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李興發(fā)起先是因為有個老師休產(chǎn)假,學校讓他暫代一陣子州刽。后來空执,那個老師產(chǎn)假結束,家里托關系把她借調(diào)到家附近的一個學校穗椅,李興發(fā)因此得以繼續(xù)留在學校辨绊。
再后來,那個老師正式調(diào)走匹表,學忻趴溃空出個名額,但不愿意馬上用人填補袍镀。不是找不到合式的人默蚌,而是好幾個關系都想把自己人往里塞,領導不好平衡關系苇羡,索性誰都不要绸吸,維持現(xiàn)狀,都不得罪设江。
請李興發(fā)暫代對學校有好處惯裕。每個學校的編制有額度,教育局按額度給學校撥款绣硝。李興發(fā)是暫代,學校只用給他發(fā)百十來塊錢的代課費撑刺,其間的差額鹉胖,就留在學校小金庫了。這個事的關鍵之處在于領導們聰明够傍,小金庫的錢全部用來給老師們搞福利甫菠,加上那時候,類似情況幾乎每個學校都有冕屯,所以寂诱,并沒有人討人嫌的去檢舉和揭發(fā)。
再后來安聘,村里人多了痰洒,娃多了瓢棒,又按要求收編了附近的幾個小學,學校規(guī)模不斷擴大丘喻,需要更多的老師脯宿,經(jīng)教育局核準,又擴招了一批和李興發(fā)一樣的泉粉,為安定民心连霉,稍微提高了他們的待遇,李興發(fā)成了所謂的“民辦教師”嗡靡。
民辦教師制度之前就有跺撼。為啥柳娥娥老給學校進貢、給領導送禮讨彼,目的就是想讓兒子暫代轉(zhuǎn)民辦歉井。民辦教師雖然比不上公辦教師,但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点骑,總比暫代好酣难。
柳娥娥的真正目的是,飯一口口吃黑滴,路一步步走憨募,先民辦,再公辦袁辈,最終端上國家鐵飯碗菜谣,完美。
李興發(fā)當時笑她想得多晚缩,暫代轉(zhuǎn)民辦尾膊,還能想一想,但民辦轉(zhuǎn)公辦荞彼,難度非同一般冈敛。公辦老師那是有正式編制的,是正兒八經(jīng)的國家飯碗鸣皂,退休后待遇也有保障抓谴,不是想象中那么簡單。
柳娥娥笑笑寞缝,她說癌压,想想,想想又不犯法荆陆。你就朝那個美事上努力不就行了滩届,誰知道呢,萬一哪天行了呢被啼。
這不帜消,機會真的來了棠枉。
02
李怡即將上小學,如果李興發(fā)轉(zhuǎn)成公辦券犁,按當前政策术健,李怡就是教師子弟,學雜費全免粘衬。六年荞估,不小的一筆錢,而且稚新,公辦老師勘伺,名聲好聽,在村里走褂删,鄉(xiāng)黨和村干部都高看幾眼飞醉。
彭淑萍非常驚喜。私下里屯阀,她曾和丈夫無數(shù)次算過兩者之間的待遇差距缅帘。代同樣的課,教同樣數(shù)量的學生难衰,付出同樣甚至更多的勞動(民辦老師很珍惜這個旱澇保收的工作钦无,怕被學校辭退,每個都非常努力)盖袭,具體待遇卻一個天上一個地下失暂。不算福利,每月相差五六百元鳄虱,一年就是六七千元弟塞,加上福利,小一萬了拙已。嘖嘖嘖决记,太可惜了。
民辦教師的情況省內(nèi)各地都有倍踪,天長日久系宫,成了一個重要的社會問題。最近幾年惭适,有些民辦教師面臨退休,巨大的落差讓他們心理不平衡楼镐,到處上訪癞志,申訴,所以框产,今年凄杯,教育系統(tǒng)經(jīng)過反復論證错洁,出臺了一項政策,擬通過考試戒突、綜合評定及歷年工作業(yè)績等幾項大指標打分屯碴,按不同權重得出總分,給部分符合條件的民辦教師一次公平膊存、公正导而、公開的轉(zhuǎn)正機會。
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隔崎。
對李興發(fā)和李家來說今艺,這是一次至關重要的改變命運的機會。
03
如李興發(fā)所愿爵卒,婆媳戰(zhàn)火瞬時熄滅虚缎,替而代之的是婆媳倆盯在他身上的狂熱眼神。
其實最近钓株,李興發(fā)已經(jīng)在學校悄悄開始復習实牡,他想著有準信再告訴媳婦和媽不遲,他怕她們失望轴合,但為解眼下燃眉之急创坞,他顧不得許多了。
彭淑萍最先有反應值桩,她一把抓住丈夫的胳膊摆霉,進一步確認:真的?你說的是真的奔坟?
柳娥娥也從椅子上站起來携栋,快步走到兒子身邊,“興發(fā)咳秉,這事可不興哄人婉支!”
李興發(fā)認真點頭,“真的真的澜建,真的不能再真了向挖。”
婆媳倆激動得不知道怎么好炕舵。倆人目光無意中對上何之,剛想說什么,想到方才還在打仗咽筋,又訕訕避讓溶推。
彭淑萍看看丈夫,又看看婆婆,她覺得大事面前蒜危,做為下一屆當家人虱痕,她該拿出風范,于是辐赞,她主動拉住婆婆的一只手部翘,說:“媽,蓋房的事基本上完了响委,當務之急是興發(fā)的事新思。興發(fā)說只有這一次機會,咱怎么著也得想法子抓住盎尉啤表牢!”
“是啊是啊,就是這個理兒贝次!”事涉兒子大事崔兴,柳娥娥反應也不慢,“興發(fā)蛔翅,淑萍敲茄,媽的意思,打今兒起,這里里外外就甭讓興發(fā)操心了,就讓他全力準備考試竖般!”
“我也是這意思幌缝∽耘猓”
李興發(fā)看到媳婦和媽握在一起的手,提在嗓子眼的那口氣才慢慢放回肚里。
婆媳倆告訴李興發(fā),事是好事仅讽,但先不要張揚,免得有小人從中壞事钾挟。除了工作洁灵,你唯一的任務就是準備考試〔舫觯考完試之前徽千,不管發(fā)生啥事,你都不要管汤锨。
李興發(fā)的備考工作由暗轉(zhuǎn)明双抽,除了上班,其余時間全用來背書作題闲礼。每天黎明即起牍汹,半夜方休琅翻,拿出了當年參加高考的勁頭。只有一次機會柑贞,他必須做到萬無一失。他不想再看到當年高考失利聂抢,母親臉上的失望和失落钧嘶。
媳婦和老娘見他如此努力,心中都十分喜悅琳疏,兩個女人有决,圍繞同一個男人,同一個目標空盼,又一次空前團結起來书幕。
只有李怡不開心,因為揽趾,父親不能和她玩了台汇。
在這個家里,要說李怡最喜歡誰篱瞎,那當仁不讓是父親苟呐。母親太忙,嚴于律己嚴于待人俐筋,看見她張口閉口問學習牵素,要么就是對她做的大小事都看不上眼,在母親這里她極少能得到笑臉澄者。
上一次笆呆,母親主動幫她收拾打扮,還給她兜里裝糖粱挡,還一路都抱著她赠幕,她以為母親終于有點喜歡自己了,結果抱怔,卻是在要莊基的戲里當了一回道具劣坊。
她是年齡小,不十分懂這些屈留,但奶奶總在她面前說局冰,說來說去,不懂也懂了灌危,記不住也被動記住了康二。
莊基要到手,母親又開始忙勇蝙,她偶爾想討好母親沫勿,好心幫忙,可母親卻說她礙事。她剛一動作产雹,母親就呵斥她诫惭。只要母親心情不好,脾氣上來蔓挖,不管跟前有誰夕土,有多少人,對李怡是說訓就訓瘟判,說罵就罵怨绣,甚至揚手便打。
對母親拷获,李怡是由愛生怕篮撑,能遠離盡量遠離。
奶奶對她匆瓜,比母親能好一點赢笨。但奶奶有她的盤算。大人以為小孩不懂事驮吱,以為她睡著了质欲,其實她都聽到了也記下了。奶奶跟父親糠馆,跟旁的嬸啊奶啊說嘶伟,我不帶她咋辦?有她在興發(fā)兩口子跟前粘著又碌,她媽更有理由不要二胎了九昧。
奶奶的情緒也時好時壞,心情好了毕匀,抱著她寶啊蛋啊地叫铸鹰,心情不好,就沖她叨叨叨皂岔。李怡怕奶奶的嘮叨蹋笼。母親的呵斥和打罵有結束的時候,奶奶的叨叨沒有盡頭躁垛。
只有父親待她最好最親剖毯。李怡印象中,父親鮮有愁苦的時候教馆,可能也有難受事逊谋,但只要看到她,父親的臉上會馬上露出笑容土铺。
李怡常一個人跑到巷子口接父親胶滋,父女倆好似有心靈感應板鬓,父親的身影剛在街道那頭出現(xiàn),李怡就邁動小步子蹬蹬蹬跑過去究恤,伸展雙臂俭令,邊跑邊喊:“爸——爸——”
父親亦伸開雙臂回應:“哎——哎——”
村里人笑他們是井岡山勝利會師。
李怡最喜歡父親把她架在脖子上部宿,招搖地穿街過巷唤蔗。她在上面俯視大地,看那些和她一起玩時欺負她嘲笑她的小孩子窟赏,只有這時,只有在父親這里箱季,她才找到一點被寵愛的感覺涯穷,才尋回一些孩子的小小尊嚴。
父親待她很平等藏雏,他把她當成大人拷况,常和她說些村里的事、學校的事掘殴。父親自說他的赚瘦,李怡默默地當個盡職的聽眾。常常是父親說半天奏寨,一低頭發(fā)現(xiàn)面前只是個小孩子起意,正睜著烏溜溜的雙眼一眨不眨全然信任地看著自己,在孩童特有的純凈黑瞳仁中病瞳,他清晰地看到自己的影子揽咕,內(nèi)心于是一片平和。
父親會笑著問她:“聽得懂么套菜?”
她便放下托著下巴的雙手亲善,笑著撲進父親懷里撒嬌。聽不聽得懂不要緊逗柴,她剛剛都拼命記住了蛹头,先記住,等她長大了就全都懂了戏溺。
大人們不是總這么說小孩子:唉渣蜗!等你長大了就懂了。不是么旷祸?
04
李興發(fā)脫得只穿個背心短褲在正屋復習袍睡。李怡躲在里屋門簾后偷瞧他。
母親最近心情不太好肋僧,她還是別往槍口上撞斑胜。
本來樓房蓋好控淡,按母親的計劃要添置新家具,可是奶奶在父親說完要準備轉(zhuǎn)公辦考試的當口突然建議不要添新家具止潘,“一是花冤枉錢掺炭,二怕別人說咱們張狂,媽的意思等興發(fā)轉(zhuǎn)了公辦再置辦凭戴,喜上加喜涧狮。”
那當口么夫,母親不好拒絕者冤,只能應下來。
一家人搬進新房档痪,用的卻還是老房子挪過來的舊家具涉枫。舊家具只有幾個木制件,跟家用電器沾邊的除了電燈就是一個手電筒腐螟,哦愿汰,還有一個老式廣播,電風扇乐纸、電視機衬廷,嗬,甭想汽绢。
近四十度的天吗跋,全家都熱得不行。奶奶耐不住宁昭,鉆自己房里脫了上身取涼小腊,李怡熱得一粘涼席就出汗,根本沒法睡久窟,趁奶奶睡著悄悄跳下床秩冈,不敢出去打擾父親,只能站在門口觀望斥扛。
父親好像意識到有人在看他入问,猛一轉(zhuǎn)身,做了個鬼臉稀颁,李怡嚇得原地一跳芬失,馬上咯咯咯笑起來,父親沖她“噓”了一下匾灶,她才想起棱烂,不能讓母親知道,便也學父親用手捂住嘴阶女,繼續(xù)“咯咯咯”颊糜。
父親看看外面哩治,沖她招手,她猶豫衬鱼,終經(jīng)不住久未和父親玩的誘惑业筏,掀開竹門簾,走到父親身邊鸟赫,父女天性蒜胖,她自然而然地靠上去,抬腿往父親腿上坐抛蚤,眼睛看向父親面前攤開的書和本子台谢,“爸,你今兒學這么多了呀岁经?”
“嗯朋沮。”父親把她往上抱抱蒿偎,讓她坐穩(wěn),用手指給她看怀读,“你看诉位,這個字,認得不菜枷?”
“李——”她拉長音調(diào)苍糠。她就姓這個,當然認得啤誊。
“這個呢岳瞭?”
……父女倆一問一答,其樂融融蚊锹。
從那次之后瞳筏,父親學習間隙,瞅媳婦不在牡昆,都會陪李怡玩一會兒姚炕,因著這個盼望,李怡的午覺徹底取消了丢烘。
“這孩子最近咋了柱宦?一到中午就興奮〔ネ”奶奶納悶地問掸刊,李怡和父親隔著飯桌相視一笑。
“興發(fā)赢乓,時間沒幾天了忧侧,你要沖刺一下呢石窑,”母親把最后一筷子雞蛋夾給父親,提醒他苍柏。
“嗯尼斧,我知道,我已經(jīng)開始第四輪復習了试吁」卓茫”
“題做得咋樣?”
“連著四次都是八十以上熄捍,應該沒問題烛恤。”
“那就好余耽「堪兀”母親似想到什么,又問碟贾,“那個綜合評定和工作業(yè)績考評币喧,沒啥問題吧?”
父親很自信袱耽,“沒啥問題杀餐。我在學校沒得罪過人,領導同事對我評價都挺好朱巨,工作業(yè)績是有人證物證的史翘,我?guī)У耐迋兂煽兒么蠹叶际侵赖摹冀续!?/p>
“那就好琼讽。考試成績是一方面洪唐,有標準答案钻蹬,做不得假,就怕這個綜合評定啊考評啊凭需,由人為打分脉让,到時怕出問題」ε冢”母親謹慎慣了溅潜,習慣性多想一層。
奶奶插話薪伏,“要不然我跑一趟校長家滚澜?咱工作做到前頭,求個心安嫁怀∩杈瑁”
“我看行借浊。”母親難得同意奶奶的說法萝招,“不過我覺得蚂斤,光去校長家也不行,主任槐沼、副主任曙蒸、教研組長這些是不是都跑一跑?”
父親插了一句岗钩,“不纽窟、用吧?他們平時和我關系都挺好的兼吓,而且臂港,咱媽不是經(jīng)常到他們家串門么∈硬”
“你知道個啥审孽?”婆媳倆異口同聲,“你光知道咱到人家串門浑娜,你知道其他老師串沒串門佑力,送沒送禮,”奶奶轉(zhuǎn)向母親棚愤,“興發(fā)還是老實搓萧,只會教書杂数,淑萍宛畦,你說得對,進廟燒香得各個神仙都拜到揍移,寧可多拜不要漏拜次和,我看這樣,事不宜遲那伐,咱馬上行動踏施。”
“行罕邀,媽我跟你一塊去畅形,我現(xiàn)在就去準備東西∷咛剑”
一眨眼日熬,飯桌上只剩下父女二人,一大一小大眼瞪小眼肾胯,面面相覷竖席。
等婆媳倆天黑后出了門耘纱,親眼看母親扶著奶奶走遠了,李怡和父親同時轉(zhuǎn)身毕荐、關院門束析,李怡小聲驚呼一聲,她的雙腳突然騰空了憎亚,父親一把把她舉了起來员寇。
那天晚上,本來該如之前的許多次一樣虽填,是個歡樂丁恭、正常的晚上,在母親和奶奶回來之前斋日,父親陪李怡玩完牲览,她去睡覺,父親繼續(xù)學習恶守,然而第献,當彭淑萍和婆婆有說有笑地走進院子,進到正屋時兔港,李怡直覺預感庸毫,等待她的,將是一個難熬的夜晚衫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