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樓守夜人想下樓。于是他下樓庞瘸。
他也不明白自己為什么要下樓捧弃。只是方才遠(yuǎn)眺城中夜色時,驚覺天際有一線微光擦囊,才想下樓去那里看看分明违霞。這自然是瀆職之舉,可是夜里因為職業(yè)而不得不無眠的瞬场,大概全城只他一人买鸽,縱是他乘隙到城外兜了一大圈,只要趁天未明趕回來泌类,是無人知曉的癞谒。
于是他懷著好奇心,也不顧那一線微光的異象是不是瞌睡使然刃榨,總之他此刻精神抖擻地下樓。死寂的夜的墨汁被攪動双仍,風(fēng)開始吹枢希,指針開始走。
鐘樓枯燥無味朱沃,而天邊的異象卻與眾不同苞轿。他此刻只需要再走一遭乏味的鐘樓階梯,便可以擁抱獨屬于他的黑夜逗物,和黑夜里的異象搬卒。
鐘樓樓梯同往常一樣:一樣的蛛網(wǎng),一樣的惱人的滴水聲翎卓,一樣的夾雜著咸腥味的空氣契邀,一樣的狹窄的木階梯,一樣的大理石落地窗失暴,某一層的窗沿左側(cè)有個經(jīng)久失修的缺口坯门。月光一樣的慘白微饥,擦過缺口斜斜地摔死在壁上,同那些一樣該死而愚蠢的蚊蠅古戴,唯余下慘白或者殷紅的尸首欠橘。
守夜人的影子在墻上游動,如深海的巨獸现恼,將月光和蚊蠅的尸首吞噬了又吐出肃续,仿佛經(jīng)深黑的一番吞吐,它們越發(fā)慘白和殷紅叉袍。木階梯發(fā)出冗余的吱呀之聲始锚,在逼仄的空間里放大成凄厲的回音。
不記得自己下了幾層樓畦韭,守夜人開始不耐煩自己為什么還沒有到底樓疼蛾。窗外邊,天際的微光還在艺配,只是由于下了幾層樓察郁,角度不同,原本白色的微光竟呈現(xiàn)出金色转唉。守夜人被這變化著的異象進(jìn)一步吸引皮钠,便壓抑住不耐煩,加快了腳步赠法。
守夜人下樓麦轰,長長的影在樓道上刮擦成風(fēng)。
守夜人下樓砖织,金色微光在他的瞳里回旋款侵。
又不記得下了幾層樓,底樓還沒到侧纯。守夜人一面再壓一壓不耐煩之心新锈,另一層好奇心又浮泛起來:在此工作許久,究竟這鐘樓有幾層高眶熬?怎么今天有了走不完的感覺妹笆?
他停下來,把頭伸出窗外向下看娜氏,數(shù)數(shù)窗洞有六處拳缠,再向上看,看不太清贸弥,不過大致有六處窟坐,扳指一算,就是六十五米,是城中最高的建筑狸涌。從此處看瑰麗教堂輕盈飛升的尖頂切省,俯角是三十三度。他當(dāng)然來不及感慨鐘樓建造的巧妙或者一群人造鐘樓時的宗教狂熱帕胆,他瞥一眼窗沿左側(cè)的缺口朝捆,收回目光和胡思亂想,下樓懒豹。
守夜人下樓芙盘,長長的影在窗口邊焊進(jìn)夜晚。
守夜人下樓脸秽,金色微光在他的心里織繭儒老。
又不記得下了幾層樓,底樓依然沒到记餐。守夜人看看窗外驮樊,還是天際的一道金光。目光撤回窗沿片酝,卻倒抽一口涼氣——
怎么還是那個窗口囚衔?還是那個窗沿左側(cè)的缺口?
不祥之感爬上脊柱雕沿,他使勁把腦海里的狂想硬塞回去练湿。沒事的,年久失修的鐘樓审轮,處處有窗肥哎,有缺口。這只是個距最左側(cè)有七公分疾渣,又是有七公分寬篡诽,七公分深的缺口。
這次他小心翼翼地榴捡,慢慢地下樓霞捡,順帶著揉揉眼以防看錯。他掃視下一扇窗的窗沿薄疚,從右往左,往左——不錯赊琳,年久失修街夭,那里也有個缺口——不對,就是那個缺口躏筏!七公分寬板丽,七公分深的缺口!
“這是個永遠(yuǎn)走不完的樓梯!”他下意識地自語埃碱。
但是要像先前那樣打消這個瘋狂的念頭已經(jīng)太晚了猖辫。守夜人的頭腦開始高速運轉(zhuǎn),尋種種辦法論證這個命題的真?zhèn)巍?/p>
守夜人把頭探出窗外數(shù)窗洞砚殿,下邊六處啃憎,上邊六處。他覺得足心一寒似炎。
守夜人目測教堂尖頂?shù)母┙切疗迹取:畾馐嬲棍[片纏繞上他的小腿羡藐,有如撒旦的某個化身贩毕。
守夜人用手細(xì)細(xì)丈量缺口,無疑仍然是七公分寬仆嗦,七公分深辉阶,距最左側(cè)七公分,與目測結(jié)果無異瘩扼。寒氣繞過肋骨谆甜,逐步收緊。
守夜人下樓邢隧,沒錯店印,下邊六處上邊也六處的窗洞在等他,七公分寬七公分深的缺口在等他倒慧,三十三度俯角在等他按摘。寒氣由鼻孔入肺部,在左右心室心房打了個轉(zhuǎn)纫谅,再穿過膈膜同別的寒氣匯合炫贤。
“這是個永遠(yuǎn)走不完的樓梯!”守夜人既怒且懼付秕,發(fā)了狂似的向樓梯下走兰珍。
走了幾層——當(dāng)然這是走不完的樓梯,他永遠(yuǎn)在第七層——他有了主意:“如果询吴,如果我有團毛線掠河,把線頭系在這層樓的扶手上,再下樓猛计,不就可以弄明白一切了么唠摹?”可是他的兜里沒有毛線或者毛線類似物,尤其沒有金羊毛的毛線團奉瘤。他沒有希臘神話人物的好運氣勾拉,離不開這鐘樓迷宮。他接著瘋狂地下樓。
“啊——啊——不行藕赞,我得把一只鞋子扔這兒成肘,下樓看看我還能不能遇見它「桑”于是他的臭橡膠鞋子有生以來第一次被委以重任双霍,端正地擺在窗沿。他才告別了鞋子惩激,下了樓店煞,又遇見了它們,和窗沿的缺口风钻∏牦埃“不!我不信骡技!”他穿上鞋鸣个,仍舊瘋狂地下樓。
他踏破了一塊樓梯板布朦,轉(zhuǎn)瞬忘記囤萤,結(jié)果他發(fā)狂地走下樓,又踩上同一塊樓梯板是趴,一腳踩空涛舍,跌落在地。他踉蹌著爬上窗沿唆途。故意回避不看缺口富雅,天際的金光還在,他不用看也知道上頭是六處窗洞下頭也是六處窗洞肛搬。沒錯的没佑,教堂尖頂?shù)母┙蔷褪侨取?/p>
守夜人頹然轉(zhuǎn)身坐定,埋怨自己一時沖動誤闖入這個無限重復(fù)的怪異空間温赔。一個想法又如閃電般穿過腦子——笨蛋蛤奢!你一直在下樓,說不定上樓就能回到原處了呢陶贼!
他發(fā)狂般地上樓啤贩。
無限重復(fù)的空間沒有“上樓”這條出路。
這自然是徒勞無功拜秧。
他累了瓜晤。趴在窗沿上休息。
如果這樣睡到天明腹纳,是不是就可以離開了呢?天明以后要是還離不開,那么我大可以叫什么人想辦法扔點繩索之類的上來嘲恍,我好攀著從窗口下來足画。大不了就是被看成神經(jīng)病,再糟糕也不至于去瘋?cè)嗽骸側(cè)嗽哼€比這鐘樓迷宮正常得多佃牛。
鐘樓守夜人滿足地睡去淹辞。
鐘樓守夜人做了個夢,夢見他醒來俘侠,還在這里象缀,黑色的鐘樓第七層。他沒有等到黎明爷速,因為黎明不會到了央星,月亮將永遠(yuǎn)不落——他同時跌進(jìn)了一個無限重復(fù)的時間。金黃的滿月惫东,還有群星莉给,凝固在固有的軌道上,如同嵌進(jìn)黑夜的寶石廉沮。城里的所有燭火颓遏、鼾聲、蟲鳴滞时、水滴都被鎖在這一秒叁幢,就像一張張真實的靜物畫。夢里他無計可施坪稽,只能瘋狂地上樓下樓曼玩,上樓下樓……
守夜人在噩夢中醒來,而現(xiàn)實如他所夢刽漂,黎明不來演训,滿月不落。
他起身贝咙,踏上窗沿的缺口样悟,七公分寬,七公分深庭猩,腳踩上去很合適窟她,沒有不舒服的感覺。他站在窗臺上蔼水,看著天際的微光——它由金色變成紅色震糖,血紅。
我要是從這里跳下去趴腋,樓梯又能拿我怎么樣吊说?月亮?xí)粫鞒粒?/p>
他想到了死亡论咏,死亡可以驅(qū)散時空的循環(huán),大概可以颁井。
他脫下一只鞋扔下去厅贪,鞋子受到地心引力,筆直墜落雅宾,著地時發(fā)出沉重聲響养涮,并沒有因為無限重復(fù)的空間的緣故而在某個高度停止。他釋然了眉抬。
然后贯吓,縱身一躍。
躍下的瞬間蜀变,該死的悄谐,該死的想法又穿越腦際——如果地獄就是個無限重復(fù)的時空,我這是往哪里去昏苏?人間不也是個無限重復(fù)的時空尊沸,人人重復(fù)做著一樣的蠢事?天堂贤惯,我不奢求洼专,可上帝不也是在那里,無限重復(fù)著無聊的圣潔孵构、榮光和永恒什么的玩意屁商?我這是往哪里去?哪里颈墅?
鐘樓守夜人站在鐘樓窗沿蜡镶,看著自己的身影以約九點八米每秒的加速度下落,墜地恤筛,流血官还,倒斃。
金黃的滿月毒坛,還有群星望伦,抖落身上的灰塵,沿固有的軌道前行煎殷,如同落入流水的寶石屯伞。城里的所有燭火、鼾聲豪直、蟲鳴劣摇、水滴都解開枷鎖,該轉(zhuǎn)瞬即逝的轉(zhuǎn)瞬即逝弓乙,該萬年不改的萬年不改末融。
黎明和好事的人們一起趕來钧惧。鐘樓下的尸體成為早間新聞,打散了許多戶人家的早餐食欲滑潘,滿足了愚昧小男孩的嗜血妄想垢乙。早間新聞又很快以白布,擔(dān)架语卤,砒素,硫磺酪刀,石灰水粹舵,鼠疫的警報,傳染性瘋病的知識普及結(jié)束骂倘。
鐘樓守夜人站在鐘樓窗沿眼滤,看著尸首遠(yuǎn)去,對著鐘樓下行將散去的人們大喊:“誰有繩子历涝?想辦法給我條繩子诅需!我要下來!誰荧库?誰有繩子堰塌?”
他的大喊變成遙遠(yuǎn)的呼喚,變成呢喃分衫,變成消亡的晚間的風(fēng)场刑。
鐘樓下沒人回答。
2011年6月
梁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