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mochaself
每天早晨醒來蚯嫌,丈夫會親吻妻子的額頭來輕柔地將她喚醒哲虾。輪流盥洗后,妻子會開始挑選衣柜裡的衣服择示,詢問著丈夫的意見束凑。
「好看嗎?」妻子總是會將衣服搭在身上栅盲,先是照著梳妝臺上的大鏡子瞧了瞧汪诉,再轉(zhuǎn)過頭來笑笑地問著他。
從落地窗透進來的柔和晨光谈秫,總是將妻子?xùn)V在一股好美好美的夢幻之中扒寄。因此他總是回答:「很美、很漂亮拟烫、很好看该编。」他知道再多的形容詞都沒辦法形容她在他的眼中硕淑,是多么的漂亮课竣。
選好衣服后嘉赎,妻子會坐在梳妝臺前化妝,丈夫則站在妻子的身后于樟,為她整理頭髮公条。依照今天的服裝,丈夫會決定要將頭髮如何盤起或燙卷迂曲,妻子總是不會有異議赃份,因為丈夫的眼光和手藝都是無可挑剔的。
他們會在鏡中相視奢米,丈夫會看著妻子那樣才畫一半而顯得一大一小的眼睛,覺得趣味地笑了起來纠永。
這不只是一種戀愛甜蜜期的幻象鬓长,而是長久持恒的愛。從結(jié)了婚開始尝江,到懷孕涉波、生下一子一女,妻子與丈夫總是這樣羨煞旁人的恩愛著炭序。
他們以為他們可以這樣恩愛到兩人的頭髮蒼白啤覆。或許沒有那場病的話他們確實可以惭聂。然而那年窗声,妻子生了一場大病。丈夫辭去了工作辜纲,悉心在病床旁照顧著妻子笨觅。一樣的在早晨時,他會為她梳髮耕腾,醫(yī)院的病房依然會透進早晨的陽光见剩。如果丈夫所付出的愛是醫(yī)治妻子的解藥,妻子肯定可以痊癒扫俺。但這場病卻是這樣無解地苍苞,將妻子帶往另外一個世界。
丈夫在妻子過世后的前半個月狼纬,一直沒有好好地睡過一覺羹呵。他不敢走進專屬于他與妻子的那個房間,那房間裡的每個物件每個擺飾疗琉,都承載著太過大量的回憶担巩,令他連靠近房間都會被回憶逼得失聲大哭。于是那些夜晚没炒,他就只是窩在客廳沙發(fā)上涛癌,看著電視的聲響默默入睡犯戏,醒來時臉頰上也總掛著兩條淚痕。
在子女的陪伴下拳话,丈夫的哀痛逐漸撫平先匪。那些哀痛轉(zhuǎn)化為懷念愛妻的甜蜜與微酸的情緒,依舊伏在心頭上弃衍。那夜呀非,他第一次回到房間裡睡,雙人床上卻只有他一個人的感覺果然讓他異常難受镜盯,但他沒有逃開岸裙,只是側(cè)著身,望著原本妻子的空位速缆,揪著心睡了去降允。
隔天早上喚醒他的,依舊是那熟悉的溫暖晨光艺糜。他張開眼睛剧董,只覺得腦子一片空白,盯著天花板好久破停。終于他走下床去盥洗翅楼,從浴室走出來時,他習(xí)慣性地抬頭看向梳妝臺的方向真慢,眼前的景象卻讓他立刻往后跌回浴室毅臊,并且急忙地關(guān)上了門。
怎麼可能......是她黑界?剛剛在梳妝臺的鏡子裡褂微,居然出現(xiàn)了亡妻的身影。她就像往常一樣地在他盥洗時化著妝园爷。只是她的身影就只出現(xiàn)在鏡子裡宠蚂,鏡外的梳妝臺前,仍然是空著的童社。
丈夫覺得自己所有的神經(jīng)都斷了線求厕,他無法釐清剛剛自己的眼睛究竟看見了什麼。他不想承認(rèn)扰楼,但他的情緒卻是害怕的呀癣。自己好不容易可以直面妻子逝世的事實,卻又看見了鏡子裡她好像什麼事情都沒發(fā)生過一樣的虛幻弦赖。
丈夫呆在浴室裡项栏,腦子滿滿都是剛剛看到鏡中的畫面,在浴室這狹小的空間裡更是令他焦慮蹬竖、煩躁沼沈。他沒有勇氣看第二次流酬,只是蹲坐在浴室地板上震撼了好久,才起身立刻出了浴室就往房間外快步走去列另,并大力地將房門「砰」一聲地關(guān)上芽腾。
他這一天都沒有再走進房間看那面鏡子。直到晚上女兒下班回家页衙,他才跟女兒說了早上在鏡子裡看見了妻子的事摊滔。他知道女兒不會相信,畢竟連他自己都不敢相信店乐。女兒看見爸爸這樣艰躺,也感到很心疼。為了安撫他眨八,女兒并沒有遲疑地就牽著爸爸的手走到房間腺兴,打開房門打開燈,女兒先瞥了一眼踪古,確認(rèn)房間裡并沒有異樣,鏡子裡也沒有母親的身影券腔,才拉著爸爸走進房查看伏穆,他也確實沒有再看見早上那樣令他震驚的畫面。
女兒后來陪爸爸在客廳看了許久的電視纷纫,聊了一整晚的天后枕扫,女兒看爸爸的神色已經(jīng)穩(wěn)定了下來,夜也深了辱魁,才去盥洗睡覺準(zhǔn)備明天上班烟瞧。而爸爸也在女兒的說服下,相信早上只是過于思念而產(chǎn)生的錯覺染簇,終于再回到了房間参滴。被自己的腦子折騰了一天,丈夫也累了锻弓,一上床什麼都沒有多想砾赔,便沉沉地睡著了。
隔天一早青灼,天才微微有些光亮?xí)r暴心,丈夫就醒了。這段時間他的睡眠總是不規(guī)律杂拨,這麼早就醒來也是常有的事专普。他一樣地望著天花板,慢慢地用眼角最邊際的馀光瞄向梳妝臺的鏡子弹沽,又立刻聚焦在空無一物的天花板檀夹。就這樣重複了好多次筋粗。
突然他覺得,好希望鏡子能再像昨天一樣击胜,出現(xiàn)妻子的身影亏狰。這一覺醒來,他已經(jīng)不再恐懼害怕偶摔,因為他的妻子沒有什麼值得恐懼的暇唾。如果她真的出現(xiàn),那也是思念辰斋、是愛策州。
他瞄向身側(cè)床上的空位,眼淚再次涌上眼眶宫仗。
丈夫緩緩坐起身子够挂,逐漸在鏡中看見灰暗的房間中自己灰暗的身影。
是她藕夫。
他睜大著眼看著鏡子裡的床上孽糖,自己的身邊有個依然熟睡的人。不會錯的毅贮,是他的妻子办悟,她又再次出現(xiàn)在鏡中。丈夫看了看現(xiàn)實中的床面滩褥,依然是空蕩的病蛉,再看了看鏡子裡,妻子就像生前一樣甜甜地睡在自己身旁瑰煎。他再次看了看空蕩的現(xiàn)實铺然,看了看虛幻的鏡子,便再也不將視線轉(zhuǎn)向現(xiàn)實酒甸,而是就這樣靠在床頭魄健,凝視著鏡中妻子的睡臉,隨著時間隨著日光插勤,逐漸逐漸地清晰诀艰。
丈夫沒有哭,卻是在微笑饮六。從妻子罹病以來其垄,他有太久太久沒有看見這樣如常睡在身旁的她。丈夫伸出手卤橄,他只能從鏡子裡的影像绿满,去撫摸她睡著的臉龐,去輕柔地?fù)芘念^髮窟扑。他再低頭看看自己的手喇颁,卻是毫無真實的觸感漏健。
突然,鏡中的妻子翻了個身橘霎,將身子和臉轉(zhuǎn)向了丈夫的方向蔫浆。她緩緩張開眼醒了過來,看向身旁的丈夫姐叁,她露出微笑瓦盛,并伸手勾弄了他的手掌。在鏡中碰觸到的那一刻外潜,丈夫彷彿觸電地顫了一下原环,全身起了疙瘩。他的手也不自覺地順著鏡中妻子的撫觸而擺動著处窥。
沒有溫度嘱吗,沒有真實的接觸,但丈夫心裡的感覺就好像妻子真的就在身旁滔驾,總要這樣撫著他的手賴賴床谒麦。
就好像真的一樣。丈夫以吻喚醒賴床的妻子哆致,再來輪流盥洗绕德。丈夫走出浴室后,從鏡子裡看見了妻子已經(jīng)換好了衣服沽瞭,那件黃色的洋裝是去年圣誕節(jié)時他們一起逛街挑選的迁匠,
是妻子生前最喜歡的一件衣服剩瓶。鏡中的妻子轉(zhuǎn)過頭來望著他驹溃。從鏡子裡,看不見妻子的眼睛是如何凝望著他延曙,但他知道豌鹤,這時候妻子一定是在問他:「好看嗎?」
「很美枝缔、很漂亮布疙、很好看≡感叮」丈夫笑著回答灵临。這句他平常的回答,第一次他自己講得這麼激動趴荸、這麼熱淚盈眶儒溉。
之后每天的早晨,丈夫總是和鏡子裡的妻子一起度過发钝。雖然有時候仍會惆悵顿涣,當(dāng)意識到自己手中的是摸不著的虛幻波闹,心就會被像是被擰絞一樣地痛。
為了不讓兒女擔(dān)心涛碑,丈夫并沒有告訴他們關(guān)于鏡子的事精堕。他甚至透過之前工作的同事的引介,重新開始上班的生活蒲障。兒子女兒看見爸爸像是擺脫了喪妻的陰霾歹篓,都感到欣慰,甚至到母親的靈位前告訴她爸爸的近況好轉(zhuǎn)晌涕。母親的遺照擺著甜美的笑容作為回應(yīng)滋捶。
某次丈夫下班,在回家的路上看見櫥窗裡的裙子很適合妻子余黎,面對店員的詢問只是說是送禮重窟,便買了偷偷摸摸塞在公事包裡帶回家,并掛進妻子的衣櫥裡惧财,顏色果然跟其他衣物相當(dāng)搭襯巡扇,那對丈夫來說,是屬于妻子的一套色系垮衷,他明白的風(fēng)格厅翔。
丈夫有些期待,但又不敢肯定明天早晨的妻子會不會穿上他新買的裙子搀突,就在這樣既期待又害怕受傷害的輾轉(zhuǎn)中睡了過去刀闷。
隔天一早,鏡中的妻子打開衣櫥時仰迁,露出了驚訝的神色甸昏,便拿起那件裙子和另外一件搭襯的衣服換了上去,興沖沖地轉(zhuǎn)過身來擺著姿勢讓丈夫看徐许。他從鏡中依舊看不見他的表情施蜜,但他知道她說什麼,于是回答:「很美雌隅、很漂亮翻默、很好看∏∑穑」妻子聽了便伸開雙臂要給丈夫一個擁抱修械。他下床迎了上去,對著鏡子检盼,緊緊地?fù)碇諝饪衔邸⒈е拮印K]上眼,他不必看見仇箱,他可以感覺得到她县恕,于是他又抱得好緊、好緊剂桥。
之后忠烛,丈夫有時便會買些衣服、飾品权逗、化妝品美尸,也會學(xué)些新的盤髮技巧,每天早上和妻子一起盥洗打扮的時光斟薇,總是給足丈夫一整天的能量师坎。丈夫很害怕被發(fā)現(xiàn),買東西總是藏得很好堪滨,外出房門也都會鎖上胯陋。他就是害怕兒女知道后為此擔(dān)心,才會這麼細心袱箱、警慎遏乔。
某天假日,女兒出門聚會发笔,沒人想到當(dāng)天就出了這麼大的事盟萨。下午時分,丈夫一個人在客廳看著電視了讨,突然一陣劇烈搖晃捻激,電視都砸到了地上。丈夫從未經(jīng)歷過這麼大的地震前计,第一個瞬間是驚慌失措胞谭,下一秒?yún)s是想到了房間裡的那面鏡子。
震盪讓丈夫連腳步都無法站穩(wěn)残炮,但他還是用最快的速度韭赘,扶著牆面衝進了房間裡缩滨,衣柜傾倒势就,梳妝臺上的瓶罐也全都散落一地,他撐著床面跨到了梳妝臺脉漏,看著鏡子裡的自己苞冯,瞬間鏡面碎裂,丈夫眼前跟著一片黑暗......
再次張開眼時侧巨,眼前幾乎毫無光線舅锄,丈夫猜想是晚上。他想要移動司忱,卻發(fā)現(xiàn)下半身被壓在瓦礫堆下皇忿,這麼意識到之后畴蹭,突然痛感也隨之涌起,但他卻也無力嘶嚎鳍烁。上半身雖然沒有被緊壓著叨襟,但能夠動作的空間也相當(dāng)有限。他突然感到腹部刺痛幔荒,用手去觸摸疼痛處糊闽,發(fā)現(xiàn)是應(yīng)該是片破裂的玻璃插在自己的腹部上爹梁,流淌的血液也沾染了雙手。
經(jīng)歷了一陣口乾舌燥姚垃,下身與腹部的疼痛都未隨時間減退。他閉著眼睛积糯,口乾舌燥钓账、頭腦暈眩,他預(yù)感這片瓦礫應(yīng)該就是他的人生的終結(jié)了絮宁,想到這件事情,他其實沒有太大的感傷。兒子女兒都有能力自己生活蝙砌,而最愛的妻子也早就離他而去被啼。
在最黑暗的時刻,人們總是在意識中尋找著光亮憎账。與妻子第一次相遇、第一次接吻、第一次異國度假......一幕一幕的美好回憶在腦海中播映著,他已忘卻疼痛艾蓝,已忘卻黑暗,只希望自己的生命快點結(jié)束赢织,能夠在生命的彼端再次與妻子相會。
他感念這段期間茧吊,即使妻子已經(jīng)離世,仍有那一面虛幻的魔鏡搓侄,讓他能夠重拾生命的熱度,擁有活下去的動力讶踪。壓在瓦礫堆下最后一次睜眼,是被那道透過瓦礫的溫柔晨光所喚醒筹麸。他睜眼看見雏婶,原來腹部所插著的,并不是窗面玻璃留晚,而是那面梳妝檯的鏡子碎片。
而在那鏡子的碎片之中奖地,丈夫居然再次看見了妻子赋焕。她擁著他,親吻著他的額頭隆判、親吻著他的唇。他竟然感受到了溫度臭挽、感受到了與妻子的每一絲接觸咬腕。他閉著眼,不想張開眼看見傾倒的世界涨共,傾倒而灰暗的現(xiàn)實。他沉沉地昏去煞赢。
醒來后哄孤,丈夫躺在醫(yī)院病床上。兒子一看見他睜開眼便興奮地大叫醫(yī)生凝危,女兒也匆忙地趕了過來。后來聽女兒轉(zhuǎn)述消防隊員的話蛾默,當(dāng)時傾導(dǎo)的范圍過大,難以尋覓生存者的所在地冬念,原本已經(jīng)要放棄這個區(qū)塊牧挣。是后來有人看見傾倒地磚瓦之中,有一陣一陣的閃光耀動瀑构,將她搶救出來之后才發(fā)現(xiàn)原來是那塊腹中的鏡片反射了陽光。
丈夫聽了之后世吨,摸了摸自己腹部的傷痕呻征,流下了淚。他跟兒子還有女兒說:「是你們的媽媽救了我陆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