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我該是怎樣的形態(tài),又以怎樣的姿態(tài)凝視著席怪,感受著這個世界应闯,我不得而知,或者真如佛教主張挂捻,此刻的“我”碉纺,實則為“中陰身”,狀如三尺小兒刻撒,但依然六根具足骨田,又或許,“我”僅僅只如蠟炬燒盡時的最后一縷煙疫赎,只要世間的任意一只蝴蝶盛撑,在陽光下,或在黑暗中捧搞,在世間任意一個角落抵卫,輕輕地扇動一下翅膀,使空氣輕微流動胎撇,“我”就能被卷入無盡的深淵介粘。難道直到死亡后,人依然無法掌控自己的去向晚树?
我稍稍震驚了一下姻采,原來,人死后爵憎,還能生出絕望慨亲。
我凝視著自己的軀體,或者應該更準確地說宝鼓,尸體刑棵。不知過了多久,就如滾燙的泥漿卷著層層橘色的焰火愚铡,自地獄之門噴薄而出蛉签,而后毫不留情地在肉體上蔓延,浸泡沥寥,而又退去了一樣碍舍,尸體皮膚越加干燥皸裂,一層可怖的蠟黃色的輕薄油層邑雅,浮現(xiàn)其上片橡。此刻,這具肉體的皮膚似被撕碎的油面宣紙淮野,只是勉強地被糊到骨頭表面锻全。
七十歲的時候狂塘,骨頭經(jīng)常生疼录煤,就像它們已經(jīng)迫不及待地想要掙脫血肉鳄厌,享受陽光的直射一樣。但此刻妈踊,連骨頭也失去了掙脫的欲望了嚎,這具曾經(jīng)活動自如的肉體,已被死亡凝固成了雕塑廊营,不同之處在于歪泳,它沒有任何美感。
兩名穿著藍色醫(yī)護服的工作人員露筒,拿著一個黑色的塑料袋呐伞,不緊不慢地走進了病房,奉命收拾這生命的殘渣慎式。見狀伶氢,房內的其他病人紛紛把床前的垂簾拉上了。
隨著他們的腳步瘪吏,空間原有的穩(wěn)定與平衡被打破癣防,我開始注意到了空氣的流動,生命的活動掌眠,聲音的回響蕾盯,醫(yī)院內或輕或重的腳步,偶爾夾雜著老人拄著拐杖發(fā)出的重響蓝丙,孩子的哭啼聲级遭,煩躁的話語,不安的電話鈴聲渺尘,哭喊聲挫鸽,間或的湯勺碰到飯碗的清脆響聲…下午的陽光直射入窗內,把室內的空間切割成破碎的幾何形沧烈,分隔出陰影與光明…諷刺的是掠兄,我的軀體處在光明的一側。
尸體悠然地沐浴在陽光下锌雀,那層蠟黃色顯得更刺眼蚂夕,我已無法分辨出自身的容貌,眼睜睜地看著它化作一團未成型的雕塑泥腋逆。似是習慣了這項工作婿牍,那兩名工作人員只給了它一個漠然的眼神,便開始褪下病服惩歉,麻利地給它套上我原來的衣服等脂,然后迅速撕開黑色塑料袋俏蛮,試圖合力把尸體放入其中。
曾經(jīng)有那么一瞬上遥,其中一名工作人員搏屑,像是對軀體保持著屈膝的動作非常不滿,她蹙緊眉頭粉楚,一手抓住大腿辣恋,一手抓住小腿,蓄力朝兩頭拉伸模软,那一刻伟骨,我覺得我的骨頭將如陽光下的枯枝,被曬得干燥脆弱燃异,只要稍一施力携狭,就能被折斷,被粉碎回俐。然而此舉逛腿,最后以失敗告終,他怒火中燒鲫剿,煩躁不安鳄逾,就像把腐敗的食物殘渣扔進垃圾袋一樣,他粗暴地把依然屈膝的尸體推入袋中灵莲,最后將袋口打結雕凹。
我沒有在世的親人,唯有幾個畢生最好的朋友政冻,偶爾帶著她們的兒孫枚抵,給予我關心與陪伴。我曾經(jīng)跟她們說明场,要是我在死亡的最后一刻汽摹,能看上她們幾眼,那我就能安心上路了苦锨。在生命的最后一刻逼泣,她們的確簇擁在我左右,握著我的手舟舒,跟我說話拉庶,給我力量,甚至在我閉眼了之后秃励,她們仍然佇立在原地氏仗,看似要幫我處理所有的身后事,眼神悲傷夺鲜,卻堅定皆尔。
然而此刻呐舔,我卻非常后悔。我不愿讓她們目睹這一切慷蠕。
那具干癟丑陋的肉體就那樣珊拼,在陽光下,袒露它最原始砌们,最粗野的形態(tài)杆麸,如同世間任何腐朽,腐敗浪感,無用之物一樣,它最后的歸宿饼问,居然就是一個黑色的塑料袋影兽。
我并非十惡不赦之人,猶如千千萬萬的普通人莱革,我偶爾偽善峻堰,但也有真正熱血衷腸,為遭遇苦難之人落淚的時候盅视;我偶爾懶惰捐名,但也憑自己的雙手一直活著,直到片刻之前闹击。但是镶蹋,此刻,猶如千千萬萬的普通人赏半,我在醫(yī)院病逝贺归,以不可言狀的形態(tài),俯視我此生的結局:我這輩子断箫,用這具肉體積攢下的所有體面與尊嚴拂酣,就在這一瞬,無情無聲地被瓦解仲义,摧毀婶熬,粉碎“D欤活著的時候赵颅,我不停地追問,活著到底有什么意義盯另,這個問題的答案性含,只有在死亡的時空里才找得到。
佛教相信鸳惯,一切眾生都不能不受輪回的限制商蕴,那么叠萍,掙脫了肉體束縛的這縷殘煙,該漂蕩至何處绪商?我能掙脫輪回之苦嗎苛谷?若不能掙脫,我能否不再為人格郁?我能想到的最體面的歸宿腹殿,應或以血喂養(yǎng)天地萬物,或以骨肉軀體滋養(yǎng)土地例书,這樣一想锣尉,若來世為螻蟻,為飛鳥决采,為植物自沧,均無不可。正當此時树瞭,一個遙遠的聲音打碎了我的妄想拇厢。
“存放記憶的容器喲,你需要手動清除記憶嗎晒喷?此項為此界最新的服務孝偎,旨在減輕您受生入胎時的痛苦…”
“你是誰?存放記憶的容器凉敲,說的是我嗎衣盾?”
“正是。而我既存在荡陷,也不存在雨效,你無需理會我究竟是誰》显蓿”
“手動清除記憶徽龟,最新的服務,我一個字也沒能理解唉地【莼冢”
“掙脫了肉體,您現(xiàn)在存在的狀態(tài)僅是所有因緣際遇耘沼,所作所為极颓,以及一輩子的記憶的聚合體,而正因為掙脫了肉體群嗤,記憶也會愈發(fā)清晰菠隆,清晰的意思是,痛苦的記憶會使你感到與事發(fā)時一樣程度的痛苦,快樂也一樣骇径∏。”
“倘若我不把記憶抽離出來,再細細體味破衔,那記憶是否痛苦清女,是否快樂,又有什么關系晰筛。我對人世已無留戀嫡丙,也不在乎記憶的流向,我只想掙脫輪回读第∈锊”
“別急,請聽我細說卦方。您應該清楚羊瘩,您尚未達到涅槃的境界,因此盼砍,與眾生一樣,你必須經(jīng)歷輪回之苦逝她。而在輪回的過程中浇坐,前世的記憶是無法,或者更準確地說黔宛,是不能帶到后世的近刘。”
“嗯挡逼⊙剩”
“那么前世的記憶是何時消除的呢愤惰?自然而然,是此刻這個記憶的容器死去案淋,真正的你入胎輪回到下一世之時。而記憶消除的過程险绘,并不如您想象的那么簡單踢京。”
“容器的死去宦棺?連這個聚合體也有死亡嗎瓣距?”
“正是。你的肉體死亡之時代咸,容器生蹈丸;真正的你受生時,它死亡,生生死死逻杖,本來就是個流動的過程奋岁。”
“死亡不就是一瞬間的事么弧腥,那么記憶消除也應該是一瞬間的事厦取,怎么就不簡單了」芴拢”
“在那個節(jié)點虾攻,那個特定的時間,特定的空間更鲁,您這一世尚存的記憶將會同時釋放出來霎箍,因此,您將在那個特定的節(jié)點澡为,重新經(jīng)歷漂坏,重新感受前世所有的痛苦與快樂。一份記憶的痛苦媒至,或許您不屑一顧顶别,但倘若要同時經(jīng)歷萬份記憶的痛苦呢?快樂亦然拒啰,極度的快感也是極度的痛感驯绎。我們把人一生的記憶比作千千萬萬冊書卷,而入胎那一瞬谋旦,輪回之力就猶如一把火剩失,試圖將這千萬冊書卷在瞬間化為灰燼,能想象那熊熊烈火嗎册着,它揚起書卷的每一頁拴孤,每一個字,就在那一瞬甲捏,把它們碎為塵埃演熟。”
“尚存的記憶摊鸡?為什么不是所有的經(jīng)歷绽媒?”
“只依靠肉體而非精神完成的機械化日常活動免猾,并不會留下任何痕跡是辕,因此,也不會存儲于容器之中猎提,只有那些觸動靈魂获三,或者運用到精神的活動留下的印記旁蔼,才是所謂的記憶「斫蹋”
“那你說的手動清除記憶棺聊,是怎么一回事?”
“很簡單贞谓,您可以在最后一刻來臨之前限佩,提前選擇性地清除自己的記憶,并且裸弦,您可以自行決定祟同,是否需要重新經(jīng)歷一次那一份記憶,其實嘛理疙,多感受一遍記憶的溫度也無妨晕城,畢竟只是一段記憶,再痛窖贤,也是有限度的砖顷。例如,你可以選取關于某一個人的記憶赃梧,或者籠統(tǒng)地選取‘痛苦的記憶’滤蝠,然后頭也不回地丟棄,當然授嘀,你也能先體會一遍几睛,再決定是否提前拋棄。若您能在限期之前拋棄所有記憶粤攒,那么入胎之時,也就一點也不會痛苦了囱持『唤樱”
“這么好的買賣,誰不接受啊纷妆,所有人都會選擇自行清除吧盔几?”
“哈,各有各的選擇掩幢,說不準逊拍。您要試試嗎?”
“當然际邻,我該怎么選擇芯丧?”
“對我說出記憶的關鍵詞就可以了,一個名字世曾,痛苦缨恒,快樂,任意的情緒。跟人界的搜索引擎的運行機制是一樣的骗露×爰眩”
“……”
“怎么,在猶豫嗎萧锉?”
“我只是不知道從何開始珊随。”
“那么就從所謂的最無用的記憶開始罷了柿隙,哈叶洞,所謂的最無用,不是我定義的优俘。只是百分之九十的記憶容器都會從那入手京办,所以我默認了,這是他們認為的最無用帆焕,最值得拋棄的記憶惭婿。”
“那我也從那開始吧叶雹。對了财饥,我都忘了愛情到底是啥玩意兒了,麻煩你讓我重新經(jīng)歷一下唄折晦≡啃牵”
“好的,關鍵詞:痛苦.愛情满着∏矗”
轉眼,他似是進入了記憶的世界风喇,跟多年前的自己重疊了宁改。他輕輕把手放在胸膛,那是跳動著的心臟魂莫,忽然还蹲,他感到一股錐心的疼痛,而后一行眼淚無聲地滴落耙考。
抬眼谜喊,他看到一幅畫,乍一看倦始,僅僅只是一幅普通的風景油畫斗遏,運河閃著粼光,河水似被賦予了生命楣号,躍動著最易,對岸是一排被涂滿色彩的房屋怒坯,沒有一個角落的空白,夕陽更是為所有的一切添上了一層淺淡的橘黃色…仔細一看藻懒,卻發(fā)現(xiàn)剔猿,河邊坐著一位畫家,可是他畫的卻不是這靜謐的世界嬉荆,而是流著眼淚的畫家本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