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三點,經(jīng)常失眠镐躲。
七點半醒來储玫,頭昏昏沉沉的,開始刷手機萤皂。
如果沒有手機撒穷,我們該怎么活著,又該是怎樣的加倍頹廢裆熙。
刷到一張照片端礼,黃埔軍校師生合影,居中的自然是披著大麾的蔣校長弛车,而那些肩背筆直氣宇軒昂的學(xué)生們都是叱咤疆場的風(fēng)云人物齐媒。
我想起一個人蒲每,快要五十年了纷跛。
想到時光遠逝,眼眶又濕了邀杏。
每天都想哭贫奠,每時每刻都能掉眼淚,典型的抑郁情緒望蜡。
我想到一個名字唤崭,一張冷峻的面龐,一雙鷹一樣銳利的眼睛脖律,一個清瘦矍鑠谢肾,肩背挺直,刀刻的皺紋小泉,瞇縫著眼睛也難以掩蓋殺氣芦疏,令我們膽寒的老頭冕杠。
話說我們是漫山遍野奔跑野大的孩子,誰沒有挨過父母的打基本上是一種恥辱酸茴,我家后院的男孩被他母親吊在樹上分预,用竹條抽打哀嚎著像殺豬,我們不敢近距離看熱鬧薪捍,就躲得遠遠的笼痹,偷偷摸摸地看,我看到他母親把他毒打完酪穿,從樹上放下來凳干,他母親先一屁股坐在地上哭嚎起來,我媽媽把我們趕回家被济,說這老太婆有意思纺座,自己打完兒子自己又舍不得了。
我六歲上學(xué)溉潭,讀到小學(xué)三年級净响,丟了兩個書包,應(yīng)該都是在河灘丟的喳瓣,諾大的河灘開滿馬蘭花馋贤,誰知道書包在哪里?我回家來怕挨打畏陕,就在家門外徘徊又徘徊配乓,直到月亮爬上來。
我媽找花布給我重新縫一個算了惠毁,可是書沒有了犹芹,我忘記怎么處理的,反正我有兩個哥哥鞠绰,也許是拿他們的湊合吧腰埂。
歲月匆匆,不聲不響蜈膨。
彈指一揮五十年屿笼。
小時候,子弟學(xué)校學(xué)生頑劣翁巍,上課小動作不斷驴一,和老師頂嘴吵架,不交作業(yè)灶壶,曠課去河灘撒野肝断,老師治不住學(xué)生,毫無辦法,有時候氣的說一聲自習(xí)吧胸懈,就匆匆離開教室鱼蝉。
放心吧,校長不在箫荡,他幫老婆干活去了魁亦。
我們在教室里天翻地覆,只能用吼才能實現(xiàn)交流羔挡。教室后面課本做的子彈能飛到前排同學(xué)的腦袋上洁奈,我在前排,因為我六歲讀書绞灼,班里的孩子都比我大一歲利术,而我本身就長得弱小,經(jīng)常是被同桌扯住頭發(fā)低矮,動彈不得了印叁。那時候同桌是男女搭配的,兩周一換军掂,我的同桌都是禿小子轮蜕,都沒有頭發(fā)可揪,我就伸出爪子蝗锥,胡亂刨跃洛,總想把他們臉上抓個稀巴爛。在我記憶中终议,我從來沒有抓到任何人汇竭,只能吃虧,通常是上課的鈴聲幫我解圍穴张,我的問題是细燎,再怎么打不贏我也從來沒有哭過。
喜歡打我的死崽子姓蔣皂甘,忘記叫什么了玻驻,他爸爸是修配廠或者是電廠的,好像有一次我把他打哭了叮贩,我挨了多少打都沒有哭過击狮,他才被我整到一次就哭了佛析,我敢認定這家伙長大沒出息益老。我前年偶遇老同學(xué),問那小子在哪里在干什么寸莫,沒有人知道這個人捺萌,連他的名字都沒有人知道。
我和另外兩個同桌從來不打架膘茎,一個姓戚桃纯,前排都是小個子酷誓,戚同桌很小的個子,圓圓臉紅臉蛋态坦,大眼睛盐数。一個同桌姓馮,他爸爸從抗美援朝戰(zhàn)場下來伞梯,場長一把手正處級干部陜北人玫氢,我與馮同學(xué)很好,我們語文考試谜诫,我的作文寫完拿去給他抄漾峡,我自己趕緊重新再寫一篇,結(jié)果我們倆的作文都得高分喻旷。所以生逸,我打小就覺得自己有作家的潛力,因為我們語文老師譏諷我同學(xué)說:“咬爛筆桿望藍天”且预,不夸張地說槽袄,全班除了我,他們都在咬筆桿锋谐。
我的作家夢樹立的很早掰伸,不到八歲就堅定了信念。只是怀估,那些信念會隨著稀里嘩啦的生活被攪到面目全非狮鸭,對,所有的日子都好比小學(xué)教室的混亂多搀,讓我無法收拾歧蕉。
當(dāng)然,具體原因是后話康铭,肯定與原生家庭有密切的關(guān)系惯退,我打小沒主見,沒方向从藤,隨時會被環(huán)境影響催跪。
小時候我的方向是我的哥哥們。
我被欺負夷野,我小哥看見必定幫忙懊蒸。
我小哥打架,我一定飛速增援悯搔。我和小哥都被別人壓倒骑丸,我們心里盼望的一定是大哥。
我們在外面打架,無論輸贏通危,回家絕對不敢提铸豁,否則在家還有一頓不能還手的打。
所以菊碟,在我和小哥心中节芥,大哥才是家長,是絕對權(quán)威逆害,是我們心里最強悍有力的支持藏古。
而大哥現(xiàn)在想來也是傳奇,他從小無論在哪里都是領(lǐng)導(dǎo)級別的人物忍燥,大小孩子們都喜歡圍著他跑拧晕,聽他指揮,他帶著大家玩梅垄,后來他參軍工作走到哪里都是骨干厂捞,再后來成為領(lǐng)導(dǎo),他清正廉潔坦坦蕩蕩队丝,他是警監(jiān)靡馁,如果我們有事求他,他會自己拿錢出來問需要多少哥給你机久,但利用公家你們想都別想臭墨。
有一年,哥帶爸媽我們還有朋友去版納過年膘盖,路上武警的關(guān)卡有點多胧弛,他們一看哥的證件,馬上立正敬禮放行侠畔,我們后面的車全部放行结缚,我才知道原來哥在外面是如此被尊敬的領(lǐng)導(dǎo)。
對于我來說软棺,在這個世界上最幸福的莫過于有兩個哥哥红竭,我們一起上學(xué),大哥五年級喘落、小哥三年級茵宪、我一年級。點點滴滴瘦棋,人生路上的記憶中稀火,每一天都有他們的呵護和陪伴。
一張照片讓我說那么多兽狭,扯回來說那張級別如此之高的照片吧憾股。
對鹿蜀,就是這張照片箕慧。
照片提醒我服球,他們的同事中,有人后來成為我的老師颠焦。
我的老師早年是黃埔軍校的教官斩熊。
有時候想,我的人生何其有幸伐庭,能遇見許許多多后來讓我們仰慕的人粉渠。有清華北大高才生,有會八國語言的學(xué)者圾另,有繪畫大師霸株,等等。我爸媽希望我們與這些優(yōu)秀之人學(xué)習(xí)集乔,曾經(jīng)與他們結(jié)下過很深的情誼去件。只是我們當(dāng)時是孩子,不懂事扰路,只會淘氣尤溜,并不知道身邊某些人其實是燦爛若星辰。
同學(xué)們的書本亂七八糟的汗唱,上課也亂七八糟的宫莱,好像我們生來就是亂七八糟的人,并不是這樣哩罪,真相是我們都是些欠收拾的孩子授霸。
有一門課,所有人的課本都規(guī)規(guī)矩矩的际插,包括最皮的娃绝葡,他的書本也必然在那節(jié)課中老老實實地打開,這本書就是地理腹鹉。我不清楚我們小學(xué)三年級為什么會有地理課藏畅,是我記錯年代了嗎?
反正也沒有地方去核實功咒,只有隨他去了愉阎,權(quán)當(dāng)我講故事吧。還是百度核實了一下力奋,網(wǎng)絡(luò)上有七十年代的老師記得小學(xué)五榜旦、六年級有地理歷史課,但是我明確記得那時候沒有六年級景殷,小學(xué)只有五年制溅呢,所以估計四澡屡、五年級有地理、歷史課咐旧。
但是我真的好像三年級就學(xué)習(xí)過地理驶鹉。
歷史課我記年代昏頭轉(zhuǎn)向,地理課卻因為老師不要求記筆記铣墨,沒有作業(yè)室埋,上課不敢馬虎亂來,老師講課條理清晰伊约,每節(jié)課的內(nèi)容當(dāng)場消化姚淆,學(xué)習(xí)毫無壓力,被我喜愛屡律。
班長喊起立的時候腌逢,我們站的筆直,班里氣氛難得的肅穆超埋。
這肅穆是從老頭出現(xiàn)在教室門口那一刻開始的搏讶,其實,早有人鼻子壓在窗戶上偵查過了纳本,他神秘兮兮地說老師來了窍蓝,馬上到。
教室里開始安靜繁成,哪怕上一節(jié)課差點把屋頂掀翻吓笙,這一刻也能瞬間安靜,大家裝好孩子的技術(shù)一流巾腕。
書早已經(jīng)打開面睛,上節(jié)課的內(nèi)容得再瞟一眼,老頭兒靜悄悄地站在教室門口尊搬,他雙手交疊放在腹部叁鉴,手里一本書,一根細竹棍佛寿,肩背挺拔一身藏藍色中山裝平整服帖幌墓,那時候沒有服裝賣,手藝好的裁縫不多冀泻,這種筆挺的面料從未見過常侣,別說有地方賣,不知道他的中山裝為什么永遠都那么挺括〉妫現(xiàn)在想想應(yīng)該不是那個時代的產(chǎn)品胳施,應(yīng)該更加久遠,應(yīng)該是解放前的服裝肢专。
他瘦高的個子舞肆,黝黑的膚色焦辅,皺紋里刻著滄桑,重點是他的眼神椿胯,帶著紅血絲筷登,緩緩地從講桌向后墻掃描一遍,才慢慢地走向講臺压状。
我們筆直的站立仆抵,雙手老老實實地貼著兩邊褲縫跟继,望向老頭种冬,不知道為什么看著他的眼睛我會心慌,我一生都會記得他的眼神舔糖,鷹一樣犀利的眼神娱两。從九十年代開始玩電腦,我所有的注冊驗證里需要驗證人名都是老師的名字金吗,如今十兢,這個老頭離開人世三十五年了,他永遠不會知道他曾經(jīng)給班里最前排的小不點以怎樣的氣場震撼摇庙。
他輕點頭旱物。
我們“嘩”地坐下,鴉雀無聲卫袒,沒有拖板凳擦鼻涕稀稀疏疏的雜音宵呛,我們靜靜地等待開講。
老師的課本是端正放在講座左上角的夕凝,他整堂課都不會去接觸課本宝穗,他會時而拿起竹棍,時而把竹棍放在桌子上码秉,不寫一個字的板書逮矛。
他凝視著我們,無需環(huán)顧四周转砖,每一個人都感覺他在注視自己须鼎,有一種被洞穿的感覺,有一種必須挺直腰桿坐端來證明自己的感覺府蔗。我們只有在他的面前才像個人樣晋控,收起頑劣,規(guī)規(guī)矩矩地認真面對這個世界礁竞。
那大概是一九七五年冬天糖荒,我快要九歲了。四十八年后的早晨模捂,天空陰郁捶朵,不知道為什么想到那個安靜的教室蜘矢,心緒難平,又要落淚综看。
這不能簡單地屬于老年人的懷舊吧品腹。
這一刻我看見我們那個群體被一言不發(fā)的眼神所教化、所成長的經(jīng)歷红碑,在心浮氣躁的今天舞吭,多么希望有這樣一個能讓我們集體安靜下來的目光啊析珊!那種安靜很美妙羡鸥,有一種心安的歸屬感。
老子說:大音希聲……
最大的聲音是沒有聲音忠寻。
被聒噪之音糟蹋久了惧浴,那種寂靜便成為天籟之音。
在這個沒有信仰的時代奕剃,佛祖大慈大悲的目光都失去作用衷旅,被金錢所利用了,沒有人管天空中是否布滿上帝仁慈的目光纵朋,每個人都在慫恿著上帝發(fā)雷霆之怒柿顶,發(fā)一場沒有諾亞方舟的絕世滔天洪水……
老師說話很安靜,他用四川成都方言說打開第X頁操软,看一下西部的山脈嘁锯。
老師全程不看書,但是寺鸥,他會讓我們在書上做標記猪钮,好像書本在他心里打開著。
祖國的山川河流礦產(chǎn)寶藏被他娓娓道來胆建,他講述了一個神奇的世界烤低,一個與我們在荒原里撒野完全不同的世界,在那個世界里歷史被揉進地理里笆载,在那個世界里我們看見祖先看見戰(zhàn)爭看見艱難困苦看見祖國幾千年的燦爛文明扑馁。
老師有一間宿舍,時常擠滿了孩子凉驻,我們下課就喜歡跑老師宿舍站一會腻要,中午也去說說話,但絕不敢造次涝登。大家在那里與老師說笑雄家,問一些不明白的天上地下的問題,老師解答著胀滚,我們都處在求知欲旺盛的年紀趟济,頑劣是因為沒有啟明燈乱投,處在蒙昧愚鈍的黑暗中,老師就是那盞啟明燈顷编,誰又能不向著光明呢戚炫?
老師孤身一人生活,大概于一九八八年過世媳纬,享年八十多歲双肤。當(dāng)時我在省城讀師范剛畢業(yè)工作,暑假回家钮惠,父親說老師走了茅糜,老師走前幾年父親曾盡量給老師以照顧。
我的老師萌腿,四川人限匣,早年任黃埔軍校教官抖苦、職業(yè)軍人毁菱。
我在二十年前百度可查到老師,后來不可查锌历。老師在黃維兵團任團長贮庞,一九四八年十二月,與司令官黃維中將在雙堆集一同被俘并接受改造三十載究西。
若老師健在窗慎,年歲已經(jīng)過百。
記得八十年代卤材,我們已經(jīng)長大遮斥,不再頑皮胡鬧,老師在課外話說:現(xiàn)在的人不講德行扇丛,過去的強盜圖財不害命术吗,他們會先把被搶劫者的頭蒙住,捆在山洞里帆精,拿了東西跑较屿,現(xiàn)在的人卻很壞,是要圖財害命的卓练。
現(xiàn)在想來隘蝎,老師說的沒錯,兩年后全國開啟了嚴打襟企。
老師是曾經(jīng)在戰(zhàn)場上與日本人廝殺過的真正軍人嘱么,我至今記得老師血紅了眼睛,盯著我們嚴肅告誡:什么中日友好顽悼,你們永遠要記住中日以后必定會戰(zhàn)曼振,日本人永遠不可能是我們的朋友辉川。他的四川話鏗鏘有力,在我耳邊回蕩四十年拴测,現(xiàn)實果然驗證老師正確乓旗。
我的老師是一個裝滿故事的寶藏,只可惜集索,那時我們太年輕屿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