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個清冷的夜象颖,皎潔的月垂在半空佩厚,身邊點綴著幾顆昏暗的星辰,映的大地倒也還算明朗力麸。遠處幾只烏鴉有一搭沒一搭地鳴叫著可款,好像在訴說著茫茫戈壁的荒蕪,又好像在訴說著夜的寂寥克蚂。
霜一點一滴地爬上了老舊的墻壁闺鲸,石磚經(jīng)歷了幾百年的風吹雨淋,布滿了歲月的痕跡埃叭,霜爬得倒也不算費力摸恍。只是霜感到很無趣,這座城不知存在了幾百年,他并不了解世事的變遷立镶,始終沉悶地佇立在這里壁袄,像是一個遲暮的老人。但以一座城的年齡來說媚媒,他其實又還算年輕嗜逻,只是他習慣了安靜,并且他也打算一直這么安靜下去缭召。
“嘿栈顷!大個子!”霜率先開了口嵌巷。他畢竟只是一個初生的孩子萄凤,對眼中的一切都充滿了好奇,他并不能忍受漫漫長夜都如此安靜搪哪。
“······”過了很久都沒有什么聲音來回應霜靡努。邊塞的一切都太過寂寥,寂寥到任何聲音都不應該出現(xiàn)在這種清冷的夜里晓折。
“大個子你不會說話嗎惑朦?”霜并不死心,依舊追問著已维。
“不行嗤,我會《舛”霜又等了很久栅屏,終于有了一個沉悶的聲音回應。
“太好了堂鲜,大個子栈雳,我還以為你不會說話。這里好無聊缔莲,我都快悶死了哥纫,我們聊聊天呀〕兆啵”得到回應的霜很開心蛀骇。
“沒興趣《敛穑”
“大個子你果然跟我想象的一樣無趣擅憔,不過沒關(guān)系,這都在我的預料之內(nèi)檐晕,看你這樣就是自己在這里待久了暑诸,把自己搞成了一個自閉患者······”霜并不介意城的冷漠蚌讼,依舊在滔滔不絕。
“你很聒噪个榕,幾百年來每一個夜晚都會有霜布滿我的身體篡石,但這么聒噪的我還是第一次見∥鞑桑”城打斷了霜的話凰萨。
“哎,大個子苛让,你陪我聊聊天嘛沟蔑。漫漫長夜這么難熬湿诊,我們做個伴不好嗎狱杰?”
“不好√耄”
“······”
“······”
“嘁仿畸,大個子你真沒意思,果然是個老古董朗和,我真不幸啊错沽,出生在你這個老古董身上】衾”霜很生氣地啐了一聲千埃,“你這種老古董一定沒有朋友∫渲玻”
“首先要糾正你一點放可,以一座城的年齡來說,我還算年輕朝刊。不過你說我沒什么朋友倒是真的耀里,但你似乎并沒有立場以此來抨擊我。我沒有朋友拾氓,難道你就有嗎冯挎?”城的聲音依舊很冷漠。
“我跟你不一樣啊咙鞍,我今天才出生房官,難道你出生第一天就有朋友嗎?我以后一定會交到很多朋友的续滋!你看你身前這綿延的山脈翰守,還有你身后奔涌的河水,我會和他們成為好朋友的吃粒!”
“愿你夢想成真潦俺。”城的聲音有些無奈,無奈中似乎又夾雜了一絲憐憫事示,但是以霜的閱歷早像,他還沒有學會能聽出這短短的一句話中包含的情緒波動的能力。
“算了算了肖爵,就當我倒霉卢鹦,今天只能跟你聊聊天。明天一定不來找你劝堪。今天認識了你冀自,我就得好好跟你說道說道。大個子你不要這么沉悶秒啦,會憋壞的熬粗,要像我一樣,那個詞兒怎么說的來著余境?哦對驻呐,「廣結(jié)善緣」,等我到了你這個歲數(shù)芳来,我的朋友一定很多含末,有月光照耀的地方,就會有我的朋友即舌∮逗校”
“······”
“大個子你怎么又不理我?”霜似乎也被城搞的沒了脾氣顽聂,鍥而不舍地追問到肥惭,“如此美好的世間怎么會造出你這么無趣的東西!”
“哦芜飘?美好的世間务豺?小孩兒,你為什么這么說嗦明?”城似乎被勾起了興致笼沥。
“難道不是嗎?你看這月光多美娶牌,灑在我身上讓我感覺很舒服奔浅。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錯覺,我覺得在這月光的照耀下诗良,我在一點一點地長大汹桦。”
“這倒不是你的錯覺鉴裹∥杪妫”此時城的語氣里已經(jīng)帶了一絲譏誚钥弯,但霜還是聽不出來,“不過你在長大跟月光并沒有關(guān)系督禽,只和這戈壁上該死的溫度有關(guān)脆霎,你懂什么叫溫度嗎?就是這世間的感受被分為「冷」和「暖」兩種狈惫,它們就叫溫度睛蛛。”
“冷胧谈?暖忆肾?我沒聽說過,但我為什么跟它們有關(guān)菱肖?”霜畢竟還是個孩子客冈,聽到自己沒接觸過的概念一下來了興致。
“因為你們的特性就是只有冷的時候你們才會出現(xiàn)蔑滓,會長大郊酒,你們天生就是冷的東西。你現(xiàn)在在長大键袱,是因為這里很冷,你此刻身體能從外界獲取到的感受摹闽,就叫冷蹄咖。”
“哦付鹿,那我好像知道什么叫冷了澜汤,是一個我無法看到,無法聽到舵匾,也無法觸碰到俊抵,但令我很舒服的東西。那什么是暖呢坐梯?也是能讓我感到舒服的東西嗎徽诲?”
“···我覺得你還是不要知道什么叫暖比較好”
“小氣鬼,跟我說說嘛吵血,遮遮掩掩的好沒勁哦谎替。”霜并沒有過多地思考城的話語蹋辅,他只是對這個他從來沒有聽過的概念感到好奇钱贯。
“···好吧,你看到遠處那一片花了嗎侦另?”不知道為什么秩命,城似乎也打開了話匣子尉共,他并沒有意識到,他今晚說過的話甚至比他過去幾百年說過的都多弃锐。
“看到了爸邢,我以后也要和她們做朋友的,她們好美拿愧「芎樱”
“她們之所以存在,就是因為她們能感受到暖這種東西浇辜∪校”
“那想必「暖」也是很美好的東西,不然不會孕育出如此美麗的花柳洋。她們?yōu)槭裁茨軌蚋惺艿脚卮纾俊?/p>
“因為···春風···”城的聲音忽然變得顫抖,這一次霜都感受到城聲音里蘊含的情緒波動熊镣。
“大個子你怎么了卑雁?春風是誰?”
“···是我見過的最美好的東西绪囱〔舛祝”
“你認識春風?”
“談不上認識鬼吵,曾有過一面之緣扣甲。她是最自由的,在這蒼茫的大地上到處游蕩齿椅×鹜冢”
“所以她也來過你這里咯?”
“嗯涣脚,來過一次示辈。但這里的凄茫好像嚇到她了,而且那時的我太幼稚遣蚀,太傻矾麻,也太猙獰,她似乎對我并不在意妙同,只是禮貌地問了我的名字射富,就匆匆地走了。那之后粥帚,她再也沒來過胰耗。”
“幼稚和傻我倒是能理解芒涡,猙獰是為什么柴灯?”
“你可能并不知道卖漫,這里是邊塞。所謂的邊塞赠群,就是指「自己人」和「敵人」交戰(zhàn)的地方羊始,有交戰(zhàn)就要有生死,有刀光與劍影查描,有血肉與尸體突委,這些可都不是什么好詞兒。她來的那一天冬三,我剛經(jīng)歷一場交戰(zhàn)匀油,我的身上掛滿了鮮血,我身下的殘肢斷臂散發(fā)著腐爛的氣味勾笆,她沒有見過這些敌蚜,她被嚇到了∥炎Γ”
“為什么你是邊塞弛车?所有的城都是邊塞嗎?”
“不蒲每,春風來的時候纷跛,曾經(jīng)告訴過我,在東方有一座城啃勉,金碧輝煌忽舟,沒有刀光劍影,沒有尸山血海淮阐,那是她最喜歡的一座城,她經(jīng)常去那里刁品∑兀”
“可是我覺得你也不錯啊,你雖然沉悶了點挑随,但還是挺善良的状您。”
“呵兜挨,你還是太小膏孟,現(xiàn)在的你也很幼稚。一座立足于邊塞的城市拌汇,是跟善良搭不上邊兒的柒桑。我的存在價值,就是吞噬敵人的生命噪舀,把他們的尸骨打碎魁淳,讓他們的血液流干飘诗。你不知道我身上沾了多少鮮血,竟敢用「善良」這個詞兒來形容我界逛±ジ澹”
“所以春風不喜歡你這樣嗎?”
“她怎么可能喜歡這樣的我息拜?”城的聲音里又夾雜了一絲譏誚溉潭,“我自己都不會喜歡自己∩倨郏”
“那她喜歡東方那座城嗎喳瓣?”
“我也不知道,但她總?cè)ツ抢锉奋裕淮掖襾磉^我這里一次夫椭。”
“大個子你是不是很想再見春風一次呀氯庆?”
“可能吧蹭秋。我曾以為我很自由,我每天看著眼前綿延不絕的祁連山脈堤撵,山腰上綠樹成蔭仁讨,山頂白雪皚皚,覺得很美实昨;或者我看這身后的滾滾黃河東流而去洞豁,涌入云端,也覺得很美荒给≌尚可是,當我見過春風之后志电,我才知道曙咽,這世間沒有事物比她更自由。她帶著桃花而來挑辆,可是最美的桃花在她身旁也只配當附屬品例朱,她留下一地花瓣而走,從此以后鱼蝉,我再也沒有辦法認同我自己的自由洒嗤。”
“你當時為什么不挽留她呢魁亦?”
“她從不為誰而停留渔隶,她是這個世間最自由的。而我吉挣,只是一座丑陋的城派撕,一座令她恐懼的城婉弹。你看遠處那片花,有花就證明她的足跡剛剛經(jīng)過那里终吼,這么多歲月過去镀赌,我曾見過那片花盛開過無數(shù)次,只是际跪,她的足跡也再也沒有往我這里接近過一步商佛。”
“我覺得你很孤獨姆打×寄罚”
“其實也還好,當時的我真的太猙獰幔戏,我沒有資格留她÷曜罚現(xiàn)在其實我這里的戰(zhàn)事已經(jīng)很少了,我們的人在西邊建立了安西都護府闲延,敵人很難再到我腳下了痊剖。歲月已經(jīng)把我身上的血肉沖刷得差不多了,當然還是留下了不少疤痕垒玲,不過我覺得那無傷大雅陆馁。可惜合愈,已經(jīng)晚了叮贩。我也是后來才知道,很多事佛析,一旦錯過了益老,那就絕對回不來了〈缒”
“大個子杨箭,你是在難過嗎?”
“也談不上難過储狭,只是在跟你講我的經(jīng)歷而已,你不是想找人聊天嗎捣郊?”
“也對辽狈,大個子,不知道為什么呛牲,我似乎感覺我不再長大了刮萌,我的身體感受不到你說的「冷」了,我有點緊張娘扩,但又不知道為什么着茸∽扯停”
霜和城聊了太久, 不知不覺中涮阔,東方的天空已經(jīng)射出了一道金黃色的光猜绣。
“因為冷走了,你不是問我暖是什么嗎敬特?你可能就快感受到了掰邢。”城的聲音很悲傷伟阔。
“好啊辣之,暖可以讓我變得像那片桃花一樣美嗎?”
“不可以皱炉,春風帶來的暖才能讓桃花盛開怀估,太陽帶來的暖···”
“會要我的命?”
“你怎么知道合搅?”
不知不覺多搀,太陽已經(jīng)從東方的空中緩緩升起。城對于這個場景非常熟悉历筝,他也很清楚接下來會發(fā)生什么事酗昼,只是他并不忍心告訴霜,甚至他也有一絲期盼梳猪,如果今天的太陽不再升起麻削,那也蠻好。
“我能感受到我身體的變化,我在變小蛔糯,變虛弱癣诱。東方那道光照在我身上讓我有點疼,但不知道為什么扫责,感覺其實也沒有那么糟糕√雍簦”
“這就是暖鳖孤,你的天敵÷樟”
“可能吧苏揣,不過我并不恐懼,其實暖是一種很舒服的感受對吧推姻?即使它會殺死我平匈,但我還是沒有辦法討厭它。大個子,認識你還不錯增炭。不知道以后還有沒有機會再見了忍燥。”
“可能沒有了吧隙姿∶仿ⅲ”
“好吧,大個子孟辑,你真不解風情哎甲。這種時候難道不該說「一定還能再見的」嗎?”
“明知沒有希望饲嗽,何必要追求一個幻想呢炭玫?”
“沒關(guān)系,大個子貌虾。我突然明白我是什么了吞加。”霜的聲音變得很虛弱尽狠,“其實我是你流出的一滴淚衔憨,只是不知道是不是因你在思念著誰而流。是春風嗎袄膏?我想你會再見到她的践图,你不要輕易放棄。東邊的光讓我看的很清晰沉馆,桃花很美码党,你也并不猙獰〕夂冢”
”謝謝你揖盘。“城的聲音有了一絲哽咽锌奴。
”嗨···別客氣···最后···你能告訴我你的名字嗎···我沒有名字···但我猜···你···是有的···”霜的聲音已經(jīng)幾乎聽不見了兽狭。
“玉門關(guān),我的名字鹿蜀,我叫玉門關(guān)箕慧!”城急迫地回應著,只是這一次茴恰,他等了許久销钝,也沒有再聽到回話的聲音。
太陽已經(jīng)懸掛在半空琐簇,戈壁的清冷被一掃而空,城知道,用不了多久婉商,這里又會變得暴虐而火熱似忧,殘酷的日光可以吞噬世間的一切東西,一貫如此丈秩。
城流下了一滴淚盯捌,他知道,那是霜的尸骨蘑秽。
“傻孩子饺著,我等不來春風的,春風不度玉門關(guān)啊肠牲∮姿ィ”城喃喃地低語。
蒼茫的戈壁恢復了沉寂缀雳,城嘆息一聲渡嚣,也不再發(fā)出聲音。
遠處傳來了羌笛的聲音肥印,天地間此刻也只有悠悠的笛聲识椰。這笛聲,陪伴了城很多年深碱,可能也將一直陪伴下去腹鹉。
城知道,天亮了敷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