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午覺睡得稀里糊涂的,短短半個小時里我做了一堆亂七八糟小压、斷斷續(xù)續(xù)的夢线梗。我擰開水龍頭,掬起一捧清涼的水拍打在臉上怠益,勉強清醒了些仪搔,只是腦袋還是有些麻木沉重。楊依這時候也已經起床蜻牢,嘴里嘟嘟囔囔的在收拾床鋪烤咧。我拉上她一起出了宿舍。楊依明顯還沒睡夠抢呆,目光呆滯煮嫌,呵欠連天,像提線木偶一樣被我機械地拉著向前挪镀娶。我也提不起興趣說話立膛,兩人就這樣一路無言。
教室里只有兩三個人梯码,而且都像商量好了似的把頭埋在胳膊里宝泵。我躡手躡腳地進了教室,敏銳地發(fā)現自己座位上多出了一個原木色的紙袋轩娶,打開之后里面是一份包裝精美的提拉米蘇和一杯還有些溫度的卡布奇諾儿奶,第一個閃過我腦海里的念頭竟是:“這些東西也太甜了吧!”但我立即對這種失禮的抱怨感到羞愧鳄抒。楊依迫不及待地從袋子里拿過咖啡去闯捎,打開呷了一口,嘴唇上沾上了些淺棕色的泡沫:“我先來一口提提神许溅,困死我了瓤鼻!”
“你都喝了吧,這咖啡太甜了贤重,我不喜歡茬祷。”
“也是并蝗,那這杯就交給我解決吧祭犯。下次托我媽給你帶你最愛喝的藍山咖啡秸妥。”
我感激地看了她一眼沃粗,隨后從袋子里拿出提拉米蘇粥惧,發(fā)現底下還有一張談藍色的便利貼:“托走讀生中午上學時給你買的,午飯不能不吃最盅⊥谎”上面沒有署名,當然也根本不需要署名涡贱。我把便利貼撕下折好挂签,小心翼翼地夾進自己的筆記本里,沒讓楊依看到盼产,然后把蛋糕一并送給了楊依。
晚上放學剛走出教室勺馆,就聽見了身后林子紓的聲音:“建國戏售,等等我,一起走吧草穆」嘣郑”我疑惑地啊了一聲,右手忍不住捏了牽著的楊依的左手掌心一下悲柱,然后又不自然地放開了锋喜。
“啊什么呀,今天是周一豌鸡,我們中午說好的嘿般。”
“我知道涯冠,可你晚上不是回家嗎炉奴?”
“沒事,先把你送回宿舍我再回家蛇更≌案希”
楊依端詳出我有些意外和猶豫,替我開了口:“沒問題派任,一起吧砸逊,加我一個不介意吧?”林子紓看了看我掌逛,又看了看楊依师逸,終于笑著點了點頭。
我夾在楊依和林子紓中間颤诀,像兩片面包里夾得快要融化的芝士片字旭。一路上楊依不停地拿林子紓開玩笑对湃,我只是附和地笑著,并沒和林子紓有太多的交流遗淳。我明白楊依是在盡量緩和略顯尷尬的氣氛拍柒,心里也很感激她。今晚的月亮隱匿于云霧之后屈暗,天空黑得發(fā)紫拆讯,像把一塊綢布蓋在上面,遮住了滿天的星养叛。
回到宿舍种呐,楊依拉著我的手安慰我:“慢慢適應,一切會好的弃甥∷遥”我感激地點了點頭,想說點什么淆攻,卻感覺嘴唇黏在了一起阔墩。最終我沉默地上床睡了,這短短的幾百米瓶珊,竟把我搞得精疲力竭啸箫,連襪子都懶得脫掉。
我穿了一條自己從未見過的天藍色的連衣裙伞芹,無助地癱坐在車水馬龍的十字路口中間忘苛,但周圍車水馬龍,似乎沒有一個人注意到了我的存在唱较。我想站起來扎唾,卻突然尖叫著撲倒在滾燙的地面上。我回過頭去南缓,發(fā)現腿早已經被熔化了的柏油馬路牢牢地粘住稽屏,整個人像在沼澤里一樣慢慢地往里陷。我驚惶失措地叫喊著西乖,拼命地揮舞著雙手狐榔,但依舊無人理睬。突然一個初中生模樣的女孩朝我走過來获雕,她背著粉紅色的卡通書包薄腻,穿了一雙紅底小白鞋,白色襪子上有著精致的蕾絲邊届案。我似乎被鈍器猛地敲擊了后腦勺庵楷,一時間眼前竟是一片虛無縹緲的黑暗。當我喘著粗氣極力使自己再次冷靜下來之時,她已離我越來越近尽纽。嘴角上揚咐蚯,她像是被人用線提著做出了一個笑容,眼角卻微微下垂弄贿,溢出無法消弭的悲傷春锋。她機械地伸出自己的右手,不像是要拉我起來差凹,倒像是想把一面隱形的墻朝外推期奔。正當我伸出的手要觸碰到她的指尖,一陣急劇的剎車聲響徹整個喧嚷的街道危尿,像一把鋒利的匕首刺穿了我的耳膜呐萌,一瞬間整個世界像初雪時分般的寂靜。那女孩就在我眼前谊娇,像一個沙包似的被扔到了十幾米外肺孤,在空中劃過一道弧線,像夏天朝湖面扔出的石子在水面上又被彈起般打著滾济欢,隨后整個身體像一灘爛泥沒有了任何動靜渠旁,如同石子沉入了深不可測的湖底。女孩腳腕處的蕾絲邊頃刻間被鮮血浸紅船逮,但那張臉卻沒有因為突如其來的驚懼而扭曲變形,反而依舊帶著一絲淺笑地望著我粤铭,像是期盼已久的愿望終于得到了實現挖胃。那是一張我多么熟悉的臉!一瞬間記憶的閘門被打開梆惯,思緒像潮水一般向我涌來酱鸭,巨大的聲響又一次肆無忌憚地從我的雙耳闖入,在我的腦袋里炸響垛吗。我被這突如其來的一幕奪走了僅存的一點理智凹髓,聲嘶力竭地叫喊著,像是要把自己的五臟六腑連同靈魂一起嘔吐出來怯屉。
就在這一瞬間蔚舀,街道上所有的人影全部都消失了,極目遠望锨络,路的盡頭被天上懸掛的巨大的火球所吞沒赌躺。躺在地上的女孩開始和我一起下沉,我放棄了掙扎羡儿,嗓子已經喊啞了礼患。兩行淚水從我緊閉的雙眼中流出,我張著嘴,脖子上的青筋不停地抽動缅叠,但終究還是發(fā)不出任何的聲響悄泥。
突然眼前一陣刺眼的亮光,遠在天邊的太陽頃刻間移動到了我的眼前肤粱。我下意識地用手去遮擋光源弹囚,同時費力地張開眼皮,發(fā)現三個舍友都圍在我床邊狼犯,楊依手里拿著一盞小臺燈余寥,眉頭緊鎖,神色緊張地握著我的手悯森。我意識到枕頭已經被淚水浸濕了一大片宋舷,而我的眼睛還殘留著些許濕潤∑耙觯“是不是做噩夢了祝蝠?你半夜突然哭出聲來,可嚇死我們了幻碱∫锵粒”其中一個蹲在楊依身邊的舍友關心地問。我努力擠出一絲蒼白的微笑:“沒事了褥傍,可能最近太累了吧儡嘶。不好意思影響你們休息了』蟹纾”我意識到自己的嗓音是干啞的蹦狂,像被人扯住了聲帶。我撐住胳膊想坐起來朋贬,楊依卻按著我的肩膀示意我躺好凯楔。其他舍友見我沒事就又都回去休息了,不知道是誰還打了一個大呵欠锦募。楊依替我整理好被蹬得皺成一團的床單摆屯,我揪住她的衣角不敢放手】纺叮“還害怕嗎虐骑?”我點點頭,眼淚差一點又要奪眶而出赎线「幌遥“沒事,有我氛驮⊥蠊瘢”楊依把我往里輕輕推了一下,示意我給她在床上騰出地方來。
我緊緊抱住楊依盏缤,后背貼著墻壁砰蠢,呼吸逐漸平穩(wěn),直至睡去唉铜。
九
我感冒了台舱,不是很嚴重,只不過經常打幾個噴嚏而已潭流。最近受到冷落的身體靠這種方式來引起我的注意竞惋,卻也不可避免地使我更加煩躁,總是盼望著自己走在路上會被來往的行人撞到灰嫉,這樣我就可以把一肚子的怨氣一股腦地傾倒出來拆宛,罵得那人毫無招架之力∷先觯或許到時候我還可以揮拳對著那人的胸口來上幾下浑厚,在對方終于要反擊的時候再麻利地跑掉。這樣想著根盒,原本軟綿綿的身體竟慢慢感受到了些許的力量钳幅。
林子紓不知從哪得到了消息,第二天就托人給我?guī)Я烁忻八幯字汀M砩戏艑W敢艰,我趁沒人注意的時候,把藥全扔到了班里的垃圾桶里册赛。我的心里好受了些钠导,像是得到了期盼已久的安慰。
當天夜里击奶,我?guī)缀踝隽艘粋€和前段時間一模一樣的夢,我已經記不清這是最近一兩個周的第幾次了责掏,同樣的悲劇一遍遍上演柜砾,使我已經習以為常了。但其實悲劇變得習以為常才是最大的悲劇换衬。我在這一幕不知道何時才會結束的悲劇中無望地掙扎痰驱,像脖子被獵豹鋒利的牙齒刺穿后徒勞地蹬踹著后退的羚羊。每晚被驚醒后瞳浦,我只是眼睛空洞地望著陽臺窗外的月亮担映,又或者窗外沒有亮光,只是一片黑叫潦。
這段時間我的身邊仿佛總是擺脫不掉林子紓的身影,他就像是我的影子拖在腳步后,我的一舉一動像是時刻在他的監(jiān)視范圍之下趴生。我失去了獨自一人郁悶、沮喪氢架、難過的機會,每次一皺眉朋魔,林子紓的關心就緊隨而至岖研,對我而言就像每次在非停車區(qū)剛一熄火,就有交警把罰單貼到了車窗上警检。我開始厭惡他的笑孙援,厭惡他的聲音,厭惡他的衣著扇雕、發(fā)型拓售,厭惡他身上的味道,更重要的是洼裤,我發(fā)覺自己在厭惡他對我的好邻辉。我甚至會期待他能劈頭蓋臉地臭罵我,沒有任何原因腮鞍;又或者冷淡我值骇,好像我并不存在。這種對林子紓的態(tài)度轉變之快出乎我的意料移国,但同時又是不可阻擋的吱瘩。
當我在靜謐的森林中漫步,耳邊是清脆的蟲鳴迹缀,我在水邊停下歇息使碾,俯身觀望平靜的湖面,總會在身后看到另一個人的笑臉祝懂,當我用手粗魯地打碎這如鏡的水面票摇,盡力往前跑的時候,才發(fā)現自己不過是一只風箏砚蓬,飛到再遠的地方矢门,線頭總在林子紓的手里。我需要一把剪子灰蛙,或是一把刀子祟剔,又或只是一塊被遺棄的碎玻璃片。
我開始痛恨自己始終圍繞著的支撐著我的“柱子”了摩梧,它無時無刻不在提醒著我什么才是適合我的物延,提醒著我放棄追逐那些虛無縹緲的幻想。林子紓的愛逐漸地成為了累贅仅父,像腳鐐一樣把我困在這一片外表平靜的森林當中叛薯,這片我曾經自愿踏入的森林當中浑吟。孤獨對我來說不是一種心情,而只是一種習慣案训,我到如今买置,才算真正清晰地認識到。
我的精神狀態(tài)在一天天變差强霎。
但只有我知道忿项,那個真正讓我一天天消沉下去的人,并不是林子紓城舞。
今天晚上放學轩触,我和林子紓一起出了校門——我對他說是自己今晚請假回家了,但其實我沒向任何人請假家夺,連楊依我都沒告訴脱柱。今晚本不是規(guī)定的兩人一起放學的日子,是我主動找到林子紓的拉馋。一路上林子紓不停地尋找話題榨为,我盡力配合,或顯得饒有趣味的樣子仔細聆聽煌茴,或浮夸的拍掌大笑随闺,做著我認為戀愛中的女孩該做的事。一只飛蟲落在我手上蔓腐,傳來一陣瘙癢矩乐。我輕輕地吹了一口氣,看著它飛遠回论,融進了冷淡如水的月光里散罕。
林子紓一直把我送到樓下,道完別后他正欲轉身傀蓉,我向前跨了一大步欧漱,翹著腳尖吻了上去。他的兩只手不知所措地擎在空中葬燎,而我的手則充滿侵略性地攬住了他的腰误甚。我輕咬著他的下嘴唇,舌尖挑動著前伸萨蚕,碰到一片濕潤靶草。逐漸他也有了回應蹄胰,強硬地把我摟入懷里岳遥,雙唇吮吸,像一只野獸在撕咬著它的獵物裕寨。他的呼吸逐漸變得粗重浩蓉,手也在慢慢往上游走派继,我輕輕推了他的胸口一把,兩個人的唇也分開了捻艳。我沒有直視他的眼睛驾窟,而是選擇凝視著他不知所措的手,輕聲說了一句:“再見认轨∩鹇纾”我的聲音略微有些顫抖,在還未出口時就像是喪失了力氣嘁字,卻也溫柔得令我難忘恩急。我頭也不回地走進了漆黑的樓道,樓道內的感應燈這時散發(fā)出了丑陋的黃光纪蜒,吞沒了我的身影衷恭,也留住了滑落下我眼眶的淚水。我第一次在這條狹窄的樓道里纯续,尋到了恐懼的蹤影随珠。
防盜門吱呀地喘息著,多年來的疏于保養(yǎng)早使它失掉了曾有的金屬光澤猬错,門框兩側貼著的褪色的對聯像是年老色衰的老太婆臉上涂著的兩片突兀的腮紅窗看。我踮著腳想要撕下門上貼著的一張清理下水道的小廣告,但紙被撕到一半就倉促地斷了兔魂,像一塊不規(guī)則的老年斑殘留在貓眼的右上角烤芦。我的淚于是又一次奪眶而出,在臉上肆意的流淌析校。拉開門家里一片漆黑——媽在我很小的時候就從我的生活里消失了构罗,父親現在又不知躺在哪個溫柔鄉(xiāng)中逍遙自在。我穿過黑暗的客廳智玻,摸索著打開了臥室的燈遂唧。臥室的窗沒有關,風吹動著淡紫色的窗簾吊奢,像不請自來的客人來這里尋求庇護盖彭。
我淚眼朦朧地從床頭柜里翻找出安眠藥——因為經常失眠,安眠藥基本上在家里常備著——用手背粗暴的揉了下發(fā)紅的眼睛页滚,屏住呼吸仔細地旋開塑料瓶蓋召边,像在拆解一件精密的儀器。打開的瓶蓋被放反在枕頭邊裹驰,我把瓶中所有的藥片都倒在米黃色有些發(fā)舊的床單上隧熙,數了一下,一共三十八粒幻林。我用手指把每一粒都分散開贞盯,盡量使它們之間的距離保持相同音念,鋪滿了床單的一角。玻璃杯中剛接的熱水還在向外吐著霧氣躏敢,杯口蒙上一層水珠闷愤,像清晨葉尖將要墜落的露珠。我向水中加了四粒件余,耐心地將其溶化讥脐,慢悠悠地喝了半杯。輕微的苦味刺激著我舌尖的味蕾啼器,我舔了下嘴唇攘烛,安靜地在床上坐著,兩條腿盤在一起镀首,等嘴里的苦味基本消失了坟漱,然后抓起床上剩下的所有藥片塞進嘴里,用劇烈顫抖的手拿起玻璃杯更哄,把剩下的半杯水一飲而盡芋齿。嘴里還有大量的藥片沒有咽下去,我赤著腳跑去廚房接了一杯自來水成翩,路上因為兩腿突然發(fā)軟而摔倒在地觅捆,玻璃杯從手里滑落滾向房間遠端,清脆的聲音在空曠的屋子內顯得格外刺耳麻敌,滾得越遠我反而覺得聲音越響栅炒,好像永遠不會停止。我爬起來去廚房重新取了一只杯子术羔,將剩余藥片全都送入肚中赢赊。清涼的水流入身體,像銳利的手術刀级历,一直扎到最深處释移。
做完這一切, 我把杯子放好在床頭柜上寥殖,瓶蓋重新旋上和杯子放在一起玩讳,但沒有相互靠上。我脫掉身上丑陋肥大的校服和里面的薄衫嚼贡,又褪去純黑色的內衣和內褲熏纯,把這些東西全都扔在地上,爬上床給自己蓋好被子粤策,肌膚觸到轉瞬即逝的涼意樟澜。我安靜地閉上眼睛,幾秒鐘后那張初中時模樣的女孩的臉又出現了掐场,恬靜悠閑地伏在陽光炙烤下灼燙的柏油馬路上往扔。我嘴角輕輕上揚,一滴晶瑩的淚滑過眼角熊户,掛在唇邊萍膛。我輕微地抿了一下嘴讓它流進了嘴里,舌尖觸碰到嚷堡,還有一絲溫度蝗罗。
我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掙扎著勉強拿出手機蝌戒,給林子紓發(fā)了條消息:“分手吧串塑。”然后把手機關了機北苟。這一連串的動作耗盡了我所有的體力桩匪,手機從我虛脫的手里滑落,像折翼的鳥友鼻,劃過一條優(yōu)美的弧線之后墜落在地傻昙。
十
我在黑暗中摸索爬行了好遠好遠,那就好像是小時候鉆進工地里的水泥管道中彩扔,不同的是妆档,這一次,管道的兩端都被結結實實地封死虫碉,一絲光也透不進來贾惦。周圍死一般的寂靜,我完全迷失了方向感敦捧,管壁的壓迫使我甚至無法頹廢地躺下须板。就在我要筋疲力盡地跪下去時,前方突然出現了豌豆大小的一點亮光兢卵,斷斷續(xù)續(xù)地閃爍逼纸,像搖曳的燭光隨時都會被風吹滅。我眼皮掙扎著跳動著張開了一條縫济蝉,睫毛的黑影像囚籠里的柵欄杰刽,白光似透過薄薄的緯紗闖了進來,眼前被蒙上了一層飄渺的云霧王滤。我費力地眨了眨眼贺嫂,周圍的一切才逐漸清晰起來。白色的口罩雁乡,藍色的口罩第喳,白色的帽子,藍色的帽子踱稍,藍白相間的被子曲饱,所有的色彩讓人感到乏力和窒息悠抹,像是所有的血液流盡,只留下血管風干碎成了碎片扩淀,一捻就成了這頹廢的藍白楔敌。
耳邊是父親熟悉的聲音,有些虛弱驻谆。他和一個瘦得像是骷髏的護士的臉出現在平躺著的我的眼前卵凑。通過口罩仍能看出那護士的兩腮極不美觀地向里凹陷,這讓我想到了一匹馬胜臊,或是一頭驢勺卢。她的一縷頭發(fā)搭在額前,干枯得像是深秋的雜草象对。她嘴里正嘟嘟囔囔地說著什么黑忱,我用力分辨卻仍是不得領會,那聲音像是從深邃的湖底向上翻滾而出的勒魔。這樣反而讓我的頭痛加劇了杨何,我輕微的皺了一下眉,隨機又恢復了面無表情的樣子沥邻。護士很快走開了危虱,剩下父親緊緊握住我的左手,放在他的額前唐全,我的手背感受到了他額頭上凸起的青筋埃跷,沒有溫度卻感覺正灼燒著我。我把身上所有的力氣集中到了右手邮利,食指在父親手背上來回畫著毫無意義的直線弥雹,像是那些我在黑暗中走過的一條條無止境的路。我終究因為劇烈的頭痛而閉上了眼延届,嘴唇微張剪勿,卻還是放棄了發(fā)聲。
“對不起方庭〔藜”一閉上眼,我便在心里迫不及待地默念著械念,對這那個深不可測的黑暗头朱。
對不起我沒能離開,對不起我又一次墮入這充斥著痛苦與辜負的人世間龄减。我知道黑暗的最深處絕不是虛無项钮,至少有那張夢里出現過無數次的小女孩的臉。
出院回家的第一天早上,楊依來看望我烁巫,帶來一包藍山咖啡署隘。我看著包裝袋上的圖案,想到有機會的話我要一個人去一次牙買加亚隙,在當地的咖啡館慢慢攪拌著一杯真正的藍山咖啡磁餐,和坐在我對面的身材滾圓,穿著色彩夸張的當地服裝的黑人婦女道一句早安恃鞋。至于當時我會穿什么,大概會是一件裁剪有型的白T恤和一條線條明朗的工裝褲吧亦歉。我不知道自己為什么會突然有這樣的念頭恤浪,不過這大概是最近一段時間大腦第一次跳出了混沌之中,竟不自覺的清醒了些肴楷。
住院期間父親替我擋掉了一切探視水由,這是我的意思——我不想躺在病床上面色憔悴地拖著沉重的腦袋去聽一大堆安慰,搞得像是在遺體告別赛蔫,雖然這些安慰肯定出于好意砂客。我注意到放下咖啡后楊依轉過身去偷偷地抹淚,回過頭卻強裝出一副見到我后興高采烈的樣子呵恢。我掙扎著想坐起來鞠值,楊依見狀立刻把我扶好,讓我背靠著床頭渗钉,把我的枕頭塞在中間讓我的腰舒服些彤恶。我像是個提線木偶完全配合著由她擺布,微笑地看著她多日未仔細打理后有些發(fā)油的頭發(fā)鳄橘。
楊依看著我的笑容声离,咬緊了下嘴唇,終于還是忍不住開口了:“為什么吃那么多安眠藥瘫怜?你是白癡嗎术徊?”我眼神朝上盯著天花板上的一個小黑點,語調輕快地說:“因為這種離開方式是最安靜美好的鲸湃。上吊的人眼珠會像金魚一樣凸出來赠涮,跳樓更是血肉模糊,像早餐攤碎的雞蛋一樣暗挑。只有吃安眠藥世囊,才不至于我在面臨死亡時把最后一點美也全部摧毀。每一朵花都該有它自己的凋謝方式窿祥,帶著我的驕傲離開就是我的凋謝方式株憾。”小黑點仿佛在逐漸變大,又長出了尾巴嗤瞎,從我的視線中游走墙歪。
“我喜歡這種美,危險的美贝奇,純粹的美虹菲,是把生的希望抽離出去的美〉敉”我自言自語道毕源,臉上浮出一種危險、純粹而又毫無希望的微笑陕习。
“我是問你到底為什么要自殺霎褐。我從來沒見過你被擊垮的樣子,要是你身上的負擔太重了该镣,為什么不分給我一點冻璃,讓我去替你扛一些?難道就真的只有死這一條道路嗎损合?”楊依的臉漲得發(fā)紅省艳,強忍住在眼眶中打轉的眼淚。我有些心疼嫁审。
“跟林子紓有關嗎跋炕?”見我沉默不語,楊依試探地問道律适。
我搖了搖頭枣购,好像在聽一個完全陌生的名字。
楊依調整了一下坐姿擦耀,把右腿搭到了左腿上棉圈,繼續(xù)說:“林子紓這幾天像瘋了一樣地打探你的消息……”“夠了!”我粗暴地打斷了楊依的話眷蜓,聲音大得連我自己都被嚇到了分瘾,一瞬間自己的所有戾氣好像都纏繞著這兩個字從我虛弱的身體內逃了出來。我咳了一聲吁系,拉起楊依的手德召,溫柔地望著她,猶豫了幾秒鐘汽纤,還是開口了:“楊依上岗,我不只是不喜歡林子紓。其實蕴坪,”我深吸了一口氣肴掷,又慢慢吐出敬锐,思考了幾秒,這幾秒像是把時間掰碎了碾成粉末一樣的漫長呆瞻。然后我繼續(xù)說:“我不喜歡所有的男人台夺。”
“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痴脾,你是說你喜歡女人颤介?”
“我以前也以為自己是同性戀,以為自己喜歡女人赞赖」龆洌”我感覺到楊依被我握住的那只手猛烈地抽搐了一下,目光鎖在我身上動彈不得前域≡“放心楊依,我拿你當朋友话侄,對你沒那層意思亏推⊙”我補充道年堆。
楊依把手抽離了出來,兩手捂住太陽穴不停揉搓著:“抱歉建國盏浇,你讓我緩一緩变丧。”
仿佛突然把鑰匙插入了銹跡斑斑的鎖眼绢掰,結滿蜘蛛網的木門吱呀地被推開了一條縫痒蓬,門里面的黑暗幻化成了蝙蝠從這道窄縫當中呼嘯而出。我并不打算留給楊依太多的接受時間滴劲,望著她說攻晒,但又好像是在自言自語:“我真的不知道為什么會選擇和林子紓在一起。剛開始我以為自己是陷入一種被追求的虛榮當中班挖,當你的存在成為另一個人存在的理由時鲁捏,這感覺總是好的。林子紓給的我照單全收萧芙,并通過對他的友好將他牢牢拴住给梅,自私地將他據為己有。當同他戀愛的時候双揪,我開始反感他對我的占有欲动羽,我需要成為那個擁有支配權的人,從頭至尾我都沒有將我們兩個人放在一個平等的地位上渔期。我們倆之間的關系运吓,從一開始就與愛情沒有半點關系,至少在我這里是沒有的∮鸬拢”
我停頓了兩秒几莽,繼續(xù)說:“但也并不全是虛榮,再到后來我完全是在不擇手段地去證明宅静,證明我也是個女人章蚣,證明給一個曾與我朝夕相處的人看,我可以在沒有她的時候繼續(xù)生活姨夹,像一個正常女人一樣被照顧纤垂、被感動、被吻磷账,被推到峭沦、被當成一只野貓似的張開雙腿去挨干。但我輸了逃糟,林子紓讓我知道了我永遠不會像一個正常女人一樣地去活吼鱼,去愛。我永遠也融不進你們那片充滿陽光的圈子绰咽,只有無邊無際的黑夜是我的歸宿菇肃。沒了那個人,我他媽的就是個笑話取募,人不人鬼不鬼的行尸走肉琐谤,明知道自己已經輸了,卻還要等待世界把我碾在腳下宣布最后的結果玩敏。所以到最后斗忌,我對林子紓的情感大概還有嫉妒吧,他喜歡我就能大膽追求旺聚,而我喜歡的那個人我卻永遠得不到织阳。林子紓對我越好,我的妒火燒得就越旺砰粹,我得不到我要的愛情唧躲,憑什么還要再去給予?我的體內總有東西想要沖出肉體的囚籠伸眶,然后再把我的器官惊窖、血管和肌膚撕成碎片,燒成灰燼厘贼,抓起一把泥土重塑一個新的我界酒,一副身體構造完全不同的我∽旖眨”我劇烈地咳嗽著毁欣,身體突然間感覺被放空庇谆。我向下扯了扯睡衣領子,好像有團火焰從胸口一直燒到脖子凭疮。
“如果我是同性戀倒也好饭耳。可我真正愛著的执解,只有一張女人的臉寞肖。我愿意為此把我的心剜出來,把我的肝剜出來衰腌,把我所有的器官都一股腦地剜出來新蟆。如果有用的話∮胰铮”我哽咽了琼稻,所有的屈辱全部涌來上來,胸口有一種窒息的壓迫感饶囚。
“你說的這個你愛的人指的是誰帕翻?”楊依把搭著的右腿放下,兩個手放在膝蓋上萝风,聲音像通過一團棉花反彈進了我的耳朵嘀掸。
“楊依,去給我倒一杯熱水吧闹丐。我想這會是一個很長的故事横殴,我現在嗓子太干了被因∏渌”我閉上雙眼,任由身體倚靠著床頭逐漸向下滑落梨与,像一條被海浪沖上沙灘的魚又被海浪裹挾著離開沙灘堕花,隨波逐流去到未知的深藍。
這張臉浮現在我眼前粥鞋,比睡夢中更加清晰了。而這張臉的背后,卻同時站著兩個女人盔腔,她們長得太像了昼扛,淚眼朦朧的我也無法把她們辨得清。
十一
客廳的那座古董立式鐘發(fā)出沉悶而悠長的響聲等浊,已經是中午十二點了腮郊,我的這個故事好像講得有些太長了,玻璃杯里的水早就已經沒有了筹燕。
楊依準備起身去廚房給我下泡面轧飞,我拉住她的衣角衅鹿,淺笑著說:“去書架上拿本書,給我念幾首詩吧过咬,我的頭又開始有些發(fā)痛了大渤。”
楊依輕柔地把我露出來的那條胳膊拿進被子里掸绞,我能感受到她手掌溫熱的溫度泵三。隨后她從房間另一邊的書架挑了一本靛藍色封面的書,坐在我的床邊衔掸,輕輕地放緩了自己的呼吸節(jié)奏切黔。
“我愛你,
我的愛人具篇。
請饒恕我的愛纬霞。
像一只迷路的鳥,
我被捉住了驱显。
當我的心抖戰(zhàn)的時候诗芜,
它丟了圍紗變成赤裸。
用憐憫遮住它吧埃疫。
愛人伏恐,
請饒恕我的愛∷ㄋ”
我輕輕地閉上雙眼翠桦,但并沒有睡去,沉悶的鐘聲在腦中幽幽地回響胳蛮,我想到了黑夜销凑,月光,桌布上的咖啡漬仅炊,掉落在地板上的衛(wèi)生紙斗幼,還有一只被捉住的迷路的鳥。
其實抚垄,我還有一句話沒告訴楊依蜕窿。在吞下安眠藥的那一刻我恍然大悟,自己不是要向從前陪著我的那一張臉證明什么呆馁,而只是在躲避那個我曾以為徹底死去了的從前的自己桐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