煙花之戀 11. 不歸山
世界上有些地方有著特別強烈的能量場挣柬,你一走進那里,立刻會因為四周彌漫的靜謐以及平和而感覺特別美好坟冲,感覺平和磨镶,感覺心曠神怡,并且幸福健提。
有時那是一片草地琳猫,有時那是一棵樹蔭下,有時可能是門口的陽臺或者臺階上私痹,有時是草地旁或者小路邊的一條長椅脐嫂。
我能在居所周圍找出很多這樣的能量點,風和日麗的時候紊遵,帶著女兒在這樣的地方曬太陽账千,汲取自然的能量。
牛仔節(jié)前暗膜,因為在此地有演出匀奏,阿達姆帶著不歸山大篷車隊,神一樣降落在在我和女兒正在曬太陽的草地邊桦山。他們穿著印第安人的傳統(tǒng)服裝攒射,手里拎著排簫醋旦、魔笛恒水,響鈴会放,從草地的另一邊,跳躍著朝我們奔來钉凌。
一群特別能歌善舞的土著人咧最,渾圓完美的身體,飽滿熱情的臉蛋御雕,每天歌唱著在大地上游走矢沿。看見他們酸纲,總是會不由自主地歡樂起來捣鲸。哪怕他們是在悲傷地吟唱自己民族苦難的歌謠,也終能讓人在悲傷之外心生歡喜闽坡,甚至激動得發(fā)抖栽惶。
和他們在一起的日子,一直被當成中國皇帝派來和親的公主疾嗅,讓我過了一把被人人疼愛的癮外厂。那是我最快樂的三年。
當和我一起在大院里長大的孩子們開始瘋狂地蓋房代承、賣房汁蝶、買房,以及一波又一波地搞校慶和同學聚會的時候论悴,我正在大篷車頂層的睡床上搖晃掖棉,或者在星空下像個迷妹一樣看著那些臺下的人如何被阿達姆他們用音樂浸染包裹。
當兒時的同學們在酒桌劃拳的時候膀估,可能我剛剛起床啊片,一邊做拉伸一邊走到草地的篝火旁弄早餐。阿達姆他們自己吃一些生菜和面包玖像,我會給他們煮一些餛飩或者面湯紫谷,然后他們會用最動聽的歌聲和音符對我致謝。
這樣的日子過了幾年捐寥,直到我必須為了孩子笤昨,停下來。
我不能把孩子留在哪個角落握恳,把養(yǎng)育孩子的責任交給別人瞒窒,而只顧自己瀟灑。只有把孩子帶在身邊乡洼,每天看著她一點點長大崇裁,才能心安匕坯。哪怕為此,沒有我自己的生活拔稳。
領養(yǎng)了一只貓葛峻,和一只狗,所以一家四口巴比,從在一起的那一天開始术奖,便發(fā)誓絕不分開。女兒也常常抱著貓咪狗寶轻绞,喊他們貓妹狗弟采记。原本很滿足的日子,因為女兒突然暈倒政勃,破碎了唧龄。醫(yī)生讓我們耐心等待,血型配對可能需要很長時間奸远,但醫(yī)生又說既棺,如果一級二級親屬里里面能找到合適的骨髓,不僅節(jié)省時間然走,也能大大提高成功率援制。
阿達姆第一個跑過來抱起女兒,摟著孩子像野鹿一樣在草地上瘋跑了一會兒后芍瑞,他把孩子放下, 坐到草地上晨仑,拿出一堆瓶瓶罐罐和一些用來熏香的干草,一邊點燃拆檬,一邊把鮮草汁涂在我們的額頭洪己。
女兒抬起雙臂,抱住阿達姆女友嚕嚕的腰竟贯,去嗅嚕嚕脖頸上的花環(huán)答捕。嚕嚕俯身把自己的花環(huán)給孩子套上,孩子立刻變成了一只隨時可以飛走的小花鳥屑那。
阿達姆說拱镐, 他們這次過來,除了來參加牛仔節(jié)的演出持际,還要去醫(yī)院驗血沃琅,不管部落里誰的血型能與女兒匹配,都可以隨便用蜘欲。捐血益眉,捐骨髓,甚至捐命都可以。他說他作為父親應該排在第一郭脂,用他的骨髓和血來幫助孩子是他和他部落人的義務年碘。
我告訴他我的骨髓沒有配上。他讓我不要擔心展鸡,他說他們大篷車幾十人都會去驗血驗骨髓屿衅。
阿達姆很愛孩子,只是他不能放下生命一樣重要的不歸山大篷車隊娱颊,那是在我們出現(xiàn)之前傲诵,他的部落交給他的使命凯砍。
但是他也很糾結(jié)箱硕,不得不把孩子和我放在路途上。尤其是孩子的病悟衩,讓他更加難過剧罩,他一難過,眼眶會變成黑紫色座泳。我伸出一只手惠昔,握住阿達姆的手。這個男人挑势,簡單明了镇防,他所有的 美好都在于他的簡單。在經(jīng)歷了許多心靈煎熬之后潮饱,這樣的簡單来氧,是熨貼我焦灼神經(jīng)的最好的藥。
從前我一直像一條熱鍋上被烤得亂跳的魚香拉,而阿達姆不止用音樂還用他的簡單明了啦扬,將我渾身的灼傷一一撫平,并用孩子這一劑強心針凫碌,給予我戰(zhàn)無不勝扑毡,勇猛生存下去的勇氣。
這和多年以后盛险,在我失去女兒幾近墜入大海深淵時瞄摊,狗剩將他的女兒交給我?guī)С鰢兄惽ぶА:孟袼麄兌际俏衣吠局凶⒍ǔ霈F(xiàn)的使者苦掘,深知對我這樣一個女人换帜,只有把孩子養(yǎng)大這一個理由,能成為我完成苦行僧之旅的唯一支撐點鸟蜡。為母則強膜赃,為母則剛,只有作為母親揉忘,我才能努力活得像個正常人跳座。
狗剩是費盡心機端铛,用他的失蹤成全我活下去的意義。而阿達姆好像更是順天意疲眷,他被神的手推到我面前禾蚕,透明的像一只水母。他既是我能依傍的黑眼睛狂丝,因為他有迷人夜晚里令人迷惑的音樂换淆,給予我療傷的良藥,同時他也是狗剩几颜,總是能逼著我像母獸一樣倍试,每天比太陽起得更早,在所有星辰還沒退出星空之前蛋哭,踏碎一路露珠奔向遠方的天際線县习。
那天坐著草地上,看著眼前這個渾身都是鮮活肌肉的谆趾、大山一樣可靠的男人躁愿,有一瞬間很想放下所有,讓疲憊的神經(jīng)安妥沪蓬,什么都不想彤钟,只管天荒地老。
我伸出手去握住他的手跷叉,好像握著在苦海中遇見的一根草逸雹。那幾年他經(jīng)常讓我笑出聲來的日子溫暖地涌上心頭。遇見他時性芬,我已經(jīng)很多年沒有開心大笑過了峡眶,而他既能用琴聲感動我,也能用琴聲讓我笑植锉。我都有點奇怪自己辫樱,怎么能為了狠心放手這個港灣一樣美好的男人,還有那些簡單真實俊庇、如良藥一樣特別治愈的快樂狮暑。
阿達姆眉頭深鎖,拍著我的手辉饱。這是第一次看見他發(fā)愁搬男,眼淚讓他的黑色眼睛在陽光下閃爍出湖水一樣晶瑩的光芒。讓我想起了多年以前彭沼,一個男孩用滿是愛意的眼睛擔心地看著我的樣子缔逛,想起那天靠在圍墻邊,第一次因為那個男孩對自己的關心而流出的半滴眼淚。多年以來褐奴,我可以冷漠地面對所有打擊按脚,但卻無法抵抗柔情。而最怕的是別人的安慰敦冬,甚至只有一個溫柔的眼神辅搬,都會讓我淚流。那天因為阿達姆愁苦的眼神脖旱,我坐在草地上堪遂,頭埋兩膝間,第一次痛哭失聲萌庆。
阿達姆用胳膊輕輕攬住我溶褪,然后是嚕嚕,也過來抱著我后背踊兜。之后大篷車的每個人竿滨,都過來抱成一團佳恬。
直到女兒跑過來疑惑地推我捏境,問,媽媽怎么了毁葱,我急忙止住哭聲垫言,擦干眼淚。我拉過女兒抱住說倾剿,干嘛推媽媽筷频?媽媽剛才哭得好舒服,你這一推前痘,又都憋回去了凛捏。以后看見媽媽哭,不許推好嗎芹缔?女兒疑惑地看著我坯癣,然后點頭……
阿達姆他們的驗血很快報告出來了,醫(yī)生說不行最欠。但是他們不死心示罗,還想再重新驗一遍。被醫(yī)生堅決拒絕芝硬。
阿達姆帶著不歸山大篷車的人蚜点,推開一扇又一扇冰涼的玻璃門,從醫(yī)院魚貫而出拌阴∩芑妫看著他們沮喪的面孔,我心里覺得很挺對不起他們。
這一生陪拘,在遠離家鄉(xiāng)八千里之外的地方实辑,是這些人給了我一生最多的親人之愛,以及我生命中因為極其稀缺而特別珍惜的天倫之樂藻丢。
他們出來后抱著我哭了剪撬,都哭得像個孩子。
我安慰他們說悠反,沒事残黑,在中國我還有很多親戚。
他們一聽這話斋否,臉上烏云立刻散開梨水。好像女兒已經(jīng)得救一樣,抱著女兒瘋舞起來茵臭。正是夏季疫诽,城市的廣場上,有小型的樂隊歌手在演出旦委。街道旁邊奇徒,常年安放著幾架鋼琴。在我第一次遇見阿達姆的地方缨硝,鋼琴的蓋子已經(jīng)松掉摩钙,但這并不影響阿達姆的心情,他像從前一樣坐在鋼琴前查辩,帶著他自己的各種小配器胖笛,時而彈奏,時而仰天長歌宜岛,他一個人就是一個樂隊长踊,聽他的音樂, 能聽見靈魂的哭也能聽見靈魂的笑,而除了幾個簡單的悲哭一般的長調(diào)或短調(diào)的發(fā)音萍倡,他的歌從來沒有一句歌詞身弊。
被阿達姆感染,大家也都開始彈唱祝福曲遣铝,女兒很懂事地一邊聽一邊點頭佑刷,仿佛她能聽懂每一個音符的含義。音樂讓女兒的面龐鮮活起來酿炸,比所有的鮮花更燦爛……
和大篷車告別的時候瘫絮,我一手拉著阿達姆,一手拉住他女友嚕嚕填硕,我說麦萤,沒事的鹿鳖,你看你們都好好的,我們也就會好好的壮莹。
他們抹掉眼淚也笑了翅帜。像親人一樣抱住我,在我臉上親吻命满。
從我第一次看他們演出涝滴,心里就覺著他們是無比親近。他們用著殷人的樂器胶台,唱著山鷹歼疮、松林、大風诈唬,用中國古歌的韻調(diào)韩脏,傳承著悲傷痛骨的對故鄉(xiāng)的懷念向往,但他們從未往回走過半步铸磅。
他們給自己的大篷車取名“不歸山”赡矢,即是永遠流浪在路上的意思。
有靈魂的音樂不需要歌詞阅仔,只需要耳朵吹散。這就是我愛他們的原因。
阿達姆抱起女兒親吻不斷霎槐,然后把孩子交給我送浊,在夕陽濃艷的有點夸張的血色里,我們以吻告別丘跌。他們的吻,永遠響亮厚重唁桩,每一個吻帶來的聲音闭树,都能讓女兒開心地笑幾聲。
今生今世荒澡,女兒將我和阿達姆以及阿達姆他們的大篷車聯(lián)系在一起报辱。他們認定我是他們永遠的親人。
有時也想单山,如果他們真是殷地之人碍现,那中原古代漢文化,應該是順天應人米奸、對自然抱敬畏之心的天然文化昼接。又怎會有男女不說話,女生笑不露齒悴晰,以及裹腳慢睡、做妾逐工、當禮物饋贈、當商品買賣漂辐、甚至還有木驢刑具這樣的怪事泪喊?
這個問題對我來說可能有點大,我沒時間和精力細琢磨髓涯。我目前所有的能量和能力袒啼,全聚在一起,只夠剛好照到女兒和一貓一狗身上纬纪。
誰是那個能救女兒的人瘤泪,已成為我最大的心病。
女兒是我生命里最鮮活的力量源泉育八,沒有她对途,我怎樣能夠忍受夜的黑,路的長髓棋?
阿達姆他們離開的最初幾天实檀,我每天都如同一個,站在被狂風巨浪覬覦的孤島上的破舊燈塔按声,被巨浪拍得很想倒塌膳犹,卻又為了護住孩子不得不堅挺。
夜深人靜签则,坐在后院的臺階上须床,能聽見當年被鎖在身體里的那個人,她拼命地搖晃著已經(jīng)生銹的門鎖渐裂,聲嘶力竭地狂喊豺旬!
女兒的病隨著她長大,運動量越來越大柒凉,她會越來越頻繁地暈倒族阅。
醫(yī)生說這種遺傳性的血液疾病目前世界上都無藥可治。如果能找到匹配的骨髓做移植是最好的選擇膝捞。骨髓移植首選一級親屬坦刀。阿達姆是基因攜帶者,我的不匹配蔬咬。目前看來鲤遥,一級親屬已經(jīng)沒什么希望了,只能寄希望于國內(nèi)的二級親屬林艘。
自從離開老院盖奈,已經(jīng)斷了和他們所有人的聯(lián)系。甚至把手機號都換過了北启,連家長都很多年聯(lián)系不到我了卜朗。
因為自從有了女兒拔第,我開始懷疑我是不是他們生養(yǎng)出來的。
如果我是他們撿來的场钉,看我沒爹沒娘才把我接到他們身邊蚊俺,那我可以用命來還他們的養(yǎng)育之恩。但當他們信誓旦旦的告訴我說逛万,我是他們親生的時候泳猬,我瘋了!
親養(yǎng)的你們怎能忍心把我扔火坑宇植,陪著老人天天挨斗得封?你們用和老人劃清界限來換取一世平安,怎么能讓一個五歲的孩子指郁,替你們擋風擋雨忙上?
我銷了電話號碼,已經(jīng)很多年了闲坎,新的號碼國內(nèi)人都不知道疫粥。
不歸山,不歸山腰懂,只有不歸山才是我的歸途梗逮。
女兒五歲,嫩的胳膊嫩的腿绣溜。想象不出這樣的孩子慷彤,該怎樣和老人一起面對隔三差五的批斗與棍棒。
一定有好人吧怖喻。在那樣懸殊的力量對比下底哗,但凡有一人良心泯滅,我和祖母一定非死即殘罢防。
我一直以來都認為艘虎,那些住在魔都花園洋房里的親戚們,別管是幾級親屬咒吐,通通都是路人,甚至還不如路人属划。
可現(xiàn)在恬叹,為了女兒,我真的需要回去找他們嗎同眯?
從幼兒園出來的女兒绽昼,想繼續(xù)和小朋友再在花園玩一會兒。
小朋友的媽媽是個中國女人须蜗,她看著女兒的頭發(fā)驚嘆到硅确,好好看澳扛取!怎么會這么密菱农?
女兒有茂盛的黑發(fā)缭付,系兩個麻花辮兒,辮子異常粗大循未∠菝ǎ可能這才是正宗中原人的基因?現(xiàn)在人們頭發(fā)稀少還偏黃的妖,應該是融合了各民族基因的結(jié)果绣檬。
我盯著女兒一舉一動,囑咐她不要跑嫂粟。另一個小朋友的媽媽說娇未,孩子怎么樣能不跑呢?我是要孩子們多跑的星虹,不然容易積食零抬。
我告訴她們,我女兒有血液遺傳病搁凸,她們恍然大悟媚值,聽說過的,不嚴重還好护糖,嚴重的影響發(fā)育和將來的生育褥芒。
忽然女兒從滑梯上倒著下來,兩手在前面趴著沖下來嫡良,她自己開心地樂著锰扶,我的心提到喉嚨里。
因為她沒帶手套寝受,我擔心她會劃破手坷牛,一個飛撲,把她從滑梯上抓起來很澄。
但這一下用力過猛京闰,女兒有點眩暈,軟軟綿綿地攤在我懷里甩苛。
小朋友的媽媽都圍過來蹂楣,說:孩子的病要能治還是想辦法治。
我說讯蒲,在等骨髓配對移植痊土。這邊醫(yī)生一直在找。要等墨林。
很慢的赁酝。小朋友媽媽說犯祠,還是回國看看吧,家里親戚朋友多酌呆,都找來看看衡载,有沒有能配上的。早治好少受很多罪肪笋。
我搖頭說:能找的都找了渔欢。我家親戚都在國內(nèi)芜辕,而我已經(jīng)N 年沒回去過了。
我以為她們不懂我這話什么意思,沒想到她們卻勸我說:都一樣的郭宝。我出來十七年了咬腕,一次沒回去過奏黑。因為家長離婚又結(jié)婚膘融,哪兒都沒我住的地方。
另一個說:都差不多啊划咐,我出來十年沒回去過拴念。因為父親走了....
那天幾個女人在一起聊了很久,仿佛天涯淪落人褐缠,都一種惺惺相惜的感覺政鼠。
原來漂泊在外的人,心里队魏,都有一座不歸山公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