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見董太已經(jīng)十多年了,她的故事還時不時地在我腦子里閃過。每次念及蠕趁,總是禁不住想:“她現(xiàn)在也許還好吧碱妆?是在臺灣,在瑞士還是在美國呢烹看?該不會回喀麥隆了吧国拇?”
認識董太的時候,董先生已經(jīng)過世好些年了惯殊,一雙兒女也都遠在天邊酱吝。雖說獨自在異國他鄉(xiāng)經(jīng)營一家餐館日子過得并不輕松,不過土思,董太說最難的幾年早已經(jīng)過去了务热。
客廳變作坊
見到董太以前,我對臺灣的了解局限于兩個斷裂的層面己儒。一方面是從港臺電視中看到的作為“亞洲四小龍”之一的臺灣崎岂,另一方面則來自六七十年代離開臺灣到美國求學的“外省人”的描述,也就是現(xiàn)在大家熟知的所謂“眷村”的生活闪湾。
董太是我認識的第一位臺灣“本地人”冲甘,祖輩都在臺北附近的村莊務農為生。在她口中响谓,臺灣的生活艱苦得很损合。“蔣介石一心反攻大陸娘纷,從沒打算發(fā)展臺灣嫁审,民生很艱難的”。董太最佩服的是蔣經(jīng)國赖晶,“本地人都很感激他的”律适,因為蔣經(jīng)國在1972年就任行政院長后力排眾議發(fā)展臺灣經(jīng)濟,“讓我們家家戶戶都把客廳變成作坊”遏插,老百姓的日子才好起來捂贿。
一般史料記載蔣經(jīng)國在臺灣進行的經(jīng)濟建設,多會使用“十大建設”等作為例證胳嘲〕“客廳變作坊”,我在網(wǎng)上找不到相關的資料了牛。然而在董太口中這種小規(guī)模但有組織的家庭手工作坊是他們一家走向小康生活的開始颜屠。
農耕隊
長達幾十年的時間里辰妙,海峽兩岸的政權為了在聯(lián)合國爭奪國際社會的支持,雙方都給予了非洲國家大量的支援甫窟。我們熟悉的是大陸在一窮二白國計民生異常艱難的環(huán)境下給非洲兄弟提供的巨額經(jīng)濟援助密浑。實際上,臺灣經(jīng)濟騰飛是在七十年代中期以后粗井,五六十年代的日子也很難過尔破,在這樣的環(huán)境下臺灣勒緊褲腰帶給予非洲的援助可以說不比大陸給的少。一場內戰(zhàn)浇衬,幾十年的隔離懒构,帶給中華民族的不只是情感上的煎熬,還有經(jīng)濟上的消耗径玖。
董先生一家就是援非來到喀麥隆的痴脾。大陸對非援助最著名的工程是坦贊鐵路,臺灣則在非洲的農業(yè)現(xiàn)代化方面投入頗多梳星。八十年代以前赞赖,非洲還有不少與臺灣建立了正式外交關系的國家。從六十年代開始冤灾,臺灣向這些國家派遣了大量的“農耕隊”前域,用先進的種植技術幫助非洲人民發(fā)展農業(yè)生產(chǎn),填飽肚子 韵吨。世代務農的董先生一家也跟隨農耕隊來到了喀麥隆匿垄。
餐廳
非洲生活雖然艱苦,但對董先生一家顯然也是一次機遇归粉。
“我們是窮人”椿疗,董太說,“要是有本錢糠悼,早就發(fā)大財了”届榄。
“做什么能發(fā)大財呢?”我問倔喂。
“那時候臺灣來的人都在非洲做貿易铝条,隨便運點什么過來都是十幾倍的價錢賣出去。那些有本錢的席噩,幾年時間就賺上百萬美金班缰。”
“上百萬美金悼枢?”
“是啊埠忘,那可是七十年代的百萬美金。那時候大陸還沒有開放,只有臺灣人在這里做生意莹妒〖偕ィ”
董先生一家沒有那些本錢,也就沒有發(fā)財?shù)倪\氣动羽。發(fā)財以后移民美國的臺灣同鄉(xiāng)留下兩家中國餐廳,董先生兄弟接手做了起來渔期。大董先生的餐廳在首都雅溫迪(Yaoundé)运吓,小董先生就在最大的海港城市杜阿拉(Douala)。在兩位董先生董太太手上疯趟,兩家餐廳蒸蒸日上拘哨,在當?shù)厥怯忻母邫n餐廳,總統(tǒng)信峻、法國大使都是座上賓倦青。
那兩年我出差常去杜阿拉盹舞,也就成了董太的巢洌客。招待客戶去踢步,不招待客戶也去癣亚。在非洲國家跑得多了,對各地的中餐館也有了一些比較获印。董太的店味道好述雾,而且細節(jié)之處都特別舍得下工夫。
跟今天的多倫多不能比兼丰,這種中餐館是不分粵菜川菜還是什么菜系的玻孟,什么都賣鳍征。董太的店并不以面食為招牌黍翎,但董太的臺灣牛肉面是我至今吃過的臺灣牛肉面里面條最筋道的。面條都是店里自己做的蟆技,“全用雞蛋和面玩敏,一點水也不放”。除了中餐质礼,董太還做一點韓國泡菜:“韓國朋友教我的旺聚,一定要放蝦籽進去才會鮮】艚叮”
面條和韓國泡菜都不是店里的主打菜品砰粹,用心如此,其余可想而知。
子女
為菜品的質量不惜工本碱璃,為子女的教育董太更是不計成本弄痹。遠在落后的非洲,如何保證一雙兒女的教育質量嵌器,董太一家動足了腦筋肛真。
美國領事館為駐外美國人的子女辦了學校,董太想辦法把大女兒送了進去爽航。學費自然不便宜蚓让,不過還在能夠承受的范圍。女兒讀中學讥珍,喀麥隆的美國學校再好也沒法提供董太希望的教育質量了历极,更重要的是環(huán)境和眼界。于是女兒獨自去了美國求學衷佃。董太的壓力一下子大起來趟卸。
在小兒子身上花的錢更多。從小學三年級兒子獨自去了瑞士氏义,上寄宿學校锄列,“一年四萬美金的學費”把董太壓得喘不過氣來 ∶偕蓿“最難的時候右蕊,我們就差把臺灣老家的地給賣了”,董太說吮螺。
上世紀八九十年代饶囚,通信費用非常昂貴,通信質量也很差鸠补。為了兒女萝风,董太是不計較這些的。沒有父母在身邊紫岩,小小年紀的孩子不能聽不到父母的聲音规惰,人生的困惑也不能沒有父母的指引。瑞士的寄宿學校泉蝌,學生都是富商貴族的子女歇万。董家兒子的同學免不了在學校議論各自父母的座駕。有人開寶馬勋陪,有人開奔馳贪磺,董太的兒子在電話里告訴董太他把全班同學都給鎮(zhèn)了,他說“我爸爸在非洲诅愚,我家門口有一對獅子寒锚,我爸爸出門騎獅子”。這事董太跟我說過好多次,每次不等說完她自己先就樂了:“他沒說謊刹前,你出去看泳赋,我們門口是有一對獅子,中國人鎮(zhèn)宅的石獅子喇喉∽娼瘢”
董太提過幾次,想讓他兒子跟我們幾個同事認識一下拣技,因為我們年紀相仿衅鹿。可惜時間湊不合適过咬,始終沒有見過。那時候董太的女兒已經(jīng)在美國讀完了大學制妄,加入花旗銀行回到臺灣工作掸绞。而兒子在瑞士念完著名的洛桑酒店管理學院留校任教了,并且在瑞士這個極難移民的國家拿到了國籍耕捞。
董太的日子輕松了好多衔掸。兒女孝順,讓她早點退休回臺灣養(yǎng)老俺抽。忙碌了一輩子敞映,董太閑不下來,餐廳還開著磷斧。
天有不測風云
事情總不會朝著人們希望的方向發(fā)展振愿。
我有一段日子沒去喀麥隆出差,也沒有了董太的消息弛饭。直到有一天出差回來的同事跟我說“董太出事了”冕末。這一出,出的還不是小事侣颂。餐廳被人打劫了档桃,董太重傷,幾乎把命丟了憔晒。劫匪疑似曾經(jīng)在董太店里工作過的當?shù)貑T工——不難推測藻肄,因為劫匪頭上蒙面的布是董太店里的桌布,兇器是店里丟失的刀叉拒担。
打劫的原因嘛嘹屯,當然是為錢。董太開的是餐廳澎蛛,營業(yè)結束的時間比銀行關門的時間自然要晚得多抚垄。十多年前的非洲,沒有微信也沒有支付寶甚至也幾乎沒有信用卡,大量的現(xiàn)金無論如何都得在店里過夜呆馁。劫匪熟門熟路桐经,知道錢在哪兒,不消說是全數(shù)笑納浙滤。
不過如果說單單為錢似乎也不盡然阴挣。董太一個五六十歲的女人,再怎么拼命也不會是黑人劫匪的障礙纺腊,要單是為錢沒必要把她往死里打畔咧。董太、董太的妹妹和大廚劉先生都住在店里揖膜,其他兩位也都受了傷但遠不如董太受傷重誓沸。幾個月后我再去喀麥隆出差的時候董太的妹妹忿忿地跟我說“準是店里前一陣開除的幾個員工干的,一定是報復才會下這么狠的手壹粟“菟恚”
董太傷重,喀麥隆的醫(yī)院無法治療趁仙。這樣重的傷又不便轉移洪添。無奈之下,董太的妹妹求救于SOS國際救援機構雀费,花費數(shù)萬美元把董太用急救專用橙色直升飛機轉移到南非干奢。一個多月,每天在重癥監(jiān)護室盏袄,病情終于得到了緩解忿峻,董太一生的積蓄也消耗殆盡。傷勢恢復辕羽,離痊愈雖還遠炭菌,總算可以在特別護理之下乘坐長途飛機了。董太回臺灣去了逛漫,繼續(xù)治療黑低。在臺灣她不用擔心費用,因為醫(yī)療全免費酌毡,也不用擔心沒人照料克握,因為女兒在那里。
后來
最后一次去喀麥隆出差枷踏,見到董太的妹妹和劉大廚菩暗,他們傷勢都已經(jīng)復原。餐廳還開著旭蠕,董太的妹妹經(jīng)營著停团。一個單身的女人旷坦,她撐得下去嗎?經(jīng)歷了死里逃生佑稠,劉大廚心灰意冷秒梅,不想再做下去,只是礙于多年的交情卻不過情面舌胶,一時之間還不好一走了之捆蜀,他還會做下去嗎?
最讓人牽掛的還是董太幔嫂。那時她雖然一天天見好卻還在病房里下不了床辆它。后來她又怎么樣了呢?
2004年離開非洲履恩,就沒了董太一家的消息锰茉。一開始還有同事零零散散轉述些董太妹妹的只言片語,但總也沒聽到董太出院的消息切心。再后來洞辣,過去的同事也都陸續(xù)離開了,就算零散的消息也沒人再傳過來了昙衅。
每次讀到海外華人艱苦創(chuàng)業(yè)的資料,聽到國人在海外被打劫或遭遇恐怖襲擊的新聞定鸟,我總會想到董太而涉。我想,董太該好了吧联予,她艱苦的一生該有個還算圓滿的結局吧啼县。不管有多少種可能,她的晚年只會有一種過法沸久。相識一場季眷,只能在萬里之外遙祝她健康長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