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西秦木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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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前回老家横辆,趙捍東終于見到了傳說中的幺姑。七十一歲茄猫,身板挺直狈蚤,臉上肌肉飽滿白凈困肩,皺紋不多,一雙松弛的大眼睛占去三分之一臉脆侮,實在有點嚇人锌畸。
楊文麗說:“幺姑年輕的時候很漂亮,是十里八鄉(xiāng)難得一見的美人靖避。在五兄妹中最小潭枣,最膽大妄為。在上世紀60年代幻捏,誰敢嫁給地主的兒子盆犁?她就敢,而且先斬后奏篡九,差點氣死父母兄弟谐岁!”
趙捍東說:“那幺姑父一定很帥吧?”
楊文麗說:“比較酷吧瓮下。地主家的兒子翰铡,父母被專政,無助而孤冷讽坏,像受傷的小鹿锭魔,一下子撞進了小姑的胸口÷肺兀”
百聞不如一見迷捧。小姑的頭發(fā)染過,厚實黑亮胀葱,黑色羽絨服漠秋,深藍色筒褲,最有特色的是一雙黑色絨布低腰棉靴抵屿,渾身上下庆锦,干凈利索,一點不像一般農村老太太轧葛。楊文麗撲過去摟住小姑的肩膀搂抒,耳鬢廝磨半天才回頭說:“這是趙捍東∧虺叮快叫幺姑求晶!”
趙捍東先鞠一躬,然后朗聲大叫:“幺姑衷笋,你好芳杏!”
幺姑推開楊文麗,哈哈一笑,說:“好爵赵×唢酰快進屋!”
房子是楊文麗記憶中的灶房亚再,四十平方的樣子郭膛,坐西向東,東面的窗下?lián)沃粡堃幻孜鍖挼拇蟠卜招⑴欧胖鴥纱布t花棉被则剃,床單也是紅色的。地中心燃著一個蜂窩煤爐子如捅,白鐵皮煙筒直至屋頂棍现,然后拐一個直角,從門頂?shù)拇岸瓷斓酵饷妗?/p>
楊文麗說:“小時候最怕生這種爐子了镜遣,我爸卻老是讓我生己肮,有點故意收拾我的意思”兀”
幺姑呵呵一笑谎僻,說:“那是要鍛煉你啊,怕你嫁人后生不了爐子寓辱,一家人要餓肚子艘绍。”
楊文麗說:“那個時候秫筏,我都快煩死了诱鞠。”
幺姑說:“所以这敬,你一畢業(yè)就去了南方航夺,跑得遠遠的〈尥浚”
趙捍東把拉桿箱放在門邊阳掐,和楊文麗在煤爐邊坐下。幺姑在灶臺上拿了兩個玻璃杯冷蚂,打開一個竹筒缭保,倒一些茶葉在玻璃杯里,然后雙手抱起案板上的塑料暖水壺沖水帝雇′潭恚看著兩股白煙升起來蛉拙,楊文麗趕緊跑過去說:“我自己來尸闸。”一手一杯茶端過來,趙捍東早早接住吮廉,放在身后的小方桌上苞尝。
幺姑笑說:“我也很久沒生過這個爐子。今天你們來宦芦,我一早過來弄了一個小時才整燃宙址。”
楊文麗說:“那你平時不住這里调卑?”
幺姑一笑抡砂,說:“住他們廠里家屬區(qū),有暖氣恬涧∽⒁妫”
趙捍東聽楊文麗說過,幺姑年初嫁給了一位退休王姓工程師溯捆,182廠的丑搔,造了一輩子飛機。妻子去世十年提揍,子女都在外地工作啤月、安了家。剛退休的時候劳跃,先去兒子家?guī)O子谎仲。后來孫子大一點,兒子的岳父母退休去了售碳,他就轉移到女兒家强重。外孫女上初中后他又回了廠里,一個人呆著贸人。
前年幺姑父突然去世间景,兩個兒子鬧得不可開交,幺姑哪邊都不能去艺智,哪邊都靠不上倘要,沒有經濟來源,只好去廠里當鐘點工十拣,幫人打掃衛(wèi)生封拧、煮飯。后來遇見了王工夭问,給大家一撮合泽西,就搬去廠里同居了。王工每月給幺姑開一千五百元工資缰趋。
趙捍東說:“幺姑真是前衛(wèi)捧杉,她兩個兒子同意嗎陕见?”
楊文麗說:“老大早就放話了,他媽死了他都不會看她一眼味抖,太丟人了评甜。老二靈活,做生意開店缺錢仔涩,找王工借了五萬元做流動資金忍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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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文麗說:“幺姑嫁給幺姑父后熔脂,成了地富反壞右分子佩研,立馬遭到所有人唾棄。尤其是村里一起長大的王大虎霞揉,暗戀幺姑韧骗,幺姑嫁人后,賭氣去新疆當兵零聚,退伍后當了民兵排長袍暴,沒少收拾幺姑父。但卻暗地里幫助幺姑隶症,直到前年去世——比幺姑父早一個月政模。”
趙捍東說:“揚大虎沒結婚蚂会?”
楊文麗說:“結了淋样,兒子比小姑家黃潤小半歲⌒沧。”
趙捍東點頭趁猴,暗想楊大虎可惜了。
楊文麗說:“幺姑結婚后人一下子就變了彪见,變得很兇儡司,親娘老子都敢罵,三余指、四十歲的潑婦都不是她的對手捕犬。誰惹了她,她會三番五次找上門來罵酵镜,直罵到對方鳴鑼收兵碉碉,忍氣吞聲,大小人物閉門不出才算結束淮韭」噶福”
趙捍東說:“她是以惡制惡,破罐子破摔靠粪,為地主丈夫出頭蜡吧,呵呵粱腻。”
楊文麗說:“地主家的兒子確實聰明斩跌,腦瓜子夠用。他們兩口子間隔兩年生了兩個兒子捞慌,到七十年代中期耀鸦,沒有人太注意他們了,他們就開始販賣麥草啸澡。早上四五點鐘出發(fā)袖订,去洋縣買麥草,捆一架子車嗅虏,兩三百斤洛姑,趕在下午五點前交到漢中城里紙廠,來回一百六十多里路皮服,賺幾塊錢楞艾。去的時候,幺姑坐在架子車上龄广,幺姑父推著走硫眯,倆人面對面,一路說笑择同×饺耄回來的時候,個別上坡幫忙推車敲才,下坡就趴在麥草垛上裹纳,一路唱歌,像駕著一朵白云紧武,從東飄到西剃氧。”
趙捍東聽罷阻星,心向往之她我,說:“我們抽時間也去販賣幾次麥草吧,體驗一下那種貼著地面滑翔的浪漫迫横》撸”
楊文麗說:“好啊,不過矾踱,你娃絕對吃不了那種苦恨狈。”
趙捍東涎著臉說:“為了心愛的人呛讲,再苦也是甜禾怠》捣睿”
楊文麗不為所動,淡淡一笑吗氏,接著說:“他們早出晚歸芽偏,在漢中到洋縣的那條公路上走了十年,三千多個來回弦讽,到八五年污尉,修了一棟二層洋樓,震倒了周圍十里八村往产,才歇下來被碗,改干別的。唯一的遺憾是仿村,他們整天忙著販賣麥草锐朴,兒子的學習沒抓住。老大黃堅初中畢業(yè)學了個木匠蔼囊。老二黃潤八六年高中畢業(yè)沒考取焚志,想復習再考,幺姑父不同意畏鼓,賭氣去當兵娩嚼,修鐵路隧道,得了肺氣腫滴肿≡牢颍回來后找不到對象,沒辦法去廣東打工泼差」笊伲”
趙捍東記得,那是2004年堆缘,剛在廣州買了房子滔灶,簡單裝修入住。黃潤一家三口從東莞過來過春節(jié)吼肥。開一輛皮卡录平,在小區(qū)樓下卸一袋米,一膠框蔬菜缀皱,一大塊漢中臘肉斗这。黃潤一米六五的個頭,四方大臉啤斗,寸頭剛剪過表箭,根根直豎,露出灰白的頭皮钮莲。一件藍格子T恤包著鼓凸的肚子免钻,外套一件黑皮夾克彼水,下面是一條牛仔褲,黑皮鞋极舔,鞋底邊沿粘著幾絲紅黃顏料凤覆。妻子比黃潤矮一點,身材苗條拆魏,長發(fā)披肩盯桦,白色羽絨服,牛仔褲稽揭,高跟黑皮靴。旁邊站著剛剛睡醒的兒子肥卡。
推開樓下的鐵門出去溪掀,楊文麗和趙捍東嚇了一跳。黃潤用漢中話朗聲說:“姐姐姐夫莫見外步鉴,這些東西都是單位發(fā)的揪胃,不帶過來怕放壞了》兆粒”
楊文麗先抱住孩子喊递,聽他怯怯地叫了兩聲姑姑,然后拉住黃潤媳婦的手阳似,才說:“誰不知道潤娃腦子最好使骚勘?”
黃潤拿出一包白公主煙,抽一根遞給趙捍東撮奏,嘿嘿一笑俏讹,說:“姐姐就莫取笑我了⌒蟮酰”
楊文麗說:“幺姑呢泽疆?”
黃潤說:“我爸爸一直喊我媽回去過年,她上個月就回漢中去了玲献⊙程郏”
趙捍東拉開大門,請大家進去捌年。黃潤改用普通話對司機說:“你先回去瓢娜,大年初二來這里接我們±裨ぃ”
楊文麗和趙捍東都說吃了午飯再走恋腕,黃潤說:“去長安就一個多小時,他回去吃吧逆瑞≤伲”
看著司機倒車調頭伙单,拐進前面樓房后面,大家才一起進門上樓哈肖。在電梯里吻育,黃潤介紹說:“我媳婦姓張,叫張紅淤井〔继郏”
黃潤兩口子開過一年多餐館,所以灶上的事情很在行币狠。進門不到五分鐘游两,張紅就脫掉羽絨服下廚。楊文麗急擋漩绵,說:“不合適贱案,你們是客,我來做止吐”ψ伲”
黃潤說:“姐姐再把我的當客我們就走噠“樱”又說:“莫的事瘩燥,做飯張紅最拿手,姐姐姐夫順便檢驗一下她的手藝不同±靼颍”
主隨客便,楊文麗只負責給張紅找東西二拐,看著張紅瘦小的身子在廚房里活動站蝠,步伐靈活,節(jié)奏穩(wěn)健卓鹿,確實很熟練菱魔。
黃潤坐在沙發(fā)上跟趙捍東聊天,大聲招呼楊文麗說:“姐姐吟孙,你放心澜倦,莫看了,過來說陣話杰妓≡逯危”
楊文麗退出廚房,進到客廳巷挥,笑說:“張紅確實麻利绘迁÷コ裕”
黃潤得意地笑說:“開玩笑能真,一日三餐,管二十多個人的飯胜嗓,動作慢了,大家光等飯吃了钩乍,還干啥子活辞州!”
黃潤在一家臺資廠做銷售,賣地板膠寥粹,就是運動場上鋪的那種变过。大單拿回公司,小單自己做涝涤,因此媚狰,手底下養(yǎng)著二十多個工人。剛才的皮卡也是自己的阔拳,運輸材料和設備崭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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幺姑說:“老大的房子是他自己修的,媳婦也是他自己娶的衫生,我和他爸爸只給了兩千塊錢裳瘪⊥两”
黃堅的新房子在鋪鎮(zhèn)街上罪针,兩層半,一磚到頂黄伊,住二樓泪酱,一樓開門面。90年还最,整條街上墓阀,那是第一棟私人洋樓,比幺姑父85年在村里起新樓影響大多了拓轻。
楊文麗說:“黃堅性格內向斯撮,比較陰狠,不合群扶叉。初中畢業(yè)跟浙江人學木匠勿锅,兩年就已出師。那時候四組合家具剛剛興起枣氧,寶麗板溢十,金屬包邊,全門鏡子达吞,等等张弛,每個人結婚都會打一套,兩千多塊。所以吞鸭,黃堅很快就發(fā)了寺董。”
黃堅的新樓剛開工瞒大,介紹對象的媒婆就已踏斷了幺姑家的門檻螃征。幺姑和幺姑父風光了一陣子,后來發(fā)現(xiàn)他們說好的透敌,黃堅都反對盯滚,最后只好撒手不管,由黃堅自己作主酗电。附近知根知底的姑娘黃堅一個都不要魄藕,最后選了一個勉縣的。幺姑說:“人高馬大撵术,但性格溫順背率,對我和你姑父比堅娃好∧塾耄”
黃潤89年復員寝姿,本想跟哥哥一起干,黃堅不同意划滋。黃堅寧愿把村里的房子全部給黃潤饵筑,也不想帶黃潤做家具。黃潤在家里吃了半年藥处坪,介紹過幾門親事根资,一打聽肺不好,都黃了同窘。春節(jié)同學聚會玄帕,幾個在廣東打工的都很拽。黃潤心里一熱想邦,想自己與其在家里等死裤纹,不如去廣東闖蕩一番,要死也要死在異鄉(xiāng)丧没,免遭鄉(xiāng)親笑話鹰椒。臨走時跟老大吵了一架,在街上骂铁,黃堅新房門口吹零,叫著黃堅的名字,黃潤說:“你小看老子拉庵,你會后悔的灿椅!”
在東莞碰到張紅,漢中寧強縣人,家里五姊妹茫蛹,她是老大操刀。父母為了生一個兒子,賠光了所有家當婴洼。一家人躲在秦嶺山里骨坑,拼死拼活,解決不了溫飽柬采。因此欢唾,張紅十六歲不到就出來打工了。老鄉(xiāng)見老鄉(xiāng)粉捻,而且都苦逼礁遣,自然說得來〖缛校混熟以后祟霍,合伙開了一家漢中面皮店。白天張紅一個人支撐盈包,晚上下班后黃潤才來幫忙沸呐。拼了一年半,規(guī)模太小呢燥,沒賺到幾個錢崭添,只賺到了一個人。
94年八月二十六日疮茄,張紅過完二十歲生日滥朱,第二天搬到了黃潤處根暑。春節(jié)見了張紅父母力试,覺得女兒能找一個漢中城邊的人家,已經燒高香了排嫌,加上做了一年多業(yè)務的黃潤畸裳,能說會道的嘴巴又抹了一層厚蜜,三兩句話已說得張紅父母滿心歡喜淳地。似乎自己奮斗一生未得的兒子怖糊,突然站在了自己面前:白白凈凈,四方大臉颇象,眼睛是眼睛伍伤,鼻子是鼻子,嘴里一個勁地叫著爸爸和媽媽遣钳。
結了婚扰魂,又有了一點積蓄,而且在東莞也混熟了,黃潤開始學前輩們的樣子劝评,偷偷拿一些訂單在外面炒賣姐直。不同的是,為了節(jié)省錢蒋畜,也為了學點手藝声畏,黃潤每次都會親自參與實干。經手的工地多了姻成,施工流程插龄,每個環(huán)節(jié)的施工要求,操作竅門科展,都爛熟于心辫狼;同時結識了一幫干活的兄弟辛润。再有合適的單子膨处,黃潤就找?guī)讉€兄弟自己做。
干過幾單砂竖,都很順利真椿,膽子更壯,就正式成立了自己的施工隊乎澄。岳父母得知女婿當了老板突硝,高興得要死。立即按照女婿信中的要求置济,拉了幾個三四十歲的親友解恰,加上自己的二女三女,一行十人浙于,搭火車到廣州护盈,給黃潤接到東莞長安鎮(zhèn)。黃潤在長安鎮(zhèn)郊村里租了一棟舊樓羞酗,一樓設廚房和倉庫腐宋,二樓住工人,三樓三個房間檀轨,自己和張紅一間胸竞,兩個姨妹子一間,后來幺姑去帶黃嘉誠住一間参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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幺姑斷斷續(xù)續(xù)在東莞呆了7年卫枝,硬是看著小孫子黃嘉城上了小學,才回老家與幺姑父團聚讹挎。期間校赤,楊文麗去東莞看過幾次幺姑腺占,趙捍東沒時間同行,因此一直未見面痒谴。
黃潤一家2011年回到漢中衰伯,兒子上初中,自己也按老話說叫衣錦還鄉(xiāng)积蔚。在漢中城里買了一個套間意鲸,帶電梯,又在比較旺的地頭買了一間門面尽爆,開店賣建材怎顾。另外還買了一輛本田CRV,時不時開著回村里兜一圈漱贱,羨煞鄰里槐雾。有幾次故意停在黃堅家門口,在對面酒館里喝酒幅狮,差店里伙計跑去黃堅家里喊哥哥過來喝一杯募强。黃堅每次都拒絕,大聲跟伙計說:“你去跟黃老二說崇摄,別喝多了擎值,把車開進漢江河里≈鹨郑”每次媳婦都勸解說:“兄弟伙喝杯酒鸠儿,笑笑,啥事都沒有了厕氨〗浚”黃堅說:“他娃根本就沒按好心∶”
兄弟之間雖說合不來田晚,但都已成家立業(yè),未再像年輕時正面起過沖突冯丙。直到2013年八月肉瓦,幺姑父突然腦溢血遭京。起初以為感冒頭痛胃惜,吃藥睡了一覺,仍不見好哪雕,到下午話都說不清了船殉,幺姑才趕緊跑去街上喊黃堅。
七手八腳送去漢中市醫(yī)院斯嚎,說腦溢血利虫,太遲挨厚,半夜就走了,一句話都沒留下糠惫。幺姑父有一個哥哥疫剃,早幾年已經過世,子女都在外地硼讽,等不得他們巢价。幺姑的大哥和三個姐姐第二天一早都來了,在老屋里商量幺姑父的后事固阁。黃潤說:“我剛買房壤躲,又開公司,手頭比較緊备燃〉锟耍”大家都明白他的意思。黃堅很不屑地看了一眼弟弟并齐,再看一眼大舅和三個姨媽漏麦,說:“爸爸的事我包了!”
幺姑父的葬禮辦得很隆重况褪,是十里八鄉(xiāng)唁奢,解放以來最隆重的葬禮。大家私下議論窝剖,說地主的子孫鬧翻天了麻掸,這是在打大家的臉,但誰不服誰辦一個更大的場面試試赐纱。
問題出在幺姑的嘴上脊奋。后事料理清楚,眾人散去疙描,三個姐姐留下來說話诚隙。從幺姑的私奔說起,幾十年風雨起胰,歷歷在目久又。幺姑最感懷的仍然是去洋縣販賣麥草的那一段。話說得興起效五,也想證明幺姑父的好地消,幺姑說:“他給我留了兩萬塊錢∥费”
兩萬塊錢說多不多脉执,說少不少。傳到兒子們耳朵里戒劫,立馬有了各自的想法半夷。黃堅找到幺姑說:“爸爸的后事是我辦的婆廊,那個錢應該歸我∥组希”黃潤找到幺姑說:“堅娃一結婚就另立了門戶淘邻,我一直跟爸媽在一起,沒分家湘换,所以那個錢是爸爸留給我的列荔。”幺姑一看勢頭不對枚尼,堅決否認錢的事贴浙。解釋說:“我那天在你們姨媽面前吹牛,只是不想她們看低你爸爸署恍。根本就沒有錢崎溃。”
兒子們個個鬼精盯质,哪里會相信幺姑袁串。實在抗不住,幺姑就耍賴說:“你們自己找呼巷,誰找到算誰的囱修。”于是王悍,黃堅黃潤輪番在老屋里找錢破镰,房上的瓦片都翻過兩遍。又托人去幾個銀行查過压储,沒找到爸爸的戶頭鲜漩,才將信將疑地熄了風波。錢沒找到集惋,人丟大了孕似。這么多年在十里八鄉(xiāng)樹起的面子,被自己撕得七零八落刮刑,好不尷尬喉祭。一盆扣在各人頭上的屎,這一輩子恐怕都難擦干凈雷绢。
黃堅恨不得殺了幺姑泛烙,殺了黃潤!完全是媳婦看得緊习寸,又看在在北京和西安讀大學的兩個兒子面上胶惰,才忍了這口惡氣。從此不踏進村子一步霞溪,只悶頭在自家樓里干活孵滞,對外的事全部交給媳婦張羅。黃潤不同鸯匹,回過兩次村子坊饶,接了幺姑去鋪鎮(zhèn),去漢中城里買衣服殴蓬,吃飯匿级。第二次吃的是四川火鍋,就在黃潤住的小區(qū)門口染厅,吃完火鍋又在商場買了一套衣服痘绎,然后高高興興地送幺姑回村。
在老屋肖粮,黃潤說:“媽孤页,我想把這個房子拆了,起一棟三層別墅涩馆⌒惺”
幺姑說:“這個房子是你爸爸留下的家業(yè)』昴牵”
黃潤說:“這個你不說我也知道蛾号。但是,三十年涯雅,房子已經很舊了鲜结,而且屋里沒有廁所,沒有自來水活逆,住著不方便轻腺。我想重新設計,修城里人住的那種別墅划乖”嵫”
幺姑想想也對,城里別墅她在東莞住過琴庵,有廁所误算,窗戶大,格局好迷殿,水方便儿礼,于是就同意了。于是就收拾東西搬進了院子西面的灶房庆寺。黃潤把舊樓鎖起來蚊夫,在門上寫了一個大大的“拆”字,然后就一直沒有動靜了懦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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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杯茶沒喝完知纷,就聽見汽車喇叭聲壤圃,接著是黃潤爽朗的叫聲。楊文麗和趙捍東起身迎到門口琅轧,正遇到肥頭大耳的黃潤伍绳。黃潤滿臉驚喜,大叫:“姐姐乍桂,趙大哥冲杀!”
楊文麗笑說:“潤娃好氣派,真的是大老板了睹酌!張紅和嘉誠呢权谁?”
黃潤笑說:“姐姐莫取笑我。他們先去占位子憋沿,我過來接你們一起去吃飯旺芽。”又說:“回來這幾年卤妒,一直想去廣州看望姐姐和趙大哥的甥绿,可惜一天到晚瞎忙,脫不開身子则披」猜疲”
楊文麗嘻嘻笑說:“潤娃客氣,我們有啥看的士复,耽誤了你掙大錢我可負不起責任图谷。”
黃潤哈哈大笑阱洪,說:“姐姐凈笑我便贵。”
黃潤進屋站了一下冗荸,就叫大家出門承璃。說:“已經十一點多了,去到漢中城里要個巴小時蚌本,甭把姐姐和趙大哥餓倒了盔粹。”
大家嘻嘻哈哈出門程癌,上車前舷嗡,楊文麗看著那排舊樓,故意說:“潤娃啥時候修別墅嵌莉?”
幺姑看了一眼黃潤进萄,接口說:“修別墅,羞先人呢!”
黃潤像沒有聽見幺姑的話中鼠,招呼大家上車可婶。趙捍東坐副駕位,楊文麗和幺姑坐后座兜蠕。車子啟動后扰肌,黃潤才回答楊文麗的問話抛寝,說:“還差一點錢熊杨,過一半年就動工〉两ⅲ”
楊文麗想見王叔晶府。王潤回頭說:“媽,那你給王叔打電話钻趋,叫他在廠門口等我們川陆,十五分鐘到÷唬”
車子從田間小路穿過较沪,楊文麗想起很多小時候的事,一一說給大家聽失仁。幺姑和黃潤不停地添枝加葉尸曼,廋弱的故事線條在趙捍東腦袋里慢慢豐滿。綠油油的水稻萄焦,閃著光亮的鏡子一樣的田水控轿,流到天邊的漢江,放牛的男孩拂封,割豬草的女孩茬射,暮色中,踩著此起彼伏的蛙鳴回家……
幺姑感嘆說:“一切都變了冒签。還是那個時候的人好在抛。”
黃潤嘿嘿一笑萧恕,說:“好啥子刚梭,整天缺吃少穿的,憋屈死了廊鸥⊥疲”
到工廠門口,不見王叔惰说。幺姑又打電話磨德,王叔很快出來了。瘦高個,白發(fā)從左梳到右典挑,一絲不亂酥宴,面黑,高鼻梁您觉,深眼窩拙寡,戴一副銀邊眼睛;藍色羽絨服前襟敞開琳水,里邊是一件黑色的呢料中山裝肆糕,黑西褲,黑皮鞋在孝,一看就是個高級知識分子诚啃。幺姑按下窗玻璃,看著王叔走近私沮,開門始赎,迎上來,坐在幺姑右邊仔燕。楊文麗熱情地打招呼造垛。
幺姑說:“這是我哥哥的小女子,在廣州工作晰搀,回來過年路過五辽,好心看一眼我這個老弱病殘的姑姑〔匏恚”
楊文麗抓住幺姑的手奔脐,笑說:“幺姑好著哩∮跆郑”
黃潤接口說:“就是髓迎,媽,啥事情我都會管的,你甭說的那么可憐兮兮的∮牛”
路過黃堅門前塞弊,黃潤說:“這是老大的家已卷。”楊文麗要下車去看看,黃潤說:“沒啥好看的,下次再說吧争舞。”
楊文麗沒有堅持澈灼。想起來竞川,黃堅從小就不合群店溢,對自己這個城里人一直冷眼相看,幾乎沒說過話委乌。隔了幾十年床牧,突然去見,楊文麗也不知會是什么場面遭贸,該怎樣應對戈咳。
一路堵車。黃潤說:“個個自行車換成了汽車壕吹,路又沒加寬多少著蛙,不堵才怪呢∷憷”
黃嘉誠在漢中最好的中學讀高一册踩,個子比黃潤高半個頭泳姐,沒有小時候愛說話效拭,叫了一聲姑姑就繼續(xù)低頭玩手機。張紅胖了一圈胖秒,披肩發(fā)缎患,白毛衣,牛仔褲阎肝,黑皮靴挤渔,最明顯的不同是臉上化了妝,頭發(fā)不再是當年的直順风题,而是燙成了大波浪判导。
四川火鍋,又麻又辣沛硅,只有不停地喝冰凍啤酒眼刃,才能短暫地消除喉舌的燒痛。
飯畢摇肌,黃潤堅決要求楊文麗和趙捍東去家里坐坐擂红。
幺姑也說:“你們去看看潤娃的房子,我和老王先回去围小£侵瑁”
張紅說:“媽,你們一起去坐會吧肯适”淝兀”
幺姑說:“我去過了,不去了框舔”拿担”
王叔也說:“我們正好去街上走走,買點東西∏澹”
黃潤說:“那你們去惑淳,買好東西,打電話給我饺窿,我開車送你們回鋪鎮(zhèn)歧焦。”
一起下樓肚医,黃潤去開車绢馍,張紅和黃嘉誠在路邊挑水果。楊文麗趙捍東陪幺姑王叔站在一邊肠套。幺姑說:“到了西安舰涌,向哥哥嫂嫂問好。你跟他們說你稚,我好得很瓷耙,現(xiàn)在是一天一天過。我誰也不靠刁赖,哪天不行了搁痛,就往荒地里一滾,等著喂狗宇弛〖Φ洌”
王叔拍拍幺姑的脊背,笑說:“沒那么玄乎枪芒。真到了那個地步彻况,一切也由不得你【俗伲”
楊文麗摟住幺姑纽甘,說:“堅娃和潤娃是你一手養(yǎng)大的,他們的脾氣你最清楚硫朦,他們絕對不會不管你贷腕。退一萬步,如果真的不管咬展,還有我呢泽裳。”
黃潤的車子來了破婆,大家先后上車涮总,幺姑和王叔站在街邊同楊文麗揮別。霧蒙蒙的天空祷舀,終于飄下零星的雪花瀑梗,雪花落在老人的頭發(fā)烹笔、衣服上,比廣州常年開放的桂花還細小抛丽,剛一眨眼谤职,就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