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與阿古共事了半月有余沽瘦,竟從未聽過他的姓名革骨。這并沒有什么稀奇,工地上做工的人析恋,除在‘安全交底’之類文件上簽下名字良哲,從此生死各安天命一旦出事旁人概不負(fù)責(zé)之外,名字于他們而言只是種擺設(shè)或者奢侈品助隧。指令他們干活筑凫,只需叫一聲‘喂’、‘哎’之類并村,或者干脆略去語言巍实,只一個眼神、一個手勢哩牍,足以叫他們會意棚潦,并迅速起身奔忙,如同摁下了某個機器的開關(guān)膝昆。阿古自然也不例外丸边。初識阿古,只見他叼一根白沙煙荚孵,滿臉的絡(luò)腮胡子原环,眼神無論看誰都很凌厲,仿佛在怒視整個世界处窥,相當(dāng)可厭。我便只與他聊些工作上的事玄组,未曾互通名姓滔驾。后來漸漸與他熟識谒麦,更不好意思再問他姓甚名誰,有一天哆致,他在打樁之余掏出手機打起麻將來绕德,我無意中終于瞥見他牌桌上的名字——阿古。
阿古的工作是操縱打樁機摊阀,將二十米的鉆桿打入泥土里耻蛇,然后拔出再打下一根,周而復(fù)始胞此,循環(huán)往復(fù)臣咖。我起初很歆羨他的工作——只需掛下檔位,按一按配電箱上的按鈕即可漱牵,并且可得數(shù)千元的月薪夺蛇。后來才覺并沒有那么簡單,工資高自有高的理由酣胀。江浙一帶秋冬多雨刁赦,機器老舊而土質(zhì)雜亂,稍有不慎闻镶,機器就會故障甚脉。有時壞在地面,尚可與眾人指指點點铆农,輕易應(yīng)付牺氨;有時壞在二十米高的當(dāng)空,阿古就要大費周折顿涣,冒著生命危險波闹,只身一步步爬到頂部,一手緊握樁機以防摔下去涛碑,一手持扳手修好機器精堕。故障較大時,便須拿電焊機來焊蒲障,這時候歹篓,必須用上兩只手了。阿古將雙腿緊箍在鋼筋上揉阎,側(cè)身一手持電焊機庄撮,一手扶著機器故障處。我在地上看他毙籽,腳都發(fā)軟洞斯,手心直冒汗。好在阿古身手敏捷,常忱尤纾化險為夷么抗。問他怕否,他笑說:肯定怕耶亚铁,習(xí)慣了就好蝇刀。說著又點起一支煙,舒一口氣徘溢。
單是技術(shù)上的艱險吞琐,經(jīng)驗豐富的阿古尚可從容應(yīng)付。惱人的是人事上的糾結(jié)然爆,常令阿古忿怒站粟,每念及此,阿古便狠狠吐掉被咬出齒痕的煙頭施蜜,暗暗以不被別人聽到的音量叫罵兩句卒蘸。這時候,他常年圓蹬的怒目更顯出攝人的殺氣來翻默。施工隊雖小缸沃,竟也有龐雜的關(guān)系網(wǎng)。工作不順時修械,似乎除阿古以外的所有人都可以來怒斥阿古幾句趾牧,起初阿古血氣方剛,眼瞧這些人啥也不懂竟敢如此囂張肯污,便找了其中一個大吵一架翘单,結(jié)果是事后阿古被他們老板痛斥一頓,險些因此失掉飯碗蹦渣。后來方知與他爭吵的這位不入眼的現(xiàn)場領(lǐng)班竟是老板的親兄弟哄芜。漸漸遇到類似情況,阿古明知自己有理柬唯,卻也不敢反駁回去认臊,只強忍下怒氣,低低辯兩句锄奢,便去一旁做自己該做的事失晴。久之,阿古聽到這些淺薄的責(zé)斥也裝作沒聽到——也許是真的沒有聽到拘央,因樁機上噪音極大涂屁,呆的時間長久了十分損傷聽力。
阿古貴州人士灰伟,像該西南偏省的許多人一樣拆又,年少就輟學(xué),出外打工。工作換了不知有多少遏乔,干得不開心即刻離開义矛;女朋友也不知換了幾個,多是同床一晚便分手盟萨。瀟灑任性的年歲逝去后,他終于在打樁機上安定下來了讨,同時與同鄉(xiāng)一個樸實善良的姑娘結(jié)了婚捻激。如今身為兩個孩子的父親的阿古雖銳氣不及當(dāng)年,可是風(fēng)流依舊前计。打樁時鉆桿的鉆入和拔出胞谭,常被他用來比喻某種淫穢的動作。他說只有這樣想時男杈,一根一根的樁打起來才不會那么無聊丈屹。見我大笑不止,就開始對我吹噓他床上功夫了得伶棒,一晚上幾次如何如何旺垒,講得神乎其神。每月發(fā)下來工資肤无,當(dāng)晚必去附近的洗腳城玩一次先蒋,這是阿古多年養(yǎng)成的習(xí)慣。第二天工作就兩眼無神宛渐。雖然有這愛好竞漾,阿古仍不失為一個顧家的男人,大部分的工資全寄給留守在家許久不見一面的老婆孩子日用窥翩,自己只留下小部分開銷业岁。
常年在泥土中摸爬滾打,阿古總是一身破爛衣裳;工地上的伙食雖不會太好寇蚊,總可以叫人吃飽飯笔时。阿古不挑吃穿,每月開銷除‘洗腳’外(雖然阿古一再聲稱這并不費多少錢)幔荒,大概就用于打牌上了糊闽。沒有活干的日子里,阿古就聚集三五工友在工地旁的陋室內(nèi)打牌爹梁,風(fēng)雨飄過右犹,吹打得帆布蓬呼呼噠噠地響,臟舊不堪的紙牌間或被風(fēng)卷起姚垃,有時又讓雨濕透念链,但這毫不減輕他們的興致,似乎反而玩得更起勁了。工作忙碌無暇打牌時掂墓,阿古就在手機上與網(wǎng)友PK谦纱。每每調(diào)試好機器,見一切運轉(zhuǎn)正常君编,他就放手大玩起來跨嘉。有一次開局便抓到一副好牌,阿古完全忘記了正在鉆入的機器吃嘿,心思只在牌上祠乃,候一局打完,機器早鉆過了規(guī)定的位置兑燥,又少不得引來現(xiàn)場管理人員的一頓怒罵亮瓷,這回他可是再也不分辯了。
更多的時候降瞳,阿古只是叼著煙嘱支,默默呆望著樁機起落,冷風(fēng)吹得他犀利的雙眼不由得瞇成兩條線又緩緩睜開挣饥〕Γ看他若有所思的樣子,又好像是在等一個人亮靴。我上前問他:你是在等待戈多嗎馍盟?他說:我在等老板給我送錢來,戈多是哪個茧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