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認識李馨的時候我剛上小學二年級豌习,之前并不知道這個大院兒里還有這么個人存谎,她比我小一歲,也不住一個樓肥隆,各方面又不出眾既荚,怎會注意到她?
這時候是七十年代初栋艳,我父母所在的這所大學正在準備整體下放“五七干星∑福”,那意思這大學就不辦了吸占,一窩子人晴叨,連教工帶家屬都去幾千里外的南方鄉(xiāng)下辦農(nóng)場,然后用勞動把一幫知識分子改造成工人和農(nóng)民矾屯。好家伙兼蕊,可想而知這動靜得多大呀!這些平時手無縛雞之力的家長件蚕,這會兒不但要把大大小小的箱籠用草繩捆結實孙技,還要把老邁的父母和幼小的孩子一并帶去,那份折騰就別提了排作,用什么雞飛狗跳牵啦、灰頭土腦、氣喘吁吁妄痪、精疲力竭都不足以形容那個狼狽勁兒哈雏。媽媽擔心嬌氣的姥姥怎能受得了旅途辛苦,爸爸整天為不能把心愛的書都帶去而發(fā)愁衫生,兩人經(jīng)常長吁短嘆裳瘪。我倒是反而挺高興,想想啊障簿,不但一時不用上課了盹愚,還要坐火車,那個驚喜的心情簡直是沒法形容站故,就差放聲歌唱了皆怕!至于那火車要把我們帶向哪里和帶向什么樣的生活毅舆,管它呢!
在那坐了三天三夜的火車上愈腾,我認識了李馨憋活,滿車廂衣衫黯淡的人群里,她象一個小仙女似地浮了出來虱黄,穿一件淺藍色的罩衫悦即,留著黑絲一樣順滑的娃娃頭,白皙光潔的小瓜子臉橱乱,一雙眼睛流露出我當時不明白卻被吸引的憂郁神情辜梳,我們立刻成了小閨蜜。
在從火車相識到后來的很多年里泳叠,我跟李馨在一起的時候作瞄,有跟別的同學或伙伴不同的相處內(nèi)容,就是一起沉浸在想象的電影世界里危纫,在別人看可能覺得特可笑宗挥,在我們卻是樂在其中。
認識她的第二天种蝶,當火車在黑夜里“哐當哐當”行進的時候契耿,我和同樣沒睡著的李馨溜到也許是忘記鎖門的餐車車廂里,對坐在桌前螃征,借著極微弱的光搪桂,小聲小氣地說話,李馨建議我們假裝是去執(zhí)行任務的地下工作者会傲,看著是在吃飯锅棕,實際是正要在國民黨的車上裝炸彈,呆會兒等車爬坡減速的時候就打開車窗跳出去淌山。我們互相緊握著手裸燎,學著那時類似電影里的臺詞:“同志,我們就要成功了泼疑!”“天就要亮了德绿,曙光就在前頭!”
在“五七干型松”建成前臨時安置家屬的南方小鎮(zhèn)上移稳,有一所即使現(xiàn)在來看也十分漂亮氣派的花園洋房,是當時鎮(zhèn)革委會的辦公地點会油,也給大學的家屬事物辦公室僻出了兩間房子个粱,李馨的媽媽是工作人員,有時放學后她拉著我一起去等她媽媽下班翻翩,她們就在洋房后面的大花園里玩都许。這兩年我稍微做了點研究稻薇,發(fā)現(xiàn)我們呆過那個鎮(zhèn)在十九世紀末二十世紀初曾有不少法國傳教士,想必那花園洋房跟他們有關胶征。
我們從花園各處找來好多蝸牛塞椎,把它們擺在寬寬的花崗巖露臺欄桿上,李馨說:“它們是一些小神仙睛低,咱們要是能讓它們把犄角伸出來的話案狠,它們就能給咱們變出寶貝來!”我們就把那些蝸牛依次拿到唇邊钱雷,口中念念有詞:“蝸牛蝸牛骂铁,先出犄角后出頭!你媽給你買了紅燒肉急波,你不吃从铲,給狗吃瘪校,狗不吃澄暮,給羊吃,羊不吃阱扬,給牛吃泣懊,······都不吃,最后還是給你吃麻惶!”真神奇馍刮,那些蝸牛真的一個個地伸出了犄角和頭,我倆跳著腳歡呼窃蹋,把讓它們給變出寶貝的事都忘腦后了卡啰。
有時候,李馨的媽媽加班警没,所有人都離開了我們還在花園里等匈辱。周圍突然安靜下來,微風拂面杀迹,蜜蜂嗡嗡地飛亡脸,我們像是給扔進了另一個時空里,就我們倆树酪。兩個小女孩緊靠著坐在臺階上浅碾,沉默地盯著漸漸籠罩下來的藍色暮靄,好像這樣就能抵抗某種向她們壓迫過來的無名力量续语,在很多年后我才知道垂谢,那力量其實是女孩成長過程中對某些認知的期盼和恐懼。李馨一般都會在這么沉默之后建議我們進入一種情節(jié)之中疮茄,比如我倆去跟蹤階級敵人滥朱,等他跟接頭人交換情報的時候我們就猛然間跳出來:“你跑不了啦苛白!”
(二)
后來父母工作的大學恢復,我們又都回到北京焚虱,因為不是一個年級购裙,見面沒以前多了,但只要一見面鹃栽,我們還是要玩扮演游戲躏率,只不過內(nèi)容豐富了點,不再局限于抓壞蛋和搞地下活動民鼓,也有了點其他的想象薇芝。在暑假炎熱、漫長的午后丰嘉,我們先去小賣部喝一瓶冰鎮(zhèn)北冰洋汽水夯到,然后去我家,躺在床上涼涼的細竹篾席子上饮亏,一邊各自拿著一條手帕耍著耍贾,一邊嘴里念叨著進到當時一些兒童電影里。有時候是體操隊里的尖子隊員路幸,能做空翻轉體1080度荐开,獲得了雷鳴般的掌聲;有時候是葵花院里的小伙伴简肴,得了愛國衛(wèi)生模范晃听,一起上臺去戴小臉盆大的紅花。
上中學后砰识,我們的電影模仿秀有了點女性色彩和浪漫情致能扒,而且開始打破國界,跑到外國去了辫狼〕醢撸“追捕”、“簡·愛”予借、“尼羅河上的慘案”都是我們特別喜歡的越平,里面的經(jīng)典臺詞被我們反復咀嚼和“表演”。
(三)
在我小時候的朋友里灵迫,李馨是最愛哭的一個秦叛,女生是比男生眼淚多,但她也太多了點瀑粥,跟林黛玉似的挣跋,好像這輩子是來還上輩子的眼淚。
在下干心唬火車上她就哭了一次避咆,是走到第三天的時候舟肉,窗外的景色已經(jīng)完全是南方了。我們倆正站在兩節(jié)車廂之間的地方查库,那里清靜路媚,聊天不想讓大人聽見,她突然就不說話了樊销,然后就有大滴的眼淚撲簌簌地流出來整慎,嚇得我以為她有什么病痛了呢,想跑去叫她媽媽围苫,她說話了:“咱們可能永遠也回不了北京了裤园!”我聽得愣了,之前的傻樂被瞬間凍住剂府,我也開始仔細想如果永遠也回不了北京是個啥后果拧揽,其結果也跟著哭了一鼻子,不過我的眼淚流得不如她順暢腺占,在紅了眼淤袜、酸了鼻、哽咽了嗓子湾笛、爆出了額上青筋后饮怯,才零零落落地掉了幾滴。幾分鐘后我們又破涕為笑嚎研,開始說起剛才一個叔叔講的好玩的事,把什么回不回北京的事忘到九霄云外去了库倘。
等快三年之后我們要回北京時临扮,她又來了這么一下子。是在已經(jīng)建好的干校里教翩,我們倆坐在田埂上杆勇,看著地里隨風搖曳的紫紅色的紅花草,她抽抽噎噎地哭起來:“咱們馬上要回北京了饱亿,再也看不到大黃和二黑了蚜退,以后它們?nèi)ツ膬喊”肓克鼈兛墒窃蹅兏尚W畎舻墓钒钻注。∫膊荒苋ゴ讞l魚了配猫,不能光著腳跳皮筋了幅恋,不能去打石坑里游泳了”靡蓿”這回我倒被她弄笑了:“你不是整天想回北京嗎捆交?現(xiàn)在不想了淑翼?不想吃糖炒栗子烤白薯?不想去頤和園劃船品追?不想去動物園看老虎玄括?不想吃著冰棍在柏油馬路上溜達?”要是在動畫片里肉瓦,她的淚珠一定停在了半空惠豺,然后慢慢砸在地上,變成了細碎的小藍花风宁。她楞了一會兒才說:“都想洁墙,都好!這邊和那邊戒财∪燃啵”“四人幫”倒臺后,全社會控訴文革罪惡饮寞,當然也包括干部下“五七干行⒖福”的荒謬之舉,我們心里卻一直為它給我們帶來的童年意外之喜而高興幽崩,這在大人們當然是很難共鳴的苦始。
李馨剛上高中的時候,開始跟一個她媽媽的朋友學習國畫慌申,主要是工筆花鳥陌选,后來送我的一軸蘭花圖我一直珍藏著。星期天有時候去她家玩蹄溉,她正要完成一幅作業(yè)咨油,就讓我陪著她,有一搭沒一搭地聊天柒爵,從剛看的電影到同學的八卦役电,想起什么說什么,聊得密的時候她干脆丟了畫筆棉胀,聊得稀的時候我隨便找一本她書架上的書看法瑟。
有一次我們聊起院里一個女孩,比我們大幾歲唁奢,據(jù)說是被蚊子咬了后染上了大腦炎霎挟,治療不及時,命雖保住了驮瞧,卻留下了后遺癥氓扛,傻了。但她好像跟一般的傻子不太一樣,沒有癡呆的面相和變形的體態(tài)采郎,相反千所,身材苗條,面容俊秀蒜埋,總帶著微笑淫痰。起了這話頭的時候李馨正在畫一幅富貴牡丹圖,我在看一本雜志整份,她突然說:“你說要是她沒得大腦炎待错,沒傻,一輩子會怎么樣傲移馈火俄?”我隨口說:“轟轟烈烈然后落花流水”。我正在看這本雜志上的一篇小說讲冠,傷痕文學瓜客,主人公的命運比較慘,有著烈火烹油竿开、鮮花著錦般的前半生和凄清慘淡谱仪、痛苦孤獨的后半生。我說那話并沒過腦子否彩,卻對李馨產(chǎn)生了意想不到的影響疯攒,她像中了魔法的童話人物似的,整個停在那里列荔,握著畫筆的手停在空中敬尺,嘴微張著,眼睛不眨肌毅,身體不動筷转,足有一分鐘之久,這一分鐘在我感覺上像是一百年悬而。等魔法解除后,她看著自己正畫的艷麗花朵锭汛,像是對我說笨奠,又像是自言自語:“對呀,再好的花也得敗唤殴,再長命的人也得死般婆,咱們整天干的這些有什么意義啊朵逝?”她這突如其來的深沉讓我不知所措蔚袍,我好像完全不明白也回答不了她的問題,傻呆呆地看著她。她呢啤咽,越發(fā)來了勁晋辆,扔了畫筆,坐那兒垂起淚來宇整,我自以為明白她:“你是怕死吧瓶佳?我也怕,但反正沒用鳞青,都得死霸饲。”她試了一把淚說:“又是又不是臂拓,搞不清厚脉,反正就突然覺得特別沒意思〗憾瑁”我站起來:“別發(fā)神經(jīng)了傻工!咱們出去溜達會兒吧!”很久以后我才明白童番,她那天發(fā)的神經(jīng)精钮,實際是她的第一次關于人生的哲學追問。
中學畢業(yè)后我和李馨見得少多了剃斧,到我四十歲之前轨香,她的小哭不算,大哭我還見過三次幼东。
(四)
我大學三年級快結束的時候臂容,李馨是大學二年級,我去她上的那個學校找她玩根蟹,她帶我在美麗得讓我嫉妒不已的校園里散步脓杉,走累了以后就在湖邊找了塊石頭坐下,鋪上一張報紙简逮,擺上我?guī)淼聂~皮花生和果丹皮球散,還有她剛在小賣部買的北冰洋汽水。我說了一會兒去外地實習的事散庶,我們倆又說了一會兒過去的中學同學蕉堰,然后我問她跟男朋友怎樣了?他們是同班悲龟,大學一年級就好了屋讶,她把他夸成了她的真命天子,那意思就準備嫁給他了须教。本以為她又要滔滔不絕地說她和男朋友的浪漫事皿渗,沒想到她剛一張嘴就開始吧嗒吧嗒掉眼淚,我沒太在意,不就是情侶鬧點別扭嗎乐疆!她囁嚅著說:“吹了划乖。”我還是沒太在意诀拭,誰不知道那一套啊迁筛,今天吹明天好的!懶洋洋地準備不疼不癢安慰她一下耕挨,還沒開口呢细卧,她又說:“他已經(jīng)準備結婚了⊥舱迹”我立刻糊涂了贪庙,一時間竟搞不清誰要結婚,跟誰結婚翰苫≈褂剩看來事情嚴重,我坐端正了奏窑,默默看著她导披,等著她這波眼淚過去,情緒平復一點時再聽她傾訴埃唯,閨蜜嗎撩匕,不就是互相聽訴苦,一起議論人嗎墨叛!她慢慢停了抽泣止毕,抹了一把淚,喝了半瓶北冰洋漠趁,這才給我詳細講了講扁凛,說她男朋友寒假開學后跟學校請了一個多月的假,說是要陪父母去香港探親戚闯传,回來后像變了一個人谨朝,一是突然什么都看不慣,好像他不是從這兒土生土長的甥绿,二是對她非常冷淡叠必,找各種借口不跟她在一起。憋了幾天妹窖,他終于有一天跟她攤了牌,說他覺得跟她不合適收叶,她覺得有蹊蹺骄呼,哭天抹淚地問,終于榨出了實話,原來他去香港這段蜓萄,被親戚介紹了一個女孩認識隅茎,家境很殷實,獨生嫉沽,以后財產(chǎn)都會給她繼承辟犀,她父母一見小伙子就很喜歡,希望他立刻娶了他們比較丑的掌上明珠绸硕。聽得我怒從心頭起:“那他就同意了堂竟?那么愛你,一下子就不愛了玻佩?”她剛剛被淚水洗過的眸子像眼前明澈的湖水出嘹,一字一句地說:“我是真的明白了,什么海誓山盟啊咬崔,什么永不變心啊税稼,都”她停住,抓起一塊小石頭扔進湖里垮斯,撲通一聲郎仆,驚起了幾只樹上的鳥,撲棱棱飛開了兜蠕,她抬頭看著鳥兒飛遠的蹤跡:“還不是說沒就沒了扰肌。”
(五)
李馨大學畢業(yè)工作兩年后去了美國牺氨,一直到那時候她都沒有再談戀愛狡耻,可能是傷狠了心吧,一時緩不過來猴凹,而我這時候都快結婚了夷狰。三年之后她回來探親,我看到的卻不再是蒼白消瘦的冰姑娘郊霎,而是又變回了那個熱情活潑的可人兒沼头。我看著她笑,她竟微微紅了臉:“干嗎呀书劝?壞笑进倍!”我說:“如果我沒猜錯的話,你有男朋友了购对』ィ”她立刻承認了,說也是從大陸去的留學生骡苞,心地善良垂蜗,對她呵護備至楷扬,而且聰明幽默,他們準備很快結婚贴见。我心里跟那位沒見過面先生握了握手烘苹,松了一口氣,可算是有人把我這閨蜜從千年冰窟中拯救出來了片部!
我女兒三歲多的時候镣衡,李馨博士畢業(yè)了,找到了一份大學的教職档悠,大約就準備在國外定居了廊鸥。過年的時候我們倆通了一會兒電話,那時候打電話還是比較奢侈的事站粟,一般都是互相問幾句好就掛了黍图,但我還是在拜了年、祝了工作后奴烙,催她盡快考慮要孩子助被,她咯咯地笑,說我像她婆婆似的切诀。
但這話說了又三年后揩环,我女兒都上小學了,她還沒要孩子呢幅虑,說不著急丰滑,我倒老催她。等她正好又回來探親的時候倒庵,我請她來聊天褒墨,說了沒幾句話就問她為何還不要孩子?難道想當丁克一族擎宝?她開始還嘻嘻哈哈瞎貧郁妈,見我是真的關心也正色起來,先低頭看了一會兒茶杯绍申,好像在研究茶葉的品相噩咪,再抬起頭的時候已經(jīng)是熱淚盈眶:“要不上〖模”我傻了胃碾,直想搧自己,說話太魯莽了筋搏,戳了人家的傷口仆百,應該想到啊,結婚那么多年沒要孩子奔脐,又沒宣布過丁克儒旬,肯定是有問題唄栏账!我一時不敢說話了,她的眼淚卻是如斷了線的珠子一樣往下滾栈源,跟我說他們夫婦已經(jīng)努力了好幾年,去醫(yī)院檢查也沒什么毛病竖般,各種中西藥也吃了不少甚垦,就是沒動靜,到這會兒已經(jīng)準備放棄了涣雕。我不知道怎么安慰她才好艰亮,好像說什么都不太合適,一時間有點理雖不屈但卻詞窮的感覺挣郭,就剩下給她做遞紙巾迄埃、續(xù)茶水、拿點心這些啞巴也能干的事兑障。她平靜下來后說:“可能是我前世做過什么壞事侄非,老天爺懲罰我;或是他老人家看我現(xiàn)在太幸福了流译,不讓我事事如意逞怨。”我語氣夸張地寬慰她:“瞎說什么呀福澡!你別著急叠赦,‘面包會有的,牛奶也會有的’革砸!”她露出了她們小時候一起玩演電影角色時的調皮笑容:“對除秀,‘莫斯科不相信眼淚’!”
(六)
我四十歲剛過那年的夏天算利,李馨又回國探親册踩,我們倆一起去一家新開張的蘇菜館吃閨蜜飯,她每次回來我們至少有一次只有我們兩人的聚會笔时,吃飯棍好、喝茶、聊天允耿,就像又回到了小時候借笙。煮干絲、糖醋排骨、鍋塌鱸魚都很好吃,我們的話也綢得不行粤铭,好像不趕快說就會被拴上嘴罚缕。正聊著窗悯,清燉獅子頭來上了羽历,味道讲弄、火候都非常好扎拣,把李馨吃得直嘆氣:“唉!可惜回去就吃不到這么正宗的上等貨了熔号』蓿”吃得差不多的時候她說:“好像還沒聊夠,咱們到旁邊的咖啡館坐坐吧引镊,我請你喝咖啡朦蕴、吃冰淇淋去〉芡罚”喝了一杯咖啡后吩抓,她說要去一下洗手間,等她的時候我給家里打電話赴恨,問女兒作業(yè)做完沒有疹娶,告訴女兒今天會回去比較晚,讓女兒呆會兒自己洗漱睡覺伦连。剛放好手機雨饺,李馨回來了,那樣子把我嚇著了除师,簡直可以拿面無人色來形容沛膳,我開玩笑:“你不是見著鬼了吧?”她虛弱地說:“是見著鬼了汛聚∏掳玻”我一下子明白了,她是看見了那個在她心里已經(jīng)死了的人倚舀。我霍地站起來叹哭,轉著頭朝四處張望,卻拿不準到底應該把目光放在誰那兒痕貌,四十歲的他該是什么樣胺缯帧?她背向大門坐下舵稠,掏出墨鏡戴上超升,也示意我坐下并也戴上墨鏡:“就在正往外走的一幫人里,最高的哺徊,穿綠T恤的那個室琢。”我剛才凈往那些身材瘦削落追、穿著講究的幾個人臉上看了盈滴,現(xiàn)在一看就知道是他,他走起路來有一種很特別的儀態(tài)轿钠,容易識別巢钓,剛才李馨肯定是不用看臉就知道了病苗。不過我心里還是大吃一驚,實在是變化太大症汹,但其實謝了頂硫朦、一身贅肉、臉上沒了俊朗的線條都在其次烈菌,最主要的是明亮的目光和高傲的神情沒有了阵幸,變得非常滯澀、平庸芽世,當年他和李馨是很養(yǎng)眼的一對兒,現(xiàn)在要是站在一起诡壁,看著肯定像是略經(jīng)風霜的公主和又變回了青蛙的王子济瓢。那幫人出去后我正準備跟閨蜜一起幸災樂禍一下,一看妹卿,她正在默默流淚旺矾,就把一嘴的話又咽回去,只陪著她坐著夺克,聽咖啡館里正放著的歌箕宙,是一個著名北歐女歌手唱的,清冽中有點黯啞的音色铺纽,聽不懂詞柬帕,但給人憂傷痛楚的感覺。正在出神狡门,聽見對面的人說:“太晚了陷寝,咱們趕快走吧,你明天還要上班其馏!”我抬頭一看凤跑,她雖然剛哭過,但臉上顯得很平靜叛复,像是退潮后的沙灘仔引,曾經(jīng)的滔天巨浪已不見蹤影,她大概終于能在心里與他和解褐奥,平靜地說:“多保重咖耘,再見!”
轉過年來的春節(jié)抖僵,大年初一中午鲤看,李馨來電話拜年,她說因為正好趕上周末耍群,她也看了春節(jié)聯(lián)歡晚會义桂,還說看見觀眾席里有一個我們大院兒里的男生發(fā)小找筝,過去像棵弱弱的黃豆芽,幾十年不見慷吊,現(xiàn)在成了衣冠楚楚袖裕、儀表堂堂的帥大叔。我問她最近身體怎樣溉瓶?前一陣不舒服是不是得了什么布宾?她沉默了一會兒堰酿,我以為電話斷了疾宏,“喂!喂触创!”了幾聲坎藐,她在那邊突然哈哈大笑起來,然后用我聽過的她最甜蜜的聲音說:“我懷孕了哼绑!”這回我的眼眶先濕潤了岩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