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英博物館是個很嘈雜的地方憎瘸。
各種頻率的聲波在墻壁間橫沖直撞入篮,四處傳播。這些聲波包括了孩子在角落里尖叫哭泣聲幌甘,他們的旁邊站著滿臉尷尬的父母潮售;千百雙不同的腳走在大理石樓梯上時踩出的響動;從說著不同語言的人從嘴里發(fā)出來的驚嘆锅风,贊美酥诽,疑惑,乃至譏諷皱埠。而玻璃柜后面的那些古老的物件們肮帐,帶著被制造時就凝固好的表情,沉默且被動地接受來自現(xiàn)代世界的種種边器。我作為一個異鄉(xiāng)人训枢,也作為一個異時代的人托修,站在玻璃柜前端詳它們。它們比我見識過太多東西了肮砾,擁有比我厚重千百倍的靈魂诀黍。我不知道它們還會否和我一樣,正在思念著遙遠的故鄉(xiāng)仗处?
上一次我同大英的著名廊柱合影眯勾,還是12年前的事情。那時候我是個古里古怪的陰郁小孩婆誓,下課的時候組織小朋友玩“如何把你變成木乃伊”的游戲吃环,拿著把塑料尺子在別人身上做樣子比比劃劃,一邊還要解說制作的時候會拿走你的內臟洋幻,從鼻腔里抽取腦髓郁轻,一邊裹尸體一邊放荷魯斯之眼或者圣甲蟲做護身符(千萬別問我為什么當時我是這么熊的一個熊孩子)。好不容易去倫敦一次文留,我媽知道我對古埃及的一切入迷好唯,特意留下一小時讓我對著柜子里的世界目不轉睛,做個把鼻子貼在玻璃上留下油印子的小破孩燥翅。
我花了12年回到這里骑篙,不再以一個旅行者的身份。我終于可以不用那么焦慮我看不懂展牌上的文字介紹森书,知道那些長著翅膀的奇怪雕塑到底屬于哪個文明靶端,學會對某些精巧的設計默默贊同,甚至感知某些古老的鄉(xiāng)愁凛膏。于是杨名,12年之后,我的大英博物館再也不是除了木乃伊還是關于木乃伊的大理石宮殿了猖毫。
我說了台谍,學了museology之后所有的參觀博物館體驗,都變成一種甜蜜的負擔吁断。尤其是這次去典唇,身上還背著老師交待的作業(yè)——短短幾個小時內要結束戰(zhàn)斗的,只好同同學小熊桑樓上樓下的四處亂竄(小熊桑非常感動地說我這次竟然知道要不當獨行俠了……)
拿到手上8個問題胯府,我個人最喜歡的一個是要求分析各大展廳位置和順序以及這種安排背后可能隱含的博物館的assumptions and values介衔,結果后來小組回饋的時候還真就抽到了這個問題÷钜颍總之到小組討論的時候大家群情激奮一通批判炎咖,討論了為什么要把非洲展廳孤零零地安在地下室,又把日本展廳單獨從印度,韓國和中國等亞洲展廳隔開(按小組的意見乘盼,明明是中日韓三國文化更加有聯(lián)系升熊,v&a就沒有同大英一樣安排)老師就坐在教室最后一排微笑。她教了那么多年的museum ethics绸栅,不是不知道每年大家都要為這方面的各類細節(jié)打起來级野。何況大英博物館是在文物歸還和所有權問題上的態(tài)度堅決份子粹胯,不用扯中國蓖柔,光一個Elgin marble就夠它喝一壺的了风纠。
大英,大英竹观,日不落帝國的所有輝煌懂酱,殖民時代的蠻橫和驕傲芍锚,都在這里了。這兩日滿大街的募捐,捐了錢的人可以得一朵艷紅色的虞美人花胸針表示光榮。這里的人非常認真地紀念著殘酷又漫長的世界大戰(zhàn)戰(zhàn)爭,但是那些曾經(jīng)更加殘暴無賴的妨退,肆意欺凌別的文明的殖民主義戰(zhàn)爭,卻沒有人用任何花朵來惦記了。一樣的聚唐,我還是那句話根灯,我可以理解為什么大英博物館拒不歸還也不愿討論各類敏感的文物話題,但是,我不原諒。
在elgin marble的展區(qū)里,lord elgin被形容成一個藝術的守護者和發(fā)現(xiàn)人样傍,把珍貴的雕像和希臘文明從奧托曼帝國的手下?lián)尵攘嘶貋砭ジ铡N覀兘裉爝€能看到這些精美的作品,全部要感謝親愛的埃爾金先生——這種強盜邏輯為什么還能出現(xiàn)在今天的大英博物館里撤逢?膛锭!展廳里沒有一行字提到希臘政府和大英博物館的爭端捌斧,除了我為了做作業(yè)后續(xù)閱讀時看到的官網(wǎng)文章,對于不歸還的官方意見是泉沾,因為這些東西放在大英捞蚂,可以讓更多的人看到(好像我們都不去希臘旅游),因為大英有能力對它們進行更好的研究和保護跷究;總之姓迅,因為這是屬于全人類的財寶,所以放在哪兒不是都一樣么俊马?
是一樣的丁存,也是不一樣的。
把所有的戰(zhàn)利品放在一個箱子里柴我,再把箱子鎖在“自家”的領地里解寝,這是所有人的天性。我們是天生的采集者和收藏者艘儒,我們喜歡一切能夠證明自己存在和價值的東西聋伦,甚至不惜為此付出任何代價。更何況界睁,參觀諸如大英之類的綜合性藏館觉增,的確是一種非常特殊又難以復制的體驗。這世上真沒有幾個地方能夠讓你通過一道樓梯就從埃及瞬間穿越到了墨西哥了翻斟。就像我們喜歡百科全書一樣逾礁,我們也喜歡這種有普世藏品的大型博物館。我至今都沒有機會去埃及旅行访惜,如果不是12年前那個午后嘹履,我到現(xiàn)在都不能看到那個我深深著迷的亡靈世界。但是债热,作為一個意圖要包羅萬象的砾嫉,每天接待世界各地無數(shù)游客的博物館,不愿意歸還也不愿意道歉阳柔,實在是非常讓人難以接受焰枢。不愿意正視過去的機構蚓峦,沒有資格去教導別人擁抱一個多元的未來舌剂。我們不單單要教會我們的孩子我們擁有過的輝煌,也應該教會他們我們犯過的錯誤暑椰。如果不牢牢記住沒有誰比誰更加高等霍转,沒有誰生來就該被視為落后,也不是說落后就非得挨打不可一汽,我們的孩子們難保不會重蹈曾經(jīng)的覆轍避消。
掩耳盜鈴是沒有用的低滩,因為事實總是欲蓋彌彰。
老師提的問題里岩喷,我第二喜歡的就是問有沒有在參觀過程中覺得有哪些藏品是不該被展示的恕沫?不單單是那些被偷被搶的婶溯,還有那些人類的遺骸偷霉,那些本來被原有的使用者鄭重深埋于地下的寶藏,那些被期待帶有魔力和神圣力量的神像叙身,魔符……那些本來不愿被公開展示的東西硫狞,在后人不敬的眼光中被公開陳列著,這是不是一種對于我們過去和祖先的侮辱残吩?一定要把一切都科學化嗎?一定要把一切都和原來的文化背景割裂開嗎定罢?難道我們不是從被展示的那些文化里來的嗎旁瘫?我們真的和這些文化完全劃清界限,一點影響都不受了嗎酬凳?那些被精心包裹下葬的尸體,那些帶著愛和眼淚被深埋稠屠,被期待永眠于寧靜的祖先,真的可以用“為了科學和為了讓后人理解過去”這樣的理由就足夠告慰他們了嗎权埠?
我似乎不該太執(zhí)著于這樣的問題煎谍,因為我是被達爾文主義教導大的,物競天擇满俗,后浪拍死前浪,前人便是前人唆垃,現(xiàn)在只是現(xiàn)在。封建迷信更不可取辕万,死后沒有地獄天堂和輪回……課本里總是這樣寫的与柑。如果不是要回答作業(yè)价捧,我之前也很少考慮這個問題涡戳;物便是物,人還是人嵌屎,成為物的人就不該被視作人,就像醫(yī)學標本只是標本宝惰。但也許再沧,問題總該有第二種思考的方向。
Be not afeard; the isle is full of noises.不要怕淤堵,這島上充滿了各種聲音顷扩。這是倫敦奧運開幕式上用的莎翁名句,全開幕式上我最喜歡的一句臺詞了扎阶。永遠不要害怕問題沒有固定的答案,不要害怕窗外正喧囂东臀,擔心自己跟不上發(fā)展的節(jié)奏雕擂。只是不要害怕贱勃,因為這些聲音是你的一部分谤逼,你也是它的一部分流部。如果按照這樣的說話,大英博物館也是一座島嶼枝冀,雖然終日不得寧靜耘子,但是不用害怕,只有不斷地質疑绒障,不斷地爭吵,不斷地尋求出路户辱,也許才是對島上居民的安慰之道了糙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