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陸長君
她站在水天相接的地方,風揚起了蒹葭蒼蒼烂瘫。
我曾逢著一個姑娘,她把千年風雅活出了萬籟俱寂奇适。
她把生命結成了萬年霜忱反。
壹
池是個安靜的姑娘。
我第一次見她時滤愕,她正穿著麻制純白長裙倚在窗欄邊出神温算,一頭烏黑及腰長發(fā)隨意一挽,手中一本《在薄情的世界深情地活著》已經被翻得泛了黃间影。
只是一眼看到她注竿,便好像整片江南逢了一場萬年不見的大雪,粉荷被厚重的雪花蓋的嚴嚴實實的魂贬,只露出最鮮艷的那一點巩割,碧湖結了層薄冰,寧靜卻放恣生命一般的張揚付燥。
似乎是覺察到我的目光宣谈,池回過頭,沖我笑了笑键科。
雪破了闻丑。
貳
池對我說漩怎,她從無名之地來,為尋一場不老不死的情感嗦嗡。
“我自小便對江南充滿了神往勋锤。”池絮絮著侥祭,手中紫毫自如正臨著本《金剛經》叁执,腕若白綢,字如流水矮冬√竿穑“這里已經在脈脈雨色中溫柔了幾千年了。君胎署,我相信這兒吆录。”
池從大漠之中走來硝拧。如此女子,卻著素白麻裙從漫天黃沙之中走出葛假,纖塵不染障陶。
我開始幻想她走在那般壯烈遼闊的場景中的樣子。柔若無骨聊训,動若行蓮的她抱究,委著長及腳踝的白裙,一條白色紗巾圍住她的頭發(fā)為她遮去風沙带斑,她雪白的臉上因為趕路也因為熾熱的陽光的緣故泛著點嫵媚的酡紅鼓寺。她含笑經過那么多奔走倉皇的旅人,她的行囊中只放了一茶一詩勋磕,她的心里藏著一個江南夢妈候。
那樣的池,一定很風情挂滓。
叄
池很風情苦银。是那種讓人著了迷的風情。
風情是什么赶站?風情是露嗎幔虏?是性嗎?不贝椿,那不是風情想括,是色情。
池的風情烙博,亦如堅韌在狂風冰碎中的最后一顆野草瑟蜈,亦如盛在滄野之巔開的正盛的一樹梨花烟逊。她從來都是長裙及踝,甚至一條手臂都不常露踪栋,可是她走在風雪中的樣子焙格,很風情;她手挽梅花的樣子夷都,很風情眷唉;她靜坐遠眺的樣子,很風情囤官。
池很風情冬阳。
風情如禪,風情如池党饮。
但我知肝陪,雖然池平常最喜歡的事不過沏一壺老普洱,坐在藤制的躺椅上靜靜地看一本書或是佛經刑顺。雖然池即使留了千章錦繡文章氯窍,幾乎將她筆下的字寫出了荷花香,她還是愿意在晨光中獨自步行去菜市場蹲堂,去買那些沾了露水的新鮮蔬菜狼讨,偶爾還會捧回一只插了野花的老瓷瓶。雖然池的生活充滿了禪心禪性柒竞,幾乎把生活當作修行來過政供,可我知道,池是有胸懷的女子朽基。她的禪心來自于她的柔情萬丈布隔,她的禪性來自于她的故事滿腔。
我坐在池的家里稼虎,手里是一個粗瓷盞衅檀,里面沏著露水泡過的鐵觀音。池說她剛認識我時就知道我定是喜歡鐵觀音的霎俩,因為她曾見我將《千手千眼觀世音菩薩廣大圓滿無礙大悲心陀羅尼經》刻在一塊鋼板上术吝,而那塊鋼板如今就裱在我的客廳里。
“李碧華在《霸王別姬》里寫過茸苇,塵世間男體陽污排苍,女體陰穢,唯有觀音將兩者精華悉數(shù)占去学密。君淘衙,你可知道?”池與我說這話時正提著花灑細細的澆著一株比人肩頭的萬年青腻暮,她抬眼看我時眼中似有雪花眠于池底:“喜歡鐵觀音的女子彤守,是可將世間一切沉重的苦厄洗滌掏盡沉淀進情懷中的毯侦。”
我只訕訕地笑著具垫,羞愧的低下頭侈离,心事重重的摩挲著我手中的粗瓷。
其實我想告訴池筝蚕,她是錯的卦碾。她看錯了我。
我之愛禪起宽,不過是厭倦了紅塵中一切的血字雁書洲胖。我念《大悲咒》,是因我讀了風月情濃會黯然神傷坯沪,我愛鐵觀音绿映,是因我只若一捧起咖啡杯就會想起不該想起的人。
這是錯腐晾,是褻瀆叉弦,是對禪,對佛的褻瀆藻糖。
可池不一樣淹冰。
她把禪放在了心上。
肆
在秋風終于剝盡了桃花的春衫時颖御,池終于與我說了她的故事榄棵。
她坐在我身旁凝颇,目光空遠宜清宜靜潘拱,我和她面前有一片瑩瑩的翠湖,湖上煙波繚繞拧略,像是在藏著一個通往另一個世界的門路芦岂,池還是那身素白到底的麻裙,連常被時尚者綴滿花紋的衣角都單調的孤傲垫蛆。池看著那片湖禽最,眼中也蒙上了一層薄霧,她絮絮道來袱饭,聲音輕柔空靈可破重漣直達時光的終極川无。
池說,她愛著的那個男子虑乖,當是她整個生命中最耀眼的陽光懦趋。
“他常喜歡穿西裝,而我只喜歡舒適的衣裙疹味;他終日往來于商場戰(zhàn)場仅叫,而我則喜歡擇一處臨水小屋與一人看天邊的夕陽帜篇。”
池說了許多诫咱,每一句都是她與那個男子之間的鴻溝萬丈笙隙,這些冗雜于生活中的小細節(jié),每一點一滴都是她二人無法在一起的血淋淋的現(xiàn)實坎缭。
“可我還是愛了他那么多年竟痰,即使他有家庭,有妻子幻锁,有可愛的女兒凯亮。”池捻著裙角哄尔,目光蕭然假消,她說她一直未嫁,信守著紅顏這個誰都說不清道不明的身份在他身邊岭接,慢慢的富拗,也有十年了。
“君鸣戴,你可知啃沪?即使如此,我也愿意相信他心里對我是有愛的窄锅〈辞В”池凄然一笑,眼神飄忽的我心疼入偷。池說雖然她曾重病垂死追驴,曾在寒夜之中苦苦掙扎,她的胃總是攪得她通宵無法入睡疏之,雖然這些個絕望的瞬間曾凝成了她無數(shù)個不見天日的日夜殿雪,雖然當她獨自一人倚在窗前看遠山空蒙而他卻在自己家中享受天倫之樂,池依然堅定地對我說:她相信他對她是有情的锋爪。
我看著她消瘦的肩頭丙曙,卻說不出話。
“可是君啊其骄,我的君亏镰,你又可知?即使我一度曾以為自己已經墮入禪門拯爽,畢生所求只不過是伴他左右而已索抓,我還是希望擁有一份踏踏實實的幸福,是握在我自己手里的≈酵茫”
所以池走了惰瓜。在一個極其平常的初冬下午。曾經給那個男子寫了那么多春花秋月的池拎上了自己為數(shù)不多的行李汉矿,一字未留的走了崎坊。
“如此,他或許也是松了一口氣吧洲拇∧巫幔”
“后來,我遇到了另一個他赋续,他待我很好男翰,好的暖到了心里,我可以肆意在他懷中苦惱掙扎纽乱,不再偽裝蛾绎,不再冷漠,只做一個小女孩就好鸦列∽夤冢”池低下頭又說:“可是阿君,你可知感情越是深厚薯嗤,或許結束的越快顽爹。”
第二個男子骆姐,給了池一片讓她做回自己的天下镜粤,在那片天空里,池可以恣意暢笑玻褪,囂張跋扈肉渴,流淚撒嬌,就如這世上所有的普通女孩兒一樣归园。
“可是啊我雖然一眼就看到了這場結局黄虱,卻從未想過來的這么快稚矿∮褂眨”
就像個夢一樣,那個男子是池的至尊寶晤揣,他乘著五色云霓將池這個紫霞仙子寵的驚動了天庭桥爽,卻又鐵棒一揮,卸了渾身鎧甲去西天取經去了昧识。
“你可知钠四,我是真的發(fā)自內心的祝福他的。畢竟啊缀去!”池仰望著天空:“因為啊侣灶,我如此熾烈,遲早還是會傷到他的吧缕碎!”
“我無比感謝那些來過我生命中的人褥影,雖然我曾為他們的離開而痛苦不堪,可若是沒有幸福過咏雌,哪知寂寞是有多難捱呢凡怎?”
“君,你可別像我赊抖⊥车梗”
“這無邊無際的生命啊氛雪!我們的生命房匆。”
“你瞧报亩,下雪了坛缕。”
池抬起手捆昏,一朵小而脆弱的雪花融化在了她的掌中央赚楚。
伍
最后一次聽到池的消息,是在新聞上骗卜。
那名素來都是一身白裙的女子宠页,從二十八層的高樓上一躍而下,整個人摔成一朵血花寇仓,也終于將她常年無色的裙擺上举户,染上了一絲死亡的艷色。
重案組的特警對記者說遍烦,池親手殺死了自己的丈夫俭嘁,連捅三十二刀,又肢解服猪,將一副完整的尸體剁成了一千多塊供填。
我看著電視,屋子里沒有開燈罢猪,電視里的池被蓋上了一塊麻制的白布近她,可還能清楚的看到有絲絲血跡從那布下淌了出來。
我想哭膳帕,卻聽不到自己的聲音粘捎。
輾轉了半輩子的池,掙扎在愛情的絕望之中無法自拔,迫切渴求一份安定的溫暖的她攒磨,最后選擇將自己草草下嫁給了一個殺豬的匹夫泳桦。
那個男人殺豬,卻同樣是個畜生娩缰。他打罵池蓬痒,拳打腳踢,專打她的胃漆羔,打的她嘔了一地苦水梧奢。他一把火燒光池如山的手稿,將池一屋子禪心禪意砸的和她的心一樣碎演痒。
最后一次見池亲轨,她的臉枯黃,暗淡無光鸟顺,布滿了青紫塊的傷痕惦蚊,腫脹的眼袋懶懶的垂在被打到變形的眼睛的下方,渾身因為傷痕太多而顯得水腫笨拙讯嫂。她穿著她的男人從鄉(xiāng)下?lián)靵淼恼礉M了豬油的粗布短衣蹦锋,一頭長發(fā)也削的齊耳。
她偷偷從家中跑來欧芽,為我捎來一罐她好不容易藏下的鐵觀音莉掂,和一本她手抄的金剛經。
“君千扔,你定要過得好啊憎妙。”
池臨走前曲楚,拉著我的手切切到厘唾。
“你不要回去,我?guī)闳D聯(lián)龙誊,跟他離婚抚垃!”
我拉著她,幾乎是哭喊對她說趟大。
“君……”她搖了搖頭:“你可知鹤树?即使到了今日,我仍然是相信我可以得到溫暖的护昧,而他魂迄,是這么多人當中唯一給了我真正的安定的粗截⊥锇遥”
“阿君,你可不要像我啊绽榛!”
當晚湿酸,池回了家,穿上了自己壓在箱子底的白色長裙灭美,梳順了頭發(fā)推溃,噴上了我給她的一小瓶佛手柑,她的男人回來看到她時届腐,又大罵了開铁坎,說她是喪門星,不是過日子的人犁苏。
他罵罵咧咧地拿起了立在墻角的扁擔杠袱,而她卧晓,平靜地提起了他的殺豬刀。
陸
池走了,把自己開成了一朵血花糠涛,帶著滿腔對寂寞的屈服和對溫情的眷戀走了。在漫天飛雪的日子里熬拒,我身旁再也沒有一個穿著純白麻裙的姑娘靜靜地抄著佛經非春。
可我還是時常能夢到她,在夢里雹食,她說她去了天上畜普,做了曼陀羅華的花神,她說她真的不再貪戀人世間的情感了群叶,萬年的寂寞又如何漠嵌?佛寬恕她了,而孟婆也曾告訴過她盖呼,愛情不過是一碗水罷了儒鹿。
“君啊,你可千萬不要像我凹肝睢约炎!”
池拉著我的手,那雙手和她活著時一樣蟹瘾,冰涼的沒有溫度圾浅。
她注視著我,身體卻淡去了憾朴,化成一股云煙狸捕。而我的夢也醒了。
我看向窗外众雷。
又下雪了灸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