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六月缩赛,悉尼黑檀灣的天空灰蒙蒙的,鼓噪的海鷗順著魚市場的一側不知疲倦地一次又一次飛起落下撰糠。海浪不大酥馍,有氣無力地沖刷著臟兮兮的沙灘。但風很大阅酪,讓本來不怎么折磨人的冬季顯得薄情寡義旨袒。
我一個人站在岸邊汁针,瞇縫著眼睛,厚實的羊毛外套輕松地擊敗了海邊的寒風峦失,我沒什么事兒可做扇丛,像個剛剛被男人拋棄的怨婦一樣眼神陰郁。
弧形的海岸線一覽無余尉辑,幾乎沒有幾個人在這里出現(xiàn)帆精,偶爾遛狗的老人或是晨練的年輕人都無一例外地選擇了忽略我的存在,在十幾米開外時隧魄,就禮貌地畫著弧線繞過我卓练,特意顯得隨意,卻絕對是早有預謀购啄。他們真沒有必要這么做襟企,因為我眼里根本沒有看到他們。我一直盯著右前方狮含,盯得眼珠快要掉出來顽悼,不得不瞇起眼皮。
一位年輕的媽媽手里牽著兩頭兇猛的拉布拉多獵犬從我身體左后方經(jīng)過几迄,我偶然聽到了她身側一個聲音響起蔚龙,“媽媽,那些彩色的大馬長出了翅膀啊映胁,它們已經(jīng)好像大象那么大了木羹!你看,它們的六條腿有六種顏色解孙,在變呢坑填!紅色的腿變成了藍色……”
我只聽到這么多,因為兩頭大狗突然咆哮起來弛姜,說話的小女孩兒驚叫連連脐瑰,那位媽媽一邊用力控制著獵犬,一邊安慰著女兒廷臼。
等我終于敢側過頭去看苍在,就立刻明白了為什么她們離我這么近,是那個小女孩兒扯著媽媽的手中剩,她也就五六歲的樣子忌穿,再用力也無濟于事。她的媽媽结啼,早就轉了方向掠剑,朝遠離大海的路階走去。
我嘆了口氣郊愧,有些氣惱朴译,怪自己膽怯井佑,沒能早點兒回頭,至少應該看一眼女孩兒的樣貌眠寿」蹋可再一想,那似乎完全沒有任何意義盯拱。
我深吸一口氣盒发,再度把目光收回來,繼續(xù)盯著海岸的右側狡逢,在那里宁舰,有三頭彩色的大馬,每一頭都有成年大象的體魄奢浑,彩色斑斕的身體一直在變換著顏色蛮艰,好像萬花筒一樣。它們的六條腿強壯有力雀彼,身體兩側的翅膀則明顯還沒有發(fā)育成熟壤蚜,偶爾扇動一下,膽怯而可笑徊哑。
二袜刷,
早上八點半,我把黃銅鑰匙用力捅進大門的鎖眼里实柠,然后斜著肩頂住木門水泉,在一陣酸澀的“吱扭”聲中費力地推開斑駁厚重的大門善涨,然后一個閃身窒盐,讓那大門“轟隆”一聲砸向門框。趴在門縫里的“棒棒蟲”那深綠色的皺巴身體立刻斷成兩截钢拧,噴射出的黑綠色濃汁把木門沖刷一新蟹漓。一大團濺到了門框上面的牌匾“錯亂 · CONFUSION”的字面上,再一滴一滴慢慢滑落源内。我沒有看見葡粒,我也不在乎。
隔壁房子里的女人琳的罵聲隨后傳來膜钓,原因很簡單嗽交,這一聲撞門的聲音,在這片位于干草市場最老舊的街區(qū)上颂斜,會響過天空中的炸雷夫壁!我哈哈大笑起來,琳也就是罵幾句沃疮,她是我的房客盒让,付給我的租金少的可憐梅肤,我才不會擔心她舍得搬走。
放下手中的豆?jié){杯子邑茄,這是我每天早上離開黑檀灣姨蝴,特意拐到小干草街的華人店買的,我只喝豆?jié){肺缕,外加一個鹵雞蛋左医。
冬天的早晨日光慘淡,被窗簾遮擋著的屋子里漆黑一團同木,我把自己塞進壁爐前的軟椅中炒辉,壁爐是空的,我從來不用泉手。隨手打開椅子旁的電暖器黔寇,我慢慢地吞下一口又一口熱乎乎的豆?jié){,一邊看著一條灰白色的炭灰蚯蚓在壁爐里面玩兒自己肚子里的炭灰斩萌。它個頭很大缝裤,軟塌塌的身軀扭曲著,這幾天不怎么冷颊郎,點炭火的人家不多憋飞,它噴出來的灰有點兒虛張聲勢,基本局限在它的身上姆吭。
豆?jié){喝完了榛做,身體竟然有些冒汗,我無聊地靠在軟椅中内狸,盤算著怎么打發(fā)還沒開始的一整天检眯。是不是應該把那幅“吃雞蛋的大樓”再涂一遍黃色?還是把那幅已經(jīng)賣了的“半張臉的女人”仔細修完昆淡?
這間沒有亮光的大房子是我的畫廊锰瘸,里面亂七八糟地丟了幾十幅我畫的畫兒,無一例外都是不忍直視的昂灵,沒有一張正常避凝,沒有一張不讓人反胃。
但是眨补,我的畫兒賣得不錯管削,曾經(jīng)有個“城市景象”什么的雜志還約了我一整年的專欄,我閑極無聊時翻看了一下撑螺,里面評價我是“復活的新野獸派”含思、“奇幻的新印象主義”等等。對此实蓬,我一概嗤之以鼻茸俭,因為只有我自己知道真相吊履。
三,
發(fā)現(xiàn)我自己的與眾不同是一件極度痛苦的事情调鬓,我本來是個極度普通的華人移民家庭的第三代艇炎。要說我的家庭有什么特別之處,就是每個人都很會賺錢腾窝,而且人口極少缀踪。到現(xiàn)在,這條位于悉尼市中心的破敗小街一半的房子都屬于我虹脯,而我也是這個家庭最后的一個人驴娃。并且,我非逞肯定唇敞,到我這里再也不會有后人了。
我伸了個懶腰咒彤,終于從軟椅里爬起來疆柔,即便我根本用不著工作,不工作的話镶柱,我肯定會從海港大橋上跳下去旷档。
我拉開窗簾,驚動了壁爐里的大蟲子歇拆,它“呼”地一聲噴出一大團灰鞋屈,籠罩了半面墻。我不動聲色地翻了個白眼故觅,無論看起來多么骯臟厂庇,這些灰只會存在于我的眼里,除此之外逻卖,一切都規(guī)規(guī)矩矩宋列,毫無特色昭抒。
我把畫架旋轉了一個角度评也,避開了窗外直射的陽光,畫布上的女人只有左半邊臉灭返,她的眼睛里滿是迷惑盗迟,直勾勾地盯著我,好像被我嚇壞了熙含。我嘆了口氣罚缕,那天我差點被撞死,都是因為我看到了她的另外一半臉怎静。
那真是一張只有一半的臉邮弹,年輕黔衡、漂亮,肌膚也很細嫩腌乡,算是個出色的女子盟劫。我當時開著車,正要拐上馬斯克街与纽。她站在路邊的公車站侣签,突然就側了一下頭。
她的右半邊臉不是沒有急迂,而是布滿了紅黃相間條紋的小人影所,我形容得再合適不過,都是指甲大小的小人僚碎,簇擁著猴娩、推搡著,相互揮著拳勺阐、噴著口水胀溺,指甲嵌在肉里,撕扯下來一條立刻吞掉皆看。
我也不知道為什么自己會看得那么清楚仓坞,只知道下一秒我的車子就在一聲急促的喇叭聲中被直行的貨車撞到。我因此進了醫(yī)院腰吟,肋骨斷了兩根无埃,頸椎幾乎折斷,車子報廢毛雇,還被吊銷了半年駕照嫉称。我再也沒有見過那個女人,卻再也忘不了灵疮。
畫下她的樣子织阅,我才不至于錯亂。但和我所有的畫一樣震捣,我只畫這世界上人們能看到的部分荔棉。我不想分享我的秘密,或者說我不敢蒿赢。
四润樱,
我對著畫布,細細地修理著女人棕色的頭發(fā)羡棵,一邊修壹若,一邊想著要不要在空虛的另一半臉孔的朦朧中加一層牡蠣色,讓整幅畫面更加清晰。買畫的也是個年輕的女人店展,她不像大多數(shù)無聊卻又裝作有激情的顧客那樣口若懸河养篓,從她進門到掏錢也就二十分鐘,唯一的一句話就是“麻煩下星期送到這個地址……”赂蕴。
我很少認真地修畫觉至,畫完了就扔在一邊,擺上個把月睡腿,撕了直接扔進垃圾桶语御。可我總懷疑買畫的女人能夠洞悉些什么席怪,所以這幾天都放不下畫筆应闯,這只能說明我心懷鬼胎。
“鈴兒挂捻、鈴兒……”一陣惱人的聲音響起碉纺,那是畫廊后側書桌上的電話,我是個離群索居的人刻撒,電話常常落滿了灰骨田,但只要一響腰池,必是不得不接的渠啤。
“玫,你早次企!”一聽到這個聲音醋火,我就舒了口氣悠汽,不是那些惹人煩的雜志社和莫名其妙打探到我這里的好奇者,電話另一頭是我的私人醫(yī)生斯科特芥驳。
“你上個月沒有例行匯報柿冲,我希望你有合理的解釋!”斯科特醫(yī)生語調(diào)一貫溫柔兆旬,話語也一貫嚴厲假抄。
“是,我出了車禍丽猬,肋骨斷了宿饱,脖子也幾乎斷掉。能在此刻接聽您的電話實屬不易宝鼓!”我的語調(diào)也同樣溫柔刑棵,話語更加冷漠。
電話的另外一側沉默了一會兒愚铡,能感覺到對方有一時三刻的困惑,我心里升騰起一陣快感,在過去的三十年里沥寥,尋找一切可能的機會打擊這位高個子的嚴肅男人碍舍,是讓我高興的事情。
“我很抱歉邑雅,你還好嗎片橡?明天上午十點來見我一面,OK淮野?”斯科特醫(yī)生小心翼翼地說著捧书。
我嘆了口氣,有那么一個瞬間想要用盡全力把電話砸爛骤星,我討厭醫(yī)生流露出來的擔心经瓷,我希望離他越遠越好,但是我不能那么做洞难。
沒有等到我的答復舆吮,斯科特醫(yī)生恢復了強硬,“我會通過你的保健卡了解你車禍的情況队贱,我希望你不是又去做墮胎那樣的蠢事色冀!明天見面談!”話音剛落柱嫌,電話就轉成了忙音锋恬,我黯然失色,知道自己從來斗不過這位敬業(yè)且受人尊敬的精神科專家编丘。
第一次見到斯科特醫(yī)生伶氢,我剛剛十三歲,那一年對我而言終身難忘瘪吏。我已經(jīng)不記得從什么時候開始癣防,我可以看到、聽到和感覺到不一樣的世界掌眠,因為在那之前蕾盯,我并沒有真正意識到我目睹的東西不是別人目睹的東西,我面前的一切比別人面前的一切復雜扭曲得多蓝丙。
十三歲的我级遭,只有一米四,在高大的澳洲人堆里顯得格外滑稽渺尘,我似乎因此而苦惱過挫鸽,又似乎沒有怎么在意,我沒有時間關心這些無所謂的事情鸥跟,因為我周遭有太多新奇有趣的東西丢郊。它們經(jīng)常把我的注意力轉移走盔沫,也因此我的成績差得一塌糊涂。好在澳洲的學校向來接納各式各樣的孩子枫匾,我父母忙著賺錢架诞,應該有注意到我的奇怪,卻沒功夫搭理干茉。
那一年的冬天特別潮濕谴忧,屋子里霉菌叢生,到處都擠滿了“咕咕”角虫。那是一種好像小雞一樣的東西沾谓,卻沒有毛,兩個爪子跑起來飛快戳鹅,嘴巴的地方卻好像馬桶搋子均驶,專門喜歡吸霉菌,一吸一大口粉楚,透明的身體會迅速變成黑綠色辣恋。
就是那樣的一個早晨,我的身體非常難受模软,肚子里好像有個“咕咕”在亂竄伟骨,時不時吸一下我的腑臟,我的肚子就向下墜痛燃异。我想哭携狭,也想賴在家里不去上學,可惜沒有機會回俐。
早上的課從來都是從凱倫小姐的語文課開始逛腿,她是我們的班主任。那個早上我趴在桌子上仅颇,全部的精力都用在了對抗肚子里的古怪单默。然后,突然的忘瓦,我覺得自己的身體終于被豁開搁廓,腑臟從兩腿之間一下子涌出。我終于哭出聲來耕皮,直覺上自己很快就會死了境蜕。
“親愛的,你不會有事的凌停!”凱倫小姐在終于弄明白了我的困苦時粱年,輕松地安慰著我。我則滿臉痛苦罚拟,不知道她為何如此肯定台诗。
“你只是有了初潮完箩,我們每一個女人都會有,這是你長大的表現(xiàn)拉庶!”凱倫小姐也有點兒困惑嗜憔,一個十三歲的大女孩竟然連這件事都不懂秃励!我相信那一刻她終于意識到氏仗,這個成績很差的亞裔小個子女生的腦袋恐怕不太正常。
我當然知道“初潮”意味著什么夺鲜,我雖然忙碌皆尔,也并非癡呆,于是立刻放松了下來币励,也羞愧不已慷蠕。如果這只是當天發(fā)生的所有事情,我想我早就忘記了食呻,可惜接下來的事情我再也無法承受流炕。
在凱倫小姐的幫助下,我笨手笨腳地在已經(jīng)有些臟污的內(nèi)褲上墊上了衛(wèi)生巾仅胞,肚子居然不那么難受了每辟。我扭捏著身體,努力適應兩股間的異樣干旧。一抬頭渠欺,看到一只張牙舞爪的超大毛毛蟲從凱倫小姐的身上竄出,一口吞下了廁所里我剛剛用過的沾染著血腥的衛(wèi)生紙椎眯!然后挠将,那巨大而惡心的口器竟然朝著我的大腿根襲來!
我尖叫起來编整,一抬腳把凱倫小姐踢得仰倒在衛(wèi)生間的地板上舔稀,她的后腦勺撞在了另外一側的洗手池上,整個人立刻暈倒掌测,那條渾身長滿了血紅色尖刺的毛毛蟲“嗖”一下鎖進了她的身體内贮,我看得真切,那蟲子竟然來自她的兩股之間赏半。那一刻贺归,我徹底崩潰……
接下來,慌亂的不再是我了断箫,而是我的父母拂酣。他們得到學校的通知,把我?guī)Щ亓思抑僖澹缓笊舭荆揖捅粠У搅水敃r還是住院醫(yī)生的斯科特醫(yī)生那里剑勾。
五,
掛上電話赵颅,我呆立了一會兒虽另,我不喜歡回憶,因為回憶不能讓我看清過去饺谬,恰恰相反的捂刺,我甚至不敢肯定,那些折磨人的回憶是不是真的曾經(jīng)發(fā)生募寨。
從我十三歲初潮的那天開始族展,我再也沒有上過學。剛開始拔鹰,我很聽話仪缸,無論什么人、在什么地方列肢,問起我看到的恰画,我都會一五一十地詳細說明,只可惜瓷马,在我敘述的過程中拴还,我忽略了聽眾越來越蒼白的面孔,直到后來我才明白决采,沒有一個人相信我的話自沧,我把他們嚇壞了!
我再也沒有見過凱倫小姐树瞭,我當時的那一腳并沒有把她怎么樣拇厢,倒是那條盤踞在她身體里的丑陋蟲子,在兩年后殺死了她晒喷,所有人都以為她得了宮頸癌孝偎,只有我知道,事實根本不是那么回事兒凉敲∫露埽可是到了現(xiàn)在,我又疑惑了爷抓,真的有那么一條蟲子存在嗎势决?
我終于放下畫筆,揉了揉眼睛蓝撇,“半張臉的女人”修飾完畢果复,時間已經(jīng)是早上十點,四周的店鋪都已經(jīng)開門渤昌,當然除了琳的香薰店虽抄。
我十幾歲的數(shù)年走搁,基本上在醫(yī)院里渡過。我不知道為什么我的父母總認為我需要看醫(yī)生迈窟,不過私植,只要不讓我上學,在哪里都可以车酣。
我被很多名醫(yī)生反反復復地檢查曲稼,有時候用針刺破我的血管,有時候把我脫的精光骇径,渾身上下只有一個袍子躯肌,然后推到各種奇怪的機器里者春。很快的破衔,我再也不會告訴他們真相。我越來越聰明钱烟,能很快察覺到他們的誘餌晰筛。而且,我發(fā)現(xiàn)他們越來越害怕我拴袭,因為我會突然告訴他們读第,有一條長著層層疊疊的鋸齒的魚在銼他們的肋骨;抑或是有一條很長很長的灰白色蠕蟲在勒緊他們的脖子……
到了后來拥刻,我只能呆在醫(yī)院怜瞒,我父親干脆消失,我有差不多十年沒有見過他般哼,我的母親也很少出現(xiàn)吴汪,她比任何人都怕我。直到我快二十五歲了才知道蒸眠,那位被魚銼的醫(yī)生死于心肌梗塞漾橙,那位被蠕蟲勒脖子的醫(yī)生死于喉頭水腫。
我每天吃著各種各樣的藥片楞卡,被關在一個完全白色的房間里霜运,我根本不在乎,因為那里比任何地方都熱鬧的多蒋腮。大概就是從那個時候開始淘捡,我喜歡上了畫畫,雖然畫的東西莫名其妙池摧,但上面沒有吃人的怪物焦除。我也從此緘默不語,因為我終于看到了幾乎把我母親淹沒的那些碎渣险绘。
是的踢京,我清清楚楚地看到了爬滿我母親身上的那些東西誉碴,和我以往看到的都不一樣,那就是一些碎屑瓣距,黃色黔帕、灰色、棕色蹈丸,沒有任何特別之處成黄,好像一塊塊切碎的牛肉皮,可它們?nèi)腔畹穆哒龋煌5嘏砼とシ芩辏銛D我、我推你荸百。然后一下子鉆進母親的身體里闻伶,過一會兒再竄出來。
我咬緊牙關够话,一聲不吭蓝翰,和母親閑聊著,盡量不去看她女嘲。等她走了以后畜份,我求見了斯科特醫(yī)生,那時候的他已經(jīng)有一點兒謝頂欣尼。我告訴他我病好了爆雹,我懇請他對我進行最徹底的測試。一個月后愕鼓,我終于離開了醫(yī)院钙态,條件是每個月向斯科特醫(yī)生詳細匯報我的生活,并接受隨時的復查拒啰。
我終于來得及向病重的母親告別驯绎,她早就患上了紅斑狼瘡,等我發(fā)現(xiàn)時谋旦,已經(jīng)侵犯到內(nèi)臟剩失,半年后她去世了,我不想描述最后時刻的她在我眼里的樣子册着,那幾乎成了我后來十幾年的夢魘拴孤。
母親走后兩年,父親用一整瓶安眠藥結束了自己的生命甲捏。他臨死前告訴我演熟,他相信我所有看到的世界,他不希望我看到他的身體里出現(xiàn)任何東西,即便我不說芒粹,他也可以感受到兄纺,因為他早就感受到了我看向母親時的異樣。他一邊說一邊哭化漆,我也哭估脆,可是我不說。一個晚上座云,我們喝光了兩瓶彭福爾德紅酒疙赠,等第二天中午我醒過來時,父親早就斷了氣朦拖。
六圃阳,
把畫架搬到后面的儲藏室,我跑到小街最前面拐角處的“7-11”便利店璧帝,那也是我的房產(chǎn)捍岳,一對巴西裔的中年夫婦已經(jīng)經(jīng)營了十余年。我喜歡他們做的蜂蜜煎餅裸弦,酥酥脆脆的祟同,一薄層糖粉灑在上面,一口咬下去理疙,香甜溢滿唇齒。
每一次我都堅持付錢泞坦,每一次都被他們拒絕窖贤,我?guī)缀趺總€早上都在十點左右光臨,除非有其它不得不做的事情贰锁,比如去見斯科特醫(yī)生赃梧。
在他們的店門外面,總是趴著一頭巨大的龍豌熄,它應該很老了授嘀,一只角折斷了一半,上面糊著幾只老鼠大小的蒼蠅锣险。它基本上都在睡覺蹄皱,打著呼嚕,偶爾還咳嗽幾聲芯肤,噴出一團團黑煙巷折。我想年輕時候的它一定喜歡噴火,一定兇猛無比崖咨,可我也很納悶兒锻拘,這條熙熙攘攘的小街不但鬧鬧哄哄,還狹促得緊击蹲,這怎么也不應該是它的末路署拟⊥裨祝可后來,我弄明白了推穷,它迷上了蜂蜜煎餅的香味芍阎,每一次我走過,它都會張大鼻孔缨恒,貪婪地把鼻子湊到我手里谴咸,大口大口地吸著。我不由得更加迷惑骗露,如果說我身處在兩個世界的交錯中岭佳,為什么那個看似不存在的世界里的一頭龍可以感受到我們的世界里的一張煎餅的香味,卻完成不了真實的連接萧锉?我困惑于此珊随,覺得再多想一句,就會真的患上那所謂的“認知妄想癥”柿隙!
本來情緒平靜的我叶洞,沒來由地煩躁起來,都是因為一個低頭玩兒游戲機的大男孩兒撞了我一下禀崖。這里離悉尼大學只有幾站路的距離衩辟,常常有大學生在街上出現(xiàn)。
我不想回去畫廊波附,索性順著帕拉馬塔大路一直走到維多利亞公園艺晴,那里比鄰悉尼大學,即便是冬日的上午掸屡,也有許多人悠閑地散步封寞。
我找了一把椅子坐下來,陽光透過樹梢灑在身上仅财,非常溫暖狈究。我知道自己的煩躁來源于悲傷,而悲傷不是因為我自己盏求,而是因為威爾抖锥。
一說起來,那竟然已經(jīng)是半年多以前的事情了风喇。我老老實實地呆在畫廊里畫畫兒宁改,而他毫無征兆地闖進我的店里,原因再簡單不過魂莫,下雨了还蹲,夏天的暴雨!
他渾身流著水站在畫廊門口的木地板上看著我,表情尷尬而不知所措谜喊,典型的大學生模樣潭兽,背心短褲寸頭,一連說了十幾個“抱歉”后斗遏,被我粗暴地裹在了浴巾里面山卦。
暴雨沒持續(xù)多久,很快天就晴朗起來诵次。威爾已經(jīng)把我所有的畫仔細看了一遍账蓉,還時不時偷偷地瞅我。我有點兒哭笑不得逾一,知道這個剛剛十八歲的大二學生不可能成為我的顧客铸本,一時間有些奇怪,他賴在我的畫廊干什么遵堵?
“我們一起去吃飯吧箱玷!”又熬了半個小時,熬走了一對看畫的情侶陌宿,他終于鼓起勇氣說出口锡足。
接下來的情節(jié)完全不可思議,我們以日本料理開始壳坪,以做愛結束舶得。我并不相信威爾對我的一見鐘情,再幼稚的人也不會認同一個十八歲的男孩會第一時間愛上一位四十三歲的女人弥虐。我的確面容姣好扩灯,亞洲人特有的年輕肌膚讓我看上去徘徊在三十歲左右,可就算這樣霜瘪,我和威爾也不是同一個時代的人。
但是惧磺,我們又匹配得完美無缺颖对,我指的是男人和女人之間的匹配。一頓晚飯磨隘,我們聊了兩個多小時缤底,我記得他所有可愛的話語。然后呢番捂,沒有誰提出來什么个唧,我們就那樣手握著手,一直握到了床上设预。
在醫(yī)院里呆的久了徙歼,我的記憶力出現(xiàn)了很多問題,我竟然不記得在那之前我是否和男人上過床。應該是有過吧魄梯,否則我怎么會那么自然桨螺,可床單上居然一片殷紅,把威爾嚇得夠嗆酿秸。
我不在乎灭翔,對自己的出血不在乎,我緊緊摟著威爾辣苏,我最終不過一米五的身軀幾乎完全被一米八的威爾所包裹肝箱。我迷戀著他碩大的陽具,迷戀著臥室里墮落的性的氣味稀蟋,在數(shù)次的男歡女愛中煌张,第二天的早晨,我沒能去海邊散步糊治,而是沉睡在歡愉之中唱矛。
七,
一大群鸚鵡從眼前的湖面上略過井辜,紛紛滑翔著炫耀自己亮白色的羽毛绎谦。一頭好像鱷魚般巨大的甲殼蟲揮舞著鉗子,每一下都有一團閃電跳躍著粥脚。我不知道那些鳳頭鸚鵡是不是和我一樣看得見那暴躁的甲殼蟲窃肠,反正它們躲得遠遠的,時不時回個頭警惕地瞅上一眼刷允。
我一直不明白為什么自己從來沾染不上這些怪物冤留,它們簇擁在我身邊,鬧鬧哄哄也好树灶、張牙舞爪也好纤怒,從來不曾接觸到我。以此推斷天通,當年凱倫小姐身體里的紅爪蟲其實也傷害不到我泊窘,可惜那時候我哪里明白。
和威爾的一夜情之后像寒,我以為他不會再來了烘豹。十八歲的男孩,用下半身思考本來就很正常诺祸,而我携悯,不過是個閑極無聊的病人,偶爾享受一下正常人的生活罷了筷笨。所以憔鬼,當我在第三天傍晚看到威爾大包小包地推開大門時龟劲,表情錯愕到了極點。
這個孩子逊彭,用一天的時間退了學校的宿舍咸灿,再用半天的時間收拾好東西,直接搬了過來侮叮。我居然沒有生氣避矢,居然沒有無法忍受,我?guī)退阉袞|西搬進了屋囊榜,然后隨手拉上窗簾审胸,直接把他按倒在地板上。
我們同居后一星期卸勺,隔壁的琳跑來了一趟砂沛,看到我身后的威爾,表情驚訝到明顯的夸張曙求,然后我們兩個中年女人大笑起來碍庵。威爾也笑,是不知所以的笑悟狱,真是個孩子静浴。
“你找了個兒子養(yǎng)!”琳的話明明刻薄挤渐,卻理直氣壯苹享,我聳聳肩,一副無所謂浴麻。我也真的無所謂得问,他讓我睡,我讓他吃住软免。我以為像我這樣的怪物宫纬,什么都不會在乎,卻不知道自己愚蠢透頂膏萧。
威爾很忙哪怔,早出晚歸,我從來不問向抢,他倒是喜歡講,講學校里的事情胚委,我裝作興奮挟鸠,沒有透露出對學校的望而生畏。我的名字是玫亩冬,我習慣用一個“M”做標簽岛宦,每張畫以此落款。威爾的名字則是“W”乌助,他說我們是天生的一對烹看,好像嘴唇。我任由他在我的畫布上填上一個W乞而,任由他涂改那些荒誕,任由他夜里不睡覺打游戲,任由他空閑時粘著我……
那樣的生活持續(xù)了大概兩個月吧丑罪,或許更久,總之夏天一下子就過完了凤壁,潮濕慢慢被干燥代替吩屹,隨著屋子里那些個“咕咕”漸漸死去,我才意識到自己幾乎沒怎么注意到身邊那些變幻莫測的生物拧抖。也沒有注意到威爾開始嘮嘮叨叨著關于未來煤搜、結婚和孩子的話題。
我本來對四季沒什么要求唧席,不像大多數(shù)人或者喜歡夏天擦盾,或者喜歡冬天,比如威爾淌哟,來自澳洲北部的他對悉尼的冬天很不習慣迹卢。如今,正是隆冬時節(jié)绞绒,藍山上始終積雪結冰婶希,我坐在公園的椅子上,無法自拔地思念著或許正在瑟瑟發(fā)抖的他蓬衡。
二月過完了喻杈,大學正式開學。我不知怎的總覺得慵懶狰晚,沒什么精神筒饰。我開始看到“7-11”的老板娘肩頭上一直蹲著的一只大青蛙,它的嘴很大壁晒,總是往下流著口唌瓷们。而老板娘總會皺著眉頭揉著肩膀。我不敢問秒咐,卻忍不住看谬晕。
回到畫廊,我突然想起威爾携取,他前幾天總抱怨嗓子難受攒钳,早上還有帶血絲的痰,我總勸他少抽煙少喝酒雷滋,卻沒有想到要做什么不撑。
想到要做什么的念頭嚇壞了我文兢,我也開始覺得渾身難受,呼吸困難焕檬,在屋子里呆久了便透不過氣來姆坚。我一會兒出去,一會兒又回來实愚,忐忑不安地渡過了一天兼呵。
到了晚上,我都不敢面對威爾爆侣,我無比憎恨自己的眼睛萍程,恨不得突然失明。威爾察覺了我的異常兔仰,那一晚也特別的溫柔茫负。
我們早就對彼此的身體熟悉,對做愛的細節(jié)了如指掌乎赴,但是忍法,在黑夜的籠罩中親吻我的威爾,感覺上竟有極度的異樣榕吼。我再也受不了饿序,一下子按亮了臺燈。威爾被嚇了一跳羹蚣,嘴唇抬了起來原探。一個好像蟑螂一樣的東西糊在他的嘴唇上,不顽素,不是糊在上面咽弦,而是根本從他嘴里探出頭來。它毛茸茸的黑色口器滴著黏稠的汁液胁出,一雙突出的球形眼睛轉著圈型型,每一次和我對視,它的嘴都會咧開著大笑全蝶。
劇烈的惡心一下子充盈了我的胃闹蒜,我一把推開威爾,跳下床直奔衛(wèi)生間抑淫,我開始了嘔吐绷落,我一直吐一直吐,不知道吐了多久始苇,只知道吐到后來全是苦澀的黑色膽汁嘱函。
威爾嚇壞了,竟然“嗚嗚”地哭著埂蕊,他叫來了救護車往弓,我又一次進了醫(yī)院。醫(yī)生告訴我嘔吐是因為我懷孕了蓄氧,只有我自己知道其它的真相函似。那一刻,我終于意識到自己的愚蠢喉童,我本來平靜安詳?shù)纳钇材驗樨澙范鴼в谝坏?/p>
我沒有回家,一個人躲到了酒店堂氯,那時候還沒有手機蔑担,我知道威爾一定會急瘋。沒辦法咽白,有些事必須得痛苦啤握,他還是個孩子,不應該被我?guī)摹?/p>
兩周后晶框,我終于躺在了手術室的床上排抬,我保持著極度的清醒,聽著那些金屬器械在我身體里游走發(fā)出的各種聲音授段,我本來拒絕麻藥蹲蒲,想懲罰自己狠毒一些,只可惜拗不過婦產(chǎn)科醫(yī)生侵贵。
陪伴著我的除了那位表情嚴肅的醫(yī)生届搁,還有一只吸在房頂上的花盤,我不知道它是什么窍育,我卻知道它喜歡血腥卡睦,因為從我躺下開始,它就激動得張牙舞爪蔫骂。我仍然惡心么翰,十分虛弱,我沒有力氣關注它辽旋,索性閉上了眼睛浩嫌。
手術很快,也就十幾分鐘补胚,金屬器械刮擦子宮的聲音驟然停止時码耐,我?guī)缀跻呀?jīng)睡著。我請求醫(yī)生給我看一眼被我處死的胎兒溶其,醫(yī)生搖搖頭骚腥,眼睛里滿是憐憫。托盤上瓶逃,一團指甲大小的血塊漂浮在血水中束铭,那是我的孩子廓块,我在心里向它告別。無論怎樣契沫,我都不可能讓它活下來带猴,不是因為我怯懦,而是因為我非承竿颍肯定拴清,它的父親不是威爾,而是那只蟑螂会通。在我整個的一生中口予,它們一直在尋找機會與我交集,如今涕侈,終于得逞沪停!
拖著沉重的腳步回到畫廊,我見到了憔悴不堪的威爾驾凶,不知道他有多久沒有洗澡了牙甫,頭發(fā)糾纏、眼窩深陷调违、胡子上沾著干了的麥片窟哺。看到我走進來技肩,他“呼”地一下站起來且轨,拳頭攥著,“媽的虚婿,你混蛋旋奢!”他在我耳邊咆哮著,我沒有看到那只蟑螂然痊,心里一下子平靜了至朗!
看我沒有反應,他“嗷”一聲怪叫剧浸,撲過來抓住我的肩膀锹引,居然哭出了聲。我的頭一暈唆香,一大股鮮血從我剛被清理過的子宮里涌出嫌变,溢過衛(wèi)生巾的邊緣,順著大腿流淌下來躬它。
發(fā)現(xiàn)了我的異常腾啥,威爾驚嚇得像個小男孩,呆立原地,不敢再哭倘待。我強撐著移進衛(wèi)生間疮跑,直覺上隨時都會死去。
過了好一會兒延柠,我才恢復了一些體力祸挪。我拒絕了威爾的靠近,把抽屜拉開贞间,那里是我的病例,連同我剛剛做手術的報告一并遞給了威爾雹仿。病例上寫得很清楚增热,不用我多廢話。我靜靜地坐著胧辽,看著威爾的表情越來越恐懼峻仇。
“你走吧,我是個嚴重的精神病患者邑商,我剛剛殺死了我們的孩子摄咆。我戲弄了你,不過我也白白養(yǎng)了你這么久人断,兩清了……”說完這些吭从,我一個人上了樓,倒在床上恶迈。過了很久涩金,終于傳來大門開啟和關閉的聲音,我暈了過去暇仲。
八步做,
時間一直在飄蕩,一大群鸚鵡早就飛走了奈附。這期間有來來往往的人和莫名的東西全度,大樹的影子徹底遮擋了陽光,我越來越冷斥滤。
一直到走回畫廊将鸵,我都沉浸在過去中。事實上中跌,最讓我惴惴不安又無法查證的是那只蟑螂的來源咨堤,我試圖讓自己相信,它的出現(xiàn)是因為我漩符,我離開了威爾的生活一喘,它也會離開。可是凸克,這根本就是我的推斷议蟆,我無法證明,更無從證明萎战。
午后的畫廊慢慢陰冷起來咐容,我無心畫畫,也沒有興趣接待任何好奇的過路客蚂维,索性關了店門戳粒。可是沒多久大門被拍響虫啥,伴隨著叫聲蔚约,那竟是隔壁的琳。
琳已經(jīng)住了好幾年涂籽,她開了一間香薰店苹祟,我偶爾去晃一下,可受不了因為香料而被吸引來的琳瑯滿目的生物评雌。它們緊密而陶醉地塞滿整間小屋树枫,把琳擠在其中。
不過景东,也有讓我驚奇的地方砂轻,琳很干凈,我從來沒有從她身上看到任何異樣耐薯,誰知道舔清,也許還沒到時候。
“找了你半天曲初,又去懷念威爾了体谒?”琳說話一向刻薄,我懶得理她臼婆,站在門口看著抒痒,沒打算讓她進來。
“和我來颁褂!”她干脆抓住我的手故响,“我要走了……”我本來沒打算動,卻被她的后半句話驚到颁独。
走進她的小屋彩届,再也沒有往日的香氣繚繞,以往塞得滿滿當當?shù)募茏涌樟嗽S多誓酒,在靠墻的地上有一只大狗模樣的植物樟蠕,它的身體呈固定的螺旋狀贮聂,黑灰斑紋,頂部一個大腦袋寨辩,不停地吐著舌頭吓懈,顫巍巍地大聲呼吸著。
大狗后面靠墻的架子上擺著一大排礦石靡狞,我很早就看到過耻警,這是琳的收藏,她有時也會自己磨些石粉混在香料中甸怕「蚀“能賣掉的香料都賣了嗎?”我一個一個看過去梢杭,隨意地問著扒磁。
琳點點頭,開始抽煙式曲。我不想表現(xiàn)出傷感,因為我從來沒有朋友缸榛,琳只不過是我的房客吝羞。
“這是黃晶嗎?”我拿起一塊有很多針狀紋路的黃色透明礦石問到内颗【牛“發(fā)晶……”琳隨口答道,吐出一大口煙圈均澳。那條吐舌頭的大狗立刻深吸一口氣恨溜,全數(shù)吞下,激動得搖頭晃腦找前。
“這是什么糟袁?你怎么存了一塊石頭?”在一堆五顏六色躺盛、晶瑩剔透的水晶礦石中間项戴,一塊黑不溜秋的石頭臥在中間。我隨手拿起槽惫,舉到面前周叮。
琳瞇著眼睛看著我,似乎有些舉棋不定界斜,我沒介意仿耽,她也是個奇怪的人,我從來沒有見過她有什么朋友各薇、親人之類的人來訪项贺。輕輕地扔著石頭,我踱步到房間的后面,那里之前拉著簾子敬扛,里面是一張按摩床晰洒。如今床還在,簾子已經(jīng)拉開啥箭,一個大書架露了出來谍珊。
我湊過身去,無聊地瀏覽起書架上滿滿當當?shù)臅苯模ヂ逡恋碌摹秹舻慕馕觥菲鲋汀⒇惪巳R的《視覺新論》、黑格爾的《精神現(xiàn)象學》坏怪、石里克的《普通認識論》贝润、博爾赫斯的《沙之書》……
我沒怎么上過學,很多書連名字都沒有看懂铝宵,我驚詫于這些看起來高深莫測的著作打掘,更驚詫于這是琳的書架。
“別奇怪鹏秋,我只是閑著沒事尊蚁,隨便看看的÷乱模”琳湊近我横朋,語氣輕松地說著,卻讓我聽出了欲蓋彌彰的味道百拓。
我突然發(fā)問琴锭,“琳,你覺得看到衙传、感覺到的世界是什么樣的决帖?有沒有可能,存在也許從來都沒有存在過粪牲?也許不存在才是真實的古瓤?也許你和我都不過是一只貓做的夢?”信手翻看著架子上的一本書腺阳,剛好翻到了“關于存在”的論著落君。
琳笑了,“這些重要嗎亭引?我現(xiàn)在看著你绎速,和你說話,你看到了焙蚓、聽到了纹冤、感受到了洒宝,這個時刻對于你就是存在,也或許從來都沒有過我萌京,這只會影響我的存在雁歌,對你又有什么意義?”
“可是知残,如果你總是感受到和別人不一樣的東西靠瞎,究竟是你病了?還是你以外的世界病了求妹?”我看了看那試圖湊到煙灰缸里尚在冒煙的煙頭乏盐,卻因為身體固定著而徒勞的大狗,無比絕望地說著制恍。
琳沒有直接回答父能,而是抱起來桌上的一個小魚缸,里面有一條斗魚游來游去净神。她輕輕地晃動了幾下何吝,水波蕩漾,小魚也上下晃動著鹃唯。
“設想一下岔霸,你是這條魚,魚缸是你全部的世界俯渤,你的視力只能看到五厘米以內(nèi)的空間,你能理解魚缸的晃動嗎型宝?可是你確實感受到了八匠。而我是住在你隔壁魚缸的魚,你告訴我世界在晃動趴酣,你不知道為什么梨树,我會理解嗎?不會岖寞!可所有這些對于你抡四、對于我都是真實的!”
我還想發(fā)問仗谆,卻被琳制止了指巡,“我得走了,你拿著這塊石頭隶垮,記得它會給你答案藻雪,在月光之下±晖蹋”我被她弄的莫名其妙勉耀,直覺告訴我指煎,把這塊石頭交給我,正是她這個晚上的目的便斥。
“免了我欠你的房租至壤,還有這個!”她指著我手腕上的潘多拉手鐲枢纠,那是威爾在情人節(jié)送給我的禮物像街,也是我生活中唯一留下的懷念京郑。
我的表情開始變得不那么好看,房租我從來都不在乎些举,一塊破石頭而已,琳居然想要拿走我人生中最美好的那個念想户魏。
“記得我告訴你的話驶臊,那塊石頭是連接世界與世界的鑰匙叼丑,威爾已經(jīng)離開,留著手鐲鸠信,對你絕對不會有任何好處纵寝。”琳的目光如矩爽茴,我的內(nèi)心已經(jīng)投降绰垂。把純銀手鐲摘下來,唯一的一粒銀色玫瑰珠串微微晃動著胧沫,我是真的不舍占业,可當琳將它一把奪過去時,我突然便覺得解脫了窖逗。
九碎紊,
夜里我突然醒來,還沒有完全痊愈的肋骨又有些疼痛音同,我坐起身來秃嗜,一眼便看到了窗外明亮的圓月,整個人便突然清醒起來叽赊,再也無法入睡必搞。
琳走的匆忙,她并沒有交代剩下的東西要怎么處理塔橡,我被她晚上的話攪得有些心神不寧霜第,懶得去思考那些瑣碎的事情泌类,反正房子不急著出租。
披上大衣扯俱,我已經(jīng)有了決定喇澡,那塊石頭靜悄悄地躺在床旁邊的柜子上殊校,毫無特色为流。我把它攥在手心里,冰冰涼涼的秀睛,讓我不由得打了個寒顫蹂安。
深夜的悉尼街頭一片死寂,連路燈都沒精打采地散發(fā)著昏暗的燈光畜号。不遠處的大街上允瞧,偶爾有一輛車子駛過的聲音,我站在門口痹升,緊了緊衣領疼蛾,向海邊走去廊驼。
一路上,一個人影都沒有绳锅,可街道并非一片空曠鳞芙,像面包車大小的老鼠在屋頂上蹦來蹦去期虾,肚子里稀里嘩啦響著镶苞,突然皮膚破裂,一大灘液體像瀑布般把整座房子淹沒壕鹉。
我靜悄悄地走著聋涨,雙手揣在大衣兜里牍白,那塊石頭竟?jié)u漸地有了溫度。黑檀灣在夜里發(fā)出均勻的呼吸聲狸涌,海浪拍打著沙灘。還沒走近数尿,我就看到了那三頭彩色的大馬右蹦。天歼捐,不過十幾個小時的功夫,它們竟然長大了太多贷盲,幾乎占滿了弧形的海灣巩剖。巨大的翅膀上下翻飛著钠怯,頸部已經(jīng)高過了魚市場的屋檐晦炊。正驚訝中,三頭大馬已騰空而起贤姆,朝著開闊的約翰斯敦灣飛去稳衬。
我已經(jīng)完全著迷薄疚,那些斑斕的色彩在月光之下有攝人魂魄的魅力。我的腳步緩慢,但卻一直尾隨莱坎。半小時后寸士,我站在了米勒斯角的草地上,彩色大馬竟落在了海港大橋的鋼架上乃正。
這一通行走瓮具,我已經(jīng)有微微的汗,握著石頭的手心也已濕潤叹阔。站在夜的中央耳幢,頭頂?shù)脑鹿饣\罩著我欧啤,我?guī)缀跗磷『粑纤恚K于將那塊石頭拿了出來。
張開手心吱窝,我什么都沒有看到迫靖,石頭的重量仍在手心里系宜,可平視過去盹牧,手心上空無一物。我一驚口柳,一把用力攥住有滑,石頭硌到了手指,在皮膚的疼痛中苛秕,我無法形容自己的震驚找默。
再一次小心翼翼地張開手指惩激,把那塊看不到的石頭舉到了半空。我把眼睛湊近浅缸,向著月光的方向望過去衩椒。這一次我看到了哮兰,可我無法形容我究竟看到了什么喝滞。手掌上仍舊沒有任何東西,可穿過那隱形石頭的目光做盅,我所看到的世界閃爍著耀眼的光芒吹榴!遠處的一切都被放大滚婉,披上了五顏六色让腹。我清晰地看到了海港大橋每一根鋼梁上的螺絲釘,看到了彩色大馬每一根鬃毛的顏色瓜晤!我目不轉睛地盯著眼前的畫面痢掠,竟然不敢有絲毫的動彈志群。
天蒙蒙亮的時候蛔钙,我終于倒在了畫廊二樓的床上吁脱,我滿身大汗、頭疼欲裂攻冷。我不知道我是怎么走回家的等曼,只知道這一夜凿蒜,我似乎看穿了這世界的細節(jié)废封,又似乎什么都沒有看到。我把那塊石頭丟在了床頭的柜子上遥皂。
等我再次醒過來演训,天已經(jīng)擦黑爽冕,電話錄音的亮光閃爍著颈畸,我這才想起來和斯科特醫(yī)生的約會眯娱。我揉著太陽穴,平靜地聽著錄音里的指責∈曰铮現(xiàn)在不行疏叨,我沒有精神回復,再說吧卦溢。
肚子里一陣鳴響单寂,我餓壞了吐辙,出門右拐昏苏,我打算去不遠處的一家中餐館贤惯。路過隔壁琳的屋子,我?guī)缀跏菬o意識地撇了一眼壶熏,本來沒什么特別的店門棒假,卻總讓我感覺奇怪。
吃完飯往回走,我終于明白為什么我會有奇怪的感覺。琳的香薰店有招牌“MYSTERY”,還有櫥窗里的各種擺設屡谐,可現(xiàn)在那里什么都沒有愕掏。我跑回畫廊顶伞,翻出琳昨晚還給我的鑰匙,再急匆匆地打開隔壁的房門垢乙。
鑰匙“咣當”一聲掉在地上侨赡,竟然發(fā)出清脆的回聲粱侣,整個房間里什么都沒有齐婴,不但空曠得讓人頭皮發(fā)麻柠偶,因為我的闖入睬关,還激起了一股灰塵电爹,在空中飄飄揚揚丐箩。我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
我?guī)缀跏桥乐x開了琳的房間施籍,恍惚間覺得自己陷入了一個陰謀之中丑慎,我沒有回畫廊竿裂,而是一直走到了小街拐角處的“7-11”便利店照弥。我詢問店主夫婦是否記得住在我隔壁的琳产喉,得到的答案和我的預計完全一樣。他們從來不記得有這樣一個人鸥昏,只肯定地告訴我姐帚,那間房子一直空著罐旗。
琳就這樣消失了九秀,難道她和我一樣鼓蜒,能感受到不一樣的世界?可是娇豫,我?guī)缀蹩梢钥隙ǚ肓。龖摏]有看到過我所看到的那些生物系羞,因為不止一次椒振,她穿行其中梧乘,完全無知無覺选调。
或許她眼中的世界又是另外一個樣子仁堪,一個我根本無從想象的樣子弦聂,還有那塊石頭,琳把它給了我匪凉,肯定是有預謀的……
我的腦海中被各式各樣的推理填滿再层,我想起了琳的那些關于“存在聂受、精神蛋济、思考”的哲學書瘫俊,我突然有了一種預感扛芽,一種更壞的預感川尖。
我坐上了公交車茫孔,直奔悉尼海港大橋駛去缰贝,我沒有走路剩晴,因為我沒有了耐心赞弥。車子在約克街停下绽左,我朝著海邊跑去拼窥,一邊跑蹋凝,我的眼淚一邊洶涌而出辛臊,因為我的眼前什么都沒有出現(xiàn)仙粱。在米勒斯角的草地上,原本應該是海港大橋的地方彻舰,只有海岸線曲曲折折伐割,大橋的一絲鋼梁水泥都沒有出現(xiàn),連同一起消失的刃唤,還有那三頭彩色大馬隔心。
我頹然倒在地上,汗珠順著發(fā)根往脖子里流淌硬霍,我看到了岸邊的碼頭和穿梭的渡輪。毫無疑問笼裳,除了我以外唯卖,沒有人記得悉尼最偉大的建筑物曾經(jīng)在這個世界上存在過。我肯定嗎躬柬?有沒有可能拜轨,我已經(jīng)去到了另外一個世界,我原來的世界則一切照舊允青?
十橄碾,
四十年很長,也短到不過一眨眼颠锉,我一直住在干草街的破舊房屋里法牲,街對面蓋起了豪華的購物中心,人流比幾十年前增加了很多琼掠。我更加富有拒垃,半條街的房子被人排著隊租下〈赏埽“7-11”便利店仍舊開著恶复,只不過店主換成了一對悉尼本地的小夫婦。我已經(jīng)有十幾年沒機會再吃那香甜可口的蜂蜜煎餅速挑,那條老龍也早就死了谤牡。
八十三歲的我,眼不花背不駝姥宝,每天早上仍會去黑檀灣散步翅萤,仍然只喝豆?jié){,悉尼歌劇院始終孤零零地立在海灣。我常常會坐在米勒斯角的草地上套么,用我的頭腦把海港大橋重新搭建培己。我不知道如果四十年前的我,沒有把那塊石頭對準月光胚泌,沒有透過那看不到的屏幕看世界省咨,那些彩色大馬究竟會長到多大!
我再也沒有把那塊石頭拿出過畫廊玷室,可是我總是沒完沒了地把玩著零蓉,以至于現(xiàn)在,它光滑的好像一個大理石球穷缤,只可惜除了我敌蜂,沒人有機會欣賞到。
各式各樣惱人的生物仍然充斥在我的身邊津肛,它們時刻挑戰(zhàn)著我的想象力章喉,我已經(jīng)很少畫畫,因為凡是我厭惡的身坐、憎恨的秸脱,我都通過假想的那塊“月光石”消滅了,這個名字是我起的部蛇,總不能一直叫它“那塊石頭”摊唇。
和“月光石”呆久了,我便知道它有多么危險搪花,它無時無刻地誘惑著我遏片,誘惑我透過它看世界嘹害,誘惑我通過它改變世界撮竿。無數(shù)次,我想把它扔到太平洋里笔呀,我甚至為此還特意乘坐了一趟郵輪幢踏。但是,它隨著我上船许师,又隨著我下了船房蝉。
我把它封存在一個絕緣的特殊塑料盒子里,那是我花了一百多澳幣特意定做的微渠,為的是不讓一絲月光接觸到它搭幻。其實,完全沒有這個必要逞盆,因為有一次檀蹋,年老的我忘記把它收好,而被隔壁的孩子看到云芦,在他眼里那不過是一顆透明的玻璃珠俯逾。
上個月贸桶,我聽到了一個消息,悉尼大學翻新了著名的主教學樓桌肴,為了紀念這座城堡皇筛,特意在其外圍修建了一座紀念雕塑。這座雕塑呈現(xiàn)26度的弧形坠七,總體的形狀在我看來水醋,很像一座橋梁,以及圍繞著它的類似馬的動物灼捂。更為神奇的是离例,這座雕塑的修建非常特別,它由各式各樣的石塊堆砌而成悉稠,所有的石塊都由悉尼大學的畢業(yè)生捐出宫蛆,一共收集1850塊,以示其成立于1850年的猛。
我通過律師給大學發(fā)了封信耀盗,查找到四十年前一位名叫威爾·艾倫的學生,他在取得了工程學學士學位后的三個月卦尊,因為流感去世叛拷,年僅二十歲。我以其好友的身份捐贈給大學一塊石頭岂却,同時捐款一百萬澳幣忿薇,我只有一個要求,這塊捐贈的石頭必須在我的執(zhí)行下躏哩,安放在雕塑彎曲的底部署浩,永遠不能被月光照射到。
這件事終于在昨天完成扫尺,我親手把“月光石”填塞進雕塑底部的凹槽中筋栋,它的大約30%的表面仍舊露在外面,只是面對著地面正驻,沒有任何機會接觸到月光弊攘。
終于的,我完成了自己必須完成的事情姑曙。我已經(jīng)做好了準備襟交,等待著另一個在錯亂的世界中存在的生命,等待著他或她伤靠,也說不定是它捣域,發(fā)現(xiàn)那塊石頭,無論那時我是活著,抑或已經(jīng)死去竟宋。只有到那個時候提完,我才會從這個我存在著的,或者存在過的世界中消失丘侠。我希望到時候悉尼海港大橋會是人們再熟悉不過的地標徒欣。至于那些彩色的大馬,我倒真不在乎蜗字。你呢打肝?
PS:僅以此文向偉大的文學家博爾赫斯致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