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娘不是戲曲里的“三娘”抬伺,而是一個普普通通的農(nóng)村老太太,按輩分灾梦,我叫她三娘峡钓。
三娘如果還健在妓笙,今年就要九十歲了,她老人家在八十六歲那年安詳離世能岩。
我剛知道有這樣的一個三娘時寞宫,才五歲。那時候拉鹃,農(nóng)村剛剛實行土地承包制辈赋,家家戶戶的日子都是過得剛解決溫飽。
姥姥家遠搬至黑龍江膏燕,媽媽想念娘家人钥屈,卻因為種種原因不能去探望,每當想念姥姥姥爺時煌寇,就會帶我和弟弟去三娘家串門子焕蹄,嘮嘮家常,以排解自己心中難耐的思念阀溶。
三娘是我的本家親戚腻脏,村里大部分都是本家親戚,自然就都熟悉彼此情況银锻。那時候的三娘五十出頭永品,其實比我奶奶小不了幾歲。
第一次見到她击纬,我就被她那桿長長的煙袋吸引住了鼎姐。暗紅發(fā)亮的煙桿,暗示著它存在的年代已經(jīng)久遠了更振,類似白玉的煙嘴炕桨,時不時在主人一吸一吐之間滋滋的輕響著,煙鍋是鋁制的肯腕,泛著銀白色光澤献宫,裝滿了一鍋土煙,可以吸好久实撒。
每次姊途,媽媽和三娘嘮叨著家長里短,我就在一旁目不轉(zhuǎn)睛的注視著那個像玉似的煙嘴知态,被三娘游哉叼著捷兰,不時地吐出一小圈一小圈的白煙。
小小年紀的我负敏,就在這煙霧繚繞里開始瞎幻想贡茅,這個老太太是不是神仙變的啊其做!會法術(shù)吧友扰,要不然怎么每次媽媽都是滿腹牢騷彤叉,委屈而來,等回家時村怪,笑容就又神奇的重新出現(xiàn)在她的臉上。
一定是那個媽媽讓我叫她三娘的老太太給媽媽施了法術(shù)浮庐,那桿煙袋就是她的法器甚负。
反正,她能讓媽媽高興审残,我也就很高興梭域,也喜歡去她家,去偷偷看她那桿長長的煙袋搅轿。
時間久了病涨,我慢慢的從媽媽的只言片語里了解了一些關(guān)于三娘的往事。
三娘出生在舊中國璧坟,父母早逝既穆,留下了兩個年幼的弟弟,大弟弟八九歲雀鹃,而小的似乎都沒有斷奶幻工。
其實,那時候三娘也就是十二三歲黎茎,也是個孩子囊颅,沒有辦法,雙親不在傅瞻,她只能長大踢代,獨自拉扯著兩個幼弟。
三娘就小米稀湯一勺勺喂大了嗷嗷待哺的小弟嗅骄,自己和大弟只能饑一頓飽一頓胳挎,那個年代,誰家的日子都是在煎熬著過掸读,聽老一輩人說過串远,田間地頭的壕溝里經(jīng)常有夭折的小孩尸體,引來一群群同樣饑餓的野狗在那里啃食儿惫。
小小痩痩的三娘硬是靠著一點點米糊澡罚,菜糠,帶大了兩個弟弟肾请,她自己也是面黃肌瘦。沒辦法铛铁,十四歲的她帶著弟弟們出嫁了却妨。
嫁給了和我爸爸本家的三大爺括眠,好在三大爺在村里干點啥彪标,不會讓她們姐弟三餓死。
就這樣掷豺,三娘開始了她即是新媳婦,又是像當娘一樣的日子题画。
三大爺是個粗人,只知道娶了媳婦兒德频,就有人給做飯苍息,洗衣,暖被窩壹置。哪懂得一個弱不禁風的女人是怎么支撐著過活。
痩小的三娘在結(jié)婚頭幾年數(shù)次懷孕衙四,也沒能養(yǎng)到孩子足月患亿,勞累過度的身體,加上營養(yǎng)不良惦界,根本沒有發(fā)育好。怎能養(yǎng)活住自己的孩子沾歪。
可就是這樣的磨難也沒有壓垮她的小小身板雾消,沒有讓她昏昏噩噩過活,在婆婆家她悉心照顧公婆狂窑,幫襯瞎眼的大伯嫂子照顧她年幼的孩子桑腮,還得給小叔子縫補漿洗。她商量好糊涂過日子的三大爺,送自己最小的弟弟上學去奕纫,她覺得不能讓弟弟和她一樣過日子烫沙,雖然她沒有上過學堂,但是她喜歡聽那些村里老人所講的古書上的故事又固。
忠孝兩全的包公煤率,威武護國的楊家將乏冀,精忠報國的岳飛。
知道讀書識字的人都是能人昼捍,會有和她不同的人生肢扯。
她也知道古代那些賢良淑德的女人是怎樣持家有道的。
在三娘的苦心經(jīng)營經(jīng)營下蔚晨,三大爺一大家子幾十口人和和睦睦铭腕,互相幫助,日子雖苦累舷,卻其樂融融。這一切析孽,都是這個看似弱不禁風的大字不識的苦命女人創(chuàng)造的奇跡只怎。
后來,三娘經(jīng)過數(shù)次滑胎吞滞,終于上天開眼,給這個苦命的女人兩兒兩女裁赠。她的小弟弟上完初中去了部隊殿漠,因為能吃苦而被提干佩捞,留在了部隊吃國家飯。如果沒有他的親姐姐像母親一樣照顧他莲蜘,也許他早已和那些苦命的孩童一樣成為野狗的腹中食帘营。
善良,寬容问顷,勤勞禀梳,睿智……是我能想到的來形容三娘這個大字不識的農(nóng)村家庭婦女的詞語,我慚愧于自己的辭藻匱乏算途,不能足以表達我對三娘全部的認知。
三娘的日子過得越來越好扫外,辛勞操持的她也漸漸老了纱注,歲月無情的在她的臉上刻下了印記。
兒女們都成家立業(yè)了刻获,在三娘的熏陶下瞎嬉,都懂得勤儉持家,孝親敬老沐兵,村里人無不羨慕便监。三娘雖說上了年紀碳想,卻仍閑不下來毁靶,照顧孫子孫女,伺候三大爺?shù)囊蝗杖土睿且驗榈赂咄毓詹妫?jīng)常為鄉(xiāng)里鄉(xiāng)親平息家庭矛盾,鄰里糾紛宿礁。
我的媽媽就是因為經(jīng)常和三娘一起聊家常蔬芥,也學會了怎樣和鄰居相處,和家里眾多的大伯小叔,妯娌們相處暇番,人緣也特別好壁酬。這些都是受三娘的影響的結(jié)果。
曾記得舆乔,我和弟弟都讀高中時希俩,家里日子漸漸過得緊巴,但是爸媽沒有像其他的農(nóng)村人一樣颜武,認為上學沒用,而是一直堅持著供我們姐弟倆上學这吻,幾個親的大伯對此頗有微詞篙议。
一次,媽媽和三娘在她家的里屋閑聊移怯,我的親大伯沒有看到我媽媽在那。就和三大爺說起了我家的事增显。
“日子過得那么緊脐帝,還供啥孩子念書,在家干活得了炸站,念書有啥用疚顷,想當年,大學生撿糞的有地是阀坏“侍矗”
“反正,想管我借錢供孩子士修,我是不借樱衷,我可沒錢填他那個窮坑》幸疲”
在里屋的媽媽聽著這些刺耳的傷人話耍鬓,幾次欲起來和大伯爭辯,被三娘悄聲摁住笆制。三娘向媽媽搖頭示意涣达。媽媽氣的臉一陣青一陣白证薇。
回家后匆篓,媽媽氣鼓鼓的和爸爸學了一遍又一遍,爸爸坐在一旁箩张,抽著煙窗市,悶聲不響,但是我分明看到爸爸的大脖子上的青筋一根一根突起论熙,轉(zhuǎn)瞬摄狱,眼里又寫滿了無奈,悲傷祝谚。所謂的手足情深在這個時候酣衷,似乎就是個天大的諷刺。
這一幕,深深的印在我的腦海里牡借,我發(fā)誓一定要好好學習袭异,給爸媽爭口氣。
太陽慢慢西沉碴里,我家剛吃過晚飯上真,三娘就端著她的長煙袋連同她瘦小的身影出現(xiàn)在我家炕沿邊,我熟練地拿過爸爸的旱煙盒子根竿,給她老人家裝上滿滿一鍋子煙,又順手劃著了一顆火柴醒颖,替三娘點上壳炎。
三娘慈愛的眼神望著我,滿足地吸了一口煙腰耙,吐出了一圈圈圓圓的煙圈撒汉。我恍惚間又想起了兒時第一次和媽媽去三娘家的情形。當年沒有她家炕沿高的小不點挠阁,得到她如奶奶般疼愛的小不點溯饵,如今居然能熟練地給她裝煙袋鍋了。
三娘瞇起的眼睛看我的眼神就像我的姥姥隘谣,我多么希望她就是我的姥姥啄巧,這樣的話,媽媽就不會因為想念遙遠的娘家而暗地落淚码泛,也不會因為家貧親人離的遠而被婆家人欺負澄耍。
三娘吸了幾口煙齐莲,喚著爸爸的小名說到:“是不是孩子她媽回來和你說了你大哥說的話≌竽眩”
爸爸苦笑了一下說道:“唉芒填,老嫂子嫩舟,人窮志短怀偷,馬痩毛長椎工,窮了誰也瞧不起啊维蒙!”
“這些話颅痊,不用你說,我比誰都清楚菱属,但是咱們該咋過還得咋過不是舰罚,老話說聽著蝲蝲蛄叫,還不栽土豆了赏陵∷茄”三娘看著爸爸說到。
“供孩子念書是正事杂瘸,別聽他們瞎嗡嗡伙菊,咱們養(yǎng)活孩子就是盼望著他們能出息镜硕,你說咱們一不做買賣返干,二不當官的,孩子可不就靠上學能走出這地垅溝财剖。”
“別嘆氣沦补,咱們現(xiàn)在是苦點累點咪橙,將來就好嘍!”三娘繼續(xù)安慰著爸媽产舞。
邊說邊從貼身的口袋里拿出一個鼓鼓的花手絹菠剩,層層打開,拿出一卷嶄新的紙幣准颓,沒有猶豫地遞給爸爸嘴办。
“拿去給孩子交學費涧郊,啥時候?qū)挸松稌r候給我,我一個老太太了彤灶,留錢啥用批旺,吃穿不愁的〔ǎ”
爸爸一愣暇赤,隨即手有些微微顫抖地接過這疊似乎還帶著三娘體溫的錢鞋囊,晶瑩的淚花濕潤了眼角。
“老嫂子译株,這可咋說呢,去年過年你給拿來的錢乘寒,我還沒還呢现恼,這又……”
“唉呀,你就別推搡了始锚,錢在那擱著也是擱著喳逛,借給你是干正事润文,別說那沒用的∈锷埃”
爸爸有些動情地說:“老嫂子骏掀,你呀!都趕上我媽了笑陈】”
媽媽在一旁,轉(zhuǎn)過身去蓬网,偷偷撩起衣袖擦了擦眼淚……
三娘又端起煙袋帆锋,吸了幾口贸弥,幽幽地對爸媽說:“別怪乎你大哥說的話海渊,他也是恨鐵不成鋼,看你過得緊巴著急盔憨,咋說郁岩,也是一奶同胞,遇到事還比別人強萍摊∪绲穑”
“老話不是說嗎笼恰!家雞打不散,野雞滿天飛逼龟∽菲希”
“一家人,到啥時候都向著一家人疾渣,咱不能讓外人看笑話榴捡≈煸。”
…………
此后經(jīng)年,三娘都會時不時地給我家送來三百五百的项乒,這些錢幫襯著爸爸供我和弟弟讀到高中畢業(yè)檀何,弟弟則爭氣的考上了重點大學,畢業(yè)后又成了一名國防生栓辜,堂堂正正地吃上了皇糧垛孔,家里的日子一天比一天好起來周荐,最主要的是,爸爸媽媽在親戚面前能挺胸抬頭腋妙,揚眉吐氣了仆嗦。終于證明了爸媽當年的決定是非常英明的瘩扼。家里的眾多堂兄弟姐妹,弟弟是第一個從農(nóng)村走出去的大學生规辱。
而我的親大伯栽燕,則逢人便夸我弟弟碍岔,“從小啊,我就知道那孩子能出息榆纽∧笾”
媽媽謹記當年三娘的勸慰鸵赫,不計較家里的親戚曾經(jīng)給予的白眼,依舊是熱情對待他們狼忱,家族里眾多的堂哥堂嫂都和媽媽關(guān)系融洽,有事都愛和媽媽商量成肘,就如當年的三娘……
我和弟弟成家后斧蜕,三娘就到了古稀之年批销,精神依然健碩染坯。媽媽經(jīng)常在我們耳邊叨叨“多虧有你三娘单鹿,你們才能有今天,啥時候你們也不能忘恩劲妙∪搴埃”
“呵呵怀愧,怎么可能侨颈,三娘在我心目中,一直是奶奶芯义,是姥姥哈垢。”我笑著回答扛拨。心里卻是感慨萬千耘分。
的確,三娘就是我心目中的奶奶和姥姥鬼癣,有她在陶贼,讓我覺得自己也是有長輩疼愛的孩子,不必羨慕叔叔家的妹子能穿上她姥姥給她做的花布衣裳待秃。
只要回媽媽家,我必定是屁股尚未坐穩(wěn)章郁,就癲癲的一路小跑到三娘家枉氮,坐在她身邊志衍,聽她講了不知幾千幾萬遍的“貍貓換太子”,“四郎探母”聊替,再給她裝上一袋煙楼肪。
三娘離世時,恰逢我兒子生病住院惹悄,爸爸打電話來說了一句“你三娘走了春叫。”
我的心就像什么東西被抽走了般疼泣港,那個疼愛我的長輩帶著我無限的懷念走了暂殖,我的眼淚就像斷了線的珠子滾落下來。
弟弟遠在哈爾濱当纱,聽到三娘去世的消息呛每,推開了手里一切緊急的工作。馬不停蹄地趕回來坡氯。我知道在他心目中晨横,三娘更勝過我們的親奶奶。
那個痩痩小小的老太太和她的油光可鑒的旱煙袋箫柳,陪伴我走過了多少個細碎的日子手形,教會了我多少為人處世的道理。雖然這個干痩的老太太一個字也不認識悯恍,但她口里說的叁幢,自身做的,比那些讀了萬卷書的人都讓我受益坪稽。
回想起這些曼玩,我總覺得在三娘那里學到的有關(guān)親情,友情窒百,人情這些平凡的道理黍判,遠遠超過我在書本里學的知識,她教會我的是怎樣為人處世篙梢,這看似普通平凡的人生哲理顷帖,大道至簡!
謹以此文渤滞,永遠悼念慈愛贬墩,堅忍 ,豁達的“三娘”妄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