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五飞袋,我照例帶女兒到屋后面的書法班練習大字。
這個書法班位于建在車棚旁邊的一座臨時建筑內崖咨,一個四,五十坪,狹長幽深的大開間议谷,兩面墻上鋪滿鏡子衩辟,鏡子不高仅财,只在視野上下,沿墻體突出的柱子而斷續(xù)玫鸟,鏡面上顯出年久破敗的斑點遵堵。靠近大門的屋頂橫著幾管熒光燈发框,把屋子照出一片慘白鳖枕,再往前走就變成老式的鎢絲燈泡煌张,投射出團團濃郁的昏黃务傲。不是鏡子前那一排不起眼的扶手诺祸,你大概很難想象這陋室殘墻也曾是個輕歌漫舞的練舞場答恶。
屋子盡頭又開出一間小屋堰氓,屋內常年不開燈榛泛,有一次女兒墨水將盡,我問教字的沈老師臨時買一瓶撒顿,他的身影就長時間的沒入那片黑暗里,蹲下去擦盾,走過來殃饿,伸手、探腳文兢,等他終于拎著墨水穿過層層的桌椅和光影向我走過來晤斩,我有種錯覺,那間暗室里其實藏著一個巨大的筆墨紙硯的加工廠姆坚。
正對大門是兩張寬大筆直的石桌子澳泵,抬頭挺胸的站在一派光明里,后面跟上來的桌椅就有點隨意兼呵,陡然矮了下去不說兔辅,甚或有點東倒西歪腊敲,游兵散勇似的勉強站成兩排。位子不夠用维苔,于是沿墻也擺有零星的桌子碰辅,又在頭頂上拉出幾盞燈泡,因此介时,即使在寒冷的冬夜没宾,近門的兩張臺面依然是孩子們練字的首選,否則你就要背著行頭沸柔,繞場一周循衰,費力的去找一個既不影亮兒又不晃蕩的位子,然而褐澎,有時候連既影亮兒又搖晃的位子也找不到羹蚣,可見穿梭于墨色燈影中的沈老師是如何的桃李不言,下自成蹊了乱凿。
這天我們一進門顽素,靠門的大臺子上已經駐扎了三個小姐妹,女兒在那剩下的一小方臺面上徒蟆,漸次鋪開場面胁出。我閑來無事,只能四處打量段审,在門后墻角看到一堆落滿塵灰的陳年雜物全蝶,掩映其中的分明有一臺老舊到近乎絕跡的電話機,它像是一道隱藏在重重簾幕后的深長視線寺枉,碰上了就能讓你頓時失魂落魄抑淫。
我硬著頭皮走近它,一面回想起我生命中所有漂泊棲息過的地方姥闪,費盡心機得到又逐漸被歲月淘汰的各種玩意兒始苇,他們都去哪兒了,他們在哪里啊…
突然筐喳,鈴聲大作催式,把我驚的一跳,四面張望避归,孩子們都在凝神屏氣的練字荣月,沈老師還是一副云淡風輕的樣子,飄到這個桌邊駐足梳毙,滑到那張桌邊細語——難道他們就沒聽見這該死的鈴聲嗎哺窄?我開始死死的盯著這臺聒噪不止的家伙,它正扯出一抹譏諷的微笑,沖著我說萌业,對,就是你咽白,膽小鬼!
我伸出手來排抬,拿起話筒授段,耳朵里傳來自己粗厚的呼吸聲。
“你好侵贵,好久不見!”電話里傳出來一個熟悉的聲音窍育,這個聲音在過去三年只偶爾出現(xiàn)在我夢里卡睦,因為他三年前已經死了。
他是我的大學同學榮三生漱抓,畢業(yè)那年我們進了同一家單位表锻。我資質平平,老子娘又無權無勢乞娄,找到這份工瞬逊,算是用光了一輩子的人情,而他不同仪或,絕對屬于身懷絕技的實力派确镊。
頭兩個月我們還一起被前輩們說長道短,不到半年他已經頻繁出入領導辦公室長談范删,一年內他多次得到公開表揚蕾域,年底就拿下了優(yōu)秀員工獎,第二年瓶逃,我們的工作要先經過他的首肯束铭,三個年后,領導辦公室就成了他的…
三年前厢绝,他死于一場惡疾。
榮三生清清嗓子带猴,把我的思緒拉回昔汉,“當年我走的實在匆忙,也沒來得及跟你道別”。
可不是嗎靶病,人有旦夕禍福会通,他死前一天還在正常上班呢÷χ埽可是,此時此地裳涛,你對我有什么話好說呢端三;再說郊闯,青天白日的团赁,突然來這一出也不怕我被嚇出個好歹來然痊!
好象看出了我的腹誹,三生輕聲笑了一下矗钟,“從前沒什么好說躬它,但是我死后的經歷东涡,你一定要聽一聽才好组贺!”
“我們是老同學失尖,我也不瞞你菇夸,為了求名得利庄新,我確實做過一些貪贓枉法的事择诈。說實話,誰不想堂堂正正的做個好人涩金,夜里能安安穩(wěn)穩(wěn)的睡覺步做∪龋可是我們現(xiàn)在這樣的一個時代将鸵,想獨善其身又談何容易!我只不過想體面的活著痒筒,哪里知道不知不覺中就陽壽已盡簿透÷绿玻”
“那天夜里睡得正好,迷迷糊糊就被黑白無常拉起來押解到陰曹地府,閻王大概看我氣宇不凡毡庆,竟然也客氣的賜茶看座涂籽,我見給我的茶混濁濃稠评雌,而閻王杯里的卻清澄透明,大致猜到這就是常人所說的黃婆湯斤吐,趁他不注意就把茶倒了和措⊥苫停”
“閻王取出生死簿查看,見我生平作惡不少斜纪,直接判我做畜生。我被小鬼們領到一戶人家腺劣,他們在我身后猛的一蹬伪冰,我就昏死了過去,等我醒過來靠柑,發(fā)現(xiàn)自己正躺在一個剛下過仔兒的母馬身邊歼冰。這時隔嫡,我只覺得饑餓難忍,只得趴到母馬肚子下面吃起奶來梢杭。
過了幾年武契,我長成高頭大馬咒唆,被選為座騎,人類舉起皮鞭就打浸船,抬起雙腿就夾找前,這讓我痛不欲生项戴,很快我就開始絕食周叮,不久就死了仿耽。
來到陰司,閻王查了我的生平开缎,見我罰期未滿奕删,竟敢自殺完残,罪加一等熟掂,要罰我做犬打掘。我不愿意,逃到一個懸崖邊亡笑,本想一死了之百拓,等我醒來衙传,身邊一只母狗正在給我喂奶蓖捶,我知道自己在劫難逃俊鱼。
稍稍長大一點兒,每到聞到屎尿味帝火,不知道怎么的犀填,我就是覺得香甜,但又我知道那東西很臟靠瞎,就強忍著不吃佳窑。這種日子真讓我絕望神凑,但我再也不敢自殺鹃唯,冥思苦想,終于想到一個辦法洪橘。有一天熄求,當我跟著主人出門溜彎的時候弟晚,我突然沖上去就對他一陣猛咬,又死咬著他的大腿不放隶垮,他只好拿起棍子把我打死了勉耀。
來到陰司,閻王查了我的生平,大怒晋渺,更要冶我的大罪木西,罰我為蛇吗讶。
早知今日照皆,何必當初,我再也不敢做惡,雖然此身為蛇葬凳,我發(fā)誓再不敢屠害生靈绰垂,寧愿今生吃點苦,也不想來世再受罪火焰,每天只靠吃點野果充饑劲装,過得苦不堪言。
有一天昌简,當我正躲在草窩暗自嗟嘆占业,盼望著苦海無邊,早死早托生纯赎。正在這時晚顷,突然聽到遠處傳來車輪聲栓袖,我急忙鉆出草窩恕洲,把身子橫在路中間泌类,車子呼嘯而過,一下子把我輾成兩載逗物。
這一次閻王見了我蹂安,又臉色一沉,我又驚又怕的向他半是求情半是申訴,他查一下生死簿,果然沒發(fā)現(xiàn)我今生有半點做惡,于是許我轉世為人”
“經過這幾生幾世赠法,我終于又做回成人,你猜我今生是誰剃幌?”
我正聽的如癡如醉茂腥,不覺得聲音戛然而止,回過頭來看到女兒已經練好了四張大楷蝴乔。墻角廢紙堆里確有一部老式電話晦炊,但灰塵依舊,那里有半點被人接聽過的痕跡赊琳。正此時,教字的先生似有若無的輕輕從我身邊飄過…
注:故事部分摘自《聊齋志異.三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