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 ? 二十世紀的八十年代,很多人常以自己是一名工人而感到驕傲喳资。那是一個輝煌的時代觉吭,廠區(qū)里燈火通明,機器轟隆隆的響仆邓,工人們個個士氣高漲鲜滩,經(jīng)濟效益帶動了整個街區(qū)的繁華伴鳖。那時候下了班就去街邊的店鋪喝酒打牌,老桃作為他們當中的一個绒北,當時并不以為那便是幸福的生活黎侈。
? ? ? ? 然而無論在何種時代察署,升官發(fā)財闷游、時來運轉的傳奇總是不脛而走,人們總是能夠聽到來自身邊的各種發(fā)家致富的故事贴汪,然后悔恨自己為何沒有這樣的覺悟脐往。酒桌上,觥籌交錯之間扳埂,望著成功者眼底深深的醉意业簿,在平凡人中老桃作為其中的一個,當時以為那便是幸福阳懂。
? ? ? ? 光明電廠作為當時資本最為雄厚的工廠梅尤,大煙囪日日夜夜噴涌出濃云一般的煙霧,在北方冷藍的天空下甚是好看岩调,鍋爐房內(nèi)發(fā)出叮叮咣咣的聲響巷燥,這種聲音已經(jīng)在老桃的耳畔響了三十余年了。
? ? ? ? 老桃文化水平一般号枕,但卻有修理的手藝缰揪。他在二十歲進廠,見證了廠子最輝煌的時刻葱淳,那時候一個月除了工資之外還有獎金和營養(yǎng)費钝腺,月底也會發(fā)糧票作為補助,大家的日子過得慢赞厕,過得安穩(wěn)和樂艳狐,都按照一個步調(diào)生活。
? ? ? ? 說到那些發(fā)家致富的傳奇皿桑,老桃的身邊倒是有這么一號人物僵驰。正巧這人約了他到廠門口新開的面館吃飯,老桃看了眼掛鐘唁毒,到了下班時間就赴約去了蒜茴。
? ? ? ? 剛走出廠門口,就聽到有人喚他浆西,他扭頭一看粉私,就看到老劉抽著煙朝他走過來。
? ? ? ? “正巧啊近零,我還準備去叫你呢”
? ? ? ? 當年廠子里的傳奇人物诺核,就是這劉驥抄肖。劉驥這人和他們一樣,一開始也是這里的普通工人窖杀。但不同的是漓摩,他這人有些頭腦,而且膽子也大入客,不知他從哪兒聽來的風聲說賣服裝賺錢管毙,惹得他們這一伙人都有些心動,只不過要跑到廣州那里進貨桌硫,再拿回來賣夭咬,有些麻煩,況且廠里的效益好铆隘,福利也大卓舵,住房是廠區(qū)分配的,生活算不上富足但好在安穩(wěn)膀钠,不似外面東奔西跑的“弄潮兒”靠著市場和時運過日子掏湾。一來二去,有的人也就斷了這個念頭肿嘲。
? ? ? ? 只有這劉驥當真走了經(jīng)商這條道兒融击,正好趕上了改革開放,成為早一批下海做生意的人睦刃。那時候他在廣州進了貨砚嘴,就拿回來在市區(qū)最繁華的地段賣衣服,因為款式新穎涩拙,價格劃算际长,競爭小的緣故,他越做越好也越做越大兴泥,發(fā)了一筆財工育。那時候人也不懂享受,他有了錢就四處請人喝酒搓彻,戴著大金鏈子開著進口的摩托車如绸,還拉人和他一起干。老桃就經(jīng)常同他在一桌對飲旭贬,如果說老桃沒有想過干這一行那是瞎話怔接,只不過眼見著其他的人都干不過老劉,本身就安于現(xiàn)狀的他猶猶豫豫了好久都沒有決定稀轨,況且一家老小都指著他這份工作養(yǎng)活扼脐,自然也就把這事兒給放棄了。
? ? ? ? 只是有時候送女兒上學奋刽,嚴寒酷暑瓦侮,自己費力的蹬著自行車艰赞,這時摩托車的馬達聲由遠及近,老劉摘下墨鏡給老桃打招呼肚吏,坐在后座的女兒乖巧的喊他“桃叔叔”方妖,然而再一轉眼,卻只能看見小姑娘飛揚的裙角了罚攀。
? ? ? ? 這樣的日子持續(xù)了好幾年党觅,劉驥期間還開了一家服裝廠,移居到了別處坞生,光明電廠的那些工人們依舊在下班的時候三三兩兩的聚在一起喝酒仔役。
? ? ? ? 時代悄然的變化掷伙,不知何時是己,氣氛就變了,老劉的時運仿佛一夜之間就開始走了下坡路任柜,服裝廠倒閉卒废,老婆和他離了婚。有人說他投資失敗直接把廠子搭了進去宙地,也有人說他被人騙了摔认,總之各種傳聞不脛而走。當老劉孑然一身再回到廠里的時候宅粥,大家都面面相覷不敢言語参袱。而盤桓在老桃心里多年的茫然無措就是在那一刻歸于平靜的。
? ? ? ? 看著對面吸煙的老劉秽梅,老桃開口說“你閨女怎么樣抹蚀?”老劉吸了一口煙,“就那樣吧企垦,高三學生不都那么忙嘛』啡溃現(xiàn)在啊,我就是賺錢給她攢攢學費钞诡,生活費讓她媽出點兒郑现,我呀也只有這么一個閨女了∮担”言畢接箫,臉上便又浮現(xiàn)出一種慘淡來。
? ? ? ? 老桃不好再多問朵诫,兩人又喝了兩杯就各自回家去了辛友。
? ? ? ? 第二天早上上班的時候,與他對班的李師傅跑來跟他說話拗窃,說他兒媳婦要生了瞎领,他和妻子要去照顧泌辫,已經(jīng)給上面打好了招呼,這幾天就在辦手續(xù)了九默。
? ? ? ? 李師傅辭職的事兒震放,老桃是一早就知道的,他的資歷比老桃要長驼修,這幾年廠子效益不好殿遂,好在人家兒子有些本事,可以給老人接去乙各,一方面盡孝道墨礁,一方面也讓他們可以照看家里。
? ? ? ? 如今廠子里日漸慘淡耳峦,除了他們這樣的老工頭恩静,幾乎已經(jīng)沒什么年輕人愿意到這里來。說起來蹲坷,前年開春之前驶乾,倒是有一個叫武陵的年輕人來這里做工,家里條件不好循签,有個生病的母親级乐,大專上了一年便因為貧困輟學了。
? ? ? ? 武陵人能吃苦县匠,話少风科,性格卻很浮躁。遇到問題時會畢恭畢敬地喊他“桃?guī)煾浮逼虻咸铱吹贸鰜硭吂М吘粗碌牟荒蜔┰裟拢潜簧畋频竭@種境地的,老桃并不介意杆查,相反扮惦,他挺喜歡這個年輕人,他身上總有些一股不服輸?shù)膭艃呵阻耄徊贿^被生活壓抑起來了崖蜜。
? ? ? ? 武陵只在檢修部呆了半年,就轉去運行部了客峭。那里日夜顛倒豫领,但工資待遇比其他車間高些,聽旁人說他是為了他母親的病才拼命賺錢的舔琅。武陵在那里大概有一年等恐,他母親的病就突然惡化,因得的是絕癥,也沒有怎么醫(yī)治课蔬,就猝然長逝了囱稽。
? ? ? ? 現(xiàn)在人人都說光明電廠是“百足之蟲死而不僵”,況且現(xiàn)在的環(huán)保力度那么強二跋,說不準哪一天就倒閉了战惊。其實這一點,老桃心里比誰都清楚扎即,看著那些老工頭一個個離開吞获,他心里明白,早晚會有這一天的谚鄙。因此當他知道武陵在自己母親下葬之后走得毅然決然各拷,心里還是替他感到欣慰∶朴可惜自己已經(jīng)與這片土地盤根錯節(jié)烤黍,難舍難分,如果出去說不定又是一番天地粮坞?只不過那一點心念變得麻木蚊荣,他點燃了煙初狰,像是要把這種思維傾吐干凈莫杈,然后他想到了老劉,兩鬢蒼蒼形容枯槁的老劉奢入,站在校門口想進去看女兒卻又把水果放在傳達室轉身離開的老劉筝闹,無數(shù)次在大煙囪底下抽煙發(fā)呆的老劉…
? ? ? ? 他凝視著煙囪吐出的白煙,撣了撣煙灰腥光,心里想到“外面有什么好呢关顷,最后都是要回來的∥涓#”
? ? ? ? 又是一年的冬天议双。光明拆除公司。武陵在這里工作了一年多捉片,而自從他母親下葬以來平痰,差不多已經(jīng)兩年半過去了。
? ? ? ? 記得剛從電廠離開的時候伍纫,他找了很多工作宗雇,他想起他在大專中那短暫的一年,那些創(chuàng)業(yè)的夢想莹规,早已在這現(xiàn)實當中磨滅了赔蒲。或許是因為他孤僻的性格,也或許生活時他喪失了很多對未來的渴望舞虱,母親的病癥欢际,同學無心的問候,都讓他感到無比的壓抑矾兜。每當他感受到這股壓抑幼苛,他就想要去到一個沒有人認識他的地方,有時候他竟然開始懷念在電廠日夜顛倒的歲月焕刮,那時候母親還在舶沿,情況沒有那么糟糕,他能夠有動力賺錢配并,能夠遺忘自己家庭的殘缺括荡,母親的不幸,遺忘自己無力改變現(xiàn)狀的痛苦溉旋,只是安安穩(wěn)穩(wěn)的做工畸冲。而不是像現(xiàn)在一樣,半夜里醒來再也無法入睡观腊,渾渾噩噩的以為活在一個只有自己的世界邑闲。
? ? ? ? 這么想著,天漸漸就亮了起來梧油,他洗了把臉苫耸,一個人去吃了點早飯就上班去了。這幾天公司接了一個活儡陨,讓他為了施工合同的事兒跑一趟褪子。當他拿到施工合同時,不由得怔了許久骗村。工程名稱上赫然寫著:光明電廠煙囪及附屬物拆除工程嫌褪。工程地點正是曾經(jīng)他待過的電廠,那個他曾經(jīng)拼命想要逃離而時不時還想念的地方胚股。
? ? ? ? 世事如此的荒誕笼痛。如今這個“光明”就要推翻那個“光明”了。武陵并沒有想過這個結果來得如此迅速琅拌,他昨夜還在回憶跟著桃?guī)煾冈阱仩t房里檢修時叮叮咣咣的聲音缨伊,今天他就接到了這紙施工的合同,或許明天财忽,明天他就要去監(jiān)工這個工程倘核,親眼目睹它的坍塌。
? ? ? ? 當光明電廠的第一塊磚跌入這塊土地的時候即彪,老桃和老劉在面館開了一瓶白酒紧唱。昨夜他們還在煙囪底下抽煙活尊,今天交接了工作的一系列手續(xù),或許明天漏益,明天他們就要去尋覓一份新的工作蛹锰,那疲累的皮囊,拖著艱難的步子绰疤。
? ? ? ? 一個人不能待在原地太久了铜犬,時間一久,對世事變得習慣轻庆,就會被那塊土地粘住癣猾、吞并。久而久之連呼吸都是那塊土地的氣味余爆,連同命運也同那片土地相同纷宇。
? ? ? ? 在外游蕩的那些年,老劉是否得到過想要的生活蛾方,在內(nèi)留守的這些歲月像捶,老桃又是否覺得滿足,徘徊在藩籬之間的武陵究竟在哪一刻真正明了自己想要的桩砰?
? ? ? ? 大概“開戰(zhàn)”與“停戰(zhàn)”對于這支光明的隊伍來說拓春,都難以形容吧。
? ? ? ? 武陵再見到桃?guī)煾笗r亚隅,他和老劉正在往廠區(qū)外走硼莽,他走過去喊了他一聲,老桃一愣枢步,“小武啊”他們一邊寒暄著一邊往對面走去沉删。
? ? ? ? 他們仨并肩站在能夠望到場區(qū)的廢墟坡上,靜靜地看了一會醉途,警戒線內(nèi)爆破工作已經(jīng)準備就緒。他們各自點燃了一支煙砖茸,像一支孤獨的隊伍隘擎,默默致敬著那破舊蒼老的煙囪和一旁敦實厚重的冷卻塔,那反反復復的叮叮咣咣的聲音仿佛又一次重響在老桃的耳畔凉夯。
? ? ? ? 這時從遠處傳來一陣轟響货葬,隨后升騰起一股細密的白色塵煙,像極了那些年日日夜夜彌漫在廠區(qū)上空的夜霧濃云劲够,那宛如慢鏡頭一般緩緩下墜的高聳煙囪震桶,漸漸的分崩離析,如同心中勾勒過數(shù)百次的美好藍圖征绎,在北方冷藍色的天空之下蹲姐,在他們仨人的眼中,終究是落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