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記憶中的姥姥芹彬,喜歡盤腿坐在炕上,嘴里絮叨著我聽不懂的家鄉(xiāng)話叉庐。
和媽媽相似的臉舒帮,卻讓年幼的我怯怯的,連炕桌上垂涎不已的豐鎮(zhèn)月餅都不敢討要陡叠。
長大之后玩郊,曾經(jīng)回過一次姥姥家。
發(fā)現(xiàn)姥姥最喜歡看的電視節(jié)目竟然是——國際新聞枉阵。
詫異地問她能不能看懂译红。
姥姥淡定地總結(jié)了幾點:美國不好,日本更壞兴溜,聯(lián)合國不怎么管事侦厚。
嗯,總體上和大眾認知還是一致的拙徽。
看過了國際新聞刨沦,姥姥喜歡出去轉(zhuǎn)轉(zhuǎn)。
一次膘怕,我靜極思動想诅,也陪著一起出去。
走過小村鎮(zhèn)泥濘的小路岛心,路邊除了稀疏的路人来破,偶爾還會有扇著耳朵的大黑豬路過。
姥姥走進臨街的一家鋪子里忘古,鋪子里出售水果和蔬菜徘禁,品種并不多。
我跟在姥姥后面存皂,從高高的晌坤、擺滿了土豆白菜青椒茄子的架子旁走過逢艘。
突然,姥姥在前面俯下身骤菠,好像在系鞋帶的樣子它改。
但我眼尖地發(fā)現(xiàn),她從一小堆生姜中商乎,撿起一塊央拖,捏在手心里。
然后鹉戚,若無其事地經(jīng)過門口的店主鲜戒,揚長而去。
我:……
2抹凳、
我的記憶中遏餐,關于姥姥的清晰印象,只有這短短的兩個片段赢底。
因為媽媽十幾歲時失都,外地上學,早早離開了家幸冻。我與姥姥粹庞、姥爺既不親近也不熟悉。關于姥姥的故事多是媽媽告訴我的洽损。
我的姥姥是一個……一言難盡的人庞溜。
她對姥爺百般挑剔:
她總說起姥爺?shù)膵寢專钠牌攀窃鯓涌链摹?/p>
即使婆婆早已過世碑定,自己也是花甲老人流码,依然是不依不饒。
罵婆婆不傅,罵自己的丈夫旅掂,一罵便是幾十年赏胚。
姥爺總是默默忍受著访娶,一忍就是幾十年。
她對子女感情淡漠:
小舅舅十一二歲的時候曾和她一起上街觉阅,路遇一只惡狗崖疤,狂吠著沖過來。
一般的媽媽會擋在孩子面前典勇,或至少是拉著孩子一起跑劫哼。
而姥姥一把將小舅舅拉過來,擋在自己面前割笙。
更讓人難受的是权烧,她居然還毫不在意主動地告訴別人這件事眯亦。
好像一個母親用自己的孩子擋惡狗,是一件再正常不過的事一樣般码。
而媽媽又非常感謝姥姥妻率。
因為姥姥將自己的五個孩子,包括三個女兒在內(nèi)板祝,全送去上學宫静。
那個年代,經(jīng)歷了各種運動券时,各種風波孤里。曾有同村的人勸她讓一個女兒輟學,回家?guī)兔Α?/p>
她沒聽橘洞,讓五個孩子念到他們能考上的最好學校捌袜。
這讓她在子女的情感賬戶中存入了好大一筆情感存款。
然而炸枣,再多的存款也禁不住肆無忌憚地揮霍琢蛤。
3、
時間流轉(zhuǎn)抛虏,小鎮(zhèn)上的生活越來越好博其。
蓋起了樓房,修好了路面迂猴。
豬只出現(xiàn)在豬圈里和肉案上慕淡,不再和行人搶道。
姥姥也越來越富裕沸毁,但她的生活卻是越過越不順心峰髓。
先是姥爺患上了老年癡呆,認不清兒女息尺,記不住往事携兵。更不認識姥姥。
幾十年來頭一次和姥姥高聲說話搂誉,睜大了眼睛徐紧,一邊用拐杖戳著地面,一邊說:
“這個女人是誰炭懊?好兇并级!快把她趕走!”
沒過幾年侮腹,姥爺過世了嘲碧。
而姥爺過世僅幾個月,姥姥開始張羅著給自己找老伴父阻。
這個舉動讓幾個子女既心寒愈涩,又惱火望抽。
所剩無幾的情感賬戶,更是一次性地清零履婉。
姥姥的吝嗇也變本加厲糠聪,她懷疑身邊的人都要騙她的錢。甚至包括她的兒女谐鼎。
為此舰蟆,她跑到女兒的單位門口,大罵兒女不孝狸棍。不大的小鎮(zhèn)上瞬間便是風言風語身害。
她曾經(jīng)指著頭頂5塊錢一個的節(jié)能燈泡惡狠狠地對小女兒說:“我走了以后,一個燈泡都不留給你們草戈!”
媽媽說塌鸯,當時她在一旁,看姥姥的臉唐片,扭曲又猙獰丙猬,讓她心生恐懼。
4费韭、
如果是電視劇茧球,會有一件事,讓姥姥幡然悔悟星持,子女們也會檢討自己對老人應更關心一些抢埋,更好一些。
一家人和樂融融地相聚在更加美麗富裕地小鎮(zhèn)上督暂,有調(diào)皮的孫輩歡笑著跑在姥姥曾經(jīng)走過的小路上揪垄。
也許在電視劇的最后,姥姥會抱著重孫輩逻翁,盤腿坐在炕上看國際新聞饥努,繼續(xù)給他講美國、日本和聯(lián)合國的故事八回。
可是酷愧,生活不是電視劇。
生活的結(jié)局戛然而止辽社,姥姥因為急病在醫(yī)院過世伟墙。
她在最后的時刻是否還是滿腹的不滿和怨恨,我并不清楚滴铅。
我知道的是,生死是一場巨大的情感資產(chǎn)盤點就乓。
對于留下來的人來說汉匙,清空了情感負債——那些曾經(jīng)念念不忘的不滿和苛待拱烁,瞬間煙消云散。
然后在回憶中噩翠,將情感一點點積蓄戏自。
媽媽說起姥姥總是眼眶微紅,被姥姥責罵最多的小姨更是多次痛哭伤锚。
她們自責:若是對姥姥再好一點就更好擅笔;若是能管著她,別吃太多月餅就好了屯援;若是能多和她聊聊天猛们,就更好了
……
即便是我,曾經(jīng)并不熟悉狞洋,甚至讓我覺得無法親近弯淘,無法理喻的老人離開之后,我依然會感到悲傷吉懊。
感到自己和這個世界的鏈接少了一環(huán)庐橙。
感到自己和家鄉(xiāng)的路遠了一點。
回想起姥姥借嗽,想起的總是那個盤腿坐在炕上态鳖,看國際新聞的老太太,是那個捏了一塊生姜在手心里恶导,若無其事走掉的老人郁惜。
姥姥,走好甲锡。
愿你在另一個世界平靜安樂兆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