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見恨晚滔金,憶往昔如夢
人間的緣分,也真是奇妙得很茂嗓。誰人皆是天涯飄零客餐茵,在蒼茫的曠野中如蒲公英一般,風(fēng)起時述吸,便游弋四方忿族;風(fēng)停時,便在落腳之地暫且休憩。
“大南門附近道批,有一座草堂错英,是為城南草堂。草堂之北是青龍橋隆豹,岸邊垂著楊柳椭岩,每逢孟春,翠綠如藍(lán)璃赡,隨風(fēng)而舞判哥。春草綿延而去,野花葳蕤搖曳鉴吹。東面即是黃浦姨伟,江上帆檣來往,熱鬧非凡豆励。房子旁側(cè)有小浜緩緩淌過夺荒,浜上橫跨一座蒼古的金洞橋,橋畔的那兩棵合抱粗的大柳樹良蒸,想必有些年頭了技扼。庭院中栽植的多是李叔同不曾見過的江南植物,四季常青嫩痰,花開時剿吻,幽香滿院,花落時串纺,風(fēng)雅不減丽旅。草堂置于鬧市之中,卻又如空谷幽蘭般纺棺,獨處于喧嘩之外榄笙,自有一種“心遠(yuǎn)地自偏”的氣韻。
李叔同第一次來此地時祷蝌,便深深為之迷戀茅撞,仿佛啜飲了佳釀般,醺醺然中竟以為這座草堂是為他而生的巨朦。自然米丘,震驚的并不僅僅是他,草堂的主人更是喜出望外糊啡。許幻園看著走進(jìn)庭院的李叔同拄查,戴著絲絨碗帽,帽子正中綴著一方白玉棚蓄,身穿曲襟背心靶累,花緞袍子腺毫。絲緞襯得肌膚堪比女子癣疟,眉目流盼間宛如月映深潭般熠熠生光挣柬。他的頭抬得高高的,更有一種不染俗塵的遺世獨立氣質(zhì)睛挚。許幻園不由得為之折服邪蛔,心生相見恨晚之感。
他在華亭中站定扎狱,與許幻園寒暄侧到。兩人心照不宣,許幻園喜歡李叔同滿腹的才情淤击,更羨慕他于喧囂世界中匠抗,那份氣定神閑的姿態(tài)。李叔同則羨慕許幻園有一個紅袖添香的妻子——宋貞污抬,夫妻二人閑居在草堂的天籟閣中汞贸,如神仙眷侶般將生活過得如一首雅致的小詩。興致來時印机,兩人續(xù)寫《紅樓夢》矢腻,不知不覺中,竟鋪衍出了八種結(jié)局射赛,分別為《復(fù)夢》《補夢》《后夢》《綺夢》《重夢》《演夢》等多柑。故而,這座草堂又有“八紅樓”之稱楣责。而自己的妻子俞氏竣灌,只知做些縫縫補補的家常事,至于文人間的雅事秆麸,她不懂初嘹,也沒有機會懂。
一切皆是天意蛔屹,違背不得削樊,執(zhí)拗無用,唯有順著既定的路途跋涉兔毒,方才看得到未來漫贞。李叔同走進(jìn)這座城南草堂,亦是冥冥之中的安排育叁。
喝茶談古今迅脐,煮酒論詩詞,想必再也沒有比這更愜意更風(fēng)雅的事情了豪嗽。
其實谴蔑,在李叔同來上海前一年豌骏,城南文社便已在許幻園的城南草堂中成立。寶山名士袁希濂隐锭、江陰書家張小樓窃躲、江灣儒醫(yī)蔡小香,無一不是喜好擺弄丹青之人钦睡,時常聚在一起潑墨文章蒂窒。文社每月會課一次,切磋詩文辭章荞怒,且出資懸賞征文洒琢,以添雅趣。
那一日午后褐桌,李叔同正用茶點時衰抑,有意無意中翻了翻當(dāng)日的報紙,右下角那則城南文社的懸賞征文點亮了他的眼睛荧嵌∏河唬縱然這是個私人文社,亦是嶄露頭角的機會完丽。于是他便遣人拿來筆墨恋技,略加思索,便遵循征文要求做好了一首格式規(guī)范逻族、文辭縟麗的詩歌蜻底。斟酌再三后,他又替換掉第二句中的一字聘鳞,使整首詩讀起來既有嚴(yán)謹(jǐn)之感薄辅,又不乏靈動之韻。
俞氏端來糕點時抠璃,見他白皙的面頰上又因喜悅添了一層紅潤站楚,就像潔白之云染上了夕陽之光。她是知書達(dá)理的大家閨秀搏嗡,于她而言窿春,相較于丈夫的門第,丈夫的才情更讓他傾心采盒。這一次旧乞,她與往日一樣,并沒有過多過問李叔同因何而喜磅氨,而李叔同也并未向她吐露只言片語尺栖,只是以溫暖的笑意回應(yīng)她內(nèi)心的追問。
寄出的征文烦租,好似黑夜中的航船猛然尋到了對岸的燈塔延赌,竟連續(xù)三次名列榜首除盏。這讓許幻園大為驚異,親自致信邀他加入文社挫以。
上海的冬天者蠕,不似北方之冬那般執(zhí)拗的寒徹,但從黃浦江吹來的風(fēng)中屡贺,還是有著侵入骨髓的力量蠢棱。街上的路人,三三兩兩甩栈,裹著棉布衣瑟縮而行,腳步越來越快糕再,到最后竟忍不住小跑起來量没,以便早點回家避避寒風(fēng),烤烤爐火突想。然而殴蹄,李叔同坐在黃包車?yán)铮谝淮斡X得在大上海尋到了自己的存在猾担。冬日的陽光本是微弱的袭灯,而他仿佛沐浴在熱情、熾烈的驕陽中绑嘹。一切皆隨他的心動而富有魅力稽荧。
當(dāng)他走進(jìn)城南草堂時,袁希濂工腋、張小樓姨丈、蔡小香以及其他文朋詩友早已坐定。他與大家寒暄一番后擅腰,即走向為他預(yù)留的空位上蟋恬。會課由儒生張蒲友主持出題,并閱卷評定等級趁冈。課題分為文題與詩賦小課歼争,前者須當(dāng)日完成,后者則三日交卷渗勘。李叔同將這次入社作詩沐绒,當(dāng)作一場才情的華麗演出。這是命運對他的考驗呀邢,若是勝了洒沦,他就是經(jīng)綸滿腹的翩翩佳公子;若是負(fù)了价淌,他就只得做人們眼中避難的庶出之子申眼。于是瞒津,他激情澎湃,迫不及待而又格外矜持地想要在聚光燈下括尸,用丹青潑墨出贏得滿堂彩的折子戲巷蚪。
此次文題是“朱子之學(xué)出于延平,主靜之旨與延平異又與濂溪異濒翻,試詳其說”屁柏,這算得上大觀園的戲臺,他準(zhǔn)備好一切只待粉墨登場有送。稍加思索之后淌喻,他執(zhí)筆在硯臺中蘸好墨,揮手書寫雀摘,淋漓而盡裸删,頃刻之時,文章便成阵赠。王孝廉與眾人看過之后涯塔,無不為其豐富暢達(dá)的文思,極速快當(dāng)?shù)某晌闹袤@嘆清蚀。
冬天匕荸,風(fēng)一日比一日寒,清晨時甚至能看到櫥窗中結(jié)了一層薄薄的冰枷邪。李叔同的下午茶點也由庭院挪到了書房中榛搔。在這場文采之戲中,他全情投入齿风,詩賦小課為《擬宋玉小言賦》药薯。在李叔同的認(rèn)識中,宋玉之美救斑,美到讓登徒子這般人嫉妒童本;宋玉之才,惹得君王歡喜不已脸候。于是穷娱,李叔同在作這篇賦時,格式規(guī)范而嚴(yán)謹(jǐn)运沦,辭采華美而縟麗泵额,鋪陳淋漓而充沛,無一字可刪改携添,無一字可增添嫁盲,是為極致。
三日后烈掠,王孝廉閱完所有文社成員的詩賦后羞秤,手執(zhí)毫筆在李叔同之卷上寫下“寫作俱佳缸托,名列第一”八字。
戲曲演畢瘾蛋,掌聲如潮俐镐,贊賞如浪,他終究是勝了哺哼。在這個陌生的大上海佩抹,上層名流中都知曉李家三少爺,有著秀麗干凈的容貌取董,有著吟詩作賦的才情棍苹,有著風(fēng)流儒雅的風(fēng)度。更重要的是甲葬,在消遣與享受中廊勃,他贏得了能與自己過招的知己。
多年以后经窖,李叔同與他的弟子豐子愷提起在上海的時光,仍不無留戀地說:“我從二十歲到二十六歲之間的五六年梭灿,是平生最幸福的時候画侣。”于他而言堡妒,幸福之定義配乱,即是尋到了真正的自己,做內(nèi)心想做的事皮迟。
天涯五友
卜鄰里距離城南草堂并不遠(yuǎn)搬泥,不過幾分鐘的車程。許幻園夫婦因欽羨于李叔同的才情與氣質(zhì)伏尼,便向其發(fā)出攜妻眷搬來草堂同住的邀請忿檩。李叔同向來聽母親的,歸家之后便向王鳳玲說了此事爆阶。王鳳玲也覺得卜鄰太過冷清燥透,孤零零的,好似跌進(jìn)了無人的山谷辨图。于是班套,李叔同一家便從租來的宅子里遷出,住進(jìn)了城南草堂這座大觀園故河。
草堂客廳左臨的書房吱韭,便是李叔同的居所∮愕模客廳正中掛著一塊名為“醾紈閣”的匾額理盆。許幻園見右側(cè)的書房尚缺一匾痘煤,便效仿名流自題齋名堂號的做法,乘興寫了“李廬”二字以贈熏挎。自此李叔同便有了“醾紈閣”“李廬”之室名速勇,以及“醾紈閣主”“李廬主人”等新的別號。
燭光搖曳坎拐,觥籌交錯烦磁,吟詩唱和,這畫一般的景致哼勇,詩一般的快意人生都伪,當(dāng)只存在于詩詞的字里行間,殊不知李叔同竟真如賈寶玉一般积担,將最虛幻繁華的夢境陨晶,嫁接到了最真切的現(xiàn)實中。
城南小住帝璧,情適閑居賦先誉。
文采風(fēng)流合傾慕,閉戶著書自足的烁。
陽春常駐山家褐耳,金樽酒進(jìn)胡麻。
籬畔菊花未老渴庆,嶺頭又放梅花铃芦。
李叔同情不自禁作了這首《清平樂·贈許幻園》〗罄祝籬畔菊花刃滓,頗有陶潛樂居山林的興致;嶺頭梅花耸弄,自有林和靖于月黃昏之時靜嗅暗香的雅趣咧虎。
人間的緣分,也真是奇妙得很叙赚。誰人皆是天涯飄零客老客,在蒼茫的曠野中如蒲公英一般,風(fēng)起時震叮,便游弋四方胧砰;風(fēng)停時,便在落腳之地暫且休憩苇瓣。此生相遇且相知尉间,算得上天賜的恩惠。許幻園與李叔同本各有各的江湖,此時卻同居一舍哲嘲,朝夕相對贪薪,以詩為樂,以酒助興眠副。
每日看著兩人在庭院中醺醺然醉倒在詩詞中画切,許幻園的夫人宋貞便免不了在風(fēng)雅的唱和中,溫婉地添上一筆叮嚀與囑托囱怕』舻“研前寫畫身猶壯,莫為繁華失本真娃弓〉涓瘢”李叔同看到這句“莫為繁華失本真”時,先是一怔台丛,眼下的繁華究竟是真是幻耍缴,是實是虛,又或者這本就是一個咿咿呀呀唱著的戲園子挽霉,辨不出真幻虛實防嗡。隨即李叔同抿嘴一笑,人生不過短短幾十載,有幾人幸運如自己,可以如俞伯牙遇到鐘子期那般疙挺,得以與許幻園相識翅帜。故而,李叔同以詩作答:“而今得結(jié)煙霞侶闷煤,休管人生幻與真童芹。”
曹公說得實在是好鲤拿,“假作真時真亦假假褪,無為有處有還無”,人生如戲近顷,真真假假生音,一輩子就這樣過去了。
世間究竟有無天之涯窒升,海之角缀遍,誰都無法說得清,道得明饱须∮虼迹或許,天涯海
角不過是一種形容,一種感觸譬挚,身在此岸锅铅,彼岸便是天涯海角。如此說起來减宣,每個人皆是人間的過客盐须,不曾帶來什么,也無法帶走什么漆腌。行走在路上的人贼邓,難免會邂逅飄零的同類,以相互取暖屉凯,抵御雨雪風(fēng)霜立帖。
那一日午后,袁希濂悠砚、張小樓晓勇、蔡小香三人又提著酒肉而至,許幻園與李叔同臉帶笑意忙從客廳迎出來灌旧。佳釀伴著詩香绑咱,唱和伴著談笑,光陰就這樣一寸寸溜走枢泰。天色就如硯臺中的墨描融,由淡而濃。新月攀上樹梢衡蚂,清淺之塘橫斜著梅花疏影窿克,風(fēng)過竹林颯颯而響,甚為愜意毛甲。
月色濃年叮,醉意濃,也不知是誰提議說玻募,五人何不結(jié)為“天涯五友”只损。此言一出,人人皆拍手贊同七咧。日后回憶起來跃惫,李叔同總覺得那段日子好像是一朵開不敗的紫羅蘭,時時散發(fā)著濃烈而不甜膩的香味艾栋”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