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戲如人生蔗蹋,人生入戲何荚,在亂世之中,清醒著面對無法掙脫的命運是多少人的噩夢猪杭,而沉醉在戲里的人餐塘,也許才是最幸運的。這是兩個戲子和他們的雇主的故事皂吮,那早已敗落的腐朽社會戒傻,沉入黑暗之時,會有新的戲言在它的墳前唱起蜂筹。
小玲篇
在十來年前需纳,師傅在街邊用一個白饅頭把流浪的我?guī)Щ亓藨虬嘧樱坪跽f過艺挪,我一瞧就是唱戲的好苗子不翩。師傅花了三年培育我,我跟著師兄們一起學習下腰闺属、翻跟斗慌盯、耍大刀這些基本功,起先師兄們總笑我嬌弱掂器,畢竟是個小娘們兒亚皂,聽得多了,我也知道這不算什么好話国瓮。而我所能做的灭必,不過是平日里多吃點,多練些乃摹,長些力氣禁漓。后來師傅開始教導我們唱腔,早晨太陽還老遠躲在山后的時候孵睬,師兄們便起床來吊嗓子播歼,若師兄們還沒醒時,我還一個人靜靜能睡上一刻鐘掰读,師兄們醒了秘狞,我也便被他們吊嗓子的聲音喚醒了,最晚應(yīng)當不過剛剛?cè)粘龅讣TS是真的有天賦烁试,我竟也在師兄們的嘲笑中各項逐漸都有了進步。除開唱腔拢肆,師傅也會教導我們一些唱戲時須注意的身段姿態(tài)减响,漸漸的靖诗,我不時也能被師兄們夸上一句,師傅偶爾也會用贊賞的眼神望著我支示,朝我點點頭刊橘。
然而這一切已經(jīng)過去了太久,我竟有些記不清師傅和師兄們的相貌了颂鸿,我被關(guān)在這怡情園已然要近十年了伤为。每天能見到的不過是伺候我起居的王姓管家,撒掃的劉嬤嬤据途,他們一個啞了,一個也只在某些時候和我說說話叙甸,之前總愛跟我說話的人走了仿佛許久了颖医。另外一個偶爾能見到的便是這園子的主人,鄭先生裆蒸。
十年前熔萧,鄭先生將我從解散的戲班子里帶了出來,搖著他的折扇選了我和另外一個師兄帶來這園子里僚祷,當時的園子里有很多的姬妾佛致,幾個長得俊俏的女戲子,也有很多打理的下人辙谜,后來聽說皇帝被一個姓袁的奴才給逼的下位了俺榆,還聽說許多的皇親國戚都被查辦了,我和師兄本以為不過改朝換代装哆,依舊和那些女戲子們一起為著這些妖嬈的姬妾唱著那些曾經(jīng)感天動地的故事罐脊。然而最終竟沒有皇帝上位,那些女戲子也被遣散了蜕琴,我的師兄因為擔心著外頭的親人萍桌,也跟鄭先生請辭,離開了這個園子凌简,我卻是無處可去上炎,只好表明我的處境,留在了園子里雏搂。
之前鄭先生也是愛聽戲的藕施,聽說他也會寫戲,他不知為何帶著大公子和小姐來了這園中長住畔派。接著大公子不見了铅碍,小姐也不見了琢融,只剩下鄭先生和我在這園中老充,他出現(xiàn)時總是從那綠竹林邊繞出來,丟給我一卷戲詞肖油。
那些戲詞可不同于我之前熟背的戲詞,這戲詞沒有對唱烦绳,只是一段一段的說白卿捎,他告訴我用哪段戲里的曲調(diào)去唱,我也便順從地唱給他聽径密,他總是坐在戲臺上午阵,看著我唱,一只手扶著戲臺享扔,一只手拿著那已經(jīng)有些泛黃的折扇底桂,輕輕敲著戲臺,然后默默留下淚來惧眠。
我不很懂里面的故事籽懦,但是其中有一個故事是一個從小家里富足的少爺?shù)某~,他對一些人搶他家東西時的罵詞氛魁,還有他對一個不知名的人物的一段陳述暮顺,說要從軍,以及死前的唱詞秀存,我猜想著這會不會是參軍的鄭小公子捶码,卻不敢對鄭先生說。
這兩天鄭先生的銀兩越來越少了或链,養(yǎng)不起這座園子了惫恼,他跟我說要遷居了,問我要不要跟他走澳盐,我想著尤筐,先生從來不會少我吃穿,養(yǎng)了我這么多年洞就,便是當牛做馬也得報答盆繁,于是今日,我收拾了行李旬蟋,跟著越來越瘦弱的鄭先生油昂,準備離開這座住了近十年的園子。
太陽快要落到山下去了倾贰,我背著包袱冕碟,扶著瘦弱的鄭先生,一步步走向了那座小小的四合院匆浙。四合院很小安寺,應(yīng)當只有那怡情園的一半不到大小,落了許多的灰塵首尼,鄭先生走到這四合院坐下便出了一身的虛汗挑庶,我服侍他洗了身子言秸,給他打掃了床榻,他便睡下了迎捺。我一人打掃著這空曠的房間举畸,忍著灰塵給我?guī)淼碾y受感覺,仔仔細細打掃著這個我將來住的房屋凳枝。
咚咚咚抄沮,有人在敲門,我走到前門給開了門岖瑰,這人眉眼舒展叛买,眼瞅著像是有些熟悉感,他盯了我片刻蹋订,喚了聲師妹聪全,我才憶起這是之前動蕩時離開怡情園的師兄,我做了個噤聲的動作辅辩,示意他小聲些,外頭的動靜卻還是驚醒了鄭先生娃圆,鄭先生掙扎著起了身玫锋,裹起外衣出房來看看,瞧見我?guī)熜直阄⑿χ鴶[擺手讼呢,示意他和自己一起坐撩鹿,師兄便坐下和鄭先生聊起這些年的經(jīng)歷,我也沒細聽悦屏,在里屋打掃节沦,依稀仿佛是說了些,當兵础爬,當官甫贯,還提到了鄭先生的公子。
師兄走時看到鄭先生進了里屋看蚜,突然抓住了我的手叫搁,說:
"師妹,我念了你六年整了供炎,你是不是成了鄭先生的小妾了渴逻?"
我不知道他為什么念我,也不知道為什么他會覺得鄭先生會納我做小妾音诫,只是搖了搖頭惨奕,說了句未曾。
他聽完眉目舒展更開竭钝,就好像是我見過的正午灼灼的日光梨撞,讓我覺得仿佛這個傍晚的小屋子都被照亮了雹洗。
"那你現(xiàn)在跟著他做什么,跟我走吧聋袋。"
我也不知怎么回答他好队伟,鄭先生應(yīng)當有些類似我?guī)煾担疹櫸叶嗄暧睦眨缃裆眢w一日不如一日嗜侮,我照撫他不是理所應(yīng)當嗎?我便說:
"他照顧了我多年啥容,保我不饑不寒锈颗,我應(yīng)當照顧他晚年。"
師兄蹙了蹙眉咪惠,他的蹙眉讓我想起當年他的照撫击吱,心中一酸,回握住他的手遥昧。
他先是愣了一下覆醇,然后突然低下身親親我的眉心,我不知怎么炭臭,心里突然酸了酸永脓,仿佛抓住了錯過了多年的東西。
鄭先生沒幾天就不行了鞋仍,進的氣多常摧,出的氣少,恰巧師兄也來探望他威创,他已經(jīng)深凹進去的眼睛轉(zhuǎn)向我?guī)熜致湮纾瑖肃榱藥拙湓挘疫煅手粗@個比師傅對我還要好的人肚豺,依稀聽到了幾句話:
"我已無兒無女溃斋,小玲就如我女兒一般,你要好好對她吸申。"
師兄向著鄭先生非常嚴肅地點了點頭盐类,然后在鄭先生面前握緊了我的手,鄭先生才閉上眼溘然長逝呛谜。
我和師兄如同孝子孝女一般為鄭先生披麻戴孝在跳,師兄不知從哪找出來了鄭先生寫的那些戲詞,悄悄揣進了懷里隐岛。
鄭先生版
我本是孝親王的管家猫妙,那是,大清雖已沒落聚凹,眾臣也各自擔憂著割坠,我從不想那許多齐帚,小時,孝親王總帶著我看那戲臺上的戲子們咿咿呀呀彼哼,幼時也曾在戲班子里呆過些許日子对妄,在孝親王府上也得了不少的銀兩,購置了幾處房屋敢朱,留了許多的可憐女子剪菱,看著她們無處可歸,又恰逢這亂世我能有些富裕銀兩拴签,便養(yǎng)活些閑人孝常,免他們受些罪也算是積了功德。
那日去到戲班子里準備看戲蚓哩,卻恰逢一個小有名氣的小戲班子因班主欠債而被遣散构灸,一個木訥的女孩子在里面特別扎眼,她顏色不算美艷岸梨,頗有些英氣喜颁,卻訥訥的,眼神有些不同于常人曹阔,她一望過來半开,我便想起我那尚未滿十歲的女兒,兩人都是這般呆呆地望著我次兆,而我的女兒,因幼時的一次高燒锹锰,再也不會開口說話芥炭,看著我時也再沒了那靈動的眼神,我心一軟恃慧,便出了銀子買了她回家园蝠,這時旁邊一個小生跪下來求我,要我將他也買走痢士,其實此時我身上銀兩并不多了彪薛,但他悄悄打了個手勢,指了指這個小女孩兒怠蹂,我想了想善延,也便出錢將他一同買走了。
原來這個小生一直很是照顧著這個小女孩兒城侧,細致入微易遣,一直跟她說著話,我聽他喚這小女孩兒叫阿玲嫌佑,小女孩兒一般就默默應(yīng)一聲豆茫,偶爾能聽到她向著男孩兒說說話侨歉,很簡潔,有時還能看到這個眉目疏朗的少年像得了寶貝似的笑起來揩魂。這個沉默寡言的女孩兒幽邓,很難讓人把她和在戲臺上姿態(tài)優(yōu)美,唱腔圓潤的花旦聯(lián)系起來火脉。
這些年阿玲的話漸漸多了些牵舵,跟這個小生說話時眉目里也開始有些生氣了,我想著忘分,哪天若是小玲的年紀到了棋枕,給他們一些銀兩,讓他們購置個小門面做點小買賣也是好的妒峦。
一日重斑,我的夫人所出的第二個小子,那個眉目像極了我的小子肯骇,卻在玩水時嗆了水窥浪,發(fā)起了高燒,連日不退笛丙,他的小臉像被火灼燒一般漾脂,燙的嚇人,我的夫人一直守著他胚鸯,整日整日以淚洗面骨稿,食不知味,寢不安眠姜钳,整個人憔悴的像個行走的木偶坦冠,我請了很多的太醫(yī)來看,都說這是肺癆哥桥,會傳染辙浑,還說我的夫人也得了肺癆,我看著那個美麗的園子拟糕,仿佛天都要塌下來了判呕。肺癆!肺癆這種絕癥怎么會跟我的小兒子有關(guān)呢送滞?這么年輕這么活潑可愛的小家伙侠草,他就要離開我了嗎?還有我青梅竹馬的夫人犁嗅,跟我走過這么多年的夫人……
我看著下山的太陽梦抢,有些痛苦地把自己雙手捂住了臉。奇跡畢竟沒有發(fā)生在我身上愧哟,我的夫人奥吩,憔悴地抱著死去的小兒子哼蛆,坐在湖邊哭泣時,永久地離開了我霞赫。這時腮介,革命黨把皇帝陛下逼下了皇位,中國動蕩不安端衰,一些小偷假冒革命黨乘機跑到各個有錢人家里叠洗,借口搜查,搶走值錢的貨物和各種物什旅东。我的那些鋪子被搶空了灭抑,我的家里也遭了大劫。
樹大招風抵代,我只好遣散了下人們腾节,每人給了點銀兩,讓他們自己去過活荤牍,把我那些帶著我這多年記憶的宅子一所所賣掉案腺,變換些銀兩,我還得養(yǎng)活我的大兒子康吵,還有我木訥的小女兒劈榨。
那個讓我印象深刻的小生說要出去投奔他一個革命黨的叔叔,求我照顧那個木訥的小丫頭晦嵌。說實話同辣,那時我并不想再繼續(xù)照顧她了,我的銀兩的確不少惭载,但我要給我的兒子謀個前程旱函,給我的女兒準備嫁妝,我哪里還有閑錢棕兼。他卻發(fā)誓能在這亂世保我家族安寧陡舅,我看著他堅定的眉眼抵乓,不知為何卻信了伴挚。
似乎幾月后,我的大兒子留了封信參軍去了灾炭,雖然擔心茎芋,這亂世我卻是沒有把握出去找他的,小生給我來了信蜈出,說我的大兒子已經(jīng)結(jié)婚生子田弥,我感覺這孤零零的生活似乎又有了些盼頭,更細心地看著我女兒一點點長大铡原,后來又傳來消息偷厦,我的大兒子在一次打仗過程中被流彈擊中商叹,而這消息依舊是那個小生給我捎過來的,他說只泼,我那年幼的孫子剖笙,他會養(yǎng)大,他來保他平安请唱,只求讓我繼續(xù)照撫那丫頭弥咪。我?guī)缀醭惺懿蛔∵@打擊,我那優(yōu)秀的大兒子十绑,竟也這般隕落了嗎聚至?
我的女兒出嫁了,我給她選的婆家是一個殷實厚道的小商人家里本橙,本盼著她只要富足平安就行扳躬,可她竟也在生產(chǎn)過程中,撒手人寰勋功。我那么幸福的一個家坦报,如今只剩下我一個孤零零的老頭子,真的好像是一個詛咒狂鞋。
悲痛中我的淚水都流盡了片择,為什么老天不把我也帶走,留下我這一個人在世間掙扎骚揍。一次哭泣時字管,我聽到了阿玲咿咿呀呀的練曲聲,這時我才開始正式注意起這個丫頭信不,這丫頭自從那小生走了嘲叔,一天天除了唱戲完全靜默下來了,我讓嬤嬤不時跟她說說話抽活,她卻依舊木木的硫戈,但是比起之前又多了分活氣。
心像死了一樣下硕,等到我能夠平靜地回憶我的家人們丁逝,我開始把他們的一生寫成戲詞,讓阿玲唱給我聽梭姓,唱著唱著霜幼,我總是不自覺地流淚。
后來我的銀兩基本花完了誉尖,就把這大園子出手罪既,購置了一個小院子,順便把那小丫頭一起帶了過去,她像我的寶貝閨女一般琢感,照顧著我的起居丢间,讓無兒無女的我竟感受了一番天倫之樂。然而我日落西山的身體終究要走到盡頭了驹针,心知命不久矣的我給那小生寄去了一封信千劈,讓他把小玲帶走。我看著小玲在他面前又開始開朗地笑牌捷,說的話比這六年加總還多墙牌,我心里竟也莫名充斥著我女兒出閨前的那種愉悅和期待。
我看著這對璧人暗甥,不知說了什么喜滨,就看到我那嬌美的夫人仿佛在遠處的樹下向我招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