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重聲明:原創(chuàng)首發(fā)旬蟋,文責(zé)自負油昂。】
她離開家那天倾贰,天下著小雨冕碟。
傍晚時分,路上的行人或打著傘匆浙,或暴露在細微的雨幕里安寺,都行色匆匆。天色沉沉首尼,看不見一點光挑庶,云層壓得低低的,昭示著這場雨仿佛會一點點變大软能。
“幺兒迎捺,莫在外面耍了!”
被雨淋得濕漉漉的青灰色街道邊查排,有穿著雨鞋的孩子在水洼里跳來跳去凳枝。從小區(qū)里傳來母親的吆喝聲,孩子輕快的躍動停下來跋核,一溜小跑地跟著母親回家去了岖瑰。
她為這一幕駐足了。直到目送著那對母子的身影消失在樓宇之間了罪,她才對著地上水坑里自己搖搖晃晃的倒影笑了笑锭环,繼續(xù)往前走去。
她今年二十歲出頭泊藕,是一個離開家顯得年輕辅辩,不離開又顯得幼稚的年紀(jì)。在同齡人對家庭的態(tài)度有些選擇留下娃圆,有人選擇離開的時候玫锋,她選擇了后者。
笨重的行李墜在她的身后讼呢,帶著她的整個身子都歪歪斜斜撩鹿。好像是喝醉了酒,在越來越陰沉的天空下漫無目的地走悦屏〗诼伲或許是因為她的模樣顯得太頹唐键思,路上的行人有的會看她一眼。但更多人只是走自己的路甫贯,沒有將眼神一刻聚焦在她的身上吼鳞。
地鐵站里的人格外多。她從不知道這個時間點的地鐵站居然會有這么多人叫搁,或許是因為正值晚高峰赔桌,或許是因為外頭的雨水,人們擠擠挨挨渴逻,吵吵嚷嚷疾党,這些煙火人間的聲音傳進她的耳朵里,卻依舊動搖不了她感到的無盡孤獨惨奕。
她盯著軌道那一側(cè)的廣告宣傳板看雪位。那是一張關(guān)于寵物用品的廣告,她突然想起墓贿,今天離開家的時候茧泪,她甚至沒有跟家里的小狗好好道別蜓氨。
雙眼被淚水刺痛了聋袋,她猛眨了兩下眼睛,眼前的物象又從模糊變成清晰穴吹。沒有她在家幽勒,父親母親應(yīng)該也會照顧好它的吧——如果不會,或許它就會和自己一樣港令,成為在街頭流浪的一份子啥容。
地鐵在隧道里發(fā)出震耳欲聾的轟鳴聲,她隨著人流上車顷霹,或者說咪惠,幾乎是被身后的人一路推上去的。被擁擠的人群包圍在中間淋淀,她有些手足無措遥昧,甚至連一個可以抓住的吊環(huán)也找不到,只好別扭地站著朵纷,緊緊護住身旁的行李箱炭臭。
“你會不會看孩子!跟你說了多少遍了袍辞,你就是聽不明白鞋仍!”
在離她很近的地方,是一對夫妻在爭吵搅吁。妻子尖著嗓子威创,沒有因為這里是人群密集的地方而放小自己的聲音落午。丈夫大概是覺得面子掛不住,通紅著臉就在車上跟妻子拉扯起來肚豺。若不是人群限制了他們的動作板甘,一場戰(zhàn)爭或許會就此發(fā)生。
站在他們邊上的那個孩子详炬,看上去只有四五歲盐类,用不知所措的眼神注視著自己的父母拉拉扯扯,過了一會兒呛谜,又把求助的眼神投向身旁的大人們在跳。
孩子的眼神和她交匯了一瞬。她看見那雙眼睛里飽含著淚水隐岛、無助和不安猫妙。
她無端想到了自己的家。強勢的父親母親聚凹,似乎從來不會為對方低頭割坠。在這個家里,爭吵是幾乎每天都在發(fā)生的妒牙”撕撸或因為沒有人接送孩子上下學(xué),或因為做壞了一頓飯湘今,甚至只是因為要換一件衣服敢朱。她那時年紀(jì)還小,好像也是這么注視著她的父母摩瞎,試圖用這樣的目光喚起他們的一點點憐惜拴签,停止家里無休無止的戰(zhàn)爭。
想到這兒旗们,她又忍不住去看那個孩子蚓哩。那個孩子此時已經(jīng)不再向周圍人求助了。父母的爭吵聲仍舊沒停上渴,孩子站在那里岸梨,仿佛已經(jīng)麻木,臉上最開始那種無措的表情也消失不見驰贷。
她忽然在想盛嘿,這個孩子長大以后,是否也會跟她一樣括袒,在疲憊于和父母的矛盾之后轉(zhuǎn)身離開次兆,從此成為這個城市里的又一個漂泊者。
手機在她的口袋里振動不停锹锰。她在人群的夾縫里騰出一只手芥炭,按亮屏幕漓库。幾十條消息都是爸媽發(fā)來的,無外乎是責(zé)怪她獨自一人跑出去园蝠,或是威脅她“要是再不乖乖回家渺蒿,就會如何如何”。換在以前彪薛,她一定害怕得立馬跑回家去茂装,但是現(xiàn)在,她只是把手機徹底靜音善延,重新塞回自己的口袋里少态。
離開那里是正確的。她努力地這樣說服自己易遣。好像堅定了這個想法彼妻,她就不會覺得心里悶得難受。是她選擇了離開他們豆茫,而不是他們拋棄了她侨歉。
童年時她最恐懼的,就是父母在每一次責(zé)罵她之后揩魂,總會隨之而來的那種“他們不要我了”的感受幽邓。好像每個孩子都假設(shè)過自己被父母拋棄的后果,并且為此而哭天搶地肤京,或輾轉(zhuǎn)反側(cè)颊艳。但這一天真正到來的時候茅特,她卻顯得很平靜忘分。她直到現(xiàn)在才知道,原來離開他們也沒那么難白修。
“你別生氣了妒峦,媽媽……”
那對夫妻已經(jīng)不吵了。孩子扯著媽媽的衣角兵睛,語氣近乎央求肯骇。媽媽依舊沉著臉,但那臉上的表情已經(jīng)緩和很多祖很。她看在眼里笛丙,忍不住笑了笑。
看看假颇,矛盾解除了胚鸯,他們還是完完整整、相親相愛的一個家笨鸡。
行程過半姜钳,在她身邊的一個位子空了下來坦冠。她的雙腿早已經(jīng)站得酸軟,正準(zhǔn)備坐下哥桥,就見一位母親抱著她的孩子辙浑,靈活地繞過她,搶先一步在椅子上坐下了拟糕。那孩子似乎察覺到他是“搶了別人想坐的座位”判呕,一個勁地沖著她笑。她覺得可愛送滞,也沖他微微一笑佛玄。
母親注意到了兩個人的互動,將孩子抱緊累澡,卻并沒有排斥梦抢,只是低下頭,問那個此時正在吮吸自己手指的孩子:
“你看愧哟,姐姐漂亮嗎奥吩?”
“漂亮!”孩子不假思索地回答蕊梧。
她站在那霞赫,愣了一下,對上那位母親一雙慈愛的眼睛肥矢。那眼神中的和藹可親端衰,讓她甚至有些不敢直視,忙偏過頭甘改,將視線轉(zhuǎn)向另外一邊旅东。從耳畔傳來的聲音判斷,那對母子似乎此時玩起了游戲十艾,孩子的笑聲和母親的稱贊聲不絕于耳抵代。這些聲音與她今天離開家之前在家里聽見的聲音逐漸重疊,組成了兩種迥異的心境忘嫉。
她不是突然就決定要離家的荤牍。這些年生活在父母矛盾的夾縫中,她本就已經(jīng)筋疲力竭庆冕。專橫的父親從不會用溫柔的眼神看著她康吵,強勢的母親也從來不愿意給她一句稱贊。這個家似乎一直都是搖搖欲墜的访递,只是憑借著她拼死的努力晦嵌,才勉強支撐到了今天。
她記得,小的時候她是這個瀕臨崩潰的家里唯一的粘合劑耍铜。在每一次劇烈的爭執(zhí)之后邑闺,她會用盡渾身解數(shù),讓父母的注意力轉(zhuǎn)移到她的身上棕兼,沖她笑一笑陡舅,就好像那些爭端從來沒發(fā)生過。她好像從來沒有體驗過做孩子的感覺伴挚,好像從一出生就成了大人靶衍,肩負起了責(zé)任,變成了一個家庭里的頂梁柱茎芋。但即便如此颅眶,在父母的眼中,她似乎依舊是個不讓人滿意的孩子田弥。
在她離家的前幾個小時涛酗,母親剛罵過她是“神經(jīng)病”,父親坐在旁邊偷厦,一點也不打算替她解圍商叹。這樣的話母親不是第一次說,每次說出口只泼,都能讓她的心狠狠地往下墜剖笙。積壓在心底多年的怨氣終于在那一刻徹底爆發(fā),她用畢生聽過的所有難聽的話直直地沖向高高在上的母親和事不關(guān)己的父親请唱,隨后一頭扎進房間弥咪,去收拾自己的行李。
她還記得離家之前十绑,她對父母說的最后一句話:“你們應(yīng)該滿意聚至,因為你們?nèi)缃窠K于自由了∧醵瑁”
她關(guān)上門晚岭,不去理會房間里傳來的隱隱約約的叫罵聲,將有關(guān)童年勋功、有關(guān)親人、有關(guān)家庭库说、有關(guān)她前半生的一切都關(guān)進了另一個世界狂鞋。
“姑娘,下車?yán)睬钡模 ?/p>
等她再回過神來骚揍,地鐵已經(jīng)到了終點站。乘務(wù)員的提醒在她耳邊響起,她這才意識到原本擁擠的車廂此時已經(jīng)空無一人信不。她沖乘務(wù)員點頭致意嘲叔,拎著行李匆匆跑了出去。
外面的雨果真更大了抽活。密密麻麻的水滴落在青灰的街道上硫戈,或許是因為時間已晚又大雨滂沱,街上已經(jīng)幾乎沒有人了下硕。她從地鐵站走出來丁逝,站在屋檐下,環(huán)顧四周梭姓,卻不知道自己現(xiàn)在身處何方霜幼。她拿出導(dǎo)航看了看,才發(fā)現(xiàn)此時已經(jīng)離家三十多公里了誉尖。這里是一個完全陌生的地方罪既,好像是另一個世界。
手機上已經(jīng)不再收到父母的消息了铡恕。她忍不住想萝衩,父母如今在做什么?或許他們正悠閑地坐在家里没咙,享受沒有她的清靜生活猩谊,也或許他們會像以往那樣爭吵,一定要分出女兒如今變成這樣該是誰的責(zé)任祭刚∨平荩或許他們會出門去找她,但她覺得涡驮,這樣的可能性很小暗甥。
她最后看了一眼眼前模糊的雨幕,緩緩邁出一步捉捅。她沒有帶傘撤防,幾乎是一瞬間,她就被從頭到腳淋了個透棒口。衣裳緊貼在她的身體寄月,冰冰涼涼的,使她忍不住打了個寒顫无牵。她隨便選一個方向漾肮,就那么往前走去。
走著走著茎毁,她又駐足了捐迫。回過頭看一眼悼瓮,地鐵站靜靜地佇立在雨夜里殴边。如果她此時有一點點的后悔,她就可以重新走進燈火通明、溫暖干燥的站臺,坐上那一趟回家的列車。
但是损搬,她沒有后悔。
她知道扔亥,她沒有家了场躯。于是,她深吸一口氣旅挤,仿佛鼓足了勇氣踢关,毫無顧忌地一路往前走去。
她的身影被吞沒在朦朧的雨簾和濃深的夜色中粘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