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堡文化研究 第285期
作者:和谷
編輯:秦隴華
耀州西原與我們黃堡東原遙相對峙,漆水從其間流過覆致,形成窄窄長長的一條川道侄旬。東西原的盡頭距離不過百里,但在我印象中煌妈,目之所及的西原總在迷蒙的遠處儡羔。接連西原的地方,祖輩們稱其北岸子璧诵,實為北邊或北山汰蜘,方位應為西北部。那里人煙稀少之宿,林子便多起來族操。但卻少有人的根。他們的根在老家比被,在祖墳里色难,在熱鬧的村莊里〗闵模或天災或人禍或姻緣或官司莱预,他們背井離鄉(xiāng),到這里開一片荒林项滑,種一片苞谷依沮,靜悄悄地繁衍生息。自然界的草木茂盛得出奇的地方枪狂,往往難以生長人類危喉,水土化為地方疾病,驅(qū)逐人州疾」枷蓿或只養(yǎng)男不養(yǎng)女,水土讓你休想在此扎下根來严蓖。本世紀初一次年饉薄嫡,我的曾祖父一輩就有親骨肉流落至此,漸漸斷了音訊颗胡。祖父和父親也沒少跑過北邊毫深,帶上粗布鞋和白織布換回來幾升苞谷。我來了毒姨,難道只是為了一個閑游的去處嗎?
出耀州城哑蔫,上了西原,途經(jīng)的稠桑算是一個大村社。西晉的哲學家傅玄曾經(jīng)在這土路上走過闸迷,去吟樂府詩嵌纲,去論證“氣”的自然之理,去批判神靈腥沽。大唐書法家柳公權(quán)也出生于此逮走,扛一支如椽大筆,去寫《李晟傳》巡球,去寫《玄秘塔碑》和《金剛經(jīng)》言沐。與我同行的稠桑人卻正說腳下的野狐坡。遠古一個狐仙在此繞了一周酣栈,爾后人們沿狐跡筑城,狐仙至此北去汹押,被雷擊了矿筝。我們?nèi)ず傻嫩欅E嗎?
西原的極限便是溝,便是盤旋而下的九里坡棚贾,便是坡底的沮河窖维。沮河邊的柳林鎮(zhèn),也就是祖父口邊說過的柳林子妙痹。盡管眼底一片菜花黃铸史,一片麥子綠,整體的印象卻是綴以粉紅山桃與嫩黃連翹的林莽怯伊。當然琳轿,柳林少不了柳,青青柔柔地誘人眼目耿芹。鎮(zhèn)子在逢集崭篡,也不過百十號人,有冷清中的熱鬧吧秕。柳林鎮(zhèn)的節(jié)日就這么在暖暖的春日里度過琉闪。河水是從北山流向耀州西河匯入漆水河納入石川河的。河水很綠砸彬,綠得青颠毙,青得黑,原來是上游流經(jīng)一座煤礦砂碉,被污染成了這般模樣蛀蜜。對岸有火車路經(jīng)過,滿山崖可見筑路者駐扎過的土窯洞绽淘,如同蜂巢涵防。可以想見修鐵路時,這里如何紅火過壮池。同行者說這里冷落了偏瓤,他們曾在這兒度過二十歲左右的年齡,那陣這里多美好椰憋,如同他們的年齡厅克。這便叫做歲月嗎?
方才野狐坡是黛色的路,九里坡的路正在修橙依,現(xiàn)在的路斷了证舟。車輪在河床上尋路。水往下流窗骑,車輪碾斷流水似去尋源女责,流水依舊流去。終于创译,看見另一條黛色公路在前邊不遠處橫著抵知。同行者說,從另一條溝岔進去软族,有一個叫水過梁廳的奇處刷喜。傳說一位過路的陰陽先生為一家人看風水,看中了此處立砸。但陰陽先生有約在先掖疮,說在此動土,他會瞎了眼睛颗祝,卻會使主人大福大貴浊闪,這家便答應為陰陽先生養(yǎng)老送終。果然吐葵,在穴上刨出一汪神泉规揪,直從頭頂?shù)牧簭d越過。有水方有人家温峭,有人家必有水源猛铅。借此泉水,這家人財運大發(fā)凤藏,遂成為方圓百里的大富豪奸忽,日子過得有滋有味。陰陽先生也果然瞎了雙眼揖庄,主人感恩戴德栗菜,孝順伺奉。久而久之蹄梢,財東家不那么樂于贍養(yǎng)恩人疙筹,視其為贅物。陰陽先生無奈,動了動梁廳間的竅門而咆,據(jù)說是木制的弓箭霍比,風水被破,泉水自然干涸暴备,主人隨即敗落悠瞬,淪為乞丐,至今涯捻,那莊院的大方磚還有若干浅妆,莊基輪廓可辨,只是讓林子掩埋了障癌。
路過一住家戶凌外,莫非是水過梁廳財東的后裔,同行人朝門里喊著舊相識的名字涛浙。門口出來一個女人趴乡,癡癡地笑,笑得很和善也很可怕蝗拿。狗咬起來,這種狗狼豹似的蒿涎,幾乎要掙脫鐵繩哀托。這里,按說已進入瑤曲地界劳秋。路經(jīng)聶家河時仓手,同行人帶路,去路邊山坡上的小學校找熟人玻淑。小學校很干凈嗽冒,紅旗如一片霞,被山風吹得響動补履。課間的孩子們在玩抓石子添坊,這是記憶中自己玩過的童年的游戲。同行人在這樣的小學校里箫锤,許是回顧自己那些逝去的執(zhí)教的日子贬蛙。男主人一大早回縣城的文物館了,教音樂和“姑得拜”的女主人端出從葫蘆村娘家?guī)Щ貋淼暮颂艺泻艨腿搜柙埽瑩{了面阳准,端出酸菜和豬油辣子款待。這是地道的家鄉(xiāng)飯食馏臭,我吃得極香野蝇。屋外,”孩子們在唱《找朋友》的歌,“找呀找绕沈,找到一個好朋友锐想,握握手,笑笑臉七冲,找到一個好朋友痛倚。”我不也是在這樣的鄉(xiāng)村小學校里這樣的年齡里唱過這樣的歌嗎?可惜浮云蒼老澜躺,三十年已逝蝉稳,我的孩子已經(jīng)過了這樣的稚氣的年紀了呵!
瑤曲鎮(zhèn)終于到了掘鄙。為一睹鎮(zhèn)容耘戚,車子繞進了橫穿鎮(zhèn)子的街道。百十米長的街上空空的操漠,靜靜的收津,有幾間雜貨門面敞開著,人影很稀疏浊伙。瓦屋上青苔綠了撞秋,舊墻剝蝕,如一個陳舊的夢嚣鄙。陽光很黃很亮很暖吻贿。在街口有十數(shù)人聚在那兒聊天,未來及換季的黑棉襖臃腫滯重哑子,暖天氣使他們敞開襟懷舅列,露出了胸脯。也許在等待路過的車輛卧蜓,帶他們出山去縣城或什么地方帐要。或許是些攬工漢弥奸,春二月里河開燕來榨惠,該謀些事了。鎮(zhèn)子與河之間的田地上其爵,牛拉著犁冒冬,有背著籠撒糞的,有跟著犁溝點種的紅衣女子摩渺。正臨清明種瓜點豆的時節(jié)呢简烤,那落入濕濕墑土的是苞谷的種子吧∫』茫“瑤曲”横侦,這一地名在《同官縣志》地形圖上為姚渠挥萌,以后何以諧音改字,不得而知枉侧。作為鎮(zhèn)引瀑,它與周圍的哭泉鎮(zhèn)、黃堡鎮(zhèn)榨馁、紅土鎮(zhèn)憨栽、陳爐鎮(zhèn)以至北邊的馬蘭鎮(zhèn)、旬邑鎮(zhèn)齊名翼虫,與比鄰的柳林鎮(zhèn)屑柔、石柱鎮(zhèn)相當,但就其眼下的規(guī)模珍剑,比想象遜色多了掸宛。但這里,確實就是瑤曲招拙。這名字挺好唧瘾。
同行的一位姓喬的女子,說她上中學時要跑幾十里地别凤,從南石到瑤曲再到柳林去饰序。背饃上學,一周一個來回规哪。記得河水很大菌羽,往往攔住她的歸路。瑤曲由缆、柳林鎮(zhèn)子印象也大,她每回獨自一個快進村了猾蒂,就朝著已經(jīng)看得見的家吶喊媽均唉,媽答應了,她才奔回去肚菠,一下子很舒心舔箭。她家門口一棵大核桃樹,房子原來是村上的飼養(yǎng)室蚊逢。父親抗美援朝立過功层扶,后來以什么罪名如何,又下放到這異鄉(xiāng)深山里烙荷。一家人镜会,苦苦地在這兒過了十幾年日子。在河邊终抽,她指著對面山坡上的墳塋戳表,她的父親就躺在那里桶至,溶入了泥土。地帶我們來到大核桃樹下匾旭,舊屋已易主人镣屹。她說去屋旁看那股父親掘的泉水,新主人說已塌坍了价涝。一頭黃牛在樹下臥著反芻女蜈,沒有理睬客人們的意思。核桃樹還未長出葉子色瘩,唯屋后一樹杏花亮亮白白開得燦爛伪窖。杏樹是她母親栽的。她感嘆要是母親在著多好泞遗,會怎么忙火著招待女兒和客人們惰许。母親已在縣城的南山下長眠了。杏花在笑春風史辙,核桃樹上無葉的枝條在呼呼響汹买。何以為家?何以為游子?小喬已嫁了,舊夢尋找失落的風景聊倔。
隨小喬去看她的少年女伴晦毙。撩起白門簾,門開著耙蔑,屋里沒人應聲见妒。小喬站在屋前,一位老嫗路過甸陌,叫錯了她的名字须揣。她沒去更正,讓老嫗找她的女伴钱豁。進屋坐著耻卡,覺得屋里很整潔,女主人是山里的高中生牲尺,有文化卵酪,更愛干凈。女伴回來了谤碳,牽著一兒一女溃卡,樂呵呵的⊙鸭颍看其穿戴打扮瘸羡,與都市女人差別無幾。頭發(fā)是燙過的搓茬,臉上涂了粉最铁,眉毛劃得秀秀的讯赏。她們嘰嘰喳喳地敘說著往事,打探少年舊友們的消息冷尉,說女婿漱挎,說孩子,說衣食住行雀哨,說錢磕谅,說過日子。她們感嘆雾棺,人不結(jié)婚不生娃多好膊夹,這一下子全完了。青春捌浩,日子一樣挽它不住放刨。各人處境不同,但心境卻有相同之處尸饺。誰都在走向成熟进统,同時走向衰老,走向生的盡頭浪听。優(yōu)越的是物質(zhì)螟碎,精神上的富有談何容易。還是這村路迹栓,還是這山林,人克伊,卻一輩輩過去酥郭,一輩輩又過來,如同四季輪回愿吹,草木枯榮褥民。惹眼處,是又一個花開花落的時節(jié)洗搂。
車爬至山頂,回首剛才路過的村子载弄,是那么如同憨園耘拇。溝里的山桃愈是粉紅,連翹愈是嫩黃宇攻,霧一樣彌漫著惫叛。車過文王山、武王山時逞刷,路邊的一只野雉撞在槍口上嘉涌,又從槍口下逃生了妻熊。一只狗在追一只兔,狗是黑狗仑最,兔是白兔扔役,黑白分明地躍動著。一只風箏在山巔翱飛警医,翅膀動也不動亿胸。噢,我記錯了预皇,這不是都市廣場侈玄,那是一只鷂鷹在乘高處的氣流悠然滑翔。它在作黃昏的散步吟温,還是在窺探什么獵物呢?
從這里一路下坡序仙,經(jīng)石柱原,便是耀州城鲁豪。同行者說潘悼,隔溝的村子是葫蘆村,就是中午在聶河小學校吃飯時那女教師的娘家呈昔。這條溝挥等,可以通到漆河的川道,伸延至八百里秦川堤尾。這里葉脈的末梢肝劲,根系的盡頭。我琢磨著葫蘆村這熟悉的名字郭宝。這是外婆在我小時候常說的名字辞槐。我想,至少在半個世紀前粘室,這里的人家同我們家族有過親緣關(guān)系榄檬。通婚,使得空間連接起來衔统,也便有了人與人的網(wǎng)絡鹿榜。從這里遙眺東原,那最遠處的天壤間是叫做遠莊锦爵、槐廟的村子嗎?祖父在世時說要領(lǐng)我們?nèi)ヒ惶四抢锊盏睿J認他的外婆家,終成遺憾险掀。這樣說來沪袭,外婆的外婆可能是從這葫蘆村一帶走下西原,外婆從川道里的黃堡鎮(zhèn)走上東原樟氢。而祖父所尋的是東原盡頭的血緣冈绊。方圓之際侠鳄,不過是百十里內(nèi)外的一塊世界。
天黑的時候死宣,看見了耀州燈火輝煌的小城伟恶。平時,從西安經(jīng)耀州城十电,燈火很稀疏知押,而眼前的景致恍若大都市之夜。許是審視角度鹃骂,許是一種錯覺台盯,許是一日里走了一個百十里的圓圈回到終點的感受。似乎從遙遠的日子里歸來畏线,疲憊而又輕松静盅。遇人問,你們?nèi)ツ睦锪?我說寝殴,到瑤曲去了≥锏瑤曲?瑤曲。那不近的路呢?是很遠蚣常。
原文載于《散文》一九九一年第十一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