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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參加:博|貓妖主題征文第二期博
一
天翻了個臉就黑沉下來,她擠開地鐵站的嘈雜砖茸,走向84路公交車,只要再坐五站殴穴,下車再走10分鐘她就可以到家了凉夯。此刻,她不會想到那條林蔭小道上有人等著她采幌,那里沒有監(jiān)控劲够。
席小小像往常一樣上了公交車,給老人讓了座休傍,老人不停地道謝征绎,她咧嘴一笑,從肉嘟嘟的雙唇間齜出一顆尖尖的小虎牙磨取。她并沒太注意旁邊有個男人炒瘸,正一邊瞅她一邊打電話,說著她聽不懂的方言寝衫。
她下車走向一條小路顷扩,一個壯實的身影從路邊樹林里鉆了出來,背著昏暗的路燈慰毅,歪歪斜斜地朝她走來隘截,走近了才看見他那顆大號饅頭似的臉上凸起一顆巨大的蒜鼻,他渾身散發(fā)著刺鼻的酒氣汹胃,但已經(jīng)來不及了婶芭,他突然扯起席小小的手就給自己扇了幾耳光,邊扇邊罵:“我沒用着饥,保護不好你犀农,也保護不好老娘,我真沒用宰掉,我該死:巧凇!”他罵著罵著哭了起來轨奄,癱在路上孟害,捶著地。
席小小半天才反應(yīng)過來挪拟,嚇得拔腿就跑挨务,怪人倒是沒追,但她已經(jīng)嚇破了膽,深秋的夜風涼透了背脊谎柄,昏暗中的樹影沖她張牙舞爪丁侄。不知過了多久,她好像聽見前面有人聲朝巫,一輛沒有打燈的白色面包車停在本就很窄的路上鸿摇。總算有人了捍歪,她想著,放慢了步子鸵钝,也放松了警惕糙臼。
她離面包車越來越近,夜色也越來越沉重恩商,一點小星火在面包車旁邊上下晃動变逃,她想象著此刻正有一個靠在面包車上抽煙的男人,于是壯起膽子繼續(xù)朝前走怠堪。突然從黑暗中伸出一只手將她的脖子箍住揽乱,另一只手拽著她往面包車上拖。在嘴還沒被捂緊之前粟矿,她撕心裂肺地呼救凰棉,驚起幾只歸鳥。在快要被拖進面包車里之際陌粹,她用力摳住車門撒犀,狠狠咬了一口正要捂她嘴的手,那人吃痛的瞬間掏秩,她掙扎著往回跑或舞,沒跑幾步,她就感覺后腦一痛蒙幻,眼前一黑倒在地上映凳。
“小丫頭片子,我還治不了你了呢邮破?這個時候诈豌,鬼才出來救你!”從黑暗里又走出來一個幽靈一樣的人抒和,揚著手里的棍子輕蔑地往地上吐了口痰队询。
二
案板上的魚從一只手里彈了出來,彈到一條條穿著各種褲子或襪子的腿叢中构诚,撞上一截光裸的大腿蚌斩,彈到臭水溝旁邊,眼看它就要成功了,那只手抓住了它送膳,盡管它比以往的任何一條魚都更盡力地拒絕死亡员魏,但它還是再一次被擺在了案板上,厚重的刀背捶在它頭上叠聋,它不再彈跳撕阎,只是本能抽搐著。
她雙手撐著舊貨桌碌补,撐起一顆圓滾滾的腦袋虏束,兩只小小的招風耳立著,像一只上帝沒認真捏造的精靈厦章≌蛟龋“咿”她從牙縫中哆嗦出一聲,身上的汗毛豎立起來袜啃,好像案板上魚的每次抽搐都在牽扯著她的神經(jīng)汗侵。
“來半斤涼拌海帶半斤鹵鴨爪∪悍ⅲ”
一個聲音把她拉出了魚的彌留之界晰韵,拉回了人聲嘈雜的菜市場,對面魚攤所發(fā)生的一切成為背景熟妓。她笑嘻嘻地應(yīng)著客人雪猪,將海帶和鴨爪分別放進套著塑料袋的碗里,拌上調(diào)料后包起來遞給客人起愈。做完這些浪蹂,她很快又陷入觀察中。
“啊告材,不好意思坤次!”闖入者像是被人擠了一下,撞上破貨桌車斥赋,將黑乎乎的調(diào)料瓶罐撞得一片狼藉缰猴,一瓶醬油倒在一旁的手機上“探#“真對不起滑绒,我看你后面的雜貨店來著,沒留意有人朝我沖過來隘膘。他弓著背道歉疑故,伸出雙手就要收拾殘局。她抓過一旁的手機弯菊,用紙巾擦拭起來纵势,并沒留意她身后有個人剛縮回手,一邊走開一邊惡狠狠地瞪著正在道歉的人。
你還好沒打翻我的鹵貨钦铁,否則我到底該不該喊你賠呢软舌?她擠出一絲笑意朝這個佝僂的身影擺擺手,目送他走向自己身后的雜貨店牛曹》鸬悖“小姑娘,人多手雜黎比,看好自己的貴重物品吶超营!”他笑起來,一張干癟的臉上爬滿了紋路阅虫,兩只深凹的眼睛下吊著兩個腫眼泡演闭,這讓他看起來活像一只滿臉胡須的瘦貓。直到這個時候她才發(fā)現(xiàn)书妻,他的佝僂并不是因為道歉船响,而是——他根本沒辦法直起身子躬拢,他的后背凸起一個峰躲履,他站在雜貨店門口,背對著她垂著一雙瘦手聊闯,邁開兩條枯枝似的細腿工猜,像極了一只很久沒吃飽過的流浪貓。她的心咯噔一下菱蔬,像這種程度的畸形篷帅,不是脊椎病變引起的就是脊椎曾受過很嚴重的傷害。
她忍不住轉(zhuǎn)過頭拴泌,抬起八字眉睜著一雙圓溜溜的小眼睛魏身,鎖定了這個并不尋常的身影。他在一排速食品貨架前停了一下蚪腐,拿了一包泡面放進籃子里箭昵,然后挪到擺放各種酒品的貨架前,他拿下一瓶高濃度白酒湊上去聞了聞回季,雖然實際上也聞不到味道家制,但他原本渾濁的眼睛亮了不少巷送。他摩挲著酒瓶看了看價格拐云,又將酒放回貨架,走開幾步又折了回來二拐,看了看店門口正在給客人算賬的老板娘鼻忠,一咬牙將酒塞進了褲頭涵但,撩起寬松的衣服遮住微微的凸起。
雜貨店的老板娘邊給客人買單邊盯著新裝的監(jiān)控視頻,警惕地將頭扭向了酒架前的他贤笆。由于離得近蝇棉,她經(jīng)常聽見雜貨店的老板娘抱怨每個月都要莫名丟失很多商品,因為人手不夠缺乏管理芥永,菜市場里的雜貨店成了某些人最愛光顧的地方篡殷,只要雜貨店里人多起來,老板娘根本無暇顧及他們的順手牽羊埋涧。老板娘的眼神變得凌厲起來板辽,她一邊點頭目送客人一邊撥通了電話……
她熟悉這種感覺,并開始為他感到擔憂棘催。她將儲存在大腦的記憶撥出來一小段劲弦,那是十年前的一個冬天的早上。緊閉門窗的教室和同學(xué)們呼出的熱氣讓她昏昏入睡醇坝,她撐著一顆圓滾滾的腦袋盯著前排女同學(xué)露出的課桌邊角邑跪,那里擺著一支水晶圓珠筆,亮晶晶的粉水晶散發(fā)出夢幻般的誘惑力呼猪。這是她一直想要但媽媽不給買的筆画畅。
下課鈴聲響起的時候,前桌的女同學(xué)開心地站起來碰到了那支筆宋距,筆滾了一下轴踱,在嘈雜聲中掉到地上又滾到她腳邊。她撿起筆谚赎,朝蹦蹦跳跳的同學(xué)喊了一聲“你的筆淫僻!”,對方急著跑去和同學(xué)們游戲壶唤,像平時一樣根本懶得理她雳灵。她想,快上課的時候再還給她闸盔,暫時替她保管一下吧悯辙!她把筆攥在手里,摩挲著蕾殴,轉(zhuǎn)弄著笑撞,直到前桌同學(xué)突然沖她大聲嚷著:“安平,你偷我的筆钓觉!”她才反應(yīng)過來茴肥,她求助地看向一直在復(fù)習功課的同桌,因為同桌剛才看見她撿起筆荡灾,也聽見她要還筆的瓤狐,但是同桌只是看了她一眼瞬铸,用一種事不關(guān)己的神情加入了圍觀群眾。整個教室的目光都集中在她的身上础锐,她握著筆茫然地坐在那里嗓节,坐成了一座孤島,承受著一道道質(zhì)疑或者鄙夷的目光皆警,就像渺小的島嶼被四周洶涌的海浪撞擊著拦宣。
“總算抓住你了,還想跑信姓!”一個渾厚的男聲將她從十年前的記憶中扯了回來鸵隧,發(fā)出渾厚男聲的人只用了一只手就捉住了他孱細的雙腕,另一只手重重地捏住他的后脖意推,他的身子弓得更厲害了豆瘫,背也駝得更高。他動彈不得菊值,臉上擠滿了歉意和羞愧外驱,卻也并不辯解,老板娘一臉嫌棄地撩開沁滿汗?jié)n的衣服腻窒,拔出那瓶已經(jīng)被焐熱的酒昵宇。
“偷我們家東西上癮了吧!”她撕開一張濕巾擦了擦酒瓶子定页,撇著嘴繼續(xù)說:“老東西趟薄,沒錢還想糟蹋好酒绽诚!真是不要臉暗浠病!”由于老板娘嚷嚷得太大聲恩够,路人紛紛駐足圍觀卒落,幾乎要連她的鹵貨攤一起包圍了。
“我沒有……沒……”早已憋紅臉的他終于開口蜂桶,但他看見越圍越多的人們和眾人罵罵咧咧的神情儡毕,伸了伸脖子將頭垂得更低,那句“沒有偷過你家的東西”就如蚊子聲一般幾乎無人聽見扑媚。
“他沒有偷過你家的東西腰湾!”一個清脆的聲音穿過人群落在他面前,他驚訝地瞪著眼睛看著眼前這顆圓滾滾的小腦袋疆股。
“嬸费坊!”她彎著兩只眼睛邊賠笑邊從身上的小掛包里掏出100塊塞在老板娘手里:“不好意思啊嬸,這瓶酒當我請老人家喝吧旬痹「骄”
“喲讨越,安平姑娘要請撿破爛的喝酒啊永毅!”老板娘放松了臉上的表情把跨,一雙努睜的三角眼掛上了笑意。
安平抓起他還在發(fā)抖的手沼死,從老板娘手里接過那瓶酒遞給他着逐,然后對一臉茫然的他眨了眨眼睛示意他一塊走出雜貨店。走到自家攤子的時候意蛀,她還特意塞給他一包鹵菜小聲說:“叔滨嘱,你那個神情一看就知道你從未做過壞事〗洌”“那就永遠別做太雨。”
他又愣了一下回道:“嗯魁蒜,好囊扳,知道啦《悼矗”
一股暖流從心底升起锥咸,他一手抱著酒一手提著鹵菜依然待在原地,不知道該如何道謝细移。
“叔搏予,雖然不知道你有什么苦衷,但都不可以成為你糊涂的理由弧轧,就算你很需要這個瓶酒雪侥。”她突然意識到她正在對一位長輩說教精绎,趕緊對他擺了擺手笑著示意他沒關(guān)系速缨。他將背弓得更低了,向她道謝代乃,也為自己道歉旬牲,然后用提著鹵菜的手背抹了抹那雙渾濁的眼睛,三步一回頭地走遠搁吓。
真的不用謝我原茅,因為曾經(jīng)也有一個人,在人性的十字路口堕仔,用她的真與善拉了我一把擂橘。她濕著眼睛將一個珍貴的名字重新放回記憶中,目送那個佝僂的背影消失在人群里贮预,雖然她并不知道這個人究竟經(jīng)歷過什么贝室,為什么那么需要一瓶酒契讲,她只是覺得自己必須走上去拉住他。
三
走出菜市場滑频,他用手背不停地抹著眼睛捡偏,找到了自己的破三輪,從一堆破爛兒里面翻出一個環(huán)保布袋子峡迷,小心翼翼地將酒和鹵菜放了進去掛在胸口银伟,登上三輪車上了馬路。
他是外地人绘搞,是個撿破爛的彤避,住在離菜市場東邊三公里處比較偏的村子后面,一間用石棉瓦搭的棚子里夯辖,如果那也算房子的話琉预,那就是他的家。他對于命運贈予他的一切本也沒啥好抱怨的蒿褂,但是他老娘在一個月前去世了圆米,他是昨天從老鄉(xiāng)口里得知的,家里的人在三十年前就拋棄了他啄栓,就像拋棄一堆破爛那么容易娄帖。就連老娘的離世他都不配知道!
三十年前昙楚,他還叫張小祝的時候近速,也只是個二十歲出頭的小伙子,高高瘦瘦的條子堪旧,長著秀氣的雙眼皮削葱,雖然家里從小就給他輟學(xué)了,但由于長得清秀崎场,也還是有不少姑娘中意他佩耳。但他上有病弱的孤寡母親遂蛀,下有一個讀初中的弟弟和一個剛讀小學(xué)的妹妹谭跨。他總是笑笑拒絕了追求他的姑娘,他覺得自己拖著一家子人過得太辛苦不想耽誤了任何人李滴。雖然他也很中意一個叫秋菊的高個姑娘螃宙,他只是把這份情誼藏了起來,只想努力干活兒把一雙弟妹養(yǎng)大所坯,給病弱的老母親治好病谆扎。他白天在田里忙活,晚上跟著村里一個老師傅學(xué)木匠芹助,他心靈手巧堂湖,即便再累也學(xué)得津津有味闲先,惹得老師傅總是稱贊他沒了爹也比自己不務(wù)正業(yè)的兒子強!老師傅的兒子天天穿著喇叭褲叼著煙无蜂,和村里其他的青年去縣城跳霹靂舞伺糠,除了秋菊姑娘,連他爹老子都不敢招惹他斥季,但秋菊滿心滿眼都是那個埋頭干活的張小祝训桶。
直到有一天,老師傅的兒子說自己跳霹靂舞的錄音機丟了酣倾,那可是普通人兩個月工資才買得起的玩意兒舵揭,他對著自己當村長的叔叔說,張小祝每次都會盯著他的錄音機看躁锡,一定是饞了很久了午绳,再加上他媽媽需要錢治病、弟妹也要養(yǎng)活映之,就將錄音機偷走了箱叁,現(xiàn)在一定是藏在家里還來不及去縣城賣。
張小祝氣壞了惕医,可惜嘴笨說又說不過他耕漱,只好賭咒說誰要是偷了他的錄音機就任憑處置,不信就去他家里搜抬伺。這正中喇叭褲下懷螟够,他慫恿村主任領(lǐng)著一伙村民氣勢洶洶地跑到他家里,還沒等到村主任帶人進去搜峡钓,就看見張小祝的妹妹正在撥弄著一臺銀色的錄音機妓笙,大家都認得這就是喇叭褲的錄音機。村民一開始都不敢相信青蔥一樣的張小祝真會因為窮去偷東西能岩,直到妹妹親口對村主任說寞宫,錄音機是哥哥給的,說明天要去縣城賣了給她買過年穿的新衣服拉鹃。
張小祝腦子一懵辈赋,不敢相信自己剛剛10歲的妹妹會說謊,但是“人贓俱獲”膏燕,他沒有反駁的機會钥屈,在村民的討伐聲中,喇叭褲操起地上的板磚重重地拍在他背上篷就,一下、兩下近忙、三下竭业,直到他聽見自己背骨碎裂的聲音智润,嘴角流出鮮血,他在妹妹驚恐的哭聲中昏死過去未辆。
再次醒來的時候做鹰,他已經(jīng)被接好了骨頭,老師傅給他家賠了點錢鼎姐、送了點營養(yǎng)品就算是補償了钾麸,再說他現(xiàn)在還背著一個“賊”的名義,在所有村民眼里炕桨,老師傅一家愿意醫(yī)治他已經(jīng)是仁至義盡了饭尝,在那個嚴肅的時代偷人東西,被打死都不為過献宫,更何況老師傅還曾教過他木匠钥平,師徒一場他小祝也不敢再委屈!沒人在乎他下床后能不能再去地里干活姊途,更沒人關(guān)心他后來彎曲的脊椎和喇叭褲拍的那幾下板磚有關(guān)涉瘾,他們唯一無法忘記的就是:張小祝是個賊!他的背由于沒有及時復(fù)診就越來越彎捷兰,一年后立叛,他不再修長也不再英俊,他駝著背走在陰影里的時候更像一個“賊”贡茅,村民們防著他秘蛇、躲著他,就連村里稍微大一點的孩子都會邊喊他賊顶考,邊往他身上丟石子赁还。
他問了無數(shù)次妹妹究竟為什么要撒謊,妹妹卻像失憶了一樣驹沿,她根本不想回憶那天艘策,喇叭褲提著錄音機說是哥哥讓他送來的,還說明天要去縣城賣了給她買新衣服穿渊季,如果有人問是誰給她的朋蔫,就說是大哥好了!她打從記事起就沒有穿過新衣服梭域,母親總是從村里搜集各家不要的衣服給她穿斑举,就連過年都沒有人給她買過新衣服,她實在太想穿一身新衣服去小伙伴家串門了病涨。她不想承認是因為自己的無知和貪婪把大哥害成這樣,不如就和其他小孩一樣“相信”了大哥是個賊璧坟,這樣她才能忘記一切既穆,才會心里好受一點赎懦。如果可以的話,她干脆永遠見不到大哥好了幻工。只要見不到他励两,就不會提醒自己曾經(jīng)犯過的錯。
就連不知真相的弟弟后來也相信了大家口中的哥哥是個賊囊颅。本就多病的母親看著自己青蔥般的兒子變成這副模樣当悔,除了哭也再無其他辦法,當初暗送秋波的秋菊也遠離了他踢代,后來成了喇叭褲的媳婦兒盲憎。沒有一個人去聽他解釋也不會有一個人再相信他。
張小祝從這個世界消失了胳挎,從此饼疙,他是一個人人唾棄的“賊”,一個駝背的丑八怪慕爬,一個被弟弟妹妹遺棄的流浪漢窑眯,除了遠走他鄉(xiāng)地茍延殘喘,他想不到其他活下去的辦法医窿。
他吸著鼻涕再一次想到母親真的已經(jīng)離去了磅甩,他在這個人間的最后一絲暖意也涼了,他回頭望了望廢泡沫里的百草枯姥卢,加快了蹬車的節(jié)奏更胖,掛在胸口的酒搖晃得更厲害,一股濃郁的鹵菜香氣鉆進了鼻孔隔显,他才想起自己一整天滴水未進却妨。
“叔,我知道你沒做過壞事括眠,那就永遠別做彪标。”小姑娘的聲音再一次在腦海里響起掷豺,他一分神忘了剎車沖向了下坡路捞烟,差點撞上一個壯實的男人,男人眼里冒出一抹怒色吼道:“你沒長眼睛還是趕著去投胎暗贝题画!”
盡管男人的神情像頭兇神惡煞的蠻牛,但是他大饅頭一樣的臉上凸起的巨大蒜鼻還是增添了不少憨厚的氣息德频。張小撞韵ⅲ看向他的眼睛,看進眼底,在那里看見了自己竞思。他趕緊從三輪車上跳了下來表谊,弓著背不停地道歉:“對不起,你沒受傷吧盖喷?實在是對不起爆办!”
男人看了他幾秒,眼里的怒意慢慢消散了课梳,他也不再搭理他距辆,只是突然恢復(fù)了一副猶如行尸走肉般的死氣,徑直走開了暮刃,他背上背著一個蛇皮袋跨算,從凸起的印跡來看,里面應(yīng)該是裝了一根粗實的鐵棍子沾歪。
“兄弟漂彤,和我一起喝一杯如何?”他掏出胸口的酒朝回頭的大鼻子男人搖晃著:“我這里有一壺好酒灾搏,兄弟一起喝他個痛快挫望!喝完酒就有勇氣面對這操蛋的生活了!”
男人上了三輪車狂窑,蹲在一堆破爛里媳板,和車上的破銅爛鐵一塊搖晃著,三輪車穿梭在小樹林里泉哈,夕陽在頭頂掠過蛉幸,他突然覺得就算夜幕降臨,也不再感覺到寒冷丛晦。
四
“哈哈哈奕纫,駝子哥你咋過得比我還慘?住這破棚子里就不怕漏雨嗎烫沙?”
“能活下來就不錯了匹层,漏點雨算啥子?”
“不過你都窮成這幅鬼樣子了锌蓄,從哪搞來這瓶好酒的吧ぁ?”
“偷的瘸爽,呵呵您访!”
駝子仰頭喝了一口酒把酒瓶子遞給大鼻子,抓了一把鹵豬耳朵塞進嘴里剪决,吧唧吧唧地咀嚼起來灵汪。大鼻子接過酒喝了一大口檀训,瞇著眼睛哈著氣,抓起一只鴨爪啃了起來识虚。
“這鹵貨真好吃肢扯《什纾”
“女娃給的担锤,酒也是她買給我的≌ё辏”
“你女娃肛循?”
“不認識∫瘢”
駝子再次仰起頭猛喝一口多糠,低下頭老淚縱橫。
“我本來是要去死的浩考,百草枯都買好了夹孔,我只是怕死的過程太痛苦才想著偷瓶酒壯壯膽子,其實也算不上偷析孽,我交代了老鄉(xiāng)搭伤,在我死后,把廢品店老板欠我的300塊全部給小賣部老板娘袜瞬,多出來的算我的歉意怜俐。
“哈哈,駝子你個慫貨邓尤,死都不怕還怕死的過程太痛苦嗎拍鲤?你這個人也忒憨厚,準備死了都擔心虧欠別人汞扎,沖你這副好心腸和義氣季稳,老子……弟弟挺你!你要是過得太難了告訴弟弟澈魄,誰惹了你景鼠,弟弟幫你結(jié)果了他,咱要死也不能死得太憋屈一忱,太虧了莲蜘!”
“弄死別人,你就能更好地活下來帘营,能活得更痛快嗎票渠?”
“可是真他娘的難活啊芬迄!這個世道硬是把我們這些只想踏實過生活的人逼上絕路问顷!老子大不了痛痛快快地當個真壞人!”
“和我說一說你怎樣個難活法,又要怎個法子去當真壞人杜窄?”
駝子搖晃著已經(jīng)喝了一半的白酒將它遞給大鼻子肠骆,換了一條腿彎曲著支撐身子。由于脊椎的原因塞耕,他根本無法像大鼻子那樣盤腿而坐蚀腿,他知道背后的石棉瓦并沒有牢固到足夠支撐他整個身子,他垂下頭靠在膝蓋上看著大鼻子扫外,他此刻非常需要一個傾聽者莉钙,只是需要一個傾聽者,讓他好做自己筛谚,他可能已經(jīng)等了半輩子磁玉。
“我叫王壯壯,從小就喜歡一個妹伢驾讲,很喜歡蚊伞,喜歡到想馬上長大討她當堂客。就想努力學(xué)習討妹伢歡心吮铭,但我這個板腦殼天生不是學(xué)習的料子时迫,妹伢喜歡吃那種彩色的像彩虹圈一樣的棒棒糖,我就給她買沐兵。但我覺得不夠别垮,我要早一點掙錢討她,所以初二就輟學(xué)跟著大人包鎮(zhèn)里的房子掙點零工錢扎谎。拿著第一份工資買了妹伢喜歡了很久的水晶涼鞋捧給她碳想。”
王壯壯停止了回憶毁靶,痛苦地扯著頭發(fā)胧奔,一口又一口地猛灌著酒。都怪……都怪我不夠自信不夠果斷预吆,我去……去晚了……龙填。”
“妹伢衣衫不整地坐在家里地上拐叉,他家里大人都不知道去哪里了岩遗,她哭哭啼啼地告訴我工頭李的兒子撥她衣服,還對著她……對著她下面屙尿……”
王壯壯泣不成聲地攥緊拳頭捶著胸口凤瘦,好一會兒才嗚嗚哭出聲來宿礁,像極了一個委屈的孩子,哭了好一陣子又從張小祝手里奪過酒猛灌一口打著嗝蔬芥、哽咽著繼續(xù)講述梆靖。
“老子后來把工頭李的兒子打了控汉,掄起手錘他腦袋,老子打完他的時候還好好的返吻,誰知道第二天他就死了姑子!這個短命鬼要是知道自己那么輕易死就不會欺負妹伢了,我就也不會坐牢了测僵〗钟樱”
“我這一坐牢啊,就是十五年昂蘅巍舆乔!多虧了我表現(xiàn)好減了刑岳服。我出來剂公,妹伢變成了別人的堂客,孩子都好大了吊宋,這就是命案倭伞?”
“嫁了就嫁了璃搜,我也不想耽誤人家拖吼,只要她過得好就行≌馕牵可是……她那殺千刀的老公老揍她吊档,把她揍得青一塊紫一塊的,說是他們成親后唾糯,她不清白怠硼,還說是被老子搞過了!我發(fā)誓我把她當個寶絕對沒有碰過一下移怯,那殺千刀的不只是揍她香璃,還去我家打砸過,當時老子還在牢里舟误,他砸完家就砸我老娘葡秒,我沒用處的親兄弟也不敢上去對抗一下,老娘天天擔驚受怕嵌溢,哭紅了眼睛眯牧。”
“等老子出來第一件事就是揍那殺千刀的赖草,想著反正已經(jīng)揍死過人学少,為了我老娘受的委屈,也為了妹伢往后過得安生疚顷,老子把他拽到他家林子后面往死里揍了一頓旱易。誰知道他不像那個短命鬼禁偎,老子拳頭都揍腫了他還活得好好的》Щ担”
“第二天妹伢找我如暖,哭得可兇了,還說破壞了她的婚姻家庭忌堂,害她被打得更慘盒至。我見不得妹伢哭啊,所以我尋思著士修,拳頭砸不死他枷遂,就用鐵棍子敲死他,一次弄死他棋嘲,妹伢就沒有后顧之憂了酒唉!誰知道半路撞上你個死駝子!哈哈哈沸移!”
“完了痪伦?”駝子從他手里接過快要見底的酒瓶,顫巍巍地起身雹锣,從落滿灰而看不出顏色的電水壺里倒了一杯熱水遞給他网沾。
“對啊,就這些蕊爵,和你說完就感覺沒那么堵了辉哥,真是奇怪!”
“你只是一時沖動攒射,你還年輕著醋旦,還有重來的機會〈衣ǎ”
“駝子哥浑度,你為什么想喝百草枯呢?”
“我下一次會告訴你鸦概,如果你想聽的話箩张,你就先得好好活著〈笆校”
“那你呢先慷?”
“不死了∽刹欤”
“好论熙,都不死了∩阌”
“對了脓诡,我不叫駝子无午,我叫張小祝∽Q瑁”
五
將醉倒的張小祝放平在唯一的草席上宪迟,也將背了一路的鐵棍放平,王壯壯走出石棉瓦屋交惯,風扯起夜色卷住了他次泽,他放松了拳頭走進暗色的命運。他的手剛碰觸過張小祝彎曲的背脊席爽,哪怕隔著衣服意荤,他的心還是顫抖了一下≈欢停或許等他醒來又能有了活下去的希望吧玖像?
地上的路變成了鋪向遠方的棉絮,樹影旋轉(zhuǎn)著將路燈拉成了環(huán)形的光絲炬藤,天上的星子也在旋轉(zhuǎn)御铃,每旋轉(zhuǎn)一圈就長大了一點就絢爛了一點,慢慢變小時候他送妹伢的棒棒糖沈矿,王壯壯伸手一碰,就又變回了星子咬腋,他揉揉眼睛笑了起來羹膳,伸手去抓另一塊“棒棒糖”,它們都一一地變回了星子根竿。他哭了起來陵像,哭自己的無能,再也無法給妹伢的生活送上哪怕一點點的甜寇壳。
恍惚中醒颖,他看見妹伢朝自己走來,他開心地竄出樹林迎了過去壳炎,待他走近才發(fā)現(xiàn)泞歉,妹伢變年輕也變苗條了,是他記憶中從未見過的苗條匿辩,他不確定這到底是不是他的妹伢腰耙,他吞掉即將涌上來的苦澀,沖上去抓住妹伢的手往自己臉上扇了兩扇耳光:“對不起铲球,我保護不好你挺庞,也保護不好老娘,我真沒用稼病,我該死选侨!
妹伢受到了驚嚇掖鱼,氣急敗壞地甩開他的手跑開了。這不是他的妹伢援制,他因為沖動和愚蠢錯過了她的成長锨用,他甚至連一顆糖都再也給不了她了。他癱在地上隘谣,哭著錘著路面增拥,任砂石扎進骨肉,他吸溜著眼淚與鼻涕爬向路邊寻歧,靠在一棵樹上掌栅,只想痛痛快快地哭一場,像個孩子一樣哭完了就能繼續(xù)明天码泛,然后像個人一樣堂堂正正地活下去猾封。
他因為醉意很快就要睡著的時候,聽到了一聲尖叫噪珊,一個瘦弱的身影劃破眼前的黑幕晌缘,像個白色的亮點在黑暗中慌亂地跳躍著,王壯壯揉揉眼睛站了起來痢站,再近一點看清是個窈窕的人形磷箕,后面跟著兩個幽靈般的影子,白色人形慌亂地喊著“救命阵难!救命岳枷!”突然,一聲悶響呜叫,白色人形軟綿綿地癱軟在地上空繁,幽靈們冷笑著:“讓你跑,這個時候朱庆,鬼才救你盛泡!我兄弟倆可是在這里蹲了你好幾天,你能逃出我們的手掌心嗎娱颊!”
“別廢話了傲诵,趕緊拖上,買家還在醫(yī)院等著新鮮貨呢维蒙!”另一個幽靈壓制住顫抖的興奮掰吕,和他的幽靈兄弟輕輕松松抬起倒地的人兒重新陷入黑暗。
一股熱流沖上了王壯壯的大腦颅痊,瞬間涌遍他全身殖熟,他一個箭步?jīng)_出黑幕,輪起腫脹的拳頭砸上去斑响。一頓悶聲的近身搏擊菱属,王壯壯以一敵二占了上風钳榨,他歪著腦袋看著地上的人,像是他的妹伢又好像不是纽门,但他管不了那么多薛耻,這一回他無論如何也要保護好她。他剛抱起妹伢赏陵,后腦被重重的一擊饼齿,他趴了下來,腦袋昏沉沉的怎么也站不起身子蝙搔,他只能用身子護住地上人兒缕溉,任棍子一下一下敲在自己身上,一下比一下重吃型,他的眼睛也一下比一下模糊证鸥,他曲著雙手和雙腿為妹伢筑起了一道厚實的護盾,不知道挨了多少下勤晚,兩個幽靈或許是累了或許是怕了枉层,罵罵咧咧地鉆進黑幕中,發(fā)動面包車走了赐写,妹伢睜開了眼睛鸟蜡,嗚嗚地哭著,用力地搖晃他血淌,他松了一口氣矩欠,重重地栽倒在地,大地劇烈地抖動了一下悠夯。這次他總算沒惹事,也終于保護了妹伢躺坟。他笑著閉上了眼睛沦补,聽見妹伢撥通了120。
六
救護車呼嘯著劃破夜網(wǎng)咪橙,她豎起小小的精靈耳從窗口探出頭夕膀,替車里素不相識的人祈禱著。母親正在為明早要制造的鹵貨做準備工作美侦,母親說产舞,賣不完的鹵菜必須當天倒掉,隔夜的東西會吃傷身體菠剩。
母親又說易猫,一個人一生會面臨很多選擇,有些選擇很艱難具壮,但是遵循本性會使人感到安心准颓。
十年前哈蝇,她握著那支差點放不下的粉色水晶筆,坐在一個搖搖欲墜的孤島上攘已,鄙夷的巨浪從四面八方涌來炮赦,轉(zhuǎn)眼就能將她卷進深不見底的深淵。
一個小小的身影披著光芒劈開人群样勃,走到她的眼前吠勘。
“她沒有偷同學(xué)的筆,她只是幫同學(xué)撿起筆峡眶,她喊了同學(xué)要還給她剧防,正好下課鈴聲響了,同學(xué)急著沖出去玩游戲沒有聽見幌陕,但我聽見了诵姜。”
她咧開厚厚的嘴唇朝著自己微笑搏熄,陽光將她的小虎牙透出珍珠般的光芒棚唆。
她還記著女孩的名字,她叫席小小心例,雖然她不確定自己與她的人生還會不會有所交集宵凌,但因為席小小,她回到了屬于自己的人性軌道止后,她堅守的本性瞎惫,像陽光那樣溫暖透亮。
陽光擠進石棉瓦的裂縫照醒了張小祝译株,他做了一個夢瓜喇,夢見母親輕輕喚他回家,是的歉糜,該回家了奈辰,該讓那些容易遺忘的人們和自己一起面對真相邑闺,無需弟弟妹妹以及任何人的“原諒”,這個世界虧欠他就虧欠了,他不再計較屁奏。
張小祝推開石棉瓦沐浴在陽光里参滴,陽光轉(zhuǎn)了個彎灑進病房瘸羡,落在王壯壯臉上代赁。他睜開眼睛,剛好撞上小妹伢眼里流動的情緒踊兜,她眼里的擔擾與焦慮變成了感激與喜悅竿滨,她跑出病房呼叫護士。王壯壯笑著再次閉上眼睛,他知道姐呐,這不是他的妹伢殿怜,但他終于可以安心地大睡一覺了。
她一路奔跑與每一縷陽光分享著他新生的喜悅曙砂,那可愛的小虎牙閃爍著头谜,光跳到護士的臉上,又跳進每一間病房鸠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