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一

已經(jīng)是第三百一十三天了婚陪。

眼前這個男人族沃,穿著黑色的速干運動褲,褲腳下露出小麥色的腳踝,上身是藍色的透氣夾克脆淹,皺皺巴巴的帽子聾拉在脖子后面常空,再往下,后背的汗已經(jīng)將夾克浸濕盖溺,但還不太明顯漓糙,只是星星點點的。

我看著他烘嘱,輕輕地笑了笑昆禽,想要把交叉著抱在胸前的雙手松開來跟他打個招呼,卻不小心碰到了工作服上繡著的名字蝇庭。

“江一......”我摸了摸這名字醉鳖,陷入了沉思。

這三百一十三天以來哮内,每天這個時候我都會在這兒等他出現(xiàn)盗棵。

這是一片不小的水泥空地,西北角安裝著一些運動器械牍蜂,和所有公園里的器械一樣漾根,無非是那種簡簡單單地練練胳膊腿兒的東西■昃海空地四周則是用來跑步的,當(dāng)然逼蒙,從來沒有人規(guī)定它是用來跑步的从绘,只是總會有些穿著跑鞋的人這么三三兩兩地繞起圈兒來,時間一長是牢,也就真成了用來跑步的了僵井。

而他,是這三百一十三天里唯一一個從未缺席過的人驳棱,就算是雨雪天也不會叫人失望的批什,若是路滑些,他步子就慢些社搅,或者實在不行驻债,就干脆一步一步走起來。真是好毅力形葬,我想合呐。但是又有什么用呢,他活不長了笙以,也出不去了淌实。

這里當(dāng)然不是什么公園,而是一家與世隔絕的療養(yǎng)院,不過“療養(yǎng)院”三個字只是好聽的說法拆祈,事實上恨闪,這不過是把對這些精神疾病患者的圈禁說得好聽一點兒罷了。抬頭看看水泥空地周圍的樹林就知道了放坏,除了面向生活區(qū)的這一邊凛剥,其他三面皆是天然的墨綠色屏障,一眼望過去轻姿,陰森森地犁珠,仿佛要將人整個兒吞進去一般。當(dāng)然互亮,光有這些駭人的屏障是不夠的犁享,在樹林與水泥地之間,是高高密密的鐵絲網(wǎng)豹休,鐵絲網(wǎng)最上端炊昆,用丫型鋼管兒支撐著一圈兒圈兒鐵絲,還是特地帶了刺的威根。

而我就住在生活區(qū)中離這兒最近的大樓里凤巨。我叫江一,是這兒的護工洛搀,日常工作并不復(fù)雜敢茁,無非就是收洗病人們的衣服,再一件件烘干疊好留美,然后挨個兒房間送回去彰檬。薪水不高,但是因為包食宿谎砾,我額外的花銷并不多逢倍,所以在這兒也還是滿足的。每周一天假景图,周日的時候我可以上街去溜達溜達较雕,有時還順便幫同事捎點兒東西回來。因為這里離市里實在太遠挚币,班車的車次也不多亮蒋,很多人也就習(xí)慣了不出門,偶爾有個人出去忘晤,大家就三五個地請求幫忙帶東西宛蚓。

但我也不是總出去,除非實在是悶了设塔,或者有什么非出去不可的必要凄吏≡毒耍可我這樣一個無家可歸的人又有什么出去的必要呢?要說一定出去痕钢,也就是回我從前生活的街區(qū)看一看图柏。

那時我的丈夫還在世。我們結(jié)婚已快四年任连,一直恩恩愛愛蚤吹,雖不是什么大富大貴的人家,但也一直在為生活努力奮斗著随抠,而我們的第一個孩子也要在明年春天出生了裁着。結(jié)婚兩年后他就辭職創(chuàng)業(yè)了,如今運營的公司也漸漸有了起色拱她。

在我懷孕之前错邦,我們幾乎每個早晨都會去兩個街區(qū)外的公園里跑步仅偎,公園斜對面是一家幼兒園,我們那時候總是喜歡幻想我們的孩子上幼兒園的樣子欠动∠溲ィ“要背藍色的書包只嚣!”他笑著說穗椅。他很喜歡藍色蔓倍,一雙雙跑鞋都是各種各樣的藍,身上的運動外套也是敞咧,花紋會變棘捣,厚度會變,但藍色永遠是不變的妄均。

后來我懷孕了柱锹,便不再跟他一起跑了,只是坐在公園的一個長椅上等著他丰包,藍色的外套遠遠近近地移動著。

只不過現(xiàn)在這一切都沒了壤巷。

都是那個瘋子干的邑彪。

“可不是,被捅了好幾刀胧华,外套上到處都是血寄症。唉,據(jù)說是為了給那個女的擋刀……真是……不過他的妻子也真是太可憐了矩动。挺好的兩口子有巧,怎么一下子就這樣了呢?”街區(qū)里到處都是這樣的聲音悲没。

沒人告訴我到底怎么回事兒篮迎,他們告訴我我的身體需要靜養(yǎng)。

我抬頭望了望天空,深秋的天空總是很藍甜橱,只可惜他看不到了逊笆。我們的孩子也看不到了,我低下頭岂傲,摸了摸自己的肚子难裆,除了自己冰涼冰涼的手指,我什么也感覺不到镊掖。

我當(dāng)然知道他是怎么死的乃戈。

他是為了救一個女孩兒。那天天氣不太好亩进,早晨剛下過一場秋雨症虑,冷得不行,公園的地面上還積著水镐侯,也就只有他那種傻瓜才會風(fēng)雨無阻地出現(xiàn)在公園里侦讨。他本可以不救的,手無寸鐵的他怎么能夠跟一個拿著刀的瘋子抗衡呢苟翻?但是他傻啊韵卤。所以等到救護車趕來時,他早就沒了氣息了崇猫。

那瘋子最終又被送回到原來的療養(yǎng)院里沈条。而我的丈夫則被送往墳?zāi)埂?/p>

我要為他報仇。

來到這座療養(yǎng)院已經(jīng)三百一十三天了诅炉,在我丈夫死后沒多久我就過來了蜡歹。

這三百一十三天里,我每一天都在努力克制自己涕烧,極力假裝成一個正常工作的護工去跟每個人接觸并熟絡(luò)起來月而,其中也包括他。好巧不巧的是议纯,他的病房就在這棟樓的一層父款,沒錯,和我同一層瞻凤。做了惡事的人憨攒,上天都看不過的。但其實我早就跟他熟絡(luò)了阀参,報仇的機會也更是唾手可得了肝集。但還不急,因為我在等一個日子蛛壳,我望了望墻上掛著的日歷杏瞻,心想所刀,再讓公園里那棵夾竹桃樹隨風(fēng)搖曳一會兒吧,這時候的花應(yīng)該開得正盛伐憾。

“江一勉痴,有人找∈魉啵”黃昏時分蒸矛,有人敲了敲洗衣房的門,門邊一只蟑螂迅速地鉆到洗衣機后面消失了胸嘴。

是那個瘋子雏掠。身后還跟著一個中年男人。

“姐劣像,你怎么又在這兒乡话。”那男人沖了進來耳奕,要拉著我往外走绑青。

“江一已經(jīng)死了∥萑海”他指了指我衣服上的名字闸婴。

他跟站在洗衣房門口的瘋子示意了一下,拉著我回了我的屋子芍躏。

“姐邪乍,江一已經(jīng)死了,你丈夫……叫江一对竣,你記得嗎庇楞?”他問我。

我看著他否纬,這人跟我以前認識的一個人長得真像吕晌,但是我怎么也記不起名字了。

他又走到我墻上掛著的日歷前临燃,唰唰地翻了兩頁聂使,指著上面圈著紅圈的日子道:“你又在想著9月24了不是?”

“那是我和我丈夫的結(jié)婚紀(jì)念日谬俄。”我說弃理。

“對溃论,也是他的忌日,”他不再激動痘昌,轉(zhuǎn)身坐在了我床上钥勋,“你自從那次意外摔跤沒了孩子炬转,就什么都不對勁兒了……本想著……想著姐夫能再多照顧你一陣子的,唉算灸,誰成想……姐夫那么好的人......就那樣了呢扼劈?”

“那是我們的結(jié)婚紀(jì)念日》坡浚”我又說荐吵。

“你也是可憐,”他沒接我的話赊瞬,嘆了一口氣先煎,“好好的人,沒個孩子就能瘋了巧涧。別再想夾竹桃了薯蝎,聽見沒,唉谤绳,人家醫(yī)生整天費盡心思地帶你出去跑步占锯,你倒好,十幾年了缩筛,天天算著日子要害人消略,天冷之前,我是不會帶你去那公園兒的歪脏∫杉螅”他說。

我摸了摸衣服前繡著的名字“江一”婿失,低頭看了一眼自己的手指钞艇,那是多蒼老的一只手啊。

我曾經(jīng)在洗衣房的一個洗衣機后面看到一份報紙豪硅,那時我為了抓蟑螂把洗衣機推了一下哩照,后面突然就掉出那份發(fā)黃的報紙來。報紙上正是我們那街區(qū)公園兒的照片懒浮,旁邊附著一則新聞飘弧。大概是說,有個結(jié)婚沒幾年的姑娘因為摔跤而掉了好不容易懷上的孩子砚著,后來精神就時而清醒時而恍惚了次伶,恍惚的時候,見不得小朋友也見不得孕婦稽穆。但她丈夫因為愛她冠王,并沒有離開∩嘞猓可后來柱彻,他們結(jié)婚紀(jì)念日的那天豪娜,姑娘卻捅死了自己的丈夫。據(jù)說是早晨剛下完雨哟楷,天氣還冷瘤载,姑娘擔(dān)心出門跑步的丈夫穿得太少,跑去公園給他送衣服卖擅,卻意外撞見他在公園門口的馬路邊跟一位孕婦交談鸣奔。那姑娘見到那一幕,忽地就又發(fā)了瘋磨镶,折回家取了刀就朝公園奔去溃蔫,直接就朝那孕婦的肚子捅了過去。她丈夫為了救一旁的孕婦琳猫,自己挨了那幾刀伟叛。

雖然在那兒附近住了幾年,我倒是從沒聽說過這新聞脐嫂,大概是我過去的時候统刮,人們已經(jīng)將它忘掉了吧。

我還是想去看看公園里那顆夾竹桃账千,懷孕之后侥蒙,丈夫總是叫我離那里遠一些,他說夾竹桃毒性很強匀奏,可能會影響我的身體鞭衩。

他就是在那棵樹底下倒下的。我怎么能放過那個瘋子呢娃善,那棵夾竹桃的枝葉论衍,不用太多,我就能為他報仇了聚磺,只消等到他一周年的時候坯台,我就送走那個瘋子√鼻蓿”

“她這輩子也就這樣了吧蜒蕾。”

“十幾年了焕阿,年年復(fù)年年地過著同一年咪啡,我都老了,她卻還是年輕的三十歲呢暮屡∩遥”

“您也不用天天去跑步了,反正她也治不好了,一會兒把您當(dāng)仇人又一會兒把您當(dāng)丈夫的愁溜。”

“唉外厂,一開始是為了安撫她冕象,但后來也就習(xí)慣了。沒關(guān)系汁蝶,反正她喜歡看渐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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