凍魚

她在飛機(jī)上裝睡了一路。

陽光透過云層锣咒,透過窗子侵状,在她臉上蕩漾出邊界不清的光圈,她感到臉頰被曬得微微發(fā)燙毅整,于是側(cè)了側(cè)身子趣兄,蘇晨的肩膀就正好接住了她下墜的頭。

她繼續(xù)裝睡悼嫉,他繼續(xù)低頭凝視她的臉艇潭。這張臉干干凈凈的,甚至有點寡淡,眉毛是輕描淡寫的蹋凝,嘴唇也是輕描淡寫的鲁纠,唯有鼻梁上的一枚黑痣讓她的五官鮮活了一點。她的睫毛稀疏而柔軟仙粱,溫順地蓋在眼瞼上房交,令她看起來像一只剛出生的小狗彻舰。

蘇晨握住她的一只手伐割,那只手一如既往的冰涼,仿佛她是生活在冰凍的世界里刃唤,表情是被凍住的隔心,語言是被凍住的,年齡也是被凍住的尚胞。她看起來真不像三十多歲的人硬霍,但也不像二十幾歲的姑娘,皮膚沒有一絲細(xì)紋笼裳,卻也沒那么飽滿彈滑唯卖;眉眼間沒有歲月沉積的痕跡,卻也看不出青春少女的氣息躬柬。

她輕抿嘴唇拜轨,控制住自己的呼吸,盡量放松兩腮的肌肉允青,思忖著自己的睡臉在蘇晨眼里是不是足夠好看橄碾。她不是不想和他聊天,只是他們僅剩下飛機(jī)上這兩個小時的相聚時間颠锉,而沉默能將時間拉長法牲。空姐開始給乘客分發(fā)食物琼掠,路過這對凝固在空氣中的男女時停頓了一下拒垃,最終什么也沒問,便又走開了瓷蛙。推車上的飲料瓶發(fā)出叮叮當(dāng)當(dāng)?shù)穆曧憽?/p>

飛機(jī)降落時悼瓮,她把頭從蘇晨肩上移開,舒展脖子速挑,打了個優(yōu)雅的哈欠谤牡,故作羞怯地捏了捏他的肩膀,“睡了一路姥宝,你胳膊都酸了吧翅萤。”

他陪她去取行李,然后拖著她的行李箱將她一直送到了出租車吞酌矗靠處培己。拉開車門的那一刻,他突然拽住她的胳膊胚泌,“要不省咨,你今天去我那兒吧$枋遥”她低下頭零蓉,軟軟的睫毛翕動了一下,聲音輕且堅定:“不行穷缤〉蟹洌” 他不甘心,又問了一遍津肛,她依舊拒絕章喉。

她關(guān)上車門,也不再看他一眼身坐,就這么離開了秸脱。出租車?yán)飶浡畠r的煙味,腐爛的水果味部蛇,焦朽的人造皮革味摊唇。胃里有什么東西開始翻滾,酸酸的液體正順著食管往喉嚨處攀爬搪花,她連忙搖下車窗遏片,讓外界的氣流進(jìn)來。但入冬后的北京撮竿,氣候糟糕得令人徒增煩惱吮便,天空從不是清透的,空氣中彌漫著塵土和尾氣幢踏,陽光被隔絕在了平流層之上髓需,整個城市籠罩在穿不透躲不開的陰霾中。

她閉上眼睛房蝉,把在漳州發(fā)生的故事全部從記憶深處掏出來僚匆,在腦海中又添油加醋地重演了一遍。這座明麗的小城就好像烏龜?shù)挠矚ご罨茫且粋€隨時可以縮進(jìn)去保護(hù)自己的地方咧擂。

她和蘇晨是項目組的搭檔,她是項目經(jīng)理檀蹋,他負(fù)責(zé)包裝設(shè)計松申,這是他們第三次被派到漳州出差了。對生活在北方的人來說,南方小城的冬天贸桶,就像一個柔軟又熱烈的情人舅逸,陽光穿透濕潤的空氣,將身體里每一個枯萎的細(xì)胞注滿了能量皇筛。剛到酒店安頓下來琉历,她就迫不及待地脫掉羽絨服,換上短裙絲襪水醋,想趁著太陽下山前去城墻邊逛上一圈旗笔。蘇晨把行李往自己的房間一扔,衣服也沒換离例,便直接踱到她的屋內(nèi)换团,將她攔腰抱起,拋到了床上宫蛆。

“你想不想我?”他的兩只大手緊緊鉗住她纖細(xì)的手腕的猛,鼻子里溫?zé)岬臍庀姷剿哪樕弦痢K械蕉幰魂嚢l(fā)癢,一邊“咯咯”笑著卦尊,一邊用力從他身體下掙脫出來叛拷。他像捉一條溪中的小魚,又把她拽進(jìn)了懷中岂却,帶著逼問性質(zhì)似的忿薇,一個字一個字地吹進(jìn)她的耳朵:“你,想不想我躏哩∈鸷疲”

她只顧著笑,臉漲得紅通通的扫尺,兩只拳頭輕飄飄地落在他結(jié)實的肩膀上筋栋。兩個人就這么鬧了一會兒,嬉笑聲漸漸變成喘息聲正驻,剛換上的短裙絲襪也被丟到了長絨地毯上弊攘。

陽光挑逗著梧桐葉,微風(fēng)挑逗著白窗簾姑曙,在她的記憶里襟交,好天氣都是這樣浪漫多情的。他睡著了伤靠,皮膚上還殘留著一層薄薄的汗水捣域,他從背后緊緊抱著她,好像要把兩個身體擠壓成一個。她小心翼翼地轉(zhuǎn)過身竟宋,半瞇著眼睛看他提完,涼涼的指尖滑過他寬闊的額頭,俊挺的鼻梁丘侠,瘦削的下巴徒欣。他多年輕啊,頭發(fā)茂密蜗字,喉結(jié)在皮膚下起起伏伏打肝,而她無論在生理上還是心理上,都已經(jīng)老了挪捕,衰老得面目可憎粗梭。她把臉填進(jìn)他下巴和脖子間那道優(yōu)美的弧線里,微張嘴唇级零,用氣體發(fā)出輕輕的聲音断医,“想你了∽嗉停”他含糊地嘟囔了一聲鉴嗤,順勢把她摟得更緊。

他們幾乎每天都見面序调,但只有她暫時從婚姻中出走醉锅,他從辦公室逃離,他們兩個才能做一對自由自在的戀人发绢。她進(jìn)公司比蘇晨晚個一年硬耍,是空降過來做項目經(jīng)理的,半大不小的公司边酒,人際關(guān)系說不上有多復(fù)雜经柴,但突然來了個陌生領(lǐng)導(dǎo),老員工心里難免不舒服甚纲,總覺得已經(jīng)達(dá)成某種平衡的工作環(huán)境受到了威脅口锭。她不愛搞拉攏人心那一套,入職時連自我介紹都懶得準(zhǔn)備介杆,與同事的交談也僅僅局限在工作上鹃操。她與周圍保持著一種令人捉摸不透的疏離感,不愛理人春哨,別人也自然覺得她不夠友好荆隘,每天午休時,她就獨自在餐廳一角默默吃飯赴背,看上去好像同事都在疏遠(yuǎn)她椰拒,實際上是她疏遠(yuǎn)了所有人晶渠。

她是自卑而忐忑的,對陌生人和陌生環(huán)境都心存戒備燃观,像一只隨時準(zhǔn)備起飛的鳥褒脯,只要一有什么動靜,就要與地面上的一切斷個干干凈凈缆毁。起先蘇晨出于禮貌番川,會主動端著餐盤坐到她的桌子對面,找一些不咸不淡的話題打破沉默脊框。她兀自以沉靜的面孔武裝自己颁督,用最簡潔的語言回答他的問題,堵住了所有話題深入下去的可能性浇雹。她三十二歲沉御,他二十五歲,差了兩個代溝還多昭灵,有什么好聊的呢吠裆。

出租車駛出了四環(huán),她睜開眼虎锚,明媚的漳州像一幅海市蜃樓硫痰,戛然消失。機(jī)場已被她遠(yuǎn)遠(yuǎn)地甩在身后窜护,蘇晨也被她遠(yuǎn)遠(yuǎn)地甩在身后,她身體里飽滿滋潤的細(xì)胞又開始漸漸枯萎了非春。一股巨大的哀愁劈面而來柱徙,一時間壓抑得仿佛呼吸道被水泥堵住,她不禁捂住臉奇昙,失聲痛哭护侮。司機(jī)師傅一時慌了手腳,問她是不是想家了储耐,是不是哪里不舒服羊初。她不說話,只是頻頻點頭什湘,淚水從指縫中流出來长赞,打濕了湖藍(lán)色的圍巾。

到家后闽撤,她用鑰匙扭開門鎖得哆,一開門,竟看見丈夫趙洋圍著圍裙迎了出來哟旗。她急忙抹了一把臉贩据,換上一副幸福滿溢的面孔栋操,生怕臉上的淚痕成了她偷情的證據(jù)。地是剛拖過的饱亮,床單也換了新的矾芙,花瓶里插著嬌艷欲滴的玫瑰,廚房里傳來陣陣炒菜的香味近上。她問趙洋:“今天怎么回來這么早剔宪。”趙洋接過她手中的行李箱戈锻,說調(diào)休了半天歼跟,早點回家給老婆接風(fēng)洗塵。

她心里油然生出愧疚感格遭,或者說她覺得這個時候就應(yīng)該愧疚哈街。愧疚,似乎是她能回饋給趙洋唯一的禮物拒迅。她從背后抱了抱趙洋骚秦,手肘機(jī)械而僵硬,隨后她又吻了吻他璧微,嘴唇碰上他的臉后就立刻縮了回來作箍。

“老婆,我想跟你商量個事兒前硫“茫”趙洋堆著笑容,日漸圓潤的臉頰把眼睛擠成了一條縫屹电,“圣誕節(jié)部門組織去韓國玩兒阶剑,我又不能在家陪你了∥:牛”

她望著他鼻尖上沁出的油脂牧愁,胃里又涌出了一路上暈車的惡心感。她冷笑了一聲外莲,問道:“自費猪半?”趙洋的眼睛瞇得更小了,“去韓國又不貴偷线,花不了幾個錢的磨确。畢竟我在部門里算后輩,還是要盡量融入集體啊淋昭。我這不都是為了事業(yè)嘛俐填,以后賺錢了好給你買包∠韬觯”

她又冷笑了一聲英融。趙洋的領(lǐng)導(dǎo)自從離婚后盏檐,就格外喜歡組織同事聚會,情人節(jié)時去了海南驶悟,七夕時提議去日本胡野,而且每一次都是員工自掏腰包。偏偏趙洋性格懦弱痕鳍,最怕得罪人硫豆,哪怕信用卡里欠著一筆債,也要硬著頭皮借錢買機(jī)票笼呆。這些年來熊响,她負(fù)擔(dān)了大部分房貸,一年到頭也買不了幾件衣服诗赌。賺錢買包汗茄?簡直就是個冷笑話。

她很生氣铭若,或者說面對這樣的老公她應(yīng)該感到生氣洪碳,可是她的心卻仿佛一個卸掉重物的熱氣球,輕飄飄地叼屠,越升越高瞳腌。愧疚感消失殆盡了,她問清楚他離開的時間后镜雨,在腦海里自編自導(dǎo)起她與蘇晨圣誕節(jié)約會的場景嫂侍。凄美的,熱烈的荚坞,溫情的……她不厭其煩地把所有可能發(fā)生的事情都模擬了一遍吵冒,但仍覺得意猶未盡,于是便又把在漳州的回憶翻出來西剥,仔仔細(xì)細(xì)地咂摸了一番。

趙洋的殷勤大概只持續(xù)了一頓飯的時間亿汞。酒足飯飽后瞭空,他就以一個很舒服的姿勢半躺在床上,打起了游戲疗我。她催他去洗碗咆畏,他說等打完這一局的,然而他打了一局又一局吴裤,直到肉湯凝固在了盤子上旧找。她畢竟愛干凈,終于在這場對峙中敗下陣來麦牺,只好默默起身钮蛛,把油膩的碗筷放進(jìn)熱水中鞭缭。水汽氤氳著,她一時間又走了神魏颓,目光穿過不足五平米的廚房岭辣,一直望到了兩個月前的一池溫泉里。

那是北京剛降溫時甸饱,公司組織員工下班后去一家新開的露天溫泉館團(tuán)建沦童。館內(nèi)人不多,環(huán)境格外雅致叹话,白色的水汽漂浮在池子上方偷遗,與院子里的松柏相映成趣。她坐在池邊的臺階上驼壶,與同事保持恰到好處的距離氏豌,安靜地觀察著空中的寥寥星辰。一陣?yán)滹L(fēng)吹過辅柴,她打了個冷戰(zhàn)箩溃,于是把身子往水下挪了一個臺階。仍是覺得冷,便又把身體往水里探了探,最后只露出一個腦袋在水面上胸墙。舒緩的水流包裹著她的身體汽纠,細(xì)膩的水汽鉆進(jìn)了她的鼻孔和眼睛,星星變成了雙數(shù)的歪玲,松柏變成了雙數(shù)的,池子里的人也變成了雙數(shù),整個世界變成了一種對稱的和諧烹棉。一陣?yán)Ь胍u來,她感到越來越放松怯疤,皮膚在熱水的浸泡下正逐漸膨脹浆洗,五臟六腑也跟著一點點膨脹開來。她變得越來越輕了集峦,身體膨脹成一個龐大剔透的氣泡后突然爆破開伏社,散成了水面上星星點點的亮光。她頭腦里空無一物塔淤,只剩下一片白茫茫摘昌、暖融融的霧氣。

她睜開眼睛的時候高蜂,蘇晨剛剛把她從水中拎了出來聪黎,像拎一只軟綿綿的小動物。夜間的冷風(fēng)帶走她體表的熱氣备恤,令她清醒了不少稿饰〗趺耄“你泡了太久,中暑了湘纵≈蓿”蘇晨解下自己的浴袍給她披上,又喂了她幾口水喝梧喷。浴袍上殘留著蘇晨的體溫和氣味砌左,在這個潮濕的地方,那氣味竟然清清爽爽的铺敌,像小嬰兒的爽身粉汇歹,像太陽曬過的棉被,像秋天脫了水的樺樹葉子偿凭。他俯身幫她系好浴袍的腰帶产弹,頭發(fā)上的水珠落到了她泡皺的手背上,一瞬間弯囊,電流貫通全身痰哨,她酸軟的四肢突然痙攣了一下。她咬著下唇匾嘱,不知道該來個怎樣的開場白斤斧,終于能夠說話時,她竟是指著他裸露肩膀上的刺青霎烙,突兀地問道:“這個文身是什么意思撬讽?”那是三個藏青色的圖案,每個有硬幣大小悬垃,枝枝蔓蔓的線條從圓心生長出來游昼,糾纏成復(fù)雜抽象的圖騰。他笑笑尝蠕,不說話烘豌,亮亮的眼睛直望進(jìn)她的眼底。她隱約覺得她和這個年輕人之間會有什么故事發(fā)生看彼,于是下意識地摸了摸手指上的鉆戒扇谣。婚戒闲昭,就是用來阻止一切故事發(fā)生的。

自溫泉之夜后靡挥,蘇晨對她變得熱忱了不少序矩,每天早早地來到公司,幫她泡好咖啡跋破,洗好水果簸淀,再給她辦公桌上的綠植澆一點水瓶蝴。偶爾氣氛活絡(luò)時,還會跟她開一個輕浮的玩笑租幕。她并不接招舷手,卻也不似之前那么冷淡,只是欣然享用著他對她的調(diào)情劲绪。她安慰自己男窟,調(diào)情又不是出軌,結(jié)婚多年的人贾富,總免不了在外和異性調(diào)調(diào)情歉眷,要不然拿什么來緩解婚姻的干澀沉悶?zāi)兀克置嗣渲覆梗孟襁@是一個開關(guān)汗捡,能在節(jié)目開始前,就及時地關(guān)掉電視畏纲。

然而故事一旦有了開頭扇住,就很難不發(fā)展下去,無論是“命運”這個形而上的東西盗胀,還是故事里的男男女女艘蹋,都饒有興趣地想試探故事的走向。她最終還是跟他發(fā)生了關(guān)系读整,總之該發(fā)生的簿训,不該發(fā)生的,全都在第一次去漳州出差的那幾天上演了米间。

很多年后强品,她都一直在想,老天爺怎么那么喜歡惡作劇呢屈糊?明明知道他與她之間欲說還休的情欲的榛,卻還是故意制造了二人一同出差的巧合。男女同事單獨出差逻锐,這種事情單從字面上看夫晌,就能嗅到其中劍拔弩張的曖昧。遠(yuǎn)離熟悉的人群昧诱,熟悉的環(huán)境晓淀,一男一女在陌生的城市里共同工作,相互了解盏档,彼此靠近凶掰,除非二人的脾性實在相差太遠(yuǎn),否則很難不擦出欲望的火花。她和趙洋懦窘,還有身邊很多朋友前翎,年輕的時候都極其厭惡出差,然而到了這個年紀(jì)畅涂,反倒盼起出差了港华。對久居婚姻中的人來說,出差就是一場短暫又叛逆的私奔午衰。

第一次出差立宜,她和蘇晨總共在漳州住了三個晚上。第一晚苇经,他們和客戶吃飯到深夜赘理,他游刃有余地活躍著飯桌上的氣氛,一杯接一杯地幫她擋住對面遞來的啤酒扇单∩棠#回到酒店時酒精已經(jīng)上頭,他頭暈想吐蜘澜,她匆匆下樓買了綠豆湯和醒酒藥給他施流,然后疲憊萬分地回到自己房間,洗掉身上的煙酒味鄙信,倒在床上一覺睡到了天亮瞪醋。他們倆的房間緊鄰著,她的床與他的床之間装诡,只隔了一堵薄薄的墻银受。第二晚,他約她去漳州的老城區(qū)散步鸦采,那天恰逢中元節(jié)宾巍,曲曲折折的小巷子里不時冒出一團(tuán)暗紅的火焰,那是人們在燃燒紙錢和紙元寶渔伯,悼念逝去的親人顶霞。火焰忽明忽暗锣吼,與天上的星星遙相呼應(yīng)选浑。他說:“今晚看恐怖片多有氣氛,一會回酒店我們一起看吧玄叠」磐剑”她說:“要看你自己看吧,我可要早點睡了读恃∶韬”說話時又有意無意地轉(zhuǎn)了轉(zhuǎn)無名指上的戒指崎苗,好像拿著一把遙控器,“啪”地關(guān)掉了即將上演的節(jié)目舀寓。那晚她很早就躺下了,卻輾轉(zhuǎn)反側(cè)睡不著肌蜻,十二點時聽見隔壁的門扭開又“砰”地關(guān)上互墓,賓館的走廊里傳來沉悶卻清晰的踱步聲。她的心一下子就提到了嗓子眼蒋搜,想著莫不是他就要來敲她的門篡撵。如果他真的來敲門,她到底要不要開門呢豆挽?如果她開了門育谬,她又該說點什么才能讓氣氛不那么尷尬呢?那腳步聲忽遠(yuǎn)忽近帮哈,想必是他緊張得手足無措膛檀,正在走廊里來來回回地踱步。最終娘侍,他沒來敲她的門咖刃,隔壁房間的門再次發(fā)出“砰”地聲響后,整個酒店歸入了寂靜憾筏。

第三晚嚎杨,她接到臨時通知,本來已經(jīng)通過的提案出了問題氧腰,務(wù)必要抓緊修改枫浙,趕在第二天飛機(jī)起飛前發(fā)到客戶的郵箱里。上百頁的PPT古拴,這工作量幾乎讓她崩潰箩帚,對工作的厭惡已經(jīng)升到了臨界值,一觸即發(fā)斤富。若不是為了生存膏潮,誰愿意在這種破公司做牛做馬呢?所謂職業(yè)理想這種東西满力,對不起焕参,早在幾年前就消失得無影無蹤了。她鐵青著臉油额,跟蘇晨要了煙和打火機(jī)叠纷,在酒店樓下一根接一根抽著。蘇晨默不作聲地在她身邊陪她潦嘶,直到她抽完了最后一根涩嚣,才開口道:“沒事兒,我?guī)湍恪航厚!彼曇魷睾投届o顷歌,短短一句話,就像溫?zé)嵩「字芯d密的白色泡沫幔睬,讓她一下子就松弛了下來眯漩。她突然感到有點不好意思,論年齡麻顶、資歷還是職業(yè)赦抖,她都比他高出許多,而來漳州這些天辅肾,好像她一直是被他照顧著队萤。

那一晚,在她的房間里矫钓,他們捧著筆記本電腦要尔,各自占據(jù)著床的一頭,噼里啪啦地趕工份汗。她負(fù)責(zé)修改PPT上的文字內(nèi)容盈电,改好之后就發(fā)給他,由他來細(xì)細(xì)地調(diào)整字號杯活、格式和配圖匆帚。他們之間的配合異常緊密默契,連一句廢話都不曾說過旁钧,如果這個場面是一場電影吸重,那么背景音一定是鐘表發(fā)出的短促的咔噠聲。

就這樣一直忙到了凌晨歪今,她抬起酸痛不已的胳膊嚎幸,輕巧又鄭重地點下了“發(fā)送”鍵,然后長長地松了一口氣寄猩〖稻В“完美√锲”她盯著發(fā)送成功的郵件替废,自言自語道〔醇恚“完美椎镣。”他說了同樣一個詞兽赁,眼睛卻是望著窗外状答。

太陽出來了冷守,天光從窗簾的縫隙中透過來,在地毯上畫下一道金色的線條惊科。她走過去拉開窗簾拍摇,一整片朝霞就躍到了她的懷里。天空和云都被染成了金紅色馆截,遠(yuǎn)處的樓頂也是一片金燦燦的授翻,酒店白色的窗簾、白色的床單此時也都是金色的了孙咪。她回頭望望他,他也已經(jīng)來到窗邊巡语,皮膚光滑翎蹈,面龐純潔。然后男公,他們自然而然地就接吻了荤堪,好像如若不接吻,就對不起這場燦爛的日出枢赔,對不起一整夜緊鑼密鼓的工作澄阳。

蘇晨把手伸到她的衣服下面,劇烈地喘息著踏拜,渾身不停地發(fā)抖碎赢,簡直比十七歲初嘗禁果時還要緊張。而她卻表現(xiàn)得異常放松速梗,身體躺在軟軟的床墊上肮塞,一如躺在輕飄飄的云朵上。

他們的第一次結(jié)合非常潦草姻锁,甚至可以說是糟糕枕赵,但她完全不在乎,她貼著他的皮膚位隶,感受到了一種異常奇妙的幸福拷窜。更奇妙的是,背景音里鐘表的咔噠聲停止了涧黄,時間也靜止了篮昧,她與他,與整個漳州弓熏,都仿佛封存在了一枚晶瑩的琥珀中恋谭。

過了好一會,蘇晨才拿掉遮住臉的被子挽鞠,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說道:“對不起疚颊,我有點緊張狈孔,剛才……不是我的真實水平〔囊澹”

她噗嗤一笑均抽,像母親接到放學(xué)的兒子那樣,從容又慈愛地摸了摸他的頭其掂,“是不是因為我太老了油挥?”他神色嚴(yán)肅,一本正經(jīng)地說:“你真的一點都不老款熬,你很好看深寥,很特別,從你來公司的第一天起贤牛,我就注意到你了惋鹅。”哪怕語氣誠懇殉簸,這樣的恭維仍然令她感到不自在闰集,她不知如何接下去,便只好輕輕咬住他的嘴唇般卑,算是對他的回應(yīng)武鲁。

然后他們又做了一次,這一次激烈而綿長蝠检,等到精疲力竭后沐鼠,就披著被子坐在床上,欣賞冬日里依然鮮綠的漳州蝇率。

窗外傳來急促的車?yán)嚷暢僭樱铀麄內(nèi)B門機(jī)場的出租車早已停到了樓下,若再不動身本慕,勢必會誤了當(dāng)日的飛機(jī)排拷。她依依不舍地從他懷中鉆出,他依依不舍地放開她锅尘,然后兩個人在沉默中整理散落各處的行李监氢。司機(jī)已經(jīng)不耐煩地打電話催促他們了,他們穿好外套藤违,最后望了一眼亂蓬蓬的白色大床浪腐。

咔噠。酒店房門關(guān)上了顿乒。咔噠咔噠议街。鐘表恢復(fù)了行走,時間又開始流逝了璧榄。

回北京后特漩,他們又秘密地約會了幾次吧雹,地點大多是在蘇晨的出租屋里。那是一間不足五十平米的兩居室涂身,主臥住著蘇晨的大學(xué)同學(xué)雄卷,他住在十平米的次臥里。狹長的臥室蛤售,電腦桌與單人床占據(jù)了一半的面積丁鹉,另外一半,是堆成小山的書籍悴能、唱片和DVD揣钦。她穿過窄窄的過道,沒看到椅子漠酿,便在床邊坐下拂盯,手掌摩挲著深藍(lán)色的床單〖敲遥“這些書和碟都是你買的啊⊥徘”她問摸吠。

她和他蹲在地上,頭碰到一起嚎花,在一堆影碟中翻出一部感興趣的老電影寸痢,然后拉上窗簾,并排坐在床上欣賞紊选。但很少有一部電影能夠完整看完啼止,他們總是看著看著就越靠越近,最后默契地脫光衣服滑進(jìn)被子里兵罢,配合著老電影的配樂激烈地做愛献烦。結(jié)束之后她就枕著他的胳膊睡著了,不知道為什么卖词,在這樣簡陋的小房間里巩那,在這樣粗糙的深藍(lán)色床單上,她總是睡得異常踏實此蜈。之前有很長一段時間即横,她頻繁地失眠,不得不借助安眠藥來入睡东囚,好不容易睡著后,就會夢到老家的河流战授,還有河里的黑色鯉魚桨嫁。突然間惕橙,好像水中的氧氣都被抽干了,魚兒們停止游動弥鹦,集體把頭伸出水面,朝著太陽的方向彬坏,嘴巴一張一合。緊接著栓始,天空中開始下雪,河面瞬間成冰幻赚,它們的嘴巴終于停止了翕動禀忆。她站在河岸上,只見冰面上覆蓋了薄薄的一層白雪落恼,雪地里伸出一只只黑色的魚頭箩退,它們都張著嘴巴,睜著眼睛佳谦,一動不動戴涝。

天黑下來,她穿好衣服準(zhǔn)備回家钻蔑,任他如何挽留啥刻,她都不肯留下來過夜。她說不清楚有什么理由一定要回家咪笑,趙洋總是在外應(yīng)酬可帽,就算回家,要么打游戲窗怒,要么倒頭就睡蘑拯。記得剛結(jié)婚那兩年,她經(jīng)常通宵加班兜粘,趙洋起先會體貼地打電話問她一問申窘,后來不知道他是習(xí)慣了她不回家,還是習(xí)慣了自己一個人孔轴,便對她的夜不歸宿閉口不問了剃法。她曾懷疑過他是不是在外面有了別的女人,但他的衣服上嗅不到任何香水味路鹰,襯衫領(lǐng)口也從來沒有出現(xiàn)過口紅印記贷洲,久而久之收厨,她也不再關(guān)心他是否出軌了,他不在家优构,她反倒自得其樂起來诵叁。

她不愛那個家,卻必須回去钦椭,好像回家只是一種自欺欺人的警告拧额,是一種和婚戒一樣阻止故事深入發(fā)展的開關(guān)。

她唯一一次在蘇晨那里留宿彪腔,就是圣誕節(jié)那天侥锦。蘇晨請她去西餐廳吃飯,她不忍讓他破費德挣,便謊稱不餓,只點了最便宜的湯和沙拉番挺。期間也不知怎么的建芙,就聊到了各自的學(xué)生時代懂扼,從而她也知道了有關(guān)蘇晨肩膀上文身的秘密阀湿。那是他初戀女友名字的縮寫瑰妄,三個字母被設(shè)計成了三個糾葛纏繞的圖騰间坐。蘇晨曾和她相戀六年,后來他來了北京劳澄,女孩回了老家蜈七,就這么分手了飒硅。分手后蘇晨消沉了很長一段時間作谚,他親自設(shè)計了這三個文身圖案妹懒,企圖以針尖挑入皮膚里的那種痛苦抵消失戀的痛苦眨唬。

她聽他平靜地講述曾經(jīng)的情事伊诵,心里竟然有什么東西一點點地沉了下去。沙拉變得索然無味搂橙,冷掉的湯有一股難聞的腥氣区转,她仿佛看到一張少女的臉出現(xiàn)在餐桌的另一側(cè)版扩,正帶著嘲諷的笑容看著她。她手抖得厲害蜻韭,飯也吃不下了肖方,嫉妒的藤蔓在心里扎下根未状,迅速地生長。她妒忌他年輕艰垂,可以瘋狂地做些不計后果的事猜憎;她更妒忌那個女孩搔课,竟然有人愿意忍受蟻嚙的痛楚把她刻進(jìn)皮膚的肌理里。她大發(fā)脾氣旦事,說她根本不想聽他曾經(jīng)愛過誰,還把一碟番茄醬抹到了他的白襯衫上谷遂。醬汁在他的衣服上暈染開來肾扰,滲透進(jìn)棉布的紋理蛋逾,這片紅色印記估計是洗不干凈了。洗不凈也好偷拔,就當(dāng)是她也給他留下了什么洗不掉的痕跡莲绰。

他倒也不生氣姑丑,只是寵溺地看著她笑栅哀。她突然感到十足的懊惱,心想自己有什么資格生氣呢戳晌,她又不是他的什么人间驮,莫名其妙發(fā)脾氣的樣子簡直像個小丑竞帽。她的眼淚噼里啪啦地砸到了盤子上屹篓,過了許久才開口道:“對不起匙奴,我要回家了〉簦”

他自知沒法挽留她荒揣,便一直把她送到地鐵站,然后望著她進(jìn)站的背影惆悵了好一陣恳蹲。

她完全不想回家俩滥,把臉藏在圍巾里不停地哭,等十號線已經(jīng)繞完了兩圈后错忱,她意識到她可能是愛他的颁糟。這兩個多月來她的出軌與寂寞無關(guān),與老公是個怎樣的人無關(guān)玖媚。她出軌今魔,就是因為障贸,她愛上他了篮洁。然后她擦干眼淚,直奔他的小出租屋而去瓦阐。她敲開門篷牌,看到了蘇晨錯愕的表情,“今晚我住你這里戳杀。”他撓撓頭隔缀,被她的反復(fù)無常弄暈了頭腦坐求,但終究還是喜悅的,便趕緊拿出拖鞋給她換上须妻。蘇晨的室友這晚恰好在家泛领,從客廳穿過時與她打了個照面渊鞋,他扳著肩膀一直把她推到了室友面前,“給你介紹一下儡湾,這是我女朋友执俩。”

她措手不及尝丐,喉嚨仿佛被“女朋友”三個字噎住了似的爹袁,一時間連招呼都忘了打矮固。和他在一起的這兩個月档址,她從未思考過她在他心里的角色,只覺得能夠享受當(dāng)下的歡愉就已十分奢侈蛤迎。像他們這種躲在暗處的情人含友,最忌諱的就是多想窘问,想多了難免自取其辱。她之于他把鉴,是獵物之于年輕的獵人庭砍,還是糖霜之于巧克力蛋糕混埠,又有什么分別呢钳宪?他說自己是他的女朋友,她并非不開心搔体,但開心背后半醉,她隱約覺得故事即將變得失控了奉呛。不行,她得奪回遙控器登馒。

她越發(fā)小心謹(jǐn)慎起來陈轿,上班時刻意與蘇晨保持一定的距離秦忿,偶爾兩人的目光撞到了一起,她的眼里也絕不傳遞一點蜜意柔情潜秋。但蘇晨卻總能露出破綻峻呛,他喜歡在她辦公桌附近晃來晃去,喜歡有事沒事就沖她抿嘴一笑寨躁,開會時他緊挨著她坐下牙勘,趁人不注意就把手伸到桌子下面,在她的大腿上掐一把放钦。

公司內(nèi)漸漸地傳出了風(fēng)言風(fēng)語最筒,他卻不見收斂床蜘,反而變本加厲蔑水。有那么幾次搀别,他買了她喜歡的咖啡,公然送到她的工位上蒂培,然后再大搖大擺地走開护戳。

她用余光瞥見垂睬,周圍的同事神情微妙驹饺,他們互相交流著目光,似乎一到午休時間鱼炒,他們就要三三兩兩地湊到餐桌前昔瞧,咀嚼她和蘇晨之間的這點風(fēng)流韻事。同事間的情誼,大抵都是要靠另一撥同事的八卦來維系擎鸠,八卦的內(nèi)容越是勁爆劣光,同事間的友情也就越深厚。

她把咖啡推到一邊牲剃,一時間感到萬分疲憊凿傅。辦公室里的甲醛味兒数苫,同事身上的香水味兒,統(tǒng)統(tǒng)漫進(jìn)她的鼻腔里箱残。她喘不過氣來止吁,一恍惚仿佛又看見了夢中那片被冰封在河面上的鯉魚敬惦,它們張大嘴巴和眼睛,卻動也不動榜揖。

元旦之后抗蠢,人們興致勃勃地寫下新年計劃迅矛,期待新的一年生活能夠有所改變。她也曾有過這樣的習(xí)慣壶硅,只不過大多計劃在年中時便不了了之了,日子像被牢牢吸在軌道上的列車椒舵,呼嘯著駛向一個說不清道不明的終點笔宿。這一年棱诱,她什么計劃都沒做,卻一不小心從那個軌道上跌了出來炬灭。

一月中旬重归,《星球大戰(zhàn)7》在國內(nèi)上映厦凤,她和他去一家號稱擁有“東亞最大屏幕”的影院觀看。電影結(jié)束后狈网,天已經(jīng)黑了下來拓哺,他照例像往常那樣士鸥,充滿期待地問她:“今晚去我那里吧谆级。”她也照例回答道:“不行脚仔±鹪啵”他年輕的眉眼間突然有了怒氣,“你要繼續(xù)這樣拖多久窥突!”她把目光移到街邊漸次亮起的路燈上阻问,不帶任何感情色彩地答道:“不知道称近。”

蘇晨扯著她的一條胳膊斥铺,把她一直拽到了僻靜處,瘋狂地吻她邻眷,用力啃咬吮吸她的脖子肆饶,直到她的嘴唇變得紅腫岖常,脖子上也浮現(xiàn)出一塊塊紅斑竭鞍。

他放開她,惡作劇得逞一般冯乘,露出一抹淘氣的笑容晒夹,“看你回去怎么跟你老公解釋∨绾茫”她冷冷地說:“他根本就注意不到的绒窑⌒┡颍”他眉頭蹙在一起,嘴唇緊緊抿著订雾,盯著自己的球鞋好一會兒后洼哎,突然擺出一副大義凜然的表情噩峦,好像剛剛做了什么了不起的決定∽寤矗“我跟你去你家祝辣,”他說蝙斜,“我要當(dāng)著你丈夫的面澎胡,把一切都說清楚攻谁〕仓辏”

她愕然抬起頭阁苞,不知如何是好,隨后忍不住笑了起來拇惋,好像是在聽一個小孩子講著什么不切實際的傻話驴一∫逯#可是這份傻氣,明明讓她感動得紅了眼眶交汤。她摸了摸他的下巴芙扎,新長出的胡茬微微扎手填大。“別鬧了圈浇,”她說汉额,“快別鬧了榨汤。”

回家的路上怎茫,她接連收到了蘇晨幾十條微信收壕,他說著書信年代才有的熱烈情話,急切地跟她要一個答案轨蛤。她把手機(jī)捧在胸口蜜宪,心想他應(yīng)該是真愛她的,這就足夠了祥山,但她一生中最痛恨做選擇題圃验。她干脆拉黑了他,拉黑之前跟他說了一通“你是個好人缝呕,但我沒做好離婚準(zhǔn)備”之類的廢話澳窑。

她到家,正好趕上趙洋也下班回來。趙洋說:“難得今晚咱倆都有空煎源,去看《星戰(zhàn)7》吧脚草,你不是早就想看了嗎?”她愣了一下,不由自主地把領(lǐng)子豎了起來慕趴,說道:“好啊。”

漆黑的影廳里详拙,座無虛席斑粱,她夸張地表演著初次看《星戰(zhàn)7》的震撼和感動矿微。她聽說影院里都會安置紅外線攝像頭,如果能恰巧錄下她當(dāng)時的表情拇泛,那一定是一種荒誕滑稽的扭曲感。她感到累了,過了三十歲就很容易精力不濟(jì)裕照,偌大的影廳好像正不斷地以她為中心向內(nèi)坍縮,電影中的槍聲、爆破聲也仿佛變成了幾百只拳頭捶到她的心臟上政溃。她望著趙洋泛起油光的鼻尖,神色歸于平靜藏鹊,“我們離婚吧楚殿。”“什么?”“我不愛你了猖闪,我們離婚吧!”她提高了嗓門。

嚼爆米花的聲音馅而,吸可樂的聲音偎血,全都停住了。黑暗中有無數(shù)只耳朵豎起,拼命地朝她的方向靠攏空郊。

她迅速辭掉工作廓旬,著手辦理離婚手續(xù)涩盾,為了加快進(jìn)程春霍,她甚至簽下了對她極不公平的離婚協(xié)議离福。她是下定了決心絮识,想要一個干干凈凈的開始彼念。離開的那個早上棚赔,氣溫驟降残揉,冬風(fēng)凜冽江醇,她心里卻熱熱的条辟,把一些生活用品胡亂地塞到行李箱里就出了門。臨走前,她緩慢地,充滿儀式感地,摘掉了無名指上的戒指夕冲,就像被籠養(yǎng)的寵物扯掉了脖子上的項圈醉冤。

她上了出租車螺捐,穿越半個北京澜沟,一直來到蘇晨家樓下刊苍。手機(jī)只剩下最后一點電了,風(fēng)吹得她手指生疼,她哆哆嗦嗦地?fù)芟滤奶柎a渠驼,想要馬上告訴他,她來了,再也不走了渺贤,她終于做完了她的選擇題。

一輛送外賣的電動車從她身邊飛馳而過统翩,車把手撞到了她的胳膊,她痛得叫了一聲碰酝,手機(jī)應(yīng)聲落地袭厂,屏幕碎成了無數(shù)片雪花。她彎下腰乡摹,手指碰到手機(jī)的瞬間恍惚了一下惯悠,方寸大小的屏幕在她眼中突然變成一片冰凍的河面鸭蛙,正在向周圍無限延伸孝赫。屏幕上的裂痕也在不斷向外輻射著双戳,彎彎曲曲傲茄,細(xì)細(xì)碎碎型酥,裂隙中伸出了一只只黑色的魚頭由境。緊接著,冰面的裂縫變得越來越大州弟,冰下的魚尾開始左右扭擺婆翔,那些被凍住的魚頭以相同節(jié)奏開合著嘴巴瘟则,似乎正醞釀著一場盛大的儀式庆械。“砰觉壶!”冰面碎掉的聲音在她腦袋里轟然炸響,無數(shù)條魚從水里一躍而出件缸。她渾身打了個激靈铜靶,如夢蘇醒,仿佛之前發(fā)生的一切都是一場傻里傻氣的夢他炊。

她撿起摔壞的手機(jī)争剿,深情地望了一眼蘇晨房間的窗子,然后拖著行李箱頭也不回地離開了痊末。她想蚕苇,也許不在一起,才是他們一直相愛的秘密凿叠。

她獨自走在北京的街頭涩笤,她感到很自由很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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