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段時間优俘,我租住在一所大學(xué)的家屬院里。兩居的房子掀序,只租得起次臥帆焕,但是主臥不知道為什么,一直沒有人租不恭,沒有事兒的時候叶雹,我就跑到主臥去蹭電視看。
哈哈哈中介實在是太貼心了换吧!有線電視居然是交了錢的折晦,只要不點付費電影,想看什么看什么沾瓦。
后來晚上我干脆不回屋满着,就睡在主臥,唯一的遺憾是沒有床暴拄,只能睡在沙發(fā)上漓滔。
有一天周末,在家正看得高興乖篷,感覺頭頂好像有什么東西滴下來响驴。
伸手一摸,是水撕蔼。
下雨了吧……我一邊看電視一邊想豁鲤。
……等等,我住在三層熬ň凇琳骡!
抬頭一看,嚇了一跳讼溺,天花板不知道什么時候已經(jīng)洇了一塊兒楣号,一小片水漬正在慢慢擴大,我觀看的工夫怒坯,一滴水又滴在我臉上炫狱。
靠,我就偷看會兒電視剔猿,不至于這樣吧视译?!
急匆匆沖出去归敬,上樓酷含,找到四樓那家鄙早,咚咚咚敲門。
門開了椅亚。我正打算鼓足氣勢喊一嗓子限番,發(fā)現(xiàn)開門的是位老大爺。
您家……我一時不知道說什么呀舔。
你住樓下吧扳缕,小伙子?大爺問我别威。
我點點頭。
不好意思啊……我這兒暖氣有點兒漏水驴剔,已經(jīng)給物業(yè)打電話了省古,他們還沒來……大爺又說。
我仔細(xì)聽了一下屋里的動靜丧失,感覺不像是“有點兒”漏水豺妓。
您讓我看一眼吧。我說布讹。
老人帶我進屋琳拭,走到臥室。果然描验,靠墻一個暖氣片的閥門被沖開了白嘁,正呼呼往外噴水,和澆花一樣膘流。臥室流了一地的水絮缅,床底都泡在里面。我傻站在門口呼股,一句話都說不出來耕魄。
……這就是有點兒漏水!有點兒漏水彭谁!
我晚來十分鐘吸奴,估計這會兒已經(jīng)被天花板砸死了。
我就想說缠局,放一放氣……老人手里拿著一個螺帽一樣的東西则奥,茫然地說∷看樣子他是把水閥整個擰了下來逞度。
我也不會修暖氣,只好又給物業(yè)打了個電話妙啃,催他們趕緊關(guān)全樓的總閥档泽。
然后投身進這場抗洪戰(zhàn)爭里俊戳。
抹布、拖把馆匿、窗簾抑胎、不要的衣服……能用的全用上,拼命吸掉地板上的水渐北。老大爺腰似乎不太好阿逃,彎不下去,我就拿著窗簾赃蛛,跪在地上爬啊爬恃锉。
過了十分鐘,快要絕望的時候呕臂,噴泉突然停了破托。
物業(yè)帶著兩個人噔噔跑上來,查明了原因歧蒋,一個人去修閥門土砂,剩下的人……繼續(xù)抗洪。
整整折騰了半個小時谜洽,才終于把臥室的水全部吸干凈萝映。接下來是重新上水,觀察閥門阐虚,確定不會再漏序臂。物業(yè)看是老人,也沒說什么实束,簡單交代了幾句就走了贸宏。
我坐在客廳的沙發(fā)上,全身濕漉漉的磕洪,發(fā)愣吭练。
老大爺收拾了一下臥室,走出來析显,倒了一杯水給我鲫咽。
謝謝你啊,小伙子谷异。他說分尸。
你那屋子……他又說。
沒事兒歹嘹。我搖搖頭箩绍,說,過兩天就干了尺上,反正那間屋也沒人住材蛛。
租的房子圆到?老人問。
我點頭卑吭。
真是不好意思……大爺慢慢在我對面坐下芽淡,看著自己的手苦笑。
以前都是我老伴管這些的豆赏,他接著說挣菲,她今年春天走了。我還心說這有什么難的掷邦,結(jié)果搞出這么大簍子……
我忽然找不出話說白胀。
您的子女呢?我想了想抚岗,問纹笼。
就一個兒子。說到孩子苟跪,老人臉上一下有了光,在國外呢蔓涧!美國件已,紐約,去了幾年了元暴。
你去過美國嗎篷扩?老人問我。
沒去過茉盏。我趕緊搖頭鉴未。
年輕人,還是應(yīng)該多出去看看鸠姨。老人說铜秆。
……我也得有錢啊讶迁!
老大爺好像來了精神连茧,非要找出他兒子在紐約拍的照片拿給我看。為了免遭羞辱巍糯,我就說我得回家換衣服啸驯,先走一步,再有事兒的話祟峦,他可以隨時到樓下找我罚斗。
哎,好宅楞,好针姿。老大爺站在往臥室的路上袱吆,慢慢點頭。
我起身搓幌,走到門口杆故,正要開門,忽然一個聲音喊起來:兒子溉愁!
我一愣处铛。
還沒反應(yīng)過來,這個聲音又喊一遍:兒子拐揭!
我循著聲音轉(zhuǎn)頭一看撤蟆,廚房陽臺上,一只巴掌大的鳥站在籠子里堂污,正耀武揚威地看著我家肯。羽毛是黑的,翅膀下頭有兩塊兒白——咦這好像是只八哥呀盟猖!
看我轉(zhuǎn)過頭來讨衣,八哥似乎很得意,繼續(xù)喊:兒子式镐!兒子反镇!
……媽的,無法無天了是吧娘汞?歹茶!
我擼起袖子準(zhǔn)備和它干架,老大爺已經(jīng)一嗓子喊了過去:瞎叫什么你你弦!
八哥立刻閉上嘴不說話了惊豺。
我眨眨眼,感覺和看戲一樣禽作。
這傻鳥尸昧。老大爺過去瞪著八哥,說旷偿,人來瘋彻磁!教它說那么些話,就學(xué)會這一個詞兒狸捅。
……您都教它些什么爸则选!
您養(yǎng)了多久了尘喝?我問磁浇。
兩年多啦。老大爺似乎很驕傲朽褪,挺聽話的一小鳥置吓,就是學(xué)話學(xué)得慢无虚。
唉,也賴我衍锚。老大爺又說友题,沒事兒的時候吧,就想和它說說話戴质,可能說得多了度宦,它就給記住了。
我愣了愣告匠,忽然覺得內(nèi)心復(fù)雜戈抄。
和老人道了別,下樓回家后专。主臥天花板還在滴水划鸽。我拿了個盆接著,坐在一邊看戚哎,一直看到水不滴了裸诽,還坐著。
唉型凳,人生啊……我大聲嘆了一句丈冬,起身換衣服。
然后踩到地上的水啰脚,臉朝下狠狠摔了一跤。
……媽的实夹,真夠疼的橄浓。
過了兩天,我去樓下的菜市場買菜亮航。哈哈哈家屬院的菜市場就是好荸实,菜特別便宜,十塊錢就能吃一頓缴淋,每次都感動得我熱淚盈眶准给。
挑菜的時候,聽到旁邊兩個老大媽在聊天重抖。
你說那個孫老頭兒奥兜?其中一個大聲說钟沛,嘿畔规,誰還不知道他呀,兒子出國了恨统,自己一個人過叁扫,也不和人來往三妈,你說搭個話吧,動不動就說他兒子在美國莫绣,怎么怎么好畴蒲,好你倒是跟著去呀!
是啊对室。另一位搭話模燥,養(yǎng)了個八哥,老出來溜软驰,自己還和鳥說話呢涧窒,這日子過得,唉……
說完兩個人一起嘆氣锭亏。
要我說啊纠吴,孩子就是在身邊兒的好!老大媽又說慧瘤,我們家就這樣戴已,出點兒事兒,都能互相照應(yīng)不是锅减?
對對對糖儡!旁邊一位繼續(xù)搭話,還是這樣好怔匣。你說得對握联!
我一聲不吭,選了幾個西紅柿每瞒,心里說金闽,對個屁。
買完菜上樓剿骨,剛過二樓拐角代芜,看到一個身影在我房門口站著,我轉(zhuǎn)過去浓利,他正轉(zhuǎn)身要上樓挤庇。
大爺!我認(rèn)出了是誰贷掖。
老大爺回頭咧嘴一笑嫡秕。回來啦苹威?他說淘菩。
您找我?我問。
老大爺反而有些不好意思潮改。你年輕狭郑,電腦懂得多嗎?他又說汇在,昨天我家剛開了網(wǎng)翰萨,結(jié)果吧,上不去糕殉,我也看不懂這些亩鬼,想問問你。
我連聲應(yīng)著阿蝶,也沒開門雳锋,拎著菜跟他上樓。
上網(wǎng)的事兒很容易就搞定了羡洁。老人高高興興看著我忙活玷过,連上網(wǎng)之后,又托我?guī)退粤艘粋€郵箱筑煮,接著瞇起眼睛辛蚊,把郵箱地址敲在手機里,短信給他兒子發(fā)了過去真仲。
我兒子說袋马,這樣我就能收他傳給我的照片了?老人問秸应。
我點頭虑凛,一點點告訴他怎么收郵件,怎么下載附件软啼,怎么在電腦上看照片桑谍。
老人笑得眼彎起來,認(rèn)真記在一個小本本上焰宣。
弄完這些已經(jīng)是中午霉囚,老人非要留我吃飯捕仔。正好我還帶著菜匕积,干脆在他家做了頓飯。
八哥在廚房看著我做飯榜跌,很開心地喊我兒子闪唆。
……你等著,回頭我再跟你算賬钓葫。
老人似乎興致很高悄蕾,吃完飯又留我喝茶,說是兒子從美國寄回來的。
美國人還挺厲害帆调,他一邊往外拿茶一邊說奠骄,喝茶就喝茶吧,還得磨碎了番刊,包在小包里含鳞。你說這得多麻煩哪。
我附和著點頭芹务,幫他在兩個杯子里分別泡上茶蝉绷。
老人喝口茶,喜滋滋地看臥室里的電腦枣抱。
這樣好熔吗,這樣好。他說佳晶,之前兒子給我傳照片桅狠,都是什么彩信啊,微信啊宵晚,我哪懂那個垂攘,電腦方便,方便淤刃。
他回來得多么晒他?我隨口問。
不多逸贾。老人搖頭陨仅,回來干什么,他工作忙铝侵,我自己又不是過不了灼伤。
您之前說,阿姨走了……我順嘴跑出來這么一句話咪鲜。
說完就后悔了狐赡,操,我怎么說了個這疟丙?颖侄!
老人倒沒有介意。走啦享郊,走啦览祖。他說,本來到北京來炊琉,說是享福的展蒂,也沒享兩年。
您是后來過來的?我又問锰悼。
對柳骄,對,后來過來的箕般。老人說夹界,不想來,這不是孩子當(dāng)初留在北京隘世,工作穩(wěn)定了可柿,還買了房子,就是沒結(jié)婚丙者。我說我們倆來了复斥,你拖家?guī)Э诘模l家姑娘看上你械媒。他說這都是啥話目锭,就把我和他媽接來了。
老人又看看臥室纷捞,笑了笑痢虹。挺好,挺好主儡。他說奖唯。
結(jié)果呢,他又說糜值,我們來倒是來了丰捷,住了一年多,他又拿到一個工作機會寂汇,說能去美國病往。
我聽著,沒說話骄瓣。
我心說去就去吧停巷!老大爺說,孩子出息了榕栏,我這當(dāng)家長的畔勤,應(yīng)該高興是不是?
算算他這出去一趟臼膏,也快三年了……老大爺深吸一口氣硼被,接著說示损,一年差不多回來一次渗磅,都趕在十二月底,說是圣誕節(jié),那邊放長假始鱼。這節(jié)你們年輕人是不是都過仔掸?我也不懂,反正能每年能回來一趟医清,就挺好起暮。
挺好。老人又重復(fù)一遍会烙。
我還是沒說話负懦,低頭喝茶。
后來吧……他媽就有點兒……怎么說呢柏腻,有點兒老年癡呆了纸厉。老大爺繼續(xù)說,平時還行五嫂,就是有時候犯病颗品,出去找不著路,我要是不在家沃缘,就把門鎖起來躯枢,不讓她出門。孩子聽說了槐臀,也擔(dān)心锄蹂,就說要回來。我說你回來干什么水慨?回來也得上班败匹,一樣幫不上忙,你老爺子身體好著讥巡,還看不住你媽掀亩?不用你回來,你好好工作欢顷,照顧好自己就行了槽棍。
你說是不是?老大爺問我抬驴。
我只能用力點頭炼七。
結(jié)果今年年初,老太太就走了布持。老人嘆口氣豌拙,說。
……挺急的病题暖。誰也沒等按傅,自己就走了捉超。老人苦笑著搖搖頭,孩子都沒來得及見最后一面……他回來辦了葬禮唯绍,又說打算回來拼岳,我就急了。他那邊工作好好的况芒,回來就得從頭開始惜纸,這些我能不明白?我都一個老頭子了绝骚,吃得下耐版,睡得香,能有什么事兒压汪?自己一個人椭更,也清凈。
孩子又說蛾魄,等他拿到什么虑瀑,綠卡?接我過去滴须。老人又說舌狗,你說我一輩子沒出過國,在這北京有時候都迷路扔水,美國人說英語痛侍,我也不會說,出去不還是添亂么……再說了魔市,我也舍不得我這八哥啊主届。
他回頭看了一眼陽臺上的八哥。八哥正在籠子里上躥下跳待德。
一來北京就養(yǎng)它了君丁。老人笑笑,說将宪,老太太好靜绘闷,不讓我養(yǎng),我不管那些较坛。在家那邊我還能出去找人聊天印蔗,在這兒誰和我說話?天天和她說丑勤?我就得養(yǎng)個能學(xué)話的华嘹,我說,它也說法竞。
走不了耙厚。老人說强挫,為了這八哥,也走不了颜曾。反正再過幾年,老頭子也入土了秉剑,總不能葬在美國吧泛豪?
您別這么想……我趕緊說。
老大爺擺擺手侦鹏。人啊诡曙,早晚都是那點兒事兒。我就想著略水,自己過兩年价卤,老伴兒是送走了,接下來就是送這小八哥渊涝。我倒不是不想出去看看慎璧,看看兒子過得怎么樣,有沒有人給他使絆子跨释⌒厮剑可我要出去了,這八哥誰給我養(yǎng)鳖谈?怎么也得等它活完了岁疼,到時候想出,再出去吧……
真不用我兒子回來缆娃。老人看著八哥捷绒,一臉平靜,老頭子活得好贯要。
我完全不知道該怎么回話暖侨,只好也看看陽臺上的八哥。八哥玩兒夠了崇渗,臉沖我們一轉(zhuǎn)它碎,又開始叫:兒子!兒子显押!
我呆呆地看著它扳肛。八哥自己叫了一通,突然話鋒一轉(zhuǎn)乘碑。
你不用回來挖息!不用回來!它喊兽肤,好著套腹!好著呢绪抛!
我忽然鼻子一酸。
不行电禀,不能再待下去了幢码。我兩三口喝完了茶,說下午要出門尖飞,迅速和老人告別症副。
老人送我到門口。八哥沖著我們不停地叫政基。
不用回來贞铣!好著!好著沮明!它喊辕坝。
門一關(guān),眼淚差點沖出眼眶荐健。
……真的好著么酱畅?我想問。
之后一段時間江场,我保持在家寫稿圣贸、很少出門的日子。反正窮得一逼扛稽,也沒什么地方可以去吁峻。
有時候從菜市場回來,能碰見老大爺在张,也就是問一問八哥怎么樣用含,老人說它活得很滋潤。
又過快半年帮匾,有天忽然有人敲門啄骇。
老大爺站在門口,問我會不會收拾電腦瘟斜,他的電腦最近老是自己關(guān)機缸夹。
不想麻煩你。老人一邊跟我上樓一邊說螺句,就是實在搞不明白那東西虽惭。
我急忙說沒事兒,不麻煩蛇尚。
到樓上老人家芽唇,看了下電腦是什么毛病,花了十來分鐘取劫,搞定匆笤。
我還要趕稿研侣,沒有久留。出門時候習(xí)慣性地看了廚房陽臺一眼炮捧,一下站住庶诡,揉揉眼,又看一眼咆课。
咦末誓,籠子里的鳥好像小了一圈!
大爺,您這鳥是不是縮水了?我問分歇。
老人笑起來例驹。沒縮水!新養(yǎng)的库继。
……那以前那只箩艺?我又問。
死啦……老人慢慢說宪萄,不知道是什么病艺谆,這些小東西,比人還嬌貴拜英。早晨起來一看静汤,已經(jīng)不動了……
家里一下沒了個說話的,不習(xí)慣居凶。老人又說虫给,想想說,還是再養(yǎng)一只吧侠碧。
我沒說話抹估,走到陽臺上,伸手逗了逗鳥籠的新主人弄兜。
這只小八哥膽子似乎小很多药蜻,一下跳開,站到高處的架子上替饿。它抖抖羽毛语泽,張口喊:回來!回……回來视卢!
我手放在籠子上湿弦,一動不能動。
老人又笑笑腾夯。養(yǎng)了才一個多月颊埃,這只笨蔬充,就學(xué)會了這倆字。
我站著班利,說不出話饥漫。忽然想到之前老人說,就算要出國罗标,也得先送走那只八哥再說庸队。
……現(xiàn)在估計又要等些年了吧?
三個月后闯割,我找了份工作彻消,搬出了這個家屬院。
沒辦法宙拉,再不找點兒活兒宾尚,估計就要餓死了。
搬家谢澈,收拾屋子煌贴,一個一個箱子打包好,一個一個送上搬家公司的車锥忿。
臨走的時候和樓上的老人道別牛郑。老人沒說什么,轉(zhuǎn)身進屋敬鬓,拿了一盒茶給我淹朋。
美國茶我也喝不習(xí)慣,你拿走钉答。他說础芍。
我收下茶,默默下樓希痴。
那之后者甲,我再也沒有老人的消息。也不知道那只小八哥砌创,是不是一樣活得滋潤虏缸。
我同樣不知道,是不是所有的父母其實都會面臨這樣的選擇嫩实。
又有多少父母刽辙,都過著這樣的日子。
很長一段時間甲献,我腦子里都是第一只八哥學(xué)舌的那些話宰缤。
你不用回來,不用回來。
好著慨灭,好著呢朦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