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的笑容




一盆極普通的雞冠花歼跟,紅得似團火和媳,開在外婆家的小院里,去外婆家總能看到哈街。


01

媽老好起早留瞳,天未放亮,就催我起床骚秦。

薄霧她倘,輕紗般地籠罩在村南的樹林子里璧微,凌晨的曠野朦朦朧朧。坐著生產隊里的牛車去外婆家硬梁,還是第一次前硫,一路上別提多高興了。

野外很靜靶溜,牛車在坑洼不平的土路上顛簸开瞭,穿過龔崗、蔡莊......從秦埠口涉水渡過泌陽河罩息,每走過一個村子嗤详,都驚起一陣犬吠聲。一路上瓷炮,車軸摩擦地面發(fā)出的“吱紐葱色、吱鈕”聲,和老牛脖子上清脆悅耳的銅鈴聲交織在一起娘香,在曠野苍狰、村莊回響。

約摸行了兩個來時辰烘绽,車就到了外婆家的大門口淋昭。“吁—”掌鞭的喜哥攏著牲口安接,大舅出來迎著翔忽,沖著我媽打趣道:“你說巧不巧?你嫂子說大清早喜鵲叫盏檐,保準有客人到歇式。這說著說著就到了『埃”妗子笑道:“喲材失,她姑又是起五八更,來哩晚了怕坐不上桌硫豆?”

“坐不上桌龙巨,我就圪蹴到灶火里。路程遠够庙,趟河過水的恭应,不起早中不?”我媽一番話耘眨,逗得大家都笑了。

那天境肾,外婆一早起來站在大門口剔难,一雙小腳顫巍巍地立在那里胆屿,一手扶拐杖,一手搭個眼罩望景致偶宫。車停穩(wěn)非迹,母子下車。我打量著外婆:個子不高纯趋,頭上戴頂黑絨帽憎兽,帽子正中鑲一塊綠玉性穿,從帽子的沿邊露出來幾縷銀發(fā)琅束,飽經滄桑的臉上布滿皺紋。

媽趕緊過去攙著外婆损俭。老人仔細望著母親和我痹栖,邊走邊問:“張相公身子骨咋樣亿汞?還是成天忙?” “忙也不咋忙揪阿。就是這病光治不除根疗我。”外婆停下腳南捂,用手巾擦擦渾濁的老眼吴裤,說:“你瞅瞅,緊是日子艱難溺健,這病又不好......可得招呼好麦牺,肝子病怕累著怕氣著】笫荩”說著話枕面,眼圈紅了一回。

晌午缚去,大舅做了幾個菜潮秘,媽和我、掌鞭的喜哥易结,還有大舅枕荞、妗子圍坐在一起,邊吃邊嘮家常搞动。外婆不喜熱鬧躏精,執(zhí)意一個人在屋里做飯。

飯后鹦肿,我隨媽過去和外婆說話矗烛。外婆打開衣柜,把一副老花鏡遞給我媽:“我老了箩溃,用不著了瞭吃,你拿回去戴吧碌嘀。”這是一副小巧玲瓏的石頭鏡歪架,鏡盒是一個橢圓形的股冗,黑藍色布面,鏡面圓而小和蚪,戴到眼上有種涼絲絲的感覺止状。這大慨是外婆的心愛之物吧。媽接過來用布包好攒霹,小心地收起來......

這是多年前的事了怯疤。

?02 ???

外婆家居古城鄉(xiāng)付樓村,離大春坡村十五華里剔蹋,中間隔著一條泌陽河旅薄。外爺古華亭,早年在街上開花行泣崩,1960年病故少梁。早在土改前,靠著外爺做生意攥下的錢置買了十幾畝薄田矫付,又租種地主家的三凯沪、四十畝地。外爺买优、外婆省吃簡用妨马,苦心經營,辛辛苦苦拉扯一家人杀赢。先后把四個舅和我媽送進小學念書烘跺。后來又把大舅送南陽煙廠當學徒;三舅到鄉(xiāng)里教書脂崔;把小舅送去當兵滤淳;二舅在家務農;媽在她叔伯姊妹里排行第七砌左,平時在家習些女紅脖咐。以后,外婆又給四個舅先后操辦了婚事汇歹。舅們單門獨戶屁擅,外婆李氏,身子骨硬朗产弹,一直喜歡自個兒獨處派歌。

一座高門大院里,住著包括外婆、大舅硝皂、二舅常挚、三舅等七作谭、八戶人家稽物。院子坐北朝南,兩扇木門又高又大折欠,大門兩邊石頭門墩贝或,院子地勢高,站在大門口向外望锐秦,居高臨下咪奖,頗有大家氣派。

外婆一雙小腳上纏著長長的裹腳酱床,走路不緊不慢羊赵,也怪穩(wěn)實。老人耳朵不算太背扇谣,對面說話昧捷,她基本上能聽清。只是外婆自己說話聲音不大罐寨,慢聲細語的靡挥,你得靜下心來聽,不然就聽不清楚鸯绿,一說話跋破,嘴角泛起一層白沫。外婆性格豁達瓶蝴,笑起來毒返,一雙小眼瞇成了一條縫,眼淚就順著眼角流了下來舷手,于是拧簸,外婆手里常拿條小手巾不時在眼角擦一擦。

老人家住在三舅家院子里聚霜,一間房:屋里一床狡恬、一柜、一桌并幾把椅子蝎宇;靠門口盤了一個鍋灶并擺放著案板弟劲、水缸等。小屋顯得有些狹窄姥芥、擁擠兔乞。外婆說:“寧叫心閑,不叫屋閑∮棺罚”這大慨是道家講的“清靜無為”的意境吧霍骄。外婆一直身體不錯,平時很少生病淡溯,活到八十多歲读整,飲食起居都是自己打理。老人每天天亮即起咱娶,先把小屋灑掃一遍米间,然后漱洗,一直保持刷牙的習慣膘侮,所以屈糊,外婆有一口好牙,能吃肉和硬的食物琼了。老人吃飯不挑食逻锐,好賴飯都能吃。吃飯時雕薪,哪怕桌上掉一粒米昧诱、一個饃花都撿起放到嘴里,外婆常說:“莊稼籽來哩不容易蹦哼,糟踐了可惜鳄哭。”?“節(jié)儉”二字早已融入了外婆日常生活中了纲熏。有一回妆丘,外婆給我烙烙饃,鍋熱了局劲,外婆用油壺輕輕淋了一點油到鍋里勺拣。嘴里念叨:“每早人窮,能吃個花卷饃就不錯了鱼填,哪能指望吃白饃药有?青黃不接時,窩窩頭也難吃上苹丸。白說吃菜愤惰,有鹽沒油的,胡亂填飽肚子算了赘理』卵裕”?

饃烙得焦黃,我坐在椅子上邊吃邊聽外婆說話商模。外婆說:“吃‘食堂’時奠旺,你小不記事蜘澜。沒啥吃,樹葉都捋光了响疚,人們把苞谷芯子鄙信、花生殼輦成面做糊糊吃,到地里撿大雁屎吃忿晕,餓死不少人装诡。頭一年莊稼長的好,紅薯結的賽人頭杏糙。大集體人懶慎王,有的紅薯埋到地里沒人挖,硬叫爛掉宏侍,多作孽啊!誰知來年都來個天災∈衿幔”

外婆頓了頓谅河,又說:“你媽抱著你下地干活,不干活木有飯吃确丢?‘食堂’里的飯稀得照見人影绷耍,大人都吃不飽。你脖子餓的一伸一伸鲜侥,細的象雞腸子褂始,稀吼餓死。大人喝稀哩描函,給你留稠哩崎苗,一口一口把你喂大,你說難不難......”話未落音舀寓,早哽噎得說不下去了胆数。媽一陣唏噓,我心里亦隱隱有些酸楚......

外婆一生過得不容易互墓,養(yǎng)活一大家子人吃了不少苦必尼。外婆活著的時候很少提及往事,又因我年齡小篡撵,外婆家以前的事知之甚少判莉;我和外婆感情深,閑時常搬個椅子坐在老人身邊聽她說話育谬。外婆有一次摸著我的頭深情地說:“快點長吧券盅,長大了,你伯斑司、你媽就不做難了渗饮〉”

平時,外婆閑不著互站,自己的衣服私蕾、被子斷線了,或衣服上的扣子掉了胡桃,戴上花鏡自己縫補踩叭。一針一線,針腳雖大翠胰,倒也怪勻稱容贝。老人愛干凈,衣服不管是新的舊的之景,總是穿得干干凈凈斤富。

院子靠南邊用磚壘個雞籠,養(yǎng)了幾只雞锻狗。平時满力,閑的時候就拄個拐杖到大門口,望望門外的景致轻纪,和兒孫們嘮嘮家常油额,輕易不走出大門。

媽回來看外婆刻帚,一般都是在外婆屋里吃飯潦嘶。有時舅們會過來說:“你嫂子聽說你回來,叫你到那院吃飯哩崇众〉嘟”這時,媽會隨舅過去吃飯校摩。

春節(jié)是必去外婆家的看峻,除了能吃好的外,還能與表兄弟衙吩、兄妹們一塊互妓,玩“藏馬虎”,“叨雞”坤塞,“踢毽子”......晚上到空曠的野地里扔刷子疙瘩冯勉,看圓圓的火球上下翻飛,火花四濺摹芙,大家開心極了灼狰。

除了玩,還能得壓歲錢浮禾。記得有一次交胚,臨回家的時候份汗,外婆從柜子里摸出一個小紅布包,拿出一張嶄新的五毛票子蝴簇,說:“拿好杯活,回去買作業(yè)本“敬剩”媽說:“不要吧旁钧,你外婆攢錢不容易』ナ埃”外婆不高興了:“壓歲錢啊歪今,不興不要!”

外婆常和我媽聊些家常里短:誰家媳婦賢惠颜矿;哪家日子緊巴寄猩;說到動情處,常濁淚盈眶或衡。媽勸外婆:“你老了焦影,白操他們的心。兒孫自有兒孫福封断,你自己餓不著、凍不著就行了舶担。心放寬了坡疼,無災無病多活幾年是你的福,也是兒孫的敢绿眨”外婆說柄瑰;“可不是哩,我也是閑著沒事瞎操心剪况。你要真當個事說啊教沾,誰聽你哩?”話才落音译断,轉悲為喜授翻。

“咯咯咯”笑容又爬上了外婆那布滿溝壑的臉上......

03

1972年夏初的一天傍晚,小雨初歇孙咪。群柱表哥踏著泥濘來到我家堪唐,帶來了外婆病故的消息。外婆這次有病翎蹈,媽曾回去看望過她老人家淮菠,當時說過幾天舅們送她到縣醫(yī)院治療。誰料想病來如山倒荤堪,抬到縣醫(yī)院治了幾天合陵,病勢日漸沉重枢赔,最后只剩一絲呼吸。醫(yī)生經過會診拥知,說外婆年紀大了踏拜,病已無法治療,抬回去準備后事吧举庶。外婆在回家的路上就去世了执隧。

媽領著我給外婆送別,老人家的遺體已穿戴整齊户侥,安臥在二舅家的堂屋里镀琉。

出殯時,送別的人們排著長龍,我和霞表姐等一幫小孩子們坐在一輛牛車上蕊唐,隨著送葬隊伍緩緩行進屋摔。震耳的鞭炮一路炸響,焚燒的紙灰漫天飄飛......

我又看到了那盆雞冠花替梨。往年那花很艷钓试,一簇簇紅得似火,它像外婆慈祥的笑容副瀑,然而弓熏,那年夏天它卻枯萎了,“感時花濺淚糠睡,恨別鳥驚心挽鞠。”大慨自然界的萬物都是有靈性的:外婆走了狈孔,沒有人再為花兒澆水信认、培土、施肥均抽;沒有人欣賞它的姿容嫁赏,于是它傷心,不再開放油挥,化成一縷輕煙追隨外婆遠去了潦蝇?!

啊喘漏,斯人已去护蝶,悲傷已于事無補。莫若留一點念想在心里翩迈,時時懷念吧持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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