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差陽錯,我回到了最初見到她的那個地界瞻坝。而且结笨,無巧不巧地,竟然還遇到了不少熟悉的面孔湿镀。大家都不同程度地磨損了不少,相見免不了一番寒暄感慨伐憾。我試探性地提起了她勉痴,期望能獲取哪怕一丁點兒消息。
“誰树肃?”
“就是那個挺漂亮的蒸矛、挺迷人的、黃色的那個……母的……”
“哦……哦——”大伙紛紛想起來了,即刻我被包圍在似笑不笑的表情和異樣的眼光中雏掠≌都溃“瞎琢磨什么呀?虧你也算個老鳥了乡话!你該明白摧玫,一旦放出去就沒譜嘍,保不齊在那個犄角旮旯呢绑青。說句不吉利的诬像,壞了、廢了闸婴、回廠了的可能性都是有的坏挠。我們幾個純粹是異數(shù),主要還是由于雇主就那么固定的幾個邪乍,并且他們上班的地方都比較清靜降狠,一旦停好便無旁人搭理了,也有上私鎖的庇楞,這才將就著留守在這一片兒榜配。你這次回來不也是機緣巧合嘛?前一陣兒我們還念叨你呢姐刁,不知跟哪兒蒙塵呢……我們當然希望大家都好芥牌,能常常在一塊兒聚聚,可事實不是這樣澳羰埂壁拉!”
我苦笑著,羞赧自己怎么竟然能冒出這樣的傻氣柏靶。
“留下來也不一定好弃理,走不遠有一種可能——真走不動了。這玩意兒看命屎蜓,你瞧瞧當初說這話的主兒——大嘴——就挨那兒呢成箫!”
我順勢望去。在小路的人行道上康栈,陰冷偏僻之處述吸,看到了一輛殘破不堪的車。它的座椅已不知去向扼劈,把手大角度彎斜驻啤,前輪輪轂扭曲變形,前后車輪內(nèi)胎均被扯出荐吵,綿軟干癟地掛在軸上骑冗、癱在地上赊瞬。它正靠著一面不高的磚墻,距離小區(qū)的大門不遠贼涩,十數(shù)米外就是大路巧涧。車來人往,人們對它視而不見遥倦。
我有幾秒沒回過神谤绳,快速回憶無數(shù)重傷的同伴,但鮮有這種集各路創(chuàng)傷于一身的情形谊迄。它身上的灰塵不厚闷供,推測并未廢置太久,從這個距離看统诺,幾乎找不到任何生氣歪脏。我認為他已經(jīng)不在了,如今剩下的只是它——一個能被稱為骸骨的東西粮呢,殘存著相對完整的車架以及尚未脫落的零部件而已婿失。
恐懼撞擊著我的心底。
“甭悲傷啄寡,還活著呢豪硅。這會估計打盹呢!”
“悲挺物?何必懒浮,我又不認識他∈短伲”我弛然搖頭輕嘆砚著,“誰把他糟蹋成這樣的?”
“具體不清楚痴昧,我們都沒親見稽穆,估計就是他說的那幾個刺頭唄!這種人總歸是能碰上的赶撰,有的是貪便宜舌镶,有的為了瀉火,還有的純粹是破壞狂豪娜。像他這么背的也少有餐胀,倒霉全攤上了。唉瘤载,落井下石骂澄,反正看你也殘了,可勁兒往死里磓惕虑》爻澹”
“我看見了……”旁邊一輛小藍低聲嘟囔著,“還是別提了……”
大家都沉默了溃蔫。
一輛半新不舊的小黃從大路拐進小路健提,大搖大擺地經(jīng)過大嘴。
“呦伟叛,大嘴私痹,歪歪著吶?座位還沒找著嘛统刮?”
大嘴條件反射一般睜開眼紊遵,茫然四顧:“在、在房子里……又被……拿到外面……扣侥蒙、扣暗膜、擰、扳……掉鞭衩、掉了学搜!”他的嘴顫抖著,我從沒見過那么空洞的眼神论衍。
“嘿嘿瑞佩,看來不合適?沒準兒又給你安回來呢坯台!”小黃搖頭晃腦躲避著喝油獸與行人炬丸,“你再忍忍,聽說有幾個小伙子義務四處找你這樣的殘廢維護報修蜒蕾。有朝一日被你撞見了稠炬,就是你不世的福分!到時候一定記得念我的好兒啊——”
“掉滥搭、掉酸纲、掉了……在、在桶旁邊瑟匆,桶闽坡,綠的……塑料袋堆、堆里……”大嘴木然自語愁溜。
小黃一頭扎進小區(qū)疾嗅,支在我前方幾米開外。我惡狠狠地瞪著他冕象,他幾乎同一時間發(fā)現(xiàn)了我代承。
“怎么的?瞅啥瞅渐扮?哪兒有意見论悴?”他滿不在乎地挑著眉眼掖棉,“這就叫報應!讓他當初狂膀估,一張破嘴得誰卷誰——該幔亥!”
伙伴們勸住了我。我冷靜下來想想察纯,小黃的怨氣與尖酸刻薄絕非毫無緣由:大嘴高調(diào)帕棉,命運似乎專喜歡找這種性格的家伙去捉弄。所以常聽人們說饼记,要低調(diào)香伴、攢人品,不要輕易灌毒奶具则、立Flag……
“你也積點口德即纲,他已經(jīng)那德行了!”小藍大聲嚷嚷乡洼。
小黃轉過頭崇裁,不睬我們了。
亂定之后束昵,我突然意識到兩件事:“大嘴怎么消磨得這么語無倫次了拔稳?還有,他似乎知道遺失的座位在哪里锹雏,這是怎么回事巴比?”
大家不約而同搖頭,紛紛表示這也是他們各自的疑問礁遵。
“那小子死不了轻绞,不用擔心。我們都死不了佣耐≌”聲音從墻角傳來,原來是那個糟老頭子兼砖,他身上的污漬更厚重了些奸远。我懷疑這些日子他壓根兒就沒挪過地方,像蟄伏的烏龜讽挟。
“愿聞其詳懒叛,您請〉⒚罚”我第一次對他祭出敬語薛窥。
“咱們啊,跟人眼姐、小狗小貓什么的不一樣诅迷,咱們本來就是死的佩番。既然是死的,攢在一起是死竟贯,拆成碎片還是死答捕,本質(zhì)都一樣,所以反而死不了了——你們明白嗎屑那?”
大伙面面相覷,隔了好一陣艘款,我答:“不——明白持际。”
“哎呀哗咆,真是朽木蜘欲!”糟老頭咳嗽兩聲,“譬如說晌柬,一塊朽木姥份,非要雕削,結果碎了年碘、殘了澈歉、沒成才,妨礙它還是木頭了嘛屿衅?”
“不一樣啊——原來好歹是一整塊兒埃难,現(xiàn)在變成一片片了,怎么能一樣呢涤久?”有個伙伴明顯不服涡尘,“我們認識的大嘴已經(jīng)不在了,這是禿子頭頂上的虱子明擺著的事响迂!”
“你們非得把他當大嘴考抄,他自己也把自己當大嘴,大嘴就這么成形啦蔗彤。一旦大卸八塊川梅,大嘴自然而然也就不在啦——節(jié)骨眼在這兒!同理幕与,人都把咱們當車挑势,你們也把自己當車,一旦走不動了啦鸣,可不就凄凄慘慘戚戚然了嘛潮饱?還有你小子,簡直太好笑了——還公的母的诫给,自己會走會跑會吃會鬧的才分公母吶香拉!你還真巴望著有一天能把那影兒都不見的‘母的’上了再下一窩崽兒不行啦扬?”
幾個同伴噗嗤一聲笑了。我面色鐵青凫碌,無言以對扑毡。
糟老頭朝大嘴的方向沉默了須臾:“他呀,還是太執(zhí)拗盛险,其實拆開未必不好瞄摊。當然啦,形象上苦掘、功能上肯定跟原來沒法比换帜。但要明白一點——其實他、你們早晚都能明白——天底下萬物是共通的鹤啡。不是你非得當什么惯驼、成為什么。一門心思把各種花里胡哨的部件兒往一起湊递瑰,看起來又漂亮又有能耐祟牲,不經(jīng)意間把自己越立越高,心野了抖部,與別的之間隔閡也大了说贝。適當散開來,又在這兒又在那兒您朽,收獲得反而更多……”
“我可不想散在垃圾桶旁收獲臭味兒狂丝!”我冷冷地說。
同伴們多對我表贊同哗总,糟老頭也不再理會我們几颜,獨自入定去了。
后來我時不時琢磨糟老頭子的這段話讯屈,覺得既玄妙又難免牽強蛋哭。我猜他就是仰仗這些高深的道理支撐著自己永遠趴窩不動吧。心隨萬境轉涮母,無喜亦無憂——看似的確是適應殘酷命運的好辦法谆趾。可設若他也像大嘴那樣被人家拆卸得東一塊西一片的叛本,甚至連個詞都說不利索沪蓬,還能在我們面前佯裝高逼格么?主動放低身段可能是一條自我安慰的路徑来候,可首先必須有一個確然的自我才能行得通跷叉。假如連自我的認知都不能穩(wěn)定維系,甚至自我被解體得支離破碎,又能安慰誰呢云挟?安慰哪一個自我梆砸?由哪一個自我來安慰?那些自我是否還具有安慰的功能和意愿园欣?……大嘴現(xiàn)在究竟被拆解成幾個“自我”了帖世,我不清楚。我知道的是:那個殘破不全沸枯、尚且能夠代表曾經(jīng)的大嘴的“自我”日矫,鍥而不舍地以一種神秘的方式追蹤著遺失的“小我”。那個掙扎圖存的“自我”绑榴,肯定渴望著能夠再次重生為“大嘴”搬男,一邊自吹自擂,一邊在大街小巷怡然自得地前行彭沼。
我遙祝大嘴好運!
我呢备埃?我不太一樣姓惑。我隱約知道,自己的內(nèi)心其實并不滿足于現(xiàn)下的景況按脚∮诒校可我不當我又能當什么呢?命運似乎早已決定了我就是我辅搬,還有什么方法能夠使我搖身一變唯沮,升華為另外一個全新的我呢?
我此刻立在寫字樓群中堪遂,旁邊就是一家大公司的正門介蛉。保安管得嚴,不允許那個女職員把我推進陰涼的院里溶褪,所以只得立在人行道上被烈日烘烤币旧。不久,我就達到了能夠輕微灼傷人們屁股的溫度猿妈。寫字樓里斷續(xù)吹出習習涼風吹菱,我隔著開合不止的自動玻璃門向里看,寬敞的正廳上面掛著一面碩大的屏幕彭则,不停地滾動顯示各類文字圖案鳍刷,什么“××××銀行總行”、“天氣預報”俯抖、“熱烈歡迎××領導蒞臨指導”等输瓜,忽然覺得當一面大屏幕不錯——個大光鮮、冬暖夏涼、引人注目前痘。當然也有缺點凛捏,時間長了難免氣悶憋屈,受關注多了容易滋生虛驕之氣……
造訪的兩輪與三輪車漸次頻繁芹缔。他們是一群特殊的族類坯癣,介于我們與喝油獸之間。他們絕大部分吃的是電最欠,速度示罗、耐力與爆發(fā)力自然遠超我們;同時芝硬,人們駕馭他們的姿勢與駕乘我們差不離蚜点,當然,由于省去了動腿拌阴,顯得更加穩(wěn)重一些绍绘;路上我們與他們距離相對更近,而且他們也時常受到喝油獸的欺負迟赃∨憔校基于上述原因,我心里天然對他們是比較親近的纤壁。只不過由于他們來去匆匆左刽,幾乎沒機會溝通交流。
寫字樓里先后走出兩位女士酌媒。一位欣然從三輪車大兄弟那里簽收了一個包裹欠痴;另一位滿臉不快,將一個白色塑料包裝袋經(jīng)由騎士的手甩到大兄弟的肚子里秒咨。騎士跨上他正準備出發(fā)喇辽,我趕緊打招呼:“嗨——”他掃了我一眼,悄無聲息地加速離去拭荤。
帶來歡樂運走苦惱茵臭,好事做完默默收工,真酷舅世!我心下贊嘆旦委。
一輛兩輪車敏捷地在緩緩行駛的喝油獸間隙中穿梭,徑直猛沖到我跟前來了個急剎雏亚。一封紙袋遞交到早已守候多時的男子手中缨硝。我看還有不少有待分發(fā)的紙袋,沒話找話道:“忙著呢罢低?”
“哪涼快哪呆著去查辩!”兩輪車一溜煙不見蹤影胖笛。
我不無哀怨地看了一眼面無表情的門衛(wèi)。
過了一會兒又來了一輛兩輪車宜岛,騎士忙不迭將兩大塑料袋飯盒卸下长踊。我瞅準時機,怯生生地說道:“請問……嗯……”
他乜斜著眼盯了我兩秒:“說萍倡!”
“我想問……我是說——您鐘愛您的工作嗎身弊,我特指您的身份?”
“吃飽了撐的列敲!”他的屁股被騎士扶了扶阱佛,快速跑開了,上面分明寫著“××外賣”四個大字凑术。
他誤會了所意,我真的啥也吃不了,不像他扶踊。他也許今天吃電吃頂了,消化不良導致心情不佳。
沒多久我想明白了:能者多勞涝滴,勞力者治於人,治於人者食人歼疮,供養(yǎng)人家被人家統(tǒng)治大抵不會太自在——整套邏輯不是很通順么杂抽?
下午晚些時候,天空陰沉下來韩脏。當最后一線日光隱沒在積雨云中缩麸,我看了看天,愉快地感受著體內(nèi)積存的那些紊亂的熱流源源不斷地向外輻散赡矢。厚重的穹頂步步緊逼杭朱,死死壓向這片鋼筋混凝土叢林,人們四散奔逃吹散,各自尋覓棲息之所弧械。有個人從寫字樓里沖出,幾乎就要打開我的鎖空民,忽而一陣飆風刃唐,把他毫不留情地吹了回去。濕氣腥風驟然加重。一位母親拉著孩子從我身邊小跑經(jīng)過画饥,孩子說:“老師只是說衔瓮,雷雨的時候不要躲在樹的下面《陡剩”“連不能打手機這種最基本的常識都沒告訴你們嘛热鞍?”“沒……”“差勁!聽著单山,躲到建筑物或車輛等封閉空間的內(nèi)部碍现,遠離高架物體,遠離金屬……”
好吧米奸,你們最好都躲我遠遠的昼接。
悶雷由遠及近滾滾而來,余音陣陣悴晰,在這股無窮無盡蓄勢待發(fā)的力量面前慢睡,已經(jīng)肆虐了近乎一個白天的喝油獸以及不斷震動我雙腿的地鐵徹底失了聲漂辐。頭頂?shù)牟AТ鞍l(fā)出不安又細微的呻吟棕硫,我能夠察覺到不遠處那個純鋼結構細高大個子的尖頂端在狂風中顫抖纬纪。
“你們都害怕了包各?哈哈哈问畅!怕了吧护姆?签则!”我恣意嘲弄著渐裂。整座城市都在顫栗——我迫不及待想看這場施虐的大戲族阅。
驀地一道白光劃破晦暗坦刀,數(shù)秒之后驚雷襲來鲤遥,密集的雨柱傾盆而下盖奈,毫不留情地砸在我單薄抖動的身軀上钢坦。難以形容的涼爽瞬間浸入了周身每一處細小的裂紋爹凹,我索性閉上眼睛盡情享受——這滌蕩一切積垢的洗濯,我不愿錯過任何一秒绘趋。豪雨如注,墨黑扣籠萬物忙上,天地間簌簌刷刷混沌一片茬斧。突然又一聲炸雷项秉,霎時間白光熾耀娄蔼,毫不費力地打穿了我的眼簾岁诉。麻酥酥的過電感罩住了我的全身涕癣,激流在體內(nèi)層層震蕩,沖擊著每一丁點我能夠體察到的內(nèi)部結構距潘。我無法細說那個過程音比,如果一定要描述,似乎是將須臾拆解為無數(shù)個瞬間明肮,每個瞬間由數(shù)不勝數(shù)次的剖開循未、刺入的妖、溶解嫂粟、析出星虹、縫合宽涌、流轉而構成卸亮,它輕易地探入了我不曾觸及的深度兼贸,毫不憐憫地將里面隱藏的東西統(tǒng)統(tǒng)掏出寝受,置于洪流之下滌蕩:卑微與自重很澄、怯懦與大膽甩苛、慵懶與自勵……進而還有許許多多我從未體認痊土、平素會懷疑是否屬于我的東西墨林。我痛快極了酌呆!異乎尋常的痛快隙袁!分解是痛苦的菩收,愈合是快慰的娜饵。兩者此起彼伏箱舞,爭奪著每一顆微粒、每一滴空間风瘦,在它們舍生忘死的殺伐與抵償之中万搔,我被擴充了——拿來吧昧谊!任何東西呢诬!我會毫不猶豫地接納尚镰、擁抱狗唉,也不憚于轉身分俯、抽離。是橄登,同時亦不是讥此;貫通卒稳,但絕不被役化充坑。
我唱起了歌捻爷,一首我從沒有任何印象的歌也榄,誰說我只能唱聽過降宅、學過的歌呢腰根?歌在那里,我在這里岩睁,狂風擾動的滂沱暴雨將我們連接在了一起:
Now, I don't like to fight
And I hate to raise my voice
But sometimes
She doesn't leave me any choice……'Cause I'm afraid
of storms捕儒!
閃電再次劈裂了穹蒼。我想起了她点弯。我祈求她一切安好抢肛。不捡絮,不是遮風擋雨式的安好。我巴望她站在風暴中的圆,像我一樣半火。我巴望她在我身邊钮糖,與我一起擴充,一起融合……
雨住了,斜陽現(xiàn)身了挠蛉,人們出窩了谴古,一切都恢復了。
后來稠歉,聽說針對我們的規(guī)條限制越來越多掰担。哪段路不讓停,哪條道不許走怒炸,哪些地點必須開辟專門的停泊區(qū)域等等带饱,后來又有一條傳聞令大家心驚——三年內(nèi)必須強制報廢……有一次我置身于熱烈議論的同伴之中。
“報廢后我們會怎么樣阅羹,誰知道勺疼?”
“重生后再上路吧?”
“那不叫報廢。估計是胡亂堆放在某個地方風吹日曬……”
“不會吧狡忙,太浪費了北专!”
“浪費的事我見得多了砰左,豈止這個憋他?咱又不值錢揪罕!”
“咱們確實不值錢耸携,可地方值錢啊男应,寸土寸金的耐朴×常”
“一點也不錯,所以人家把咱們摞起來蜈项,像小山一樣高轴总,上百米長——你別驚詫,我親眼見過痹兜,就在北邊遗淳,不遠〗海”
“天哪……”
“也別危言聳聽眶明。往好處想想狐榔,大家難得歇了,聚在一起說說笑笑挎春,多好攀例”Ъ龋”
“好屁锁右!你肯定沒見過——你擠著我我纏著你码泞,誰也動彈不得,壓在下面的根本不見天日。沒一個活分的谒兄,全都呆廢了鸥拧,從里到外都僵化凝滯娩脾,像尸堆〈蛎”
“像什么柿赊?”
“尸堆俩功!”
半天沒人說話,大家都被這個詞唬住了碰声。
“難道人們沒考慮過把我們改造成別的東西嘛诡蜓,比如汽車什么的?”
“材料不同吧……”
“不光是材料的問題胰挑。退一萬步說蔓罚,就算能改造,汽車那么大瞻颂,咱們這么小豺谈,你一輛能包圓兒么?不能吧贡这。添加了無數(shù)其他材料茬末,你也被重塑得面目全非,我問你盖矫,到時候你還是你嗎丽惭?你還記得起自己是誰嗎?”
“……”
“嗨辈双,也無所謂责掏。不知道你們怎么想的,反正我早就不想當自己了辐马】介伲”
“那簡單局义,改成易拉罐喜爷。你一個就能改一堆。表皮五顏六色漂漂亮亮萄唇,肚子里有貨時擺在屋子里貨架上享福檩帐,貨卸空了四散在垃圾桶里亂滾,時不時再被個把閑人掏出來踩上幾腳另萤,扁了之后又擠在一起湃密,豐富多彩的生涯啊四敞!”
“滾泛源!”
“過一天算一天吧》尬#”我接過話茬达箍,“想開點兒,知道自己什么時候完蛋也好铺厨,少點不切實際的幻想缎玫,掰著輻條珍惜光陰硬纤。其實誰都知道報廢免不了,明面上也這么說赃磨,可你不清楚具體日子筝家,就暗地以為自己仿佛能幸免似的×诨裕”
他們又聊起別的溪王,無非是些無聊事。我精神不好恩沛,近來毛病愈發(fā)明顯在扰,全身異響的地方此起彼伏,有時走著路竟然都能睡著了雷客。于是芒珠,我獨自打盹去了。
睡得不沉搅裙,總是來事皱卓。迷迷瞪瞪地走走停停,行了些路部逮,貌似還被挪動了一次娜汁。再一睜眼,天已完全黑了兄朋,街上滿是遛彎乘涼的人掐禁。他們扯的那些閑篇兒轉化為一種眼不能見的信息流,四面八方鉆進我的身體颅和,之后毫無阻滯地散逸出去傅事,沒留下任何痕跡,倒是頗有催眠的效果峡扩。
周圍漸漸沉寂下來蹭越,迷糊中我隱約感到有目光斷續(xù)打在我身上〗探欤“要騎就騎响鹃,有啥好看?”我嘟囔了一句案训,懶得睜眼买置。不久,我意識到那不是屬于人的目光强霎,并且包含著一種異樣的情緒忿项,于是奮力睜開了眼睛。
頓時睡意全無——她就在我眼前!
我使勁地眨了眨眼倦卖,費了點氣力才認定自己確實醒著洒擦。
她笑了,淡淡的怕膛,說不出的嫵媚熟嫩。我陶醉了,盡管已赫然發(fā)現(xiàn)她竟生出了皺紋褐捻。
“你好掸茅。”她開口了柠逞,嗓音就像我第一次見到她時那樣婉轉動聽昧狮。
“你、你板壮、你好……”我面部表情一定很僵化逗鸣,因為我從未如此擔憂過自己的形象。
“你為何這么緊張绰精?難道從未與伙伴們共同起居過嗎撒璧?”
“當然不是!”我趕忙解釋笨使,“只不過……從來沒試過被緊盯著不放卿樱。”話還沒說完我便開始懊悔硫椰,這應對真沒水平繁调,顯得過于自戀。
她又笑了靶草。我終于松弛了一點蹄胰。
“對不起,我并非有意要盯著你看爱致。你有點眼熟烤送,我們以前應該見過寒随】访酰”
我已經(jīng)全然興奮起來,身上的零部件吱嘎作響妻往。
“是的互艾!前不久,春天的時候讯泣。我當時在路邊纫普,你正巧經(jīng)過,馱著一個胖子……還跟著一輛像我這樣的小紅∽蚣冢”
她眨著眼睛节视,第一時間找回了記憶。我看到那雙清澈美麗的眼睛即刻黯淡下來假栓。
我的不安陡然加勓靶小:“嗯……嗯……我當時喊了一嗓子,我的意思是匾荆,他只拉著個瘦子拌蜘,畫面太違和……我沒別的意思。好在后來調(diào)換了牙丽,我覺得這很好简卧,一切都完美了……你沒事吧?”
她輕輕搖著頭烤芦。
“請你別介意举娩,我不是故意要找麻煩……他那么年輕,又是男的构罗,多承擔體力活是應該的晓铆。”我看出她有事绰播,因此極力為自己辯護骄噪。
“知道嗎,他一點不比你年輕蠢箩×慈铮”她悠悠地說。
“什么谬泌?”我很詫異滔韵。
她沒有重復,也沒有要解釋的意思掌实,只是凝望著遠處陪蜻。我的好奇心快速累積,同時又感覺不妙贱鼻。
“他……還好嗎宴卖?”我試圖打破尷尬的沉默。這個問題按常理說很傻邻悬,但我總覺得非常適合當下症昏,絕對是個既官方又毫無風險的切入點。
“不好父丰。應該……嗯……過世了吧肝谭。”她把臉扭到一邊,路燈為她在地上畫出一片慘淡的陰翳攘烛,影影綽綽間微微顫動魏滚。
“啊坟漱?栏赴!”我的聲音在街區(qū)中回蕩,四圍只能看見我們兩個靖秩,其他的同伴仿佛遠遁了须眷。我的后悔總是來得特別迅速——干嘛要喊那么大聲音呢?故意顯得自己很關切嗎沟突?太做作了花颗!
她轉過頭。我盯著她的眼睛惠拭,那是我不忍目逃的雙眼扩劝,好似歷經(jīng)過干涸的水源再次溢流出汩汩清泉。
“抱歉职辅,我不該如此棒呛。”
“對域携、對不起簇秒,是我……”
“嗯……”她及時點頭制止了我。
于是沉默再次降臨了秀鞭。
“其實你知道趋观,”隔了好一會,我試探性地安慰她锋边,“我們是不會死的皱坛,也就是說不會過世……真的,我親眼得見豆巨∈1伲”
她眼睛里閃過一絲微弱的光芒,認真地看了看我往扔,把視線轉開了贩猎。
“不知你是否還記得,數(shù)個月前的一個早晨瓤球,你被運抵某小區(qū)外的大街人行道的時候——啊對融欧,那敏弃、那時我就注意到你了卦羡,不過當、當然,你根本不可能覺察——有一個與你一同運來的绿饵、愛說話的家伙欠肾,還主動找你搭訕,他的嘴長得比較大拟赊?”我又緊張得磕巴起來刺桃。
她先是好奇,隨即回憶起來吸祟,點了點頭瑟慈。
“該怎么說呢?壞消息是他又時運不濟屋匕,傷得很厲害葛碧,具體情況我就不形容了,總之被廢置在一個被遺忘的角落过吻,至少前一段時間我偶然碰到他時是這樣进泼。好消息是即便已受了我不忍言之重傷,他依然還健在纤虽,活得不錯……還湊合乳绕。”
她勉強笑了笑逼纸,低著頭說:“哦洋措,那好啊。但愿他早日得到回收維護杰刽∩胛疲”
“是……”毫無振奮的反饋讓我有些氣餒。
她意識到了专缠,抬頭感激地看著我雷酪,那一瞬間散發(fā)出的嬌美令我窒息。她沉吟片刻涝婉,仿佛打定了主意哥力,問道:“他還那么愛說話嗎?”
“誰墩弯?噢吩跋,是的。說渔工,愛說锌钮!總是對丟失的座位念念不忘。真看不出還是個多愁善感的家伙引矩×呵穑”
慘然涌上她的面龐侵浸。我尚未來得及反思自己是否說錯了什么,聽她說道:“小紅被車碾了氛谜√途酰”
我愕然不語。
她的情緒被撩撥起來:“那兩個男孩子……唉值漫,那對姐妹真不應該將我們直接轉給他們澳腹。他們身體還沒長成,好動杨何、莽撞酱塔、吵鬧,大的那個尤甚危虱。他騎著小紅在前面延旧,越騎越快,我越落越遠槽地。我背著的那個孩子膽小些迁沫,不敢加速。我當時預感不好捌蚊,可毫無辦法集畅。后來開始下雨,路變得很滑缅糟,在一個小路口終于出事了……”她的聲音顫抖著挺智,難掩悲愴,“突然拐出一輛車窗宦,那個男孩子個頭矮赦颇,起先沒看見,眼看快撞上車頭赴涵,他向路中心猛轉媒怯,失去了平衡。后面來了一輛貨車髓窜,很大扇苞,很快,剎車的聲音特別尖利寄纵。那男孩子就要頭向內(nèi)摔倒鳖敷,小紅突然向右傾斜——沒錯,一定是他程拭!若不是他定踱,那孩子肯定就會被車輪碾過身子!結果孩子被甩出去了恃鞋,向右崖媚,就滾在拐出來的車上面亦歉。小紅卻倒了,然后就……”
我盡力還原當時的場景至扰。
“圍了不少人鳍徽。車主一開始嚇懵了资锰,確認那男孩子沒事后敢课,就開始責備他。貨車司機只關注那孩子和自己的車胎绷杜。路人有替那孩子說話的直秆,提議車主帶去醫(yī)院檢查。車主堅稱自己沒責任鞭盟,還要檢查車頭與前擋有沒有劃傷圾结。那臺車挺貴重的,孩子沒經(jīng)過什么事齿诉,覺得苗頭不好筝野,撒腿就跑。我背著的那個孩子甚至都沒敢靠近粤剧,跳下也跑歇竟。我就斜倒在馬路上……小紅的身體毀了,他遠遠地看著我抵恋,還在安慰我焕议,我卻一句也沒聽清。他的聲音越來越小弧关,后來就把眼睛合上了盅安。我不停呼喚他,直到有人把我扶起推走世囊,他一直都沒睜眼……”
我承認别瞭,那一刻,她的泣訴成功驅(qū)散了一直以來積壓在我心中對小紅的不滿株憾,于是畜隶,我蒼白無力卻又不失真誠地繼續(xù)安慰她:“沒事,他應該沒死号胚,只是暫時失去意識了而已籽慢。別難受了。他一定已被回收修理猫胁,此刻又變成一條好漢箱亿,在某個地方生龍活虎吧!”
“可他確實故去了弃秆。我就在那里届惋,我看見了……他的生命在流逝——那個特屬于他自己的生命髓帽,無法替代的生命!就這樣從我身邊脑豹、從人們與冰冷的金屬中間郑藏,流走了……”她抽泣得難以自持。
我感到彷徨無助瘩欺,全身跟著她共鳴必盖,里面發(fā)堵,十分難受俱饿。好在時間始終是個好朋友歌粥,不到半分鐘,她的情緒漸漸舒緩下來拍埠,我也感到通暢了許多失驶。
“能不能問你個問題?”我輕聲細語枣购,十分謹慎嬉探。
她沒反對。
“就是……小紅能夠在一瞬間改變傾斜的方向棉圈,他是怎么做到的呢涩堤?我記得他好像還能控制鏈條的松緊——真的好厲害∑穑”說罷定躏,我準備好迎接她的白眼。
橫眉冷對并沒有發(fā)生芹敌,代之以她的沉思痊远,等組織好語言,她的聲音恢復了平穩(wěn):“這就是我剛才說他并不年輕的原因氏捞。我們是頭一天晚上偶然停在一起的碧聪。他話不多,既沉靜液茎,又散發(fā)著一種與眾不同的恬淡氣息逞姿。我試著與他攀談,他應對得體捆等,讓我感到放松滞造、怡然。后來話題漸漸深入栋烤,他告訴了我很多聞所未聞的事情……”
我忍住越來越難看的臉色谒养,漠然接了句:“比如?”
“比如明郭,我們是怎么來的买窟》岵矗”
“……愿聞其詳∈忌埽”
“他說了很多術語瞳购,大部分我已記不清了。印象最深刻的是他會準確地幫助我回憶亏推。他問我学赛,是否記憶深處存留著大量混亂、嘈雜径簿、滾燙罢屈、耀眼的東西嘀韧,但又不清楚那些是什么篇亭。我聽了非常驚訝——那正是在夜深人靜時常常困擾我的東西!每當我靜下來試圖從記憶中挖掘‘我是誰’等諸如此類的問題的時候锄贷,它們總是蹦出來占據(jù)我的心译蒂,抓住我、恐嚇我谊却,以至于有段日子我甚至不敢獨自待著柔昼。他安慰我,告訴我不必害怕炎辨,那些正是與我們的來源密切相關的過程捕透。他說,滾燙與耀眼碴萧,是我們的骨架尚未成材時在熔爐里面經(jīng)受熬煉乙嘀;混亂與嘈雜,是對我們即將成型的身體進行擠壓破喻、切割與焊接虎谢。他告訴我,這些看似混亂的過程是必經(jīng)之路曹质,否則我們便不能獲得如此堅固輕盈的身軀婴噩。混亂總是在秩序之前羽德,利益必然在磨練之后几莽。我聽了非常舒心,原來那些都是我最原始的記憶宅静,我全然無需困擾害怕章蚣。那一晚我睡得特別甜美……”
“他是怎么知道的?”我追問坏为。
“這也是我第二天一早的疑問究驴。說來慚愧镊绪,我竟一度短暫地懷疑他特地編造了這些說辭來安慰我。當我把問題拋給他時洒忧,他笑了蝴韭。他說他還知道很多事情,其中一部分是我們中間的絕大多數(shù)出于種種原因已經(jīng)遺忘了或沒有意識到的熙侍,而另一部分是我們沒有經(jīng)歷過不曾了解的榄鉴。我以為他多少在講大話,請他說的更清晰些蛉抓。他猶豫片刻后告訴我庆尘,他身體部件中的某些組份歷史非常悠久,而且出于某種特別巧合的原因巷送,這些特別的組份漸漸形成并且攜帶了他驶忌,包括他的記憶、他的性情笑跛,并且走過了漫長的歲月與遙遠的路途付魔,甚至漂洋過海。他說自己曾經(jīng)擁有過很多種形態(tài)飞蹂,發(fā)揮過不同的功能几苍,或大或小,或高貴或卑微陈哑。多少次妻坝,他幾乎以為自己要故去了,但奇跡般的還活著惊窖。怎么刽宪,你不相信嗎?”
“不爬坑,我相信你說的每一個字纠屋。”我趕忙矯正表情盾计,“只是……他講得太玄了售担,難以置信∈鸹裕”
“嗯族铆,的確如此。不過我相信他哭尝,他很真誠哥攘,而且他并不想特地去證明或者彰示什么,所以更顯得可信。下面這段話我印象很深逝淹,他說:人類的認知存在很大的錯誤與偏見耕姊,他們的確是卓越的物種,但長久養(yǎng)成的傲慢致使他們?nèi)徊活櫰渌磺惺挛镎て希我獾伛{馭茉兰、使用甚至欺負它們⌒来兀或許他們認為自己擁有著最受恩寵规脸、最為高貴的地位,別的東西理應默不作聲地伏在他們手下任憑驅(qū)使熊咽、做他們的仆從甚至奴隸莫鸭。他們的愿望是君臨天下,睥睨一切横殴,所以不斷把自己的座位越架越高被因,原始的材料不能滿足,便開始制造各種各樣的東西滥玷。其實他們的很多造作粗截,最初的愿景是美好的埃撵,至少不那么糟糕,但一經(jīng)使用寡夹,遲早會滑向冗余航徙、浪費甚至濫用的淵藪如贷!”
我心里已經(jīng)翻江倒海,這是我聽過的最有力量的批判檄文到踏,有些一閃而過的內(nèi)容還需要我反復咂摸杠袱。我很希望她能重復一遍,至少減慢速度讓我跟上窝稿,但看著她極富生氣飛速流轉的眼波楣富,我意識到此刻去壓抑甚至打斷她極不合時宜,幾乎可以說伴榔,是一種犯罪纹蝴!不經(jīng)意間,我已錯失了她不停頓復述的幾句話踪少。
“……誰說只有他們才擁有意識呢塘安?這是他們出于自高自大的一種錯覺!意識是綿延的……對援奢,他是這么說的——綿延的兼犯,是一份異常珍貴的禮物,由更高而神秘的存在所決定的,怎么能只由他們來定義掌控呢切黔?他們被贈予了砸脊,就要去小看別的東西,否定它們也可以分享這份饋贈的可能嗎纬霞?他們要獨占脓规,進而剝奪一切嗎?是的险领,他們創(chuàng)制了我們侨舆,但那只限于材質(zhì)、限于外形绢陌、限于功用挨下,而里面呢?他們能碰觸到我們之所以成為我們的定規(guī)嗎脐湾?他們能使我們免于損傷臭笆、老化、分解嗎秤掌?他們能夠從最里面改變我們愁铺,使得我們成為全然不同的存在嗎?他們能使我們不曾存在過嗎闻鉴?他們不能茵乱!他們原本應該善待、統(tǒng)領我們的孟岛,他們被賦予了那么多的天賦瓶竭,理當如此∏撸可為何我們只看見了隨意斤贰、欲望、奴役次询、拋棄呢荧恍?……他說:‘長久以來,我以為自己是可悲的屯吊,被賦予了那么多經(jīng)歷和記憶送巡,可相對于自己不斷變換的功用而言——那是我被鍛造時與生俱來的——卻無力改變什么。后來我想通了雌芽,既然我已被存有安置在了晦暗隱秘的地方授艰,我就應該盡力去隱隱地發(fā)揮自己最初的功用,那些帶著良好愿景的功用世落,哪怕只有些微的一點點淮腾,稍稍去中和一下人類藉由我們所帶來的種種混沌糟需。無論我曾是什么,現(xiàn)在是什么谷朝,這項工作總在那里洲押,我猜這是神秘的存有所賦予我——這個卑微的存在者——的微不足道的任務≡不耍’”
她暫停了述說杈帐。我感受到了一種震撼,類似于暴雨中的那種發(fā)自于根基的顫抖专钉,雖然不那樣直白猛烈挑童,但更加深入骨髓。此刻跃须,她在回味著與小紅的共振站叼。我呢?我在與她共振菇民,不能拒絕又不愿停止尽楔,經(jīng)過她,我可以神交這位小紅第练,不阔馋,應該稱其為老紅。
良久娇掏,我問:“他曾經(jīng)當過什么呕寝,我是指形態(tài)?他提過嗎驹碍?”
“我試圖詢問壁涎,他笑而不語。我覺得他一定經(jīng)歷過很多滄桑與艱辛志秃,很想聽他細說。他很吝嗇嚼酝,不愿分享浮还。我有些著急,使小性子追問闽巩,他……好像變得很陰沉钧舌,低聲重復著一些詞匯,看起來不怎么受控涎跨,我想那一定是不好的回憶洼冻。”
“哪些詞匯隅很?”
“我想想撞牢,嗯……壕溝、鐵絲、馬克沁屋彪、索姆河……”
陌生的詞匯所宰,灰暗,不吉祥畜挥,至少在這個語境下顯露無遺仔粥。
她盯著我,我知道她想從我身上找到對老紅的認同與共鳴蟹但。
不甘心的情緒沖上心頭躯泰,我沉吟片刻,清清嗓子說:“了不起华糖,真了不起斟冕!自行車王國中的哲學家兼道德模范!我?guī)缀跽J同他說的每一個字缅阳!但請原諒我的愚鈍磕蛇,我不知道其中有哪一個詞句能夠被我實踐出來——我的意思是,高明十办,高妙秀撇,遺憾的是缺乏可操作性,不易推廣或效法向族,至少在我看來……”
一聲尖叫打斷了我——女人的叫聲呵燕,從不遠處一條巷子深處傳出來的。聲音斷續(xù)難辨件相,距離應該比較遠再扭。我凝神靜氣,好不容易才依稀辨別出“搶包”二字夜矗。
不多一會泛范,兩個男子沖出了黑魆魆的巷子口。歲數(shù)較大的那位手里拎著一只鮮艷的小包紊撕,對年輕的面授機宜罢荡。聲音又快又低,根本聽不到对扶,只見他抬手指了指我們区赵,轉身大步向相反方向離去。年輕的那位小弟立刻沖我們走了過來浪南。這時警笛響起笼才,距離尚遠,但快速欺近络凿。小弟慌了神骡送,全速奔跑起來昂羡。我飛速回憶著幾秒前那位大哥手指頭的精確方向,全身一震各谚,指向的別是她吧紧憾?!小弟很近了昌渤,我死死盯著他的眼神赴穗,沒錯,是沖著她來的膀息。瞬間我有點開竅——我比較貴重般眉,開鎖麻煩,還有定位系統(tǒng)潜支。而她呢……沒上鎖5樵摺!
她早已花容失色了冗酿。
那一瞬間我構建完成了一幅圖景:賊騎著她飛奔埠对,她被警車追上,警車把她撞倒裁替,賊被抓上車项玛,她負了重傷,躺在漸漸冷卻的柏油路面上弱判。
一百句臟話從我心中飛過襟沮。風雷雨電也好,老紅小黃也罷昌腰,任誰也制止不了火燒火燎的我罵街开伏!
我倒了,沖著她的方向遭商,在她的驚叫聲中固灵,把她結結實實地壓倒在身底下。
倒霉的支架株婴,真不結實怎虫,一著急竟然斷了!她正好在我原本傾斜的方向上困介。在倒下的瞬間,我一慌神蘸际,電子鎖竟然自己打開了座哩!可能是我全身緊繃用力過猛的緣故——反正這玩意兒每天至少開關十數(shù)次,我再笨粮彤,大致也摸到了點兒門道根穷。
那賊近在咫尺姜骡,被我這一摔嚇了一跳,正在驚疑屿良,警笛卻越發(fā)嘹亮圈澈,于是索性一把抄起我,跨上便猛蹬尘惧。
我還沒來得及跟她賠個不是外加道個別呢康栈!
出道許久,我頭一次跑這么快喷橙。都說人有三急啥么,我一直不能盡解其意,此刻看來贰逾,被公安干警追攆必居其一悬荣!風聲呼嘯,街景如浮光掠影一閃而逝疙剑,高速旋轉的曲柄與圓盤幾乎要與空氣擦出火花來氯迂。說起來這賊膂力精強,如此這般飛馳言缤,竟然還能源源不斷地加速輸出嚼蚀,真不是蓋的!我本來琢磨著逆來順受轧简,干脆過一把飛車的癮驰坊,怎奈何這家伙嘴太碎,要命的是還缺乏創(chuàng)造力哮独,總是“我×我×我×……”重復個不停拳芙,與曲柄的節(jié)奏如出一轍,聽得我氣往上沖皮璧。警笛聲越來越近舟扎,“我×”的節(jié)奏越發(fā)加快,以致最后連成一片悴务,呈現(xiàn)出“×××××”如機械般的噪音睹限,聽上去仿佛是我發(fā)出來的。這怎么能是我的聲音呢讯檐?被沿途的伙伴們聽見了我的老臉還往哪兒放羡疗?是可忍孰不可忍!我猛然又加了把勁别洪,火上澆油叨恨,高速運轉的鏈條應聲崩斷。
賊放出了迄今為止最為響亮的“我×”聲挖垛。
警車在后面緊追不舍痒钝。賊猛擺我的頭秉颗,身體側傾,我被脅迫著來了一個漂亮的側滑送矩。正在頭暈目眩蚕甥,下一個瞬間我覺得自己被舉起扔了出去。隨著剎車的長聲嘶吼栋荸,我拍在地上菇怀,緊接著噼里啪啦一陣巨響,我身體的不同部位被重物碾壓碰撞蒸其,短暫的麻痹之后敏释,劇痛襲遍全身。
“站住——摸袁!”一前兩后钥顽,急奔的腳步聲遠去了。
身體早已結束滑動僵在地上靠汁。我能感覺得到蜂大,一些部位變形了,部件斷裂散開蝶怔,很多東西從我身上被剝離掉奶浦。借著藍紅交替閃爍的刺眼旋光,我試圖查看損傷踢星,但發(fā)現(xiàn)無法聚焦澳叉,視線開始散漫,意識越來越模糊沐悦。我的頭沖著來的方向成洗,估計應該沒跑太遠。我拼盡殘存的氣力極目遠望藏否,根本看不到她瓶殃,只有黑乎乎的一片延展到無窮的遠端。
“我×副签,真他媽倒霉……”昏睡前遥椿,我奮力擠出了一句。
我在黑暗與光亮淆储、喧鬧與寧靜之間飄忽冠场。記憶與現(xiàn)實之間的界限已被徹底擦除。我在看見與視而不見本砰、聽見與充耳不聞之間徘徊游蕩慈鸠,一會兒在這兒,一會兒在那兒灌具,總之沒有辦法錨定自己青团。我時而認為自己死了,時而又感覺生氣猶在咖楣。但無論死活督笆,她總能沖破層層阻隔,浮現(xiàn)在我眼前诱贿,那難以忘懷的笑容娃肿、淚水、歡樂珠十、慨然料扰。我終于確認自己應該還沒死,否則的話焙蹭,究竟是誰在確認是否“我死了”呢晒杈?
于是我終于下定決心睜開了眼。
什么也看不清孔厉。
我還在拯钻?也許。我還是我嗎撰豺?應該是吧粪般。退一步說,即便已經(jīng)丟失了絕大部分的“我”污桦,此刻也斷難挽回了亩歹,就像大嘴那樣……沒錯,我還是我凡橱!
聽覺恢復了小作,那是陣陣刺耳的噪音,像是在切割打斷什么梭纹。
感覺恢復了躲惰,我在移動,至于我還剩下多少变抽,有待于進一步體察础拨。
視覺恢復了,我環(huán)顧自周绍载。天灰蒙蒙的诡宗,暮氣沉沉,漂浮著不祥的深棕色塵埃击儡。身邊凌亂地擺放著殘次的金屬部件塔沃,有大有小,我很快辨別出有些是同類阳谍,有些明顯不是蛀柴,另一些則不明所屬螃概。但幾乎無一例外,全是廢品鸽疾。
我正躺在一條傳送帶上吊洼,緩慢地爬升前進。四周是一座面積不大不小的院落制肮,堆滿了各式各樣的殘品和零部件冒窍,我輕易找到了很多自行車,它們無一完整豺鼻,破破爛爛综液,毫無生氣,蔫頭耷腦儒飒。
“這是……修理廠谬莹?”我忍不住自言自語。
“嘻约素!”旁邊一部骯臟的車架子樂了届良,“你真是個倒霉催的,早不醒晚不醒圣猎,這時候醒士葫。得嘞,咱們又添了個陪著挨削的送悔!”
“挨削慢显?這不是修理廠嗎?”
“你拿眼睛好好看看欠啤!還修理廠……”
我順著傳送帶行進的方向往前看荚藻,有一口沖天怒張的漆黑大洞,殘廢零部件不斷掉入洁段,噪音不間斷地噴吐而出应狱。
“這是……”我心里徹底涼了。
“金屬切割機祠丝!還有什么遺言疾呻,大家共勉一下⌒窗耄”
一千句臟話飄過岸蜗。但我很快從慌張中鎮(zhèn)靜下來,我想起老紅了叠蝇。
“我問句璃岳,是不是把咱切碎?”
“嗯×蹇叮”
“然后呢单芜?”
“二次利用吧。你小子不慌枚冗,有點膽量缓溅,可以!”
此時我對這種層次的恭維無感赁温,急切地問:“利用成什么?”
“我哪兒知道淤齐!”
“有沒有可能改成飛機股囊?比如戰(zhàn)斗機什么的!”我興奮地問道更啄。印象里我曾經(jīng)見過那種高端機器稚疹,呼嘯著劃破天際,可拉風了祭务。
“切——内狗!”臟車架仿佛聽到了笑話,咧著嘴詰問道义锥,“你含有鈦嘛柳沙?”
“啥?”
“鈦拌倍!”
“不知道……”
“鈧呢赂鲤?”
“不清楚……”
“錸?”
“……”
“銦也行柱恤,有嘛数初?”
“應該沒……必須要有嗎,以上這些梗顺?”
“那就不要白日做夢啦泡孩!”他瞪圓了唯一的眼睛篤定地答復道。
“那你說改成啥東西的概率大寺谤?”我望著越來越近的破碎機入口問仑鸥。
“說不好,看命矗漾。誒锈候,不知你見過沒有,人家?guī)锬莻€敞贡,掛手紙的架子泵琳,都有可能啊!”
一萬句臟話已在我心中蓄勢待發(fā)获列。
另一邊有個銀白色的金屬燈臺谷市,外形奇特,并不骯臟击孩,也未見明顯傷殘迫悠,不知為何也來到這里。他有七根垂直排列的燈柱巩梢,頭部空著创泄,可供放置燈泡或蠟燭之用。自打我醒來后括蝠,他就一直低聲嘟嘟囔囔鞠抑,其他即將受難的同儕們都不理睬他。噪聲越來越大忌警,那頭即將吞噬我們的怪獸肆意嘔吐著駭人的粉末與熱氣搁拙。
大家不約而同安靜下來,靜待各自的劫數(shù)法绵。
我奮力過濾掉震耳欲聾的咆哮箕速,終于隱約聽清了燈架在念叨些什么,內(nèi)容大概是:“……所造的物都是好的朋譬,若感謝著領受盐茎,就沒有一樣可棄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