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誰打我媽媽了珊搀?”一個八歲的小男孩忽閃著機靈的眼睛冶忱,憤怒地叫著。
“沒人打她境析,她只是生病了囚枪∨晌埽”旁邊的大姑趕忙回答。
“為什么不送大醫(yī)院链沼?”小男孩依舊生氣默赂。
旁邊,傳來壓抑的啜泣聲括勺。
床上缆八,躺著一個瘦得脫了形的女人。
她疾捍,就是小路奈辰。
此刻,她靜靜地躺著乱豆,眼睛緊閉奖恰,面色蒼白,唯有那一頭烏黑的濃發(fā)宛裕,彰顯著主人以前的風(fēng)姿瑟啃。但是,她再也不能聽到兒子的聲音了揩尸,再也看不到兒子調(diào)皮的笑容了蛹屿,再也不能撫摸兒子稚嫩的小手了。她岩榆,已經(jīng)無奈地拋卻了對紅塵所有的執(zhí)念蜡峰,去了。
這一幕朗恳,何其熟悉!
三十多年前载绿,小路五六歲粥诫。
那天,正于外面玩耍的她被奶奶急惶惶地抱回了家崭庸。
屋內(nèi)怀浆,床上,躺著生病已久的女人——她的媽媽怕享,那是個清秀美麗的女子执赡。
小路歡快地撲到窗前,甜甜地叫著:“媽媽函筋,親親沙合!”
但是,女人仿佛沒有聽見跌帐,任憑床前的小路怎么叫首懈,她好像都無動于衷绊率,依然倔犟地閉著眼睛。
從此究履,小路便沒有了媽媽滤否。
但上帝是公平的,他關(guān)上了母愛這扇門最仑,卻給幼小的她開啟了另一道門——小路有疼她卻能干的奶奶藐俺。
慢慢地,小路長大了泥彤,美麗善良而內(nèi)斂欲芹,一如她曾經(jīng)的母親。
期間全景,她目睹了父親的再娶又再娶耀石,也見證了一個又一個弟弟妹妹的呱呱墜地,也漸漸明白母親生病去世的原因爸黄。
她的媽媽——那個柔柔弱弱的秀氣女子滞伟,在父親暴躁脾氣的威懾下,對于他一而再炕贵,再而三的出軌梆奈,只能一忍再忍,憋進肚里称开,任其爛掉亩钟,生出毒素。最后鳖轰,郁郁而終清酥。
但是,這個世界的殘酷就是:有些事情蕴侣,哪怕你知道了真相也無能為力把媲帷!
她不敢也不能去恨自己的父親——那個強勢的男人昆雀。甚至辱志,那種恨最后竟然完全轉(zhuǎn)了性,她開始完全地依賴并佩服起父親來狞膘。畢竟揩懒,父親夠強悍,夠能干挽封,夠能給人安全感已球。
這種狀況直到她開始跟著嬸嬸照顧叔叔家的孩子才有了些許變化。
那個時候,叔叔嬸嬸皆忙于工作和悦,無暇照顧自己的孩子退疫,她便被父親派了過去。
嬸嬸年輕鸽素,不比她大多少褒繁,但讀書多,見識完全不同于一直身在農(nóng)村的她所接受的那些觀念馍忽。她有些興奮棒坏,又有些不知所措,甚而還有些迷惘遭笋。
每次坝冕,當看著嬸嬸匆匆跑著去上課的背影,她抱著小小的堂弟瓦呼,心中充滿向往和敬仰喂窟。尤其,叔叔嬸嬸的相親相愛央串,更是打破了她之前對于婚姻的那種錯誤認知磨澡。
閑暇時,她也開始學(xué)著嬸嬸的樣子去讀叔叔家里那多得數(shù)不過來的書籍质和。
而嬸嬸稳摄,也經(jīng)常會指導(dǎo)她怎么處理生活中的諸多瑣碎事情。有的時候饲宿,嬸嬸會趁周末時間帶她去自己娘家厦酬、兄弟姐妹家里。她也接觸了更多可愛可親的人瘫想。
那個時期仗阅,她開心而充實,甚至白了許多国夜,還胖了些减噪。
~2~
時間過得如此之快。
轉(zhuǎn)眼支竹,小堂弟慢慢會說話了,會走路了鸠按,會和她對話了礼搁。
而她,也開始有人來提親了目尖。
她惶惑馒吴,興奮。她盼著自己有一個疼她愛她的男人,盼著有一個屬于自己的家——那個家溫馨而恬靜饮戳,沒有爭吵和背叛豪治。
其實,她有些迫不及待地想離開原來曾經(jīng)“引以為傲”的家了扯罐。
于是负拟,她結(jié)婚了,和那個男孩從初次見面僅僅不過半年的時間歹河。
其間掩浙,嬸嬸曾經(jīng)勸過她。
嬸嬸語重心長地說:“小路秸歧,婚姻是一個女人一輩子的大事兒厨姚,不能兒戲。你和他不過見過幾次面键菱,彼此了解不多谬墙,不要急于結(jié)婚,等彼此再熟悉些经备,再考慮拭抬,也不遲啊弄喘!”
當時玖喘,她只是靜靜地聽著,微笑著蘑志,感動著累奈,但對于家的渴望卻使她執(zhí)拗地遵從了內(nèi)心的愿望。
她離開了叔叔嬸嬸急但,真的擁有了自己的家澎媒。年輕的老公和青春逼人的她,甜甜蜜蜜地生活著波桩。
每一次戒努,去嬸嬸學(xué)校,她都會和嬸嬸分享自己的快樂镐躲。
如果一切正常储玫,小路顯而易見但會有一個幸福而美滿的婚姻,也算是上蒼的厚愛和彌補萤皂。但世間事兒撒穷,往往不如人所料。
慢慢地裆熙,小路來學(xué)校找嬸嬸的次數(shù)越來越少端礼。偶爾來之禽笑,言語間亦總會不經(jīng)意地提及她婆婆的霸道和挑唆。眉目里蛤奥,若有若無地會平添一絲憂愁佳镜。但這些又會被她一笑帶過,似乎凡桥,她依舊幸福著蟀伸。
而嬸嬸,忙于工作和孩子唬血,亦沒有覺察出小路那隱藏著的失落望蜡。
后來,小路離婚了拷恨,帶著對美好生活向往的破滅和滿身的傷痛脖律,重新回到了那個她努力逃離過的家。
生活腕侄,仿佛從不曾改變過小泉。家,還是那個樣子冕杠。奶奶微姊,也好像總有使不完的勁兒。父親分预,一如既往地嗜酒如命兢交,而后發(fā)酒瘋,和那個后娶的媽媽吵架打架笼痹。后媽一成不變地懶配喳,不改初衷地假笑,敷衍凳干。唯一有所改變的是:大弟和二弟住校了晴裹,妹妹結(jié)婚了。他們?nèi)齻€都離開了這個家救赐。唯有自己涧团,還在苦熬著。
于是经磅,小路愈加地安靜泌绣,愈加地勤快。
~3~
那日预厌,小路和素日里一樣阿迈,早早地起了床,百無聊賴地做著家務(wù)配乓。
一個陌生的女人來到家里仿滔,沖著她不停地笑。
晚間犹芹,奶奶有些憂愁地告訴她:又有人來提親了崎页,不過是個二婚,還帶著個女兒腰埂。
咋聞此訊飒焦,小路有些難以置信:自己已經(jīng)不是黃花大閨女了,還會有人要屿笼?內(nèi)心里牺荠,她有些感激那個看上她的人。這個人驴一,肯定是上天派來拯救她的休雌。
及至見了面,男人的強壯和孔武有力更是深深地征服了她肝断。于是杈曲,在姑姑的強烈反對下,在父母的“如釋重負”中胸懈,她以比第一次更快的速度結(jié)了婚担扑。
男人,確實能干趣钱,但脾氣卻異常地暴躁執(zhí)拗涌献,比及自己的父親,過猶不及首有。
小路依舊微笑燕垃,尤其回了娘家。
當妹妹姑姑問及她的生活绞灼,她總是爽朗大氣地說:“挺好的利术!”
當姑姑談及男人的壞脾氣,她總會說:“男人不就那樣嗎低矮,我根本沒當回事兒印叁!”于是,大家也就一笑了之军掂。
其實轮蜕,她的心里,究竟怎么想的蝗锥,沒有人知道跃洛。
但是,看到妹夫?qū)γ妹玫娜崆槊垡庵找椋б腊夙樆憬撸猩逃辛康男腋4谢龋男睦铮豢赡軣o波無瀾吧细燎!
小路日漸消瘦两曼,而日子,卻依然看似如常地緩緩流過玻驻。
隨著兩個孩子的相繼誕生悼凑,小路的臉上,添了些許媚色璧瞬。男人的脾氣亦不再似從前那么暴躁户辫,也更加賣力地干活掙錢。但是嗤锉,他開始不允許小路經(jīng)秤婊叮回娘家,尤其兩個孩子瘟忱。否則膘茎,他便大發(fā)雷霆。
小路依舊地不言不語酷誓,依舊地微笑披坏,依舊地看起來不在意,依舊地讓人感覺她是幸福的盐数。但棒拂,在家里,她愈加地小心翼翼玫氢,對男人帚屉,愈加地周到伺候。
孩子漾峡,象兩棵春天里的小樹苗攻旦,快樂而無憂無慮的成長著。他們生逸,看不到媽媽眼中的憂郁和無奈牢屋。
有人說:長期的憂郁情緒的堆積最終會在身體上爆發(fā)出來。
小路生病了——甲狀腺瘤槽袄,不是太嚴重烙无,做了手術(shù)。
一年后遍尺,她中風(fēng)了截酷,嘴歪眼斜,住院許久乾戏。
兩年后迂苛,她再次中風(fēng)三热。
男人帶著她,輾轉(zhuǎn)于醫(yī)院和家三幻,脾氣愈發(fā)糟糕康铭。
出院后,小路更加沉默赌髓,但依舊微笑,依舊大聲地說自己過得好催跪。但身體卻極不配合锁蠕,小路更加消瘦。
大家已不以為意懊蒸,依舊各自過著各自的生活荣倾。
但身體畢竟不是機器,小路走路開始打顫骑丸,她無力去做飯舌仍,無力整理家務(wù),但依然勉強為日日外出干活的男人做好飯通危。此刻的她铸豁,時時覺得自己是個累贅。她想如之前那般風(fēng)風(fēng)火火地干活菊碟,說話节芥,但是,沉重的身體卻使她日日流連床榻逆害。
男人臉色日益陰沉头镊,冷言冷語不斷,卻也無可奈何魄幕。
“我好想去找叔叔看病跋嗤А!可是纯陨,我已經(jīng)帶來這么多麻煩了坛芽,還怎么張嘴?”這個念頭翼抠,盤桓于小路心頭許久靡馁,但她依舊沉默,微笑机久。
總算臭墨,父親看到了女兒的消瘦,詫異一向健康的女兒怎么成了如今的鬼模樣膘盖?
于是胧弛,小路想讓叔叔看病的愿望得到了實現(xiàn)尤误。
她很興奮,臉色似乎紅潤不少结缚。
到了叔叔所在的城市损晤。
在叔叔的指導(dǎo)下,她做了一系列的檢查红竭,結(jié)果居然是嚴重營養(yǎng)不良尤勋,嚴重貧血,還有胃潰瘍茵宪。
知道自己沒有什么大病最冰,她的心里,一塊石頭落了地稀火。
要去叔叔家里了暖哨,她有些期盼,又有些害怕凰狞。她有好久沒有見到嬸嬸了篇裁,而今這個樣子,她又怕嬸嬸怪她赡若。
叔叔家在三樓达布,她提著勁兒,努力讓自己挺直腰背逾冬,努力讓自己走得快些往枣。但這身體卻不給力,她佝僂著身體以自己認為最好的狀態(tài)一步步向上走著粉渠。
剛拐過彎兒分冈,小路便看到守在門口的嬸嬸正伸著腦袋朝下望著。
看到她霸株,嬸嬸似乎有些不相信自己的眼睛雕沉。
這還是那個曾經(jīng)走路帶風(fēng),快言快語的女孩兒嗎去件?怎么像一個八九十歲的老太太坡椒?
她趕緊跑過去,伸手攙著小路尤溜,道:“怎么回事兒倔叼?我?guī)啄隂]見你,竟瘦成這樣宫莱?”
“沒事兒丈攒,就是營養(yǎng)不良。”
嬸嬸攙著她坐到沙發(fā)上巡验,問她想吃什么想喝什么际插?
小路心里一股暖流滑過,眼里略有淚意显设。
“下午還要再檢查框弛,不能吃飯〔段妫”小路男人解釋著瑟枫。
這個男人,在外對小路體貼備至指攒,一副天下好男人的模樣慷妙。
嬸嬸坐下,問及她身體的狀況幽七,面露憂色,繼而交待她無論如何都不要糟蹋自己的身體溅呢,哪怕不想吃澡屡,不想動,也要努力讓自己動起來咐旧,讓自己吃下去驶鹉。
~4~
又回了家,小路信心滿滿铣墨,她要好起來室埋,然后出去找份兒工作,再也不要如此生活伊约。
但被長期虐待的身體豈是那么乖巧聽話的姚淆!更何況,男人一回到家里屡律,便又恢復(fù)如初腌逢。
那個家,冷清超埋,沒有人氣搏讶。但小路掙扎著起來給自己做飯,吃下去霍殴∶教瑁可心中的憋屈就像長了草,“噌噌噌”地四處蔓延来庭。
那一天妒蔚,姑姑打來電話,言及準備給奶奶提前過生日,希望她能到場面睛。
她有些想去絮蒿,又害怕男人不讓,猶猶豫豫中叁鉴,她說出了這么一句話:“提前這么多天土涝,到正日子了看怎么過?不過也行幌墓,提前給奶奶過生日我還能去但壮,真到了那天,我可能去不了呢常侣!”
真是一語成戮蜡饵。
那日,她高高興興地和眾人一塊兒給奶奶過了生日胳施,但時不時地老感覺喘不過氣來溯祸,且不時地會出一身冷汗。那種不舒服舞肆、瀕死的感覺讓她害怕焦辅,但大家皆以為是她身體長期虛虧所致,并沒有放在心上椿胯。
第二天中午筷登,那種憋氣、出汗哩盲、瀕死的感覺再次出現(xiàn)前方,小路讓女兒給自己揉了揉心口緩解,而且廉油,嚴令女兒打電話講自己的情況惠险。
下午五時多,男人回了家抒线,看到小路蒼白的面頰莺匠,還有那滿頭的大汗,感覺不好十兢,急忙給叔叔打了個電話趣竣,言明小路的情況。
叔叔畢竟是醫(yī)生旱物,一聽這種情況遥缕,便要求他立即送小路去醫(yī)院,越快越好宵呛。
姑姑聽說此事兒单匣,急忙忙趕了過來,陪著小路上了車。
還好户秤,那種憋悶感慢慢消退码秉,小路只覺渾身無力,但身體似放下了千斤重擔鸡号。她又開始微笑转砖,說自己沒事兒。
車子走走停停鲸伴,終于府蔗,醫(yī)院在望。大家心頭一陣欣喜汞窗,而就在此時姓赤,小路大叫一聲:“好難受!”隨即便不省人事仲吏。
搶救不铆,再搶救,但裹唆,為時已晚誓斥,現(xiàn)代醫(yī)學(xué)亦不能再讓這個昔日明媚的女子蘇醒過來。
小路品腹,終于自己做了自己的主人岖食,不甘不愿地去了红碑,留下兩個尚未成年的孩子舞吭,一個人,孤獨地去了析珊。
于是羡鸥,便有了開篇那一幕。
小男孩兒忠寻,即小路的兒子惧浴。她,自幼喪母奕剃。而她又讓自己的孩子也經(jīng)歷了這一切衷旅。
這難道就是命運的循環(huán)重復(fù)嗎?
小路纵朋,終于擺脫了身體心靈的折磨柿顶,拋卻一切,化作一捧灰燼操软,了了畢生的心愿嘁锯。正如她自己的名字,一生皆小路,從沒踏上平坦的大道家乘。
附:謹以此悼念我曾經(jīng)的侄女蝗羊,愿你在天堂安好,沒有憂愁仁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