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高速發(fā)展的現代社會,想像當年那樣宛渐,靠著一門手藝就能一輩子吃喝不愁,顯然是種奢望眯搭。
征 稿
在大多數時間窥翩,工作都與我們的生存直接相關。無論我們是在主動尋找一個謀生的飯碗鳞仙、不斷追求自己鐘愛的事業(yè)寇蚊,還是被動接受命運的安排、甚至消極逃避棍好,它都是我們人生最重要的構成部分仗岸。
為了更好的生活允耿,幾代中國人都在不斷適應著時代的變化,不曾停歇扒怖,也不能停歇右犹。工作如同一面棱鏡,折射出不同代際姚垃、不同地域念链、不同階層、不同教育程度积糯、不同性格的個體多元多樣的三觀掂墓。
這一次,我們希望能請大家一起看成,記錄下自己以及身邊的人與工作有關的故事君编。記錄下我們的父輩們曾經所為之奮斗的,也記錄下我們自己所困惑川慌、悵惘與堅持的一切吃嘿。
記錄下自己,就是記錄下今天梦重。
征文長期有效兑燥,投稿發(fā)郵件至 thelivings@vip.163.com,并在標題標注「尋業(yè)中國」琴拧。期待你的來稿降瞳。
“喂,你有什么工作機會給我介紹嗎蚓胸?”
2014年冬挣饥,秦工約我見面,戴著依舊光彩的琺瑯架眼鏡的他沛膳,已是頭頂寸草不生的中年男子了扔枫。一落座,便直奔主題锹安。
我有些不敢相信短荐,那個當年意氣風發(fā)的技術經理,居然會淪落到開口問我這個曾經的下屬給介紹工作八毯。
“秦工搓侄,”我依舊以尊敬的口吻問道瞄桨,“您怎么會……怎么會這樣了话速?”
他的眼簾沉沉地垂下,擋住了原本就黯淡無光的眼神芯侥。
“已經有大半年沒有工作了泊交∪榧ィ”這聲音簡直就像蚊子哼一樣。
我張口結舌廓俭,夾著滴著暗黃色油汁的雞塊的筷子云石,也頹然地放下了。
秦工會大半年沒工作研乒!這要是放在當年我和他剛認識時汹忠,簡直就是天方夜譚。
1
2005年4月雹熬,我剛來上海工作不到一年便“裸辭”了宽菜,所幸沒失業(yè)太久,就應聘上一家在業(yè)內規(guī)模頗大的自動化工程公司竿报。這家公司年產值近兩個億铅乡,員工足有百來號人,光負責設計調試的技術工程師就有二三十個烈菌,我光榮地成為其中的一員阵幸。
給我作入職介紹的是技術總監(jiān)童總,一個四十歲左右的中年男人芽世,說話慢條斯理挚赊,后來聽說是老板從某著名研究所挖來專門“鎮(zhèn)守”技術部的。
“你的直接領導是秦工济瓢,技術經理咬腕。”他沖我優(yōu)雅地笑了笑葬荷,接著說道涨共,“現在他在外面出差,以后你會見到他的宠漩【俜矗”
童總特意在“以后”兩個字上加重了語氣“怯酰可惜我涉世太淺火鼻,根本不能體會這“以后”是多久,還鬧了笑話雕崩。
“哎魁索,阿山!”入職一周后盼铁,一天我在食堂排隊打午飯的時候悄悄問一個新同事粗蔚,“你見過咱們技術經理嗎?”
阿山比我早報到一周饶火,也是我到這個公司最先混熟的哥們鹏控。此刻他正盯著食堂阿姨那盛著褐色大肉圓的勺子致扯,被我這么一問,不禁愣了一下当辐,悻悻地扭過頭說道:“沒見過抖僵,我進公司的時候他已經出差去了≡稻荆”
“八H骸?”我驚訝地叫道找筝,“那他不是半個月沒回來了世吨?”
立刻,我被周圍“鄙夷”的目光盯牢了呻征,接著就淹沒在周圍老同事們的一片口水中耘婚。
“半個月算什么?”
“哪個項目不是按月算的陆赋?”
“我都出去三個月沒回來過呢沐祷!”
……
我狼狽不堪——新來的人真不應該亂說話啊。
至于什么時候能見到秦工攒岛,阿山語氣很堅決:“肯定要到‘五一’以后了赖临,許多工程現場都要靠他啊≡志猓”
阿山說得沒錯兢榨,我在勞動節(jié)前真的就沒有見到秦工長什么樣,倒是聽說了許多關于他的“傳說”:
“只要有大項目顺饮,那必須是秦工出馬吵聪,這樣老板也放心啊〖嫘郏”
“我跟著秦工做過項目的吟逝,啥都不用擔心,他肯定能搞得定赦肋】樵埽”
……
這讓我對這個素未謀面的秦工充滿了好奇。
終于佃乘,在勞動節(jié)后我見到了秦工囱井。多年之后,我和阿山回憶初見秦工的那幕場景趣避,還覺得像是在看好萊塢明星入場一樣——
那是一個普通的工作日上午庞呕,我正在埋頭看資料,對面的阿山突然用腳尖碰了我一下鹅巍。
“快看千扶,那應該就是秦工!”他朝我身后努了努嘴骆捧。
只見一個身著筆挺黑色西服的男人澎羞,烏黑的頭發(fā)梳得光亮,帥氣的臉龐上架著一副精致的眼鏡敛苇,像個凱旋的英雄一樣妆绞,在大家起身致意中一路走來,時不時地停下腳步和熟人笑著寒暄一陣枫攀。
還沒等他走到我們面前括饶,老板和童總也笑著來到我們技術部、加入歡迎隊伍中了来涨。
2
我的腦海中回蕩著那一幕“盛況”图焰,怎么也不敢相信,那個如明星一般光彩奪目的秦工蹦掐,會和我面前這個滿臉疲憊技羔、眼神中透著迷茫和失落的中年男人是同一個人。
“我知道你目前在S公司做卧抗,能幫我推薦下嗎藤滥?”秦工漲紅著臉,怯生生地問道社裆。
他亮出底牌拙绊,這也就是多年未見的他,突然約我出來吃飯的最終目的泳秀。
“沒問題氨昊Α!”我滿口答應嗜傅,“像您這么牛的技術人員谨娜,我們公司肯定需要的。您回去把簡歷發(fā)給我磺陡,我轉發(fā)公司人事做個推薦吧趴梢。”
我的話大部分不是奉承币他,畢竟秦工多年以前在業(yè)內就已經是“大神”級別的存在了坞靶,我覺得他肯定是眼光太高、不肯屈就一些不入其法眼的崗位蝴悉,才會大半年沒有工作彰阴。
“好啊,那謝謝啦拍冠∧蛘猓”他的聲音里多了少許的欣慰簇抵,臉色也稍稍好看了些。
我們又東扯西拉地聊了些以前老同事們的境況射众,就準備散席了碟摆。鑒于他大半年都沒工作了,我也不好意思讓他出錢叨橱,自己買了單典蜕。
第二天上班,我如約將他發(fā)過來的簡歷轉給了人事罗洗。
又過了兩天愉舔,我接到人事部門的電話,說要聊下秦工的事伙菜。
“這個人大半年沒上班了轩缤,你知道原因嗎?”一進人事部的辦公室贩绕,一個平素被大家稱作“女神”的人力資源主管冷冷地問我典奉,依舊擺出平日里一貫的那副高不可攀的樣子。
這我還真不知道丧叽,但又不能不回答卫玖,便隨口答道:“應該是沒找到合適的吧∮淮荆”
這完全是句廢話假瞬,我也知道。
“女神”眉頭皺了皺迂尝,纖細的食指敲了敲桌上的簡歷:“他從上家單位離職的原因你知道嗎脱茉?”
我這時有點后悔自己準備不足了。本來垄开,我以為憑著秦工那赫赫的技術背景琴许,人事一看到他的簡歷,還不立刻像撿到寶貝一樣高興地跳起來溉躲、迫不及待地讓我通知他來聊聊啊榜田,所以也沒——當然也不好意思——多問。實在沒想到——人事這態(tài)度怎么有點像是在菜市場挑根隨處可以買到的大蔥一樣岸褪帷箭券?
“要不,您讓他過來面試自己問問唄疑枯?”我小心翼翼地提議辩块。
“我再考慮考慮吧。”“女神”依舊愁眉不展废亭,感覺就像在做一個艱難的決定一樣国章。
事情真沒有我想得那么簡單豆村!
從人事部出來,我立刻撥通了阿山的電話你画,約著見一面桃漾。
“哎呀坏匪,老秦竟然找你了啊撬统!”一見面适滓,阿山就冒出了這句話恋追。
我暗自不快凭迹,他直呼秦工為“老秦”苦囱,讓我感覺他對我們一直膜拜的這尊“技術大神”有點不敬嗅绸。
“什么叫‘竟然’?”
阿山用吸管將面前的可樂拌了拌撕彤,漫不經心地答道:“你和他根本就不熟悉鱼鸠,他都找到你了,難道不是‘竟然’羹铅?”
我想想也對。
多年前那次盛大的歡迎場面之后职员,我被分到了“薄膜設備組”,跟著一些老同事頻繁去往廣東焊切、浙江出差,而秦工則直接領導“軋機設備組”专肪,帶著阿山等人去河北、河南牵祟、山東一帶“征戰(zhàn)”。當時我真是羨慕阿山,能跟著秦工做大項目雹拄。
從此,我和秦工南北殊途滓玖,自然不會熟悉质蕉。而且势篡,又過了不到一年模暗,我就跳槽去了S公司轉做了銷售工作,從此和秦工再無交集兑宇,只是從一直保持聯(lián)系的阿山嘴里得知他們后來也一起跳槽去了另一家公司。
“到底怎么回事隶糕,秦工這樣的大牛怎么會……淪落到沒工作的地步?”我問阿山濒旦。
“老兄,”阿山拉長了聲調尔邓,“你還當現在是9年前嗎霎冯?”
接著铃拇,他跟我聊起了他們“軋機設備組”的光榮和沒落沈撞。
3
在2010年之前慷荔,從事鋼鐵工業(yè)的人缠俺,日子過得快活似神仙。那時候壹士,由于各項基礎設施建設如火如荼地展開,極大刺激了對鋼材的需求躏救,因而各種生產鋼材的設備也就供不應求了。
而其中,用來生產出固定厚度鋼板的軋機苞慢,自然更是緊俏得很挽放,當時有“軋機一開,鈔票速來”之說辑畦。于是航闺,各地的軋機生產廠如雨后春筍般冒了出來潦刃。
阿山和秦工所在的“軋機設備組”自然也搭上了這班順風車,一班人馬都享受著無比的榮寵乖杠。阿山跟我講過澄成,有次他和一個新調到他們組的同事去河南鞏義一帶出差墨状。一到賓館,軋機廠的老板就笑呵呵地開著寶馬來接他們。到了當地一家豪華氣派的飯店包吝,那個廠里的一群經理們立即如眾星捧月般圍攏過來诗越,殷勤地給他們“接風洗塵”嚷狞。酒酣耳熱之際床未,老板還主動提出以后從賓館到工廠都由他們派專車接送。
顯而易見,當時從事軋機控制系統(tǒng)(包括控制器褥实、驅動器损离、電機等一整套用來實現軋機設備正常運轉的電氣系統(tǒng))設計和調試的技術人員绝编,簡直就是老板們眼中的香餑餑——而秦工就是其中最大十饥、最香的那個逗堵。
對那時我所在的電氣公司的老板來說,甭管多大多復雜的軋機,只要有秦工在作媚,就敢拍著胸脯去接這個活——而且漂问,軋機越大越復雜级解,利潤也越可觀勤哗。
而對我們的客戶——那些生產軋機的老板們來說掩驱,秦工更是要捧在手掌中的寶貝民逼,怠慢不得拼苍,因為他們非常清楚疮鲫,要想早一點讓軋機動起來妇多,就得拜托秦工早點把設備調試好燕侠。
有一次绢彤,“軋機設備組”的一個同事去河北廊坊一個工廠調試設備烂瘫,調了半個月,設備還沒動起來嚷往。急著開機賺錢的工廠老板火了皮仁,一個勁地催促贷祈,甚至威脅公司說,按照先前合同規(guī)定的工期谣蠢,如果再過一個禮拜還不能把設備搞定挤忙,就要將電氣系統(tǒng)全部退貨册烈!
危急時刻赏僧,童總在征得老板同意之后次哈,咬牙將本來準備前往河北邢臺調試的秦工緊急派了過去——盡管這等于“拆東墻補西墻”窑滞,會影響邢臺項目的進度哀卫。
秦工到達那個廠時趾撵,已經是晚上6點多占调。大家都已將盒飯?zhí)岬杰囬g里究珊,摩拳擦掌準備挑燈夜戰(zhàn)了剿涮∪∈裕可秦工卻不慌不忙地宣布:“今晚不用加班瞬浓,各自回去休息烟逊!”
此話一出宪躯,不要說客戶访雪,就連那個此前沒把設備調試好的同事也都急眼了——時間這么緊臣缀,不加班趕進度哪能按期完成任務精置?
可秦工卻依舊氣定神閑地堅持自己的主張脂倦。沒辦法,他這個“希望之星”不肯加班踱蠢,別人加班也沒意義苇侵,于是大家各自散去衅檀。
當晚沉眶,秦工在賓館里仔細詢問了之前那個負責調試設備的同事先前遇到了哪些問題,并認真研究了電氣線路圖。第二天一早片习,秦工就將改動過的電氣線路圖遞到工廠的電工領班手中:“按我標識的去改状知!”
領班不敢怠慢饥悴,趕緊招呼手下一起上陣瓣铣,用了一個上午時間將線路改好棠笑。而秦工則利用這段時間伏在控制室的臺子上禽绪,將適用于這臺設備的控制程序給編好了藻糖。
匆匆吃過午飯巨柒,隨著秦工一聲令下,這臺一直“默不做聲”的大家伙終于發(fā)出悅耳的轟鳴聲——是的珍坊,對客戶老板來說這噪聲簡直比貝多芬的交響樂還要悅耳動聽驻民。工廠老板興奮地圍著這臺即將為他帶來滾滾財源的寶貝機器左看右看回还,把秦工夸了又夸。不過运提,此時的秦工還沒時間搭理他癣丧,他冷靜地觀察著設備運行情況坎缭,不斷修改程序和參數掏呼,將設備性能不斷優(yōu)化莽鸿。
又過了兩天拾给,秦工像個終于完成自己滿意作品的藝術家一樣级及,露出舒心的笑容饮焦。而就在客戶老板要大擺慶功宴好好犒勞他之時,時刻關注此地動態(tài)的童總已經迫不及待地要求秦工直接奔赴邢臺“前線”了伟件。
“他那時候就是救火隊員谴返,哪里有事最后都是要他去解決的亏镰【觯”阿山說道。
這就不難理解為什么那個時候秦工他們組可以享受各種“崇高”的禮遇了篮幢,其實三椿,就連和我同時入職的阿山,當時的年終獎金都比我多了整整兩倍耿战!
那可真是他們的鼎盛時期狈涮。
4
可惜歌馍,從2008年開始偶器,鋼鐵工業(yè)漸漸露出產能過剩的征兆公荧。由于連續(xù)多年瘋狂上馬各種產線循狰,需求端漸漸飽和灿里,更不要說當年的那場金融危機導致出口銳減匣吊。于是社痛,無論是鋼材還是生產鋼材的設備蒜哀,在市場中都開始走下“神壇”撵儿。
這種大背景下淀歇,原先待遇優(yōu)厚的軋機技術人員們自然也被殃及池魚了:先是他們的年終獎金不再那么“顯眼”了,后來老板和童總開始商量如何“遣散”部分技術人員——既然軋機業(yè)務不再那么賺錢了浴鸿,養(yǎng)活這么多人顯然也不合適。
不過掸哑,誰都沒想到苗分,秦工居然也在這波遣散大潮中被迫離職,并最終丟了飯碗纬向。
“這是怎么回事琢岩?”我想担孔,就算行業(yè)再不景氣泳桦、軋機設備組哪怕就剩下一個人,也該是技術最棒的秦工留下啊拼坎。
“唉泰鸡,電氣技術發(fā)展太快笆⒘洹余舶!”阿山嘆了口氣匿值。
在2000年初的時候,調試一臺軋機還是一項難度非常高的工作绊谭。想要讓軋機能夠按照設計要求運轉、生產出合格的鋼材喷楣,就必須對這些電氣產品和軋機工藝都非常精通铣焊,這就對技術人員的素質和經驗要求很高叽讳。
但是岛蚤,經過近10年的經驗總結和積累涤妒,情況發(fā)生了變化——這個行業(yè)的技術門檻她紫,正急劇降低渐逃。原先復雜的軋機調試技術早就被標準化茄菊、模塊化了,以前需要工程師憑借多年的從業(yè)經驗才能完成的任務,現在一個大學畢業(yè)生只要培訓個半年吃挑,就能拿著現成的標準化程序模塊去搞定了舶衬。那些復雜難懂的制圖、編程等技術梁剔,現在都變成了傻瓜式操作码撰。
產品好用了朵栖,調試技術又簡單了陨溅,靠技術人員的個人經驗來決定設備運行好壞的時代也就過去了。這當然是電氣行業(yè)的進步揣苏,但是,對秦工這樣的老工程師來說,他們引以為傲的經驗涡扼,也就失去了原有的價值吃沪。
可惜的是,人的心態(tài)總是跟不上處境的變化降铸,尤其是在走下坡路的時候推掸。秦工當然不愿意面對自己已經“掉價”的現實,而老板又是非吃敕“現實”的牙捉,這就使得雙方的矛盾漸漸無法調和邪铲,2009年昧碉,秦工最終也被迫離開我們原來的公司。
當他和阿山先后跳槽到了另一家公司后狭握,阿山由于“船小好調頭”论颅,很快就從冶金行業(yè)中跳了出來,改行從事能源和起重機等行業(yè)的電氣設計工作,雖然沒有先前那么風光了鸳碧,但飯碗端得還算牢靠雁仲。
相比之下,秦工卻沒那么走運了吹艇。由于他的薪資比一般的工程師都要高出一大截(兩到三倍之多)受神,新公司的老板自然不會輕易讓他轉行——那還不如重新招個人來做劃算——而是想利用他在冶金行業(yè)的經驗财著,去爭取接些大的冶金項目來撑教。
可惜折騰了3年多,這個“不識時務”的老板終于意識到冶金行業(yè)是真的不比從前了愤兵,所以在把秦工的經驗又轉化為自己公司的“標準化”模塊之后,秦工也“順理成章”地又一次被迫離開。
不過這一次,年逾不惑的秦工阳仔,像頭垂老的大象一樣,跌倒了就沒那么容易爬起來了
“這下你該明白了吧评矩?” 阿山吸了口可樂斥杜,接著說道,“冶金行業(yè)沒有過去那么‘瘋’了缰儿,電氣技術又發(fā)展到傻瓜式了宣赔,只會調試冶金軋機的秦工還有什么價值呢儒将?而且他也人到中年了,薪資和心態(tài)都在上面了两疚,可活力和拼勁又都不如那些如狼似虎的小年輕了。換了你是老板勺美,會要他嗎赡茸?”
5
雖然道理是這樣,但我依然相信华蜒,只要老秦——我也不知不覺開始在心里這么稱呼秦工了——愿意接受新的挑戰(zhàn),憑他的能力捂蕴,再找份工作還不是太難的事情启绰。
我的想法看來還真沒錯,和阿山聊過之后沒兩天拾酝,人事“女神”就給我打電話了蒿囤。
“我們這有個一般的技術崗位,你那個朋友愿意來面試吧脸侥?”她特別在“一般”二字上加重了語氣。
我一愣外遇,很快反應過來,這意味著老秦到我們公司來只能做普通的技術工程師捐晶,而不是做他以前的技術經理!
這我還真沒想到過租悄,于是便說要問他一下再回復恩袱。
“秦工,”我在電話里字斟句酌潭辈,惟恐有什么表達不慎讓老秦覺得我們公司對他不夠重視,“人事說有個普通的技術崗正好空缺把敢,您要是有興趣……”
“有谅辣,有啊!”出乎我意料勾邦,他居然還沒等我說完就一口答應眷篇。
“不是技術經理崗位哦荔泳,不帶人的÷旮瑁”我怕他沒聽明白,又補充道慨飘。
“不帶人好啊,自己做事情還很清靜瓤的,管人多煩吞歼。”電話那邊傳來的是爽朗的話語篙骡,一點也聽不出有什么不快。
看來是我多慮了尿褪,本來我還擔心老秦非經理或總工之類的崗位不做呢得湘,現在看來,他也愿意“屈尊紆貴”做一般的技術淘正,那還有什么搞不成的?就像是身懷絕技的特種兵愿意來普通的步兵排囤采,還不把步兵排長給樂死惩淳!
于是蕉毯,我把老秦的態(tài)度告訴了“女神”,她立刻給老秦發(fā)了面試通知缤谎。
看來一切都很順利褐着。
老秦來面試那天,我特意沒有安排客戶拜訪含蓉,在公司里等他。
他依然穿了一身筆挺的黑色西服斟赚,藍色的領帶打得一絲不茍差油,雖然頭發(fā)有些慘淡,但是也精心梳理了一番蓄喇。可以看出妆偏,他對這次面試寄予了厚望钱骂。
“秦工叔锐,”我的語氣還是像以前一樣恭敬,“祝您面試順利愉烙!”
他緊張的面孔上勉強擠出了一絲笑容:“謝謝解取。”
“您面試結束后來找我肮蛹,我請您吃個午飯创南。”
見他點了點頭昆码,我就知趣地離開了,留下他孤獨地坐在會客室里等待面試赋咽。
10點半左右,他給我打了電話:“我面試好了淘钟,在一樓等你陪毡。”
我趕緊跑到一樓铁瞒,只見他雙手提著公文包背在身后桅滋,正盯著公司的大幅宣傳畫出神,里面是一個戴著白色安全帽的工程師正專心致志地盯著大屏幕上的數據丐谋,上面是一行醒目的大字:“我們用專業(yè)的技術服務贏得客戶∈υ妫”
“秦工萧落,感覺如何?”我充滿期待地問道找岖。
“還行,談得還挺投機兴革∶弁伲”他神色很輕松杂曲,看來效果真的不錯。
見他這么樂觀袁余,我的情緒也被感染了擎勘。還沒到中午吃飯時間,我只能拉著他去了旁邊的星巴克颖榜。
“怎樣棚饵,和誰談的煤裙?談了些啥?”我端著兩杯香氣撲鼻的摩卡放到桌上噪漾,迫不及待地問道硼砰。
“謝謝⌒琅穑”他笑著拿過一杯咖啡题翰,“一個女的——人事,還有一個男的——技術部經理分别”樵福”
“嗯耘斩≌犹睿”這完全在我意料之中。
“主要是和那個技術部經理聊了括授,他問了我?guī)讉€技術問題坞笙,我詳細給他解釋了荚虚,說得他連連點頭,夸我確實有水平版述。”老秦越說越有信心了渴析,臉上泛起了紅光晚伙。
“那是俭茧,您的技術水平大家有目共睹∧刚”我誠摯地夸贊道午磁。
“然后他又問我愿意出差不,我說我可以接受一年出差150天毡们,他說完全沒問題⊙萌郏”老秦越說越興奮,連咖啡都顧不上喝了挺据,“最后他問我接到通知何時能入職脖隶,我說At once〔澹”
連洋文都蹦出來了构蹬,看來是真的感覺不錯。
我們接下來又聊了點別的庄敛。由于情緒不錯,老秦還讓我看了他女兒的照片绷雏,很漂亮的小姑娘怖亭,穿著花裙子,騎著木馬期吓,露出天真的笑容倾芝。
“到了我們這個年紀,做什么還不都是為了孩子嗎蛀醉?”他像收藏寶貝一樣小心翼翼地將照片收好悬襟,臉上洋溢著幸福的光彩脊岳。
6
這次讓老秦非常樂觀的面試后垛玻,過了一周,我接到了他的電話亿驾。
“你們公司通知復試要等這么久嗎账嚎?”他的語氣透著焦慮儡蔓,“我到現在還沒接到復試通知疼邀∨哉瘢”
我趕緊勸他:“一般都要等個兩周吧,再等等看吧吉嚣〉牌蹋”
又過了三天,我又接到了他的電話较解。
“還是沒給我通知印衔,會不會出了什么問題奸焙?”他這次的語速很快彤敛,顯然比上次著急多了。
“不會吧……”我也開始沒了底氣玄糟。
“能麻煩您幫我去問問嗎袄秩?”他都稱呼我為“您”了之剧,這讓我覺得事態(tài)很嚴重了。
“好背稼,我明天就去找人事蟹肘!”我趕緊答應俯树。
第二天贰盗,我一早就去了人事部。
“你介紹的那個人啊书释?”“女神”顯然是剛到公司赊窥,還在盯著梳妝鏡看自己的妝容是否 “受損”,“我們覺得不太合適扯再≈酚觯”
“啊,為什么秃殉?”我大吃一驚浸剩。
她那精心描過的睫毛跳動了一下:“這有什么大驚小怪的±艄В”
然后重罪,她把精美的雕花梳妝盒收了起來,慢吞吞地說道:“他的技術底子是還可以唇礁,技術經理也很認可惨篱。但問題是砸讳,他只了解冶金行業(yè)界牡,對我們公司涉及的精密機械漾抬、機器人等領域知之甚少,所以不太對口挽荠;而且平绩,他要的工資也大大超出了我們招這個崗位的預算捏雌。”
我愣了一下性湿,不過轉念一想肤频,這兩個問題也不是無法商榷的吧。
“他畢竟工作經驗豐富啊领猾,”我心有不甘地試圖扭轉局面骇扇,“稍微培訓一下,應該很快就能熟悉我們專注的領域吧……”
“別胡說了继低!”我的話被“女神”不耐煩的高音調給打斷了稍走,“公司招的是馬上就能上手、為公司創(chuàng)造效益的人粱胜,公司可不是培訓機構狐树!再說了,就算要培訓涯曲,干嘛不從大學畢業(yè)生中挑幾個小伙子來培訓幻件,這些年輕人接收新事物的速度極快。而且工資還不到你朋友要的1/3绰沥』涨”
“這……”這不就是阿山曾經說過的話的翻版嗎?我被她說得啞口無言,只能悻悻離開人事部喘垂。
待我在電話里把這情況告訴老秦正勒,他立刻回道:“那跟你們人事再溝通溝通,他們愿意給多少錢祥绞?”
唉鸭限,真是形勢比人強!我相信要是在2005年兜喻,肯定有大把公司開出各種條件請老秦過去赡麦;可是放到今天泛粹,他求著做個普通的工程師還要這么費勁。
我又跑到了人事部扒接。“女神”見我又來了珠增,沒好氣地問道:“又什么事暗俳獭?”
我滿臉堆著諂媚的笑——我對客戶都沒這么下本錢過——把老秦的意思告訴了她懊悯。
“你怎么還不明白梦皮?”她聽完卻有些惱了剑肯,“這又不是菜場里討價還價。給他低點的工資让网,他就是現在愿意來了而账,等做了一段時間肯定會漸漸不滿意泞辐,又會要跳槽了。公司要的就是人員穩(wěn)定商佑,要合適的員工莉御!”
我不得不承認礁叔,她說得有些道理琅关。一時也沒有什么話好說,只能呆立在那里画机。我突然想起步氏,怪不得那天他們只和老秦聊到10點半就結束了,敢情是“沒戲”啊芋类。
本來以為“高不成界阁,低不就”的人是自己不愿意屈就,現在發(fā)現贮竟,就是愿意屈就较剃,人家也不一定愿意要你重付。
“沒幫上忙凫乖,真不好意思∶毖浚”我愧疚地低著頭导街,不敢看老秦那失望的眼神。
“唉款票,算啦泽论,你也盡力了「抗唬”老秦無力地嘆了口氣,聲音又像開始見面請我給介紹工作時那么低了误堡。
“那您……今后打算怎么辦锁施?”我實在不想看到自己當年仰慕的“英雄”輸成今天這副模樣思恐。
“唉,繼續(xù)找唄基跑∶柩妫”
我突然想到了上次他給我看的他女兒的照片荆秦,像他這樣有家的男人,失業(yè)大半年還找不到工作掺逼,真不知如何面對老婆孩子瓤介。
“還需要我?guī)褪裁疵π躺#埍M管開口∥挪欤”我只能以這么一句客套話來結束我和他之間的對話琢锋。
7
分別后吴超,我看著老秦那已經有點佝僂的腰身在夕陽下漸行漸遠,突然想到隧期,在報考大學填志愿的時候仆潮,父母堅決要求我學工科,給出的理由是:“學一門技術吧鹏浅,越老越吃香之碗。”
可是,在高速發(fā)展的現代社會,想像當年那樣祭往,靠著一門手藝就能一輩子吃喝不愁默赂,顯然是種奢望缆八。我們賴以生存的技能奈辰,隨時會被滾滾的時代大潮無情地拋到身后吊趾。更可悲的是揩尸,當劇變的浪潮襲來的時候,像老秦這樣的“大牛”卻很難緊跟時代步伐粒褒。
我相信他早就應該能感知到鋼鐵業(yè)正在逐漸走向沒落,而精密機械、機器人等新的電氣應用領域正在興起函筋∈仔福可惜,也許正是“大船難調頭”的緣故吧,他未能及時調整自己的職業(yè)方向泥彤。等到失業(yè)的厄運襲來時,已然人到中年剑逃,只能被后浪拍死在沙灘上。
這就是我們遲早都要面對的“中年危機”吧亩钟。
我突然有了一種“兔死狐悲”的悲涼感,老秦的今天焰轻,也許就是我的明天。是該想想怎么跟上時代的步伐,不要被淘汰了。
2014年那場失業(yè)危機智亮,老秦最終還是挺過去了。也許是殘酷的現實讓他的心態(tài)漸漸跟上了自己的處境,他對工作各方面的要求——不單是薪資坝冕,還包括工作地點——都不斷降低测暗,而且也注意多學習和了解其它行業(yè)的知識质和。終于饲宿,他在2015年的春天又重新上崗昌讲,成為汽車生產線的電氣調試工程師短绸。
但是,這并不意味著他就此苦盡甘來了。緊張的工作節(jié)奏和長期的異地出差饮戳,使得這個中年男子越來越疲于招架,雖然他為了家庭、為了生活咬牙堅持著,但是身體卻很誠實地跟他“攤牌”了——2018年底衅澈,他查出自己得了糖尿病拭抬,連醫(yī)生都說這肯定是累出來的纷闺。
當我得知這個消息后澎媒,便和阿山一起去看望他。不過出乎我意料储玫,他卻并不像我想象中的那般悲觀和消沉裆熙。
“日子總還要過的入录,”他淡淡一笑,“以后多注意休息蚀同,能推掉的活就推掉了衰猛,不能那么勞累了∷彳睿”
我懷著復雜的感情盯著他那張日趨蒼老的臉龐薪捍,那上面已經看不出一絲當年的技術大牛人的風采了凳干。
也許救赐,他這么努力工作经磅,也是基于那次失業(yè)所產生的危機感吧预厌。都說“成年人的世界里沒有容易二字”轧叽,我想炭晒,到了中年腰埂,就更不容易了吧屿笼!
作者 |?文思杰
編輯 | 唐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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