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條路原本是由父親來走宅此,走了幾十年机错,直到他高考失利,回到老家接了父親的班诽凌,父親這才提前退休毡熏,重重的郵包交到他手上,到底還是不放心侣诵。
他收拾好行裝上路痢法,一遍遍跟母親道別。父親一邊咕噥著杜顺,“媽媽的”叫得真親财搁,一邊也拿起竹竿拄著,喚過老二躬络,跟在后面尖奔。他覺得不自在,父親跟在后面穷当,意味著接下來的三天里提茁,他將和父親朝夕相處。他缺乏這方面的經(jīng)驗馁菜,從小到大他都和母親一起生活茴扁。
父親的工作是送信,總在外面汪疮,很少回家峭火。他對父親又盼又怕毁习。每次父親回來,他都下意識地躲在母親身后卖丸,小心翼翼地看著纺且。直到長大以后,他才膽大了些稍浆,看見父親回來不再躲著载碌,而是主動迎上去,將父親的郵包卸下粹湃。只有他自己知道恐仑,他的心里仍是怕父親的。所以這一路上为鳄,他都遠(yuǎn)遠(yuǎn)地走在前面裳仆,跟父親拉開距離,父親不說歇孤钦,他就絕不停下歧斟。但距離拉得太遠(yuǎn),看不見父親了偏形,他又開始擔(dān)心静袖。他頻頻回頭,腳下的步子猶豫起來俊扭。
到了一片空處队橙,后面還是不見父親的身影。他有些著急萨惑,放下郵包往回跑捐康。他看見了那條被喚作老二的狗,過了一會庸蔼,又看見父親從來路上遠(yuǎn)遠(yuǎn)地出現(xiàn)解总。父親只是去小便,耽誤了時間姐仅。他暗暗松了口氣花枫,以后的路上,他不敢再將父子的距離拉遠(yuǎn)掏膏。
他們抵達(dá)第一個村莊劳翰,迎面走來的人向父親熟絡(luò)地打招呼。村委會里空無一人馒疹,他有些失望磕道,父親總是強(qiáng)調(diào)送信員對村民有多么重要,但實際情況看上去卻像是無足輕重行冰。他不過是只信鴿溺蕉,帶著信來,再拍拍翅膀飛走悼做,僅此而已疯特。父親卻很坦然,熟門熟路地倒了茶水肛走,邊喝邊等漓雅。村民都要忙自己的事情,不可能為了等他們專門守在這里朽色。
父親向遲來的村支書介紹自己的兒子邻吞,告訴對方這是自己的最后一趟。父親和村支書的話葫男,別有些平淡抱冷,但在離開的時候,他和父親卻驚訝地發(fā)現(xiàn):門外擠滿了人梢褐,村民都來了旺遮。父親說村民是來看他的。他羞澀地笑盈咳,感到心中所期待的重視耿眉,但他也明白,村民其實是來送父親的鱼响。幾十年的送信生涯鸣剪,父親早已不是一個簡單的送信員身份,他了解村民的生活丈积,并將自己活成了村民生活中的一部分筐骇。
父親送給五婆一封信,封好的桶癣,但郵票上沒蓋戳拥褂。五婆眼瞎了,摸索著撕開信封牙寞,將其中的10元鈔票收進(jìn)懷中饺鹃,再將包著鈔票的白紙遞給父親:念吧!
父親接過白紙,開始念信间雀。
他漸漸聽明白了悔详,父親在冒充五婆的孫子,給五婆送點錢惹挟,再用自己編造的問候茄螃,安撫五婆的想念。這是父親一直在做的事连锯,往后將由他來接著做归苍。
五婆是個可憐人用狱,好不容易拉扯出一個出息的孫子,走出大山拼弃,卻不想夏伊,一走就再也沒回來。父親一次次答應(yīng)五婆吻氧,會代她給孫子回信溺忧。他同意接受父親的托付,繼續(xù)給五婆送信盯孙,但他卻不認(rèn)同父親的做法鲁森。這是五婆孫子做的事,應(yīng)該有人告訴孫子該怎么做振惰。在這個問題上歌溉,他和父親各執(zhí)一詞。
路途尚遠(yuǎn)报账,還不如沉默研底,幸好,他帶著收音機(jī)透罢。收音機(jī)里傳出時興的歌曲榜晦,他跟著哼唱。那些父親所不了解的音樂羽圃,成為避免尷尬最好的保護(hù)乾胶。
這條路比想象的更難走,有一段又高又陡的坡朽寞,需要借助繩子才能順利爬上去识窿。還有一條沒過小腿的小溪,溪水寒涼脑融。父親在涼水中淌了那么多年喻频,膝蓋出了毛病。他讓父親等著肘迎,自己脫了鞋甥温,挽起褲腿,先頂著郵包淌水過去妓布。
父親說姻蚓,能游江啊,不一定能過好溪匣沼,不一定能在長滿青苔的石頭上站穩(wěn)腳跟狰挡。可他走得很穩(wěn),郵包頂在頭上加叁,一步步穩(wěn)穩(wěn)地走到對岸倦沧。
父親看著他的背影,一邊笑著它匕,一邊若有所思刀脏。這個讓父親感到不放心的孩子,什么時候竟也能走得這么穩(wěn)了?
他在對岸放下郵包超凳,掉頭回來,背起父親耀态,再次淌水過去轮傍。他走得很慢,每一步都穩(wěn)穩(wěn)當(dāng)當(dāng)首装。父親很輕创夜,還不如郵包重,背著父親淌水仙逻,不是難事驰吓。他只管專心往前走,并沒有意識到系奉,背上的父親正百感交集地?zé)o聲流淚檬贰。村里的老人說,背得動爹缺亮,兒子就長成了翁涤。他在心里默默地想起這句話,責(zé)任感油然而生萌踱。
到了對岸葵礼,他把父親放下,想轉(zhuǎn)頭去看父親一眼并鸵≡Х郏可父親卻轉(zhuǎn)過頭,將流淚的眼藏在帽檐后面园担。
短暫地休息過后届谈,他站起身,隨口說了句粉铐,“爸疼约,該走了!”父親問,你說什么蝙泼?我說程剥,爸,該走了。
他重新上路织鲸,父親卻在原地激動地問起老二來:老二聽見了嗎舔腾,他喊我爸。
他幾乎不叫父親搂擦,說話的時候總是直奔主題稳诚,好像只有這樣才能避免那聲叫爸的尷尬。他和母親是親熱的瀑踢,父親只是一個抽象的概念扳还。他們相處太少,以至于連“爸爸”都很難叫出口橱夭,但在剛才氨距,他叫出來了,叫得自然不做作棘劣,好像他們一直就是這樣的父子俏让。父親叫他兒子,他叫父親爸爸茬暇。他背著父親淌過溪流首昔,也淌過長達(dá)十幾年的隔閡。父親老了糙俗,他已經(jīng)長大勒奇。
對父親,他不再害怕臼节,對父親殘缺的認(rèn)識撬陵,在這條路上得到了補(bǔ)充。到處都是父親的痕跡网缝,留在每一個村民的心里巨税。他一路走來看到的,是他所不了解的粉臊,關(guān)于父親的經(jīng)歷草添。他第一次得知,父親曾摔下山扼仲,摔得暈了過去远寸,大難不死。在父親心中屠凶,送信不止是一份工作驰后,更是一份牽掛。有一次矗愧,信件被風(fēng)吹走灶芝,休息中的父親在一瞬間,忽然變得像豹子一樣矯健,向吹走的信件撲過去夜涕,將信搶在手里犯犁。
父親對大山里的人是有感情的。談到山里的人女器,父親說酸役,這日子很苦,但是驾胆,過得越苦的人涣澡,越有念頭,叫理想丧诺。父親把信看得比命還重暑塑,他送的是信,也是山里人的一份念想锅必。
路上不再是長久的沉默,他和父親開始交談惕艳,甚至談到了愛情這個私密話題搞隐。父親問他,那個美麗的侗族姑娘远搪,他會不會娶她劣纲。他想了想,說不會谁鳍。父親很意外癞季,問為什么。他說倘潜,他不想讓那位姑娘像自己的母親一樣绷柒,總是想家。
對那位美麗聰慧的侗族姑娘涮因,他是傾心的废睦。在姑娘家留宿的那一晚,是一路上最快樂的時光养泡。他們跳舞嗜湃、唱歌、放聲大笑澜掩,目光長久地停留在對方的臉上购披。他們一起做飯,姑娘拿著鍋鏟在鍋子里操動肩榕,他拿著竹筒將火吹得更旺刚陡。他的動作有些笨拙,吹得滿鼻子灰。姑娘卻是聰慧靈巧橘荠,她在收音機(jī)上加了一個蓋屿附,立刻將音樂變成了好聽的立體聲。這樣的姑娘他怎能不愛哥童?但母親的經(jīng)歷挺份,警醒著他。
母親也是山里人贮懈,父親在一場大雨中發(fā)現(xiàn)了迷途的母親匀泊。她牽著村里的耕牛,手足無措朵你。父親背著母親各聘,將母親和耕牛一起平安送回家。他們相愛了抡医,父親娶了母親躲因。母親跟著父親走出大山,然后便開始了無盡的等待忌傻,等待著父親送信歸來大脉。母親是想念大山的,她說水孩,山里人住在山里镰矿,就像腳放在鞋子里,舒服俘种。
他接手了父親的工作秤标,也將在這條郵路上耗費半生,但他不想讓那位姑娘宙刘,也像母親那樣苍姜,離開大山,將日子在等待中耗費掉悬包。
回去的前一晚怖现,父子倆在一戶村民家中落腳。他向父親交代生活中的注意事項:哪些人是幫過自己家的玉罐,哪些人是不要惹的屈嗤。他與父親的位置即將調(diào)換,他從家中出來吊输,父親回到家里饶号。只有母親的等待,仍將繼續(xù)季蚂。父親抱怨說茫船,這是鄉(xiāng)下琅束,還這么復(fù)雜。他頭也不抬地答算谈,這么多年涩禀,咱們不就是這么一路復(fù)雜過來的嗎?父親不再多說,兒子是真的長大了然眼,在他還沒來得及仔細(xì)看的時候艾船,猝不及防地長大,一路復(fù)雜過來高每。兒子經(jīng)歷了什么屿岂,才輕描淡寫地說出這樣的話。
他先睡了鲸匿,父親看著他的睡臉爷怀,微笑著看了很久,這個長大了的兒子带欢,父親看不夠运授。并排躺在他的身邊,他翻了個身乔煞,腦袋靠在父親的肩頭徒坡,腿壓在父親的腿上,這是孩子的姿勢瘤缩。父親受寵若驚地笑起來,那個總躲在母親身后的兒子伦泥,終于回到父親的身邊剥啤。
這是一部拍得像散文的電影,有著詩一樣的名字——《那山那人那狗》不脯。故事背景在湖南西部山區(qū)府怯,父子二人一路行來,山中美景緩緩鋪開防楷。路上的一切娓娓道來牺丙,心中的某種情緒,就像山中潮濕的霧氣一般复局,在故事中悄然彌散冲簿。
我們總說,父愛如山亿昏,可父愛到底怎么就如山了峦剔,卻不一定能說得出來。在感受到如山的父愛以前角钩,那個被稱作父親的對象吝沫,只是家中某個沉默的男人呻澜,有時跟母親在一起,有時獨自外出惨险,不知道忙些什么羹幸,過一段時間再帶著疲倦回到家中。你能感受到他是愛你的辫愉,他給你買玩具栅受,帶各種新奇的小東西回家,但你們很少說話一屋,最多的交流都集中在“回來了窘疮、吃飯沒有”這類非常淺層的對話上。
你有很多煩惱冀墨,你可以跟母親自由地傾訴闸衫。你在母親懷里長大,那是你熟悉的胸懷诽嘉,給你依靠和慰藉蔚出。但在父親面前,你什么都說不出來虫腋。父親的沉默讓你不敢造次骄酗,父親高大的身軀讓你在心中仰望,又在神色間保持距離悦冀。你有無數(shù)種方式討母親歡心趋翻,但你卻只想到一種方式來面對父親。
你渴望快點長大盒蟆,父親的身影在你的眼中踏烙,從仰視漸漸變成平視。再往后历等,你發(fā)現(xiàn)讨惩,其實父親并不比自己更高大。你終于長成了一個男人寒屯,臉上有著記憶中父親一樣的堅毅和沉默荐捻。這時,你忽然懂得了父親寡夹。父親是家里的天处面,容不得半點閃失,他的表情木訥菩掏,所有的情緒藏在心里鸳君。他默默地看著你,嚴(yán)格要求患蹂,神情嚴(yán)肅或颊,這是他愛你的方式砸紊,你終于明白了這一點。
父親欣慰地看著你囱挑,你長大了醉顽,但父親已經(jīng)老去,這是必然到來的時刻平挑。你輕輕地叫一聲爸游添,父親簡單地嗯一聲算作回答。你們的交流依然不多通熄,說話的內(nèi)容依然是“回來了唆涝、吃飯沒有”,但這一次唇辨,你自己知道廊酣,你和父親之間遠(yuǎn)遠(yuǎn)不止這兩句話。
——電影解說詞記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