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聽風閣主人
那一年春天的記憶仰剿,從一個周日開始创淡。
那是四月中旬的一天。天空亂云飛渡南吮,晦明不定琳彩,間或撒下的陽光有軟軟的溫度,吹來的風卻還殘留著冬的寒意部凑。
二公寓前露乏,靠著路邊那趟平房的北墻根的陰影里,還有前幾天那場不大的春雨涂邀,留下的潮濕和蘚苔瘟仿。平房西端那顆老槐樹的樹葉,在略有寒意的風中簌簌作響比勉。
也許是因為風大劳较,樓房和平房之間的水泥乒乓球臺上沒人打球,只有靠近一樓窗戶扯起的鐵絲上浩聋,晾曬的衣服隨風掙扎观蜗,作勢欲飛。
人都不知道哪兒去了衣洁。中午時分嫂便,去食堂的路上,寥寥數(shù)人闸与,屈指可數(shù)毙替。
走出平房的陰影岸售,陽光和風一起襲來。高志峰沒頭沒腦地說厂画,某某某去世了凸丸。我也沒心沒肺地應(yīng)了一聲,便沒當回事袱院。那年月屎慢,我作繭自縛,躲進小樓成一統(tǒng)忽洛,兩耳不聞身外事腻惠。豈料,風起于青萍之末欲虚,那年春天刮了好大一場風集灌。
對于我來說事發(fā)突然,毫無征兆复哆。當天晚上欣喧,住在二公寓的男生們就鬧騰起來了。事情緣何而起梯找,至今唆阿,我都不得而知。
那天晚上锈锤,吃完晚飯驯鳖,我們宿舍幾個人正在神聊海吹,憧憬著畢業(yè)之后的前途久免。有人自忖貌比潘安臼隔,說分到廠里,要和廠長女兒搞對象妄壶,好借力走向仕途;有人自覺孔武有力寄狼,說要刀插兩肋丁寄,拳打四方,拉起一彪人馬混社會泊愧。雖然吹得有點離譜伊磺,但說明大家都已經(jīng)在考慮畢業(yè)之后的去向了。
是啊删咱,再過兩個多月屑埋,我們就要畢業(yè)了,就要走向社會了痰滋。畢業(yè)后的去向摘能,也許就是一生的歸宿续崖,不容人不想啊团搞!
煙霧繚繞的宿舍里严望,隱約可見飛濺的唾沫星子。就在大家你一言我一語逻恐,聊得不亦樂乎時像吻,樓道里突然響起了乒乒乓乓更大的嘈雜聲。
啤酒瓶复隆、暖水瓶拨匆、痰盂……一切即將用不著的東西,都被乒乒乓乓地砸向宿舍前的空地上挽拂,更有人將床單被罩澆上油點起火扔了下去惭每。火光中煙霧里看到幾位老師驚慌失措的神情轻局,雙手像喇叭一樣罩在嘴上喊著洪鸭,聲音卻淹沒在嘈雜中……
那場紛亂大約持續(xù)了十多分鐘,最終結(jié)束于沒有東西可砸可燒仑扑。
至于原因也許與那年春天的大風有一點點關(guān)系吧览爵,就算是有關(guān)系,也不過是個引子镇饮。我想深層次的原因是蜓竹,一群血氣方剛的愣頭青在即將離校時,對在孤寂浮躁中失去的青春年華心有不甘和對母校愛恨交織的復雜情感的宣泄储藐。
愛恨交織俱济?是的!有個衰人不是說過钙勃,母校是什么蛛碌?母校就是你一天罵它八百遍,但是絕不允許別人說它一個不字的地方辖源。對蔚携!這就是愛!恨克饶!交酝蜒!織!
那晚之后矾湃,原本十一點熄滅的燈亡脑,從此徹夜通明。喜煞了一群打麻將的人,“東西南北白霉咨,紅中和發(fā)財”蛙紫,夜夜鏖戰(zhàn),天天酣睡躯护,反正畢業(yè)班也不上課了惊来,至于那個畢業(yè)設(shè)計嘛,小菜一碟棺滞,怎么地不給個及格裁蚁,讓爺走人,難道還會讓留校不成继准?
日子在“缺砍邊釣”中一點點溜走枉证,春天的風也越來越大。
記得是四月底或五月初的一個星期六(那時候沒有雙休日)移必,我們課題組去昆侖廠做實驗室谚。
一大早,張老師帶著吳永明崔泵、紀小亮和劉素偉就奔胡家廟那邊的昆侖廠去了秒赤。不知何故,我又落在了后面憎瘸,緊趕慢趕入篮,追到胡家廟也沒有看到他們幾個人的影子。我當時只知道昆侖廠在胡家廟一帶幌甘,卻不知具體位置潮售,只好一路問去,好不容易找到地方锅风,卻已經(jīng)是半上午了酥诽。
我已忘記,那天是怎么走進門禁森嚴的兵工廠大門的皱埠,不過后來在兵工廠工作時間長了肮帐,也就知道了戒備森嚴的門禁有時候也形同虛設(shè)。
仲春時節(jié)的廠區(qū)已是綠樹成蔭边器,白楊高聳训枢,綠柳婀娜。走過一條條有動力管道凌空飛架的小路饰抒,問了一個個和善的工人師傅,找遍了一座座掩映在新春翠綠中的廠房诀黍,也沒有找到張老師他們袋坑。
半下午時分,我?guī)еv和饑餓回到學校,宿舍里滿滿登登都是人枣宫,正興奮地議論著廣場上的事婆誓。我不明就里地說,早知道這樣也颤,今天就應(yīng)該去撿車子去洋幻。一個同學不屑地白了我一眼:你撿命吧!
時光靜流無聲般地流淌著翅娶,空氣中春天的味道越來越濃文留,風卻越來越大。
拼拼湊湊竭沫、修修補補燥翅,勉強完成的那篇畢業(yè)論文自己都不滿意,但于我來說蜕提,已是強弩之末不能入魯縞也森书。看著別人的論文做得花團錦繡一般谎势,還要模擬試講凛膏。雖心有不甘,想想還是算了吧脏榆,只要不是太差猖毫,學校都會讓你畢業(yè)走人的。
寫完論文姐霍,等待答辯等待畢業(yè)走人的最后時刻鄙麦,無所事事的人們更加瘋狂地打起了麻將。無聊等待的時刻镊折,麻將便打出了很多花樣胯府,缺砍邊釣、二五八將是小菜恨胚,悶八量五骂因、亮四打一那才是水平,還有偷牌的赃泡、碼牌的寒波、各種暗號手勢。后來經(jīng)常有外班外系的高手過來切磋技藝升熊,就打起了對家俄烁,為了防止喂牌和點炮,規(guī)定了自己人相對而坐级野,互相點炮不能糊牌页屠。
嘩啦啦的麻將聲中,人們少了幾分等待的焦躁,日子仿佛過得也快了點辰企,不知不覺就到了五月中下旬了风纠,風似乎越刮越緊。
那天晚上打了一通宵麻將牢贸,天光蒙蒙的時候竹观,才打著哈欠睡去。一覺醒來已是九點多潜索,聽了會收音機臭增,突然有了出去看看的沖動。
陽光很明媚帮辟。長衫不耐暮春熱速址。
騎一輛借來的自行車。出了校門才發(fā)現(xiàn)公交已停運了由驹。大街上時而有載滿人的綠卡車呼嘯而過芍锚,時而有徒步行進的人馬。
很滑稽的是蔓榄,一彪人馬前走著一個身材魁梧的老外并炮,仿佛是這彪人馬的領(lǐng)隊。那老外汗衫短褲加涼鞋甥郑,背著個雙肩包逃魄,把一瓶開了蓋溢著泡沫的啤酒瓶,一下一下有節(jié)奏地高高地舉過頭頂澜搅。老外很興奮也很滑稽伍俘,后面的隊伍便爆發(fā)出陣陣哄笑。
十字路口的街心勉躺,那個指揮交通的小小圓臺上癌瘾,不見了警察卻擠滿了拍照的人,后面的人只能踮著腳高舉相機盲拍饵溅,臺子周圍橫躺豎臥的是拍照人的自行車妨退。
到了廣場,只見人如潮旗如海蜕企,徒步都寸步難行咬荷,更別說推著個此時顯得累贅的自行車了。我怕把借來的自行車擠丟了轻掩,就趕緊逃之夭夭了幸乒。
大風戛然而止后,我也稀里糊涂地完成了論文答辯唇牧,不出意外罕扎,老師們給了個及格基茵。這就意味著我已完成全部大學學業(yè),可以畢業(yè)走人了壳影。
仿佛已能聽見離開的腳步聲了。
接下來弥臼,就是等待分配的日子宴咧。那時候大學畢業(yè)包分配,不用自己找工作径缅。當時的政策原則上是哪個省來的回哪個省掺栅,當然去處有好有壞。也許有同學為分配的事去活動過吧纳猪,只是我天性麻木遲鈍氧卧,連自己的去處都不關(guān)心,哪里會關(guān)心別人的事氏堤。
一天傍晚沙绝,我到南面紡院老鄉(xiāng)處取我的學生證,在10路汽車站被一個神秘的中年男人攔住了鼠锈。那個黑瘦高個郊區(qū)農(nóng)民模樣的男人闪檬,把我拉到商店門口的臺階上坐下。
“你是不是這個學校的學生购笆?”
“是的粗悯。”
那人臉上掠過一絲莫測的笑容同欠,隨后自我介紹說他是郊區(qū)的農(nóng)民样傍,閑暇之余還做點木工活,收入尚可铺遂。然后詢問了最近學校的情況衫哥,說了一些口號、剛領(lǐng)娃循,晚上開會白天發(fā)動之類的話炕檩。末了,說現(xiàn)在要去西工大捌斧,準備如何如何笛质,讓我跟他一起去。
10路車從動物園直達西工大所在的邊家村捞蚂。當時我被他說得熱血沸騰妇押,就隨他到10路車站等車。最后就在要上車的一瞬間姓迅,我卻改變了主意敲霍。那或怨恨或失望的眼神俊马,穿透了車窗玻璃,像芒刺一樣狠狠的扎進我的后背肩杈。至今想起當年的情景柴我,我的后背似乎還隱隱作痛。不為別的扩然,我就是一個不愿失信于人的人艘儒,至于別的沒想太多。
不久后的一天晚上夫偶,大約10點多界睁,我餓得在床上輾轉(zhuǎn)反側(cè),怎么也睡不著兵拢,正思謀著去哪里買點吃的翻斟。突然,聽見宿舍外面人聲鼎沸口號連連说铃。
原來访惜,大約一二百人的紡院學生,將我們學校的不銹鋼伸縮門推到腻扇,在不大校園里轉(zhuǎn)了一圈疾牲,高呼什么“打倒木頭學校!”之類的口號衙解。呼嘯而來阳柔,又呼嘯而去。
“是可忍孰不可忍”蚓峦。經(jīng)過一番呼吁舌剂,二公寓沖出至少一百多個男生,群情激奮暑椰,要去推了紡院的大門霍转。正好我想出去買點吃的,就隨著浩浩蕩蕩的隊伍一汽,一路鼓噪著向南而去避消。
就在我狼吞虎咽地吃完一個面包時,隊伍已經(jīng)沖到了紡院的門口召夹。然而岩喷,令我們失望的是,紡院那老式的鐵柵欄門大大的敞開著监憎,好像就是專門為我們敞開著的纱意。人家敞開大門歡迎你,你還推什么門熬ɡ偷霉?就這樣偃旗息鼓的隊伍迄委,勉強地在紡院校園轉(zhuǎn)了一圈,稀稀拉拉的喊了幾句口號类少,便鎩羽而歸叙身。無論如何,反正我是不餓了硫狞,至于推不推門的曲梗,我倒不在乎。
其實妓忍,當時在校的只有畢業(yè)班,其它低年級都已提前放假愧旦。這樣的事情世剖,可能是一群精力旺盛而又為不確定的前途感到迷茫的年輕人的一種發(fā)泄吧。
說起來笤虫,這兩件事倒好像是那場大風的余緒旁瘫,此后便真正風平浪靜了無余痕了。
就在這時琼蚯,分配方案下來了酬凳。真是“月兒彎彎照九州,幾家歡樂幾家愁遭庶∧校”
好像當時材料系負責分配的是黨總支書記。書記姓郭峦睡,中年女性翎苫,實驗老師,東北口音榨了。記得當年做實驗時煎谍,總能聞到郭書記身上有股中年女性特有氣味和樟腦球味兒混合在一起的味道。
我說過我是麻木遲鈍的人龙屉,受了傷都不知道疼呐粘。班里山西籍學生有5個人,王炯和吳志娜是定向生必須回廠里转捕,其余我們?nèi)齻€人作岖,王彥海和朱紅全,一個分到臨汾五芝,一個分到榆次鳍咱,好賴都是地級城市,只有我分到了縣里的一個兵工廠与柑。那時我真的沒有意識到這也許就是自己一生的歸宿谤辜,不能說是欣然也是默默接受了這個結(jié)果蓄坏。沒成想山西太谷——這個歷史可以上溯到北周時期的千年小城——真成了我一生的歸宿。
每個人的命運都是冥冥注定的丑念,也許我就命該如此吧涡戳,反正我沒有為分配的事找過郭書記。
天涯何處無芳草脯倚。
青山處處埋忠骨渔彰。
隨他去吧!
整理物品推正,打包行李恍涂,辦理手續(xù),真到了離別的時候植榕,心情便復雜起來了再沧。雖然早已厭煩了枯燥乏味的大學生活,但還是覺得四年時光尊残,匆匆炒瘸,太匆匆!同學情寝衫、母校恩顷扩,剎那涌上心頭。那些沒有分到一起的情人肝腸寸斷難舍難離慰毅,也許是這樣吧隘截,我沒看到更沒有體會,就無從說起汹胃。就是平時心生齟齬的同學技俐,此時也一笑泯恩仇,相約黃昏后统台,痛飲那一杯離別的酒雕擂。
那時候條件簡陋,所有的行李都得自己想辦法打包贱勃,便有那頭腦靈活的人來做生意井赌。來做生意的人一大一小,大的不過二十來歲贵扰,小的十二三歲仇穗,他們好像和王彥海認識。他們帶著手動打包機戚绕、打包帶和薄鐵扣纹坐。打一個鐵扣好像兩三毛錢吧。
那天打了一下午舞丛,也沒打完我們班的包耘子,約好第二天再打果漾。為了圖方便,他們將打包機和打包帶寄放在我們宿舍里谷誓,卻將鐵扣全帶走了绒障,這樣做是防止我們晚上私自打包。
晚上捍歪,我們幾個人閑聊時户辱,發(fā)現(xiàn)墻上的儲物格里有空罐頭瓶,便有高人將薄鐵瓶蓋用剪刀剪開糙臼,按打包帶的寬度左右一折庐镐,就做成了鐵扣。于是大家把能找來的罐頭瓶蓋都做了鐵扣变逃。打包機操作很簡單必逆,一看就會。打包人做夢也想不到韧献,我們能自制鐵扣。
第二天研叫,那兩個人想必也發(fā)現(xiàn)打包帶少了不少锤窑,只是不明就里,也不好說什么嚷炉,只能心里暗暗后悔渊啰。那時掙兩個錢真的很不容易。
離校手續(xù)是在圖書館辦理的申屹,蜿蜿蜒蜒的隊伍從二層平臺排到一樓大廳绘证。手續(xù)辦理得很慢很慢,隊伍以龜速向前挪動哗讥。本來動蕩時期大家都心緒焦躁嚷那,在漫長的等待中便有人爆發(fā)了。
一個平時很溫順的男生杆煞,突然從隊伍里沖了出來魏宽,大喊大叫地沖向辦理手續(xù)的窗口,一拳砸在厚厚的玻璃上决乎,玻璃裂了队询,他的手也破了。在一個工作人員討好般地護送下构诚,那個同學大概是去醫(yī)院包扎傷口去了蚌斩,灑下一路斑駁的鮮血。也許在付出血的代價后范嘱,他的手續(xù)就不需要他親自去辦了送膳。
本來想將學生證和性蔽海徽留做永久的青春記念,但不知何故辦理手續(xù)時被一并收回肠缨。
辦完手續(xù)的那天晚上逆趋,在一食堂灰暗的二樓,我們班進行四年中為數(shù)不多也是最后一次的聚餐晒奕,記得老師們也來了不少闻书。吃的什么菜早已忘記,就記得喝的是啤酒脑慧。啤酒喝多了魄眉,頭也暈了,肚子也漲了闷袒,食堂里沒有方便之所坑律,借著酒勁男生們就爬上了食堂對面高高的煤堆上。
我是一個人獨自爬上煤堆的囊骤。
站在高高的煤堆上晃择,抬頭望去,殘月如鉤也物,愁云慘淡宫屠。“無言獨上西樓滑蚯,月如鉤……”明明是盛夏季節(jié)浪蹂,卻有了“寂寞梧桐深院鎖清秋”的凄涼感覺。默默地站立了許久告材,卻還是“剪不斷坤次,理還亂,別有一番滋味在心頭斥赋$趾铮”
托運行李那天,毒辣的太陽下面疤剑,二公寓前面擺滿了一片包裹箱籠洛波,又是一番焦躁不安的等待,才將行李托運走骚露。
這時蹬挤,就有人陸續(xù)地離開了。
離別是傷感的棘幸,揮手自茲去焰扳,相逢是何期?我也到車站送過幾撥同學,卻沒有傷感吨悍,總覺得后會有期扫茅,看著含淚不舍的他們,我含笑揮別遠去的列車育瓜『叮可能那時候我就是個麻木遲鈍的人。也許應(yīng)該傷感躏仇,因了灞橋之柳恋脚,西安本來就是個傷別離的城市。
我離開學校的前一天晚上焰手,班里已沒有多少人了糟描。行李已托運走了,也沒有地方休息书妻,沒走的幾個女生干脆就到男生宿舍船响。大家搬個方凳坐在走廊聊天,說了些什么不大記得了躲履,無非回憶幾年來班里的一些趣事见间、囧事甚至是糗事,或許還有多多聯(lián)系祝福未來之類的吧工猜,這些都應(yīng)該是離別之際題中應(yīng)有之義米诉。
夜深了,大家談性闌珊域慷,一圈人默默地圍坐著荒辕,也許都在想著各自的心事吧汗销。沉默犹褒,沉默……一個平時根本沒說過話的女生,突然說了聲:“某某某啊某某某……”這是我四年間聽過的最意味深長又言猶未盡的話弛针。沉默叠骑,沉默……
清風識字晚,何苦翻書遲削茁。
第二天宙枷,踏上那列熟悉的426次列車,奔向千里之外的小城——我這一生的歸宿茧跋。
2016年9月25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