講個故事給你聽

二当船、三月煙雨

20歲之前题画,我從沒去過醫(yī)院。哪怕是出生也是在自己家里生年,由鄉(xiāng)間的接生婆幫忙婴程。父親曾說,人如果一輩子不用進醫(yī)院抱婉、法院档叔,那就是積德行善了桌粉。我生來健康,冬天再冷也不會長凍瘡衙四,夏天再熱也不知道中暑是什么滋味铃肯,一場秋雨一場涼是最好的催眠劑。那句歌怎么唱來著传蹈?春風再美也比不上你的好押逼,沒見過你的人不會明了。沒錯惦界,對我來說挑格,一年四季里春夏秋冬的好,我都可以領略沾歪,而四季中所謂的春風吹破琉璃瓦漂彤、夏日炎炎似火燒、秋風秋雨愁煞人和三九四九凍死狗灾搏,對我而言都是從沒經(jīng)歷過的人生挫望。

20歲之前我沒喜歡過男生。我看到的男生小時候鼻涕橫流狂窑,長大了要么流里流氣媳板,要么膽小害羞。學不了陳近南泉哈,也當不了陳浩南蛉幸。他們沒我雙腿修長,跑不過我旨巷,他們也沒我膽大心細巨缘,上樹掏鳥窩,地里偷西瓜采呐,還都要我領著「槠铮總之一句話斧吐,男人?有什么可以被喜歡的理由仲器?

18歲上了大學煤率,離家越遠,我越自由乏冀。我的人生昆亂不擋蝶糯,我的世界無拘無束。我學會了喝酒辆沦,于是在20歲的生日那天白日放歌沒成昼捍,晚上縱酒無數(shù)识虚,終于,進了醫(yī)院妒茬。

經(jīng)急診科醫(yī)生初診為闌尾炎担锤,當晚住院。我把同學朋友們都勸走乍钻,自己一個人留在醫(yī)院肛循。第二天住院部醫(yī)生來做檢查的時候我正流著口水,四仰八叉睡得正香银择。后來據(jù)宋亞文說多糠,我當時還打著鼾,醫(yī)生叫了好幾聲我才一臉不樂意的睜開一只眼浩考。雖然我一直不承認自己打鼾這回事夹孔,但是睜開一只眼后的情形尚記得清楚。我媽說我從小就這樣怀挠,高興的時候睜雙眼析蝴,不高興就只睜一只。大清早被莫名其妙的叫醒著實惱火绿淋,當我用一只眼睛看到一群白大褂圍在我面前時闷畸,真是結結實實被嚇了一跳,本能的就從床上跳了起來吞滞∮悠校看到醫(yī)生被我嚇得張口結舌,其他年輕的實習醫(yī)生們面面相覷裁赠,掩嘴偷笑殿漠,我才想起昨晚的事情。就這樣沒有一絲防備的佩捞,我遇見了宋亞文绞幌。

那天清早是對每個住院病人的例行檢查,宋亞文是新手醫(yī)生一忱,由主任醫(yī)師帶著一起做我的主治醫(yī)生莲蜘。他讓我把衣服擼起來,露出腹部帘营,準備做按壓檢查票渠。他剛做好手勢還沒等按下去,我就“啊”的叫了一聲芬迄,唬得他手停在原處沒敢動问顷,有實習生忍不住偷笑。他起先還以為我害怕,溫和的安慰我說杜窄,別緊張肠骆,放松,不會壓很痛羞芍。我假裝可憐兮兮的點點頭表示接受哗戈。等他剛準備再按的時候,我又“啊”的大叫一聲荷科,嚇得宋亞文險些閃了手唯咬。這次實習生們哄堂大笑,其他病床的病友們也伸長脖子探頭過來看熱鬧畏浆,我看到宋亞文的臉紅到了耳朵根胆胰,我也為自己兩次成功的捉弄而得意的跟著大家咯咯笑出聲來。

宋亞文深呼吸一口氣刻获,故作無奈的看向我說蜀涨,算了,不檢查了蝎毡,問你幾個問題吧厚柳。

我正聽著看他要問什么,突然覺得右下腹一陣壓痛沐兵,還沒來得及反應别垮,又是兩下按壓。原來宋亞文故意使詐扎谎,趁我不備突然出手碳想,反跳的痛感疼得我呲牙咧嘴。宋亞文嚴肅的看了一眼我的表情毁靶,收手胧奔,擼了擼袖子跟邊上的實習醫(yī)生說確診闌尾炎,先消炎三天预吆,第四天手術龙填。然后直接轉身,利落的走出病房拐叉。我看著他的白大褂在身后左右晃蕩觅够,剛被按壓的地方一陣鈍痛。

緊接著右腿處一陣麻酥巷嚣,掏出手機一看,是皇叔钳吟。

皇叔叫劉焙廷粒,是我死黨,出生的時候是個冬天,他爸按著“綠蟻新醅酒坝茎,紅泥小火爐”給他取名字涤姊,想讓兒子長大了能夠文雅一番。結果上戶口的時候工作人員是個半文盲嗤放,隨手就寫成了烘焙的焙思喊。劉爸找人理論,對方說這多好次酌,還跟“劉備劉玄德”同名恨课,簡直就是皇叔再世,多有福氣岳服。聽人家這么一說剂公,劉爸也就認了,但是人算不如天算吊宋,那個年代市面上還沒多少“黃書”纲辽,這一稱呼大家不會諧音亂想,“烘焙”作為朋友圈裝B必備的手藝也沒流行起來璃搜,所以劉爸也沒隱憂拖吼。但是時至今日,我所舉的這兩個例子都不可幸免的發(fā)生在了劉焙身上这吻。劉焙讀書不行吊档,喝酒也不行,人倒是豪爽橘原,喝兩杯就搶著買單籍铁,跟我們在一起,高興時就是“皇叔”趾断,不高興就是“黃書”拒名。當然了,這里高興和不高興的主語是我們而不是他芋酌。

皇叔……

我有氣無力的叫了一聲增显。沒事兒了吧?怎么這么蔫兒捌甑邸同云?你昨晚那剛強勁兒呢?

明明是關心堵腹,只是他的兒話音初學乍練炸站,聽起來怎么都像是江湖騙子。

哎呀疚顷,事兒大了旱易,碰上個傻叉醫(yī)生禁偎,還說要給我動手術》Щ担皇叔啊如暖,終于被你盼到了,現(xiàn)在真有人要拿刀削我了忌堂。

想起宋亞文那張臉盒至,我就恨恨的。

天地良心啊士修,我哪兒盼過……不會吧枷遂?還真做手術啊李命?那我這就叫上莉莉她們一起來看你暗翘浴!想吃啥封字?一起給你帶點過去黔州。

雖然平常各種嫌棄他磨嘰,關鍵時刻還是皇叔想得周全阔籽。

吃點啥呢……誒流妻,對!肯德基吧笆制,來個全家桶绅这!還有薯條,大份的在辆!

一說吃就莫名的興奮证薇,嘴里說著“大份的”,手也跟著瀟灑一揮,差點打翻護士的端盤。

來甥捺,掛電話吧冠胯。先量血壓砍艾,測體溫,一會兒給你抽血。從今天起,每天三瓶液體先慷,每次四小時。少吃油膩刺激性食物咨察,不能喝酒论熙,第三天晚上開始禁食,第四天手術摄狱。

護士像個機器人一樣說完了這段話赴肚。

啊素跺,這么快,手術要多久誉券?全麻還是半麻啊刊愚?我是不是還要簽字什么的踊跟,會有風險嗎?

別看我平時和尚打傘無法(發(fā))無天鸥诽,一聽說要上手術臺商玫,就覺得渾身冷,心臟都要跳出來了牡借。

怕什么拳昌,小手術,宋醫(yī)生技術很好的钠龙!

宋醫(yī)生炬藤,哪個宋醫(yī)生?他做過手術吧碴里,有成功案例嗎沈矿,不會是拿我當小白鼠吧?闌尾能隨便切嗎咬腋,我還有別的活路沒羹膳?

我語無倫次的讓自己都受不了。

就是剛才給你做檢查的宋醫(yī)生根竿,行了陵像,別動了,這瓶液體要一小時寇壳,覺得快了就自己調慢點醒颖,快打完了就按鈴。

我看著不知道什么成分的液體輸進自己的血管九巡,感覺全身都冷了图贸。

第二瓶液體快輸完的時候,皇叔帶著一票人馬浩浩蕩蕩的來到病房冕广,一個四人的小間瞬間變得局促不堪疏日。我們在病房里說說笑笑,大家圍坐在我的床上撒汉,邊吃東西邊打撲克沟优,好不熱鬧。我當時正玩兒在興頭上睬辐,連宋亞文什么時候進來的都沒看見挠阁,好像聽見有人說了聲“打擾一下”宾肺,我都沒太在意,繼續(xù)催促出牌侵俗。直到發(fā)現(xiàn)大家都停下來齊刷刷的看向門口時锨用,我撩開貼了一頭一臉的白花花的衛(wèi)生紙條,才看到同樣穿得也是白花花的宋亞文正站在門口隘谣。都說醫(yī)生是白衣天使增拥,可是那個時候我看到的宋亞文分明就像個白衣死神,一張臉臭得仿佛能聞到味道寻歧。

他說病人需要休息掌栅,不能接受長時間探視,并且我們的聲音也太大了码泛,影響其他病友猾封。看他想攆走我的朋友們噪珊,我心里的火一下就竄了起來晌缘。我說我不累,不想休息卿城,然后又扭頭看向剛吃了我兩塊雞翅的臨床男生枚钓,問他,影響你嗎瑟押?那男生善良的搖搖頭搀捷。我又問對面剛給他們分過水果的叔叔和阿姨,他們也都笑笑說沒事多望。我翻著白眼轉回頭來挑釁的看向宋亞文嫩舟,而他依然嚴肅的堅持現(xiàn)在是午休時間,不方便這么多人在病房停留怀偷。

朋友們見狀家厌,紛紛打圓場,說椎工,落落你休息吧饭于,我們先走了,明天再來看你维蒙。我心里那個窩火掰吕,看了一眼還剩四分之一瓶的液體,直接撕開手上的膠布颅痊,一把扯下針頭殖熟,不顧飆出來的血水,咬牙切齒的沖宋亞文喊斑响,你不讓他們留在這兒菱属,那我和他們一起走總可以吧钳榨?

說時遲那時快,只見宋亞文一個箭步上來纽门,從兜里摸出一包棉簽薛耻,麻利的抽出一根摁住我的針眼,我想甩開他甩了兩下都沒甩開膜毁。

朋友們怕我繼續(xù)鬧得難堪昭卓,趁著這個間隙紛紛溜走。

宋亞文一直按著我的手瘟滨,而我則氣得紅了眼。過了一會兒能颁,等他稍微松開一點杂瘸,我一把甩開他直接跳回床上,扯了被子蒙起頭伙菊,力道大得把放在床邊的雞塊和薯條甩得天女散花樣的灑落一地败玉。

至此,我對宋亞文簡直恨之入骨镜硕。

后面兩天過得卻也相安無事运翼,宋亞文每天早上例行查房,我保持愛理不理的姿態(tài)兴枯,問一答一問二答二血淌,懶得看他,更懶得多說一個字财剖。朋友們怕我多生是非悠夯,也不敢來看我,第一天下午和第二天我就在昏睡中度過躺坟。第三天早上查完房沦补,宋亞文叫我去辦公室簽一堆的風險知情書和手術同意書,雖然平常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樣子咪橙,真到了這種時候心里面還是有點慌神夕膀。我愣愣的看著這一堆的文字,想想自己離家千里美侦,非要逞強沒告訴家人产舞,只是真要在自己身上動刀子,難免還是有些脆弱緊張音榜。原本想問問有沒有危險庞瘸,會不會疼之類的,結果話到嘴邊脫口而出就說成了要不要再立個遺囑赠叼?

我聽見宋亞文輕輕嘆了口氣擦囊,隔著眼鏡看了我兩秒鐘违霞,說,這些都是醫(yī)院的例行流程瞬场,雖然任何手術都有風險买鸽,但是希望你對醫(yī)生有信心,不用太緊張贯被。

說得好聽眼五,只是人為刀俎我為魚肉,還能怎樣彤灶?

豁出去了看幼,我大筆一揮,在每張紙上都簽上了自己的名字幌陕。宋亞文看著我簽完诵姜,說了一句,你的字很漂亮搏熄。

我回敬他棚唆,希望你的手術也做得一樣漂亮。

說完起身心例,利落的走出辦公室宵凌,我故意把身上的長衫也甩的左右晃蕩,一如第一次見他時他在我的注視中利落的走出病房一樣止后。只是瞎惫,這一次,我不知道他有沒有注視著我的背影坯门。

晚上做了個夢微饥,夢見躺在手術臺上,宋亞文一臉的陰沉古戴,說是不打麻藥就做手術欠橘,讓我忍著。我像是戰(zhàn)爭片中我黨寧死不屈的女戰(zhàn)士一樣咬緊牙關现恼,但在手術刀臨近的關頭還是忍不住扭動身體肃续。宋亞文面無表情,手術刀在無影燈下閃閃發(fā)亮叉袍,我想大聲呼救始锚,一張嘴卻又說不出話,只好用腳亂踢喳逛,一腳踢在床欄桿上瞧捌,把自己踢醒了。腳趾頭像斷了似的,自己彈起來揉了半天姐呐,天還沒亮殿怜。

今天就要做手術了,雖然人生凡事都有第一次曙砂,然而這樣的體驗總說不上是好事头谜。以前電視里凈看別人做手術了,輪到自己要被推進那扇門的時候鸠澈,那可是真正的未知世界柱告,想到這里,又覺得哪兒哪兒都疼了笑陈。

又是被護士叫醒际度,一眾人圍著,這感覺就像是醒來后發(fā)現(xiàn)床還在涵妥,但卻不是在房間里甲脏,而是置身于舞臺上,被千百雙眼睛盯著妹笆,旁邊還有各種的特寫鏡頭,長槍短炮娜氏,放大局部細節(jié)拳缠。不由得又很來氣,這個該死的小手術贸弥,該死的宋亞文窟坐,要不是遇到他,我應該不會這么倒霉绵疲。

各項檢查做完哲鸳,我躺在手術床上,皇叔也到了盔憨,今天他倒是格外安靜徙菠,送我到手術室門口,也不說話郁岩。我說你別這么莊嚴肅穆成不成婿奔,好像跟遺體告別似的,弄得我都不好意思喘氣了问慎。他擠出一點比哭還難看的笑萍摊,握了下我的手,說等著我滿血復活如叼,再戰(zhàn)江湖冰木。

后來我知道他私下替我給了麻醉師紅包,據(jù)說這是行規(guī)。他說給宋亞文的時候踊沸,那人沒理他歇终,弄得他還以為給少了,以至于心神不定雕沿。

跟夢里一樣练湿,冷,冷到心里审轮。無影燈照的發(fā)暈肥哎,護士們在旁邊聊昨晚韓劇的劇情,麻醉師說是局部麻醉疾渣,但說實話篡诽,我已經(jīng)感覺不到哪兒疼哪兒不疼了。

宋亞文舉起刀榴捡,眼看就要落下杈女。

等等!

也許是戴著口罩吊圾,他沒說話达椰,我也看不清他的眼睛在想什么。

你確定沒問題嗎项乒?我怎么覺得哪兒都不舒服啰劲,要不要再做個檢查?

我又開始語無倫次檀何。

給她全麻吧蝇裤。

他沒對我說話。

你簡直是草菅人命频鉴,你無視我的要求栓辜,你不能這樣……

仿佛上一秒鐘還在沖宋亞文大呼小叫,下一秒就醒了垛孔。我緊張的四處張望藕甩,發(fā)現(xiàn)已經(jīng)身處病房,皇叔像一顆呆瓜樣的坐在我床邊似炎。要不是右腹傳來的絲絲陣痛辛萍,感覺就像什么都沒發(fā)生一樣。手術做得很成功羡藐,這是我沒預料到的贩毕,而術后的疼痛比我預料的還可怕。

下午皇叔伺候完我吃喝就被我趕走了仆嗦,傷口疼得厲害辉阶,看誰都不順眼。一個人挺尸狀干躺在床上,一分一秒的捱著疼谆甜。晚上八點垃僚,宋亞文最后一次來查房的時候我連眼皮都沒撩一下,他檢查了傷口规辱,大概無意中瞥見一頭冷汗的我谆棺,我聽到他問護士,用止疼藥了嗎罕袋?護士說用了改淑,她對藥物不敏感。然后是一陣沉默浴讯,我感覺臉上有被目光注視的灼熱感朵夏,傷口疼痛依舊,額頭大顆的冒汗榆纽。只是我始終沒睜眼仰猖,也沒哼一聲,然后聽到他們走了奈籽。

過了幾分鐘饥侵,又有人來到我床前,衣服帶過一陣風衣屏,我懶得睜眼爆捞。

這么疼,能睡得著嗎勾拉?

聽到是宋亞文的聲音,更懶得睜眼了盗温。

不知道他伸過來什么藕赞,我只感覺耳朵一涼,嚇得趕緊睜開眼卖局,原來是一副耳機斧蜕。他說,聽聽音樂砚偶,分散下注意力批销。我沒答應,也沒拒絕染坯,任由他將耳機給我?guī)暇浚瑧袘械拈]上眼,耳朵里傳來一陣輕柔的音樂:

三月的煙雨飄搖的南方

你坐在你空空的米店

你一手拿著蘋果一手拿著命運

尋找你自己的香

窗外的人們匆匆忙忙

把眼光丟在潮濕的路上

你的舞步劃過空空的房間

時光就變成了煙

愛人你可感到明天已經(jīng)來臨

碼頭上停著我們的船

我會洗干凈頭發(fā)爬上桅桿

撐起我們葡萄枝嫩葉般的家

……

那是我第一次聽到這首歌单鹿,單曲循環(huán)掀宋,聽得人內心無比平靜,暫時忘卻了疼痛。

醒醒睡睡不知過了多久劲妙,病房里的燈都熄了湃鹊,我感覺有人不斷地在幫我擦拭汗?jié)竦念~頭,就像小時候我睡著時母親的手無數(shù)次的撫過我汗?jié)竦念^發(fā)镣奋。傷口還是疼得厲害币呵,一想到母親的手,我的眼淚止不住地流侨颈。

今晚我會一直在這里余赢,你別怕,捱過今天就好了肛搬。

是宋亞文的聲音没佑。

可是我真的很痛。

我忍不住啜泣温赔,憋了那么久的委屈終于開始釋放蛤奢。

我知道,我知道陶贼。

宋亞文為我擦著眼淚啤贩。

不知道哭了多久,我又昏昏沉沉的睡去拜秧。

是個陰天痹屹,病房里這兩天就像城市里過年——我不是說人多熱鬧,而是人突然都走了枉氮,仿佛一下子醫(yī)院行業(yè)迎來了自己的晚景凄涼志衍,每個人都健康長壽枯木逢春斷肢再生咳嗽好了鼻炎痊愈,整個病房就只剩了我一個人聊替。走的時候大家互道珍重就像是當年曾經(jīng)斬雞頭喝黃酒一個頭磕在關二爺神像前那樣說著青山不改綠水長流楼肪,但實際上誰都知道基本上相逢無日再見無年。無論這世界是如何的小惹悄,互聯(lián)網(wǎng)又如何強大春叫,但是,太多的人們還是擦肩而過泣港。

天氣一不好暂殖,就顯得冷,卻又睡不著当纱。手術后的傷口像是被挖開的馬路呛每,要經(jīng)過很久才能填充并且愈合。在肉眼看不見的地方坡氯,紅細胞白細胞淋巴細胞各司其職莉给,生血造血去除病菌維護健康毙石。在這樣的過程里,總算不怎么疼了颓遏。

宋亞文也有好幾天都到了肉眼看不見的地方徐矩。耳機還在我這里,連同音樂播放器叁幢,醒來后再沒見到人滤灯。

這些天我的聽覺嗅覺都無比敏銳,簡直是可以聽風辨位聞香識人曼玩,不同的腳步聲里鳞骤,主人有著不同的心情,除了消毒水的味道黍判,護士們掩不住的香水味是白大褂下面多樣的人生豫尽。每天的定時量體溫量血壓換藥上藥吃藥打針的流程我已經(jīng)極為熟悉,按點調整好自己的身體位置顷帖,接受著現(xiàn)代醫(yī)學的治療美旧。

不同的醫(yī)生來過,無數(shù)的護士來過贬墩,宋亞文沒來榴嗅。別人來的時候,我心冷嘴甜問一答三一團和氣陶舞,別人一走我面對天花板嗽测,閉上眼睛,戴上耳機肿孵,沉入自己的世界唠粥,沉入自己和宋亞文僅有的一點交集的音樂世界。

如果他就此消失了停做,那么我覺得我像是被綁架了一次厅贪,做了個莫名的手術,名義上是切除闌尾雅宾,但是身上肯定少了個重要零件,被拿去黑市賣錢葵硕,我唯一的獲利是他的音樂播放器眉抬。如果他還會再出現(xiàn),我一定要揪著他的耳朵大喊大叫把他的耳朵震聾懈凹,但這樣會不會被他當作瘋子蜀变?那我應該面沉似水不言不語老僧入定,但是這樣會不會讓他再次走開介评?那我應該學佛祖拈花微笑含義深遠由他慢慢領會库北,可這會兒又沒鏡子爬舰,這個微笑該怎么拿捏?還是說我應該像那個徐什么摩寫的寒瓦,用一低頭的溫柔情屹,什么什么嬌羞來著?哎呀杂腰,真是越想越亂越做不來垃你。

這樣的天馬行空胡思亂想并沒有讓時間過的快一些,整整一上午我擬定了數(shù)十個方案又一一推翻喂很,我想如果這世界上好多事如果能像我這些方案那樣仔細推敲科學論證惜颇,一定會少了很多喧囂和浪費。然而我這樣的縝密心思卻還是不能確保自己在他再次出現(xiàn)的時候可以大方得體大度從容大家閨秀少辣,急得我腦門出汗傷口又疼凌摄。一直單曲循環(huán)的一首歌也聽得人心煩意亂,我一甩手扔掉耳機漓帅,呼的一下坐起來锨亏!

啊煎殷!……

不知什么時候屯伞,宋亞文站到了床邊。我千想萬想運籌帷幄了自己再見他的場景和表現(xiàn)豪直,沒想到卻是這樣一聲被嚇到的尖叫劣摇,結束了這個陰天。

冰釋前嫌來得太快弓乙,接下來的幾天我和宋亞文多了許多默契末融。他每天都會來病房幫我削一個蘋果,拿慣了手術刀的纖長手指削起蘋果來也毫不遜色暇韧,一氣呵成削完一整張皮勾习,蜿蜒相連的皮薄厚均勻,寬窄相當懈玻,一次次被我嘆為觀止巧婶。我也總是在他值夜班的晚上百無聊賴的窩在他辦公室的椅子里看書聽歌,時不時地偷瞄他工作的樣子涂乌,又時不時地在和他眼神相對的瞬間慌亂看向別處艺栈。早晨被他用手指輕彈腦門叫醒,我總是第一秒就睜開雙眼湾盒,分明的看到那雙透過眼鏡片看向我的眼神變得越來越柔和湿右,而桌邊總是留有一碗柴魚湯和各式的早餐,就連皇叔都說感覺我做了個手術反而還胖了一圈罚勾。碰上這樣一個可剛可柔的男人毅人,我第一次感覺心里有了小小的悸動吭狡。

出院的日子一天天臨近,而我只希望時間可以過的慢一點丈莺,再慢一點划煮。然而最后的時刻終將來臨,轉眼到了住院的最后一晚场刑。除了清早宋亞文送早餐時見了一眼般此,一整天再沒看到人影。下午輸完液牵现,我?guī)状闻艿睫k公室門口偷瞄都沒有他的身影铐懊,也不好問護士宋醫(yī)生在忙什么,一顆心沒著沒落的懸著瞎疼。

晚上一個人食之無味的吃飯時科乎,皇叔打來電話,說明天接我出院贼急,我無精打采的“嗯”“啊”應承兩句茅茂,皇叔自覺無趣也沒多說,我塞了一嘴的飯如同嚼蠟太抓。吃了一半實在無味空闲,嘩啦扔進垃圾袋里,提著就往外走走敌。天黑風起碴倾,樓道里的風吹得我一哆嗦。

還沒出院就這么不小心掉丽,感冒了怎么辦跌榔?

冷不丁背后冒出來的一句話,嚇得我又是一哆嗦捶障。興奮的回頭僧须,看到的是宋亞文略顯疲憊的臉。

他一邊走向我一邊解開白大褂披在我身上项炼,順手拎過我手里的袋子担平,看了一眼,說锭部,剩這么多暂论,走,陪我出去再吃點空免。

這是十天以來我第一次踏出醫(yī)院的門。外面燈紅酒綠的世界流光溢彩盆耽,虛幻縹緲的如同鏡花水月,擦身而過的朝氣蓬勃的年輕人身上散發(fā)著無所畏懼的味道坠敷,這些都是我曾經(jīng)的無限向往和不肯卸下的倔強烛亦,只是這一刻我幡然醒悟,人生終有一些無法把握但必須敬畏的東西循榆,比如闌尾,比如宋亞文墨坚。

吃完飯出來已經(jīng)華燈初上秧饮,馬路上灰塵、聲浪泽篮、廢氣陣陣撲來盗尸,遠不比醫(yī)院里消毒水的氣味來得清新。一陣風起帽撑,樹葉轉著圈的落下泼各,我不由得裹緊身上的衣服。明明入院之時還是盛夏亏拉,仿佛一夜之間便已入秋扣蜻,人生總有那么多的猝不及防。不知道突然之間哪來這么多感慨及塘,等紅綠燈的間隙莽使,我望著城市中心巨大的摩天輪愣神。

想坐嗎笙僚?

宋亞文湊到我耳邊芳肌。

什么?

他用手一指味咳,那炫目的七彩光組合成一個華麗的輪盤庇勃。正當我猶豫之際,宋亞文拉起我的胳膊向那輪炫光走去槽驶。

20歲的年紀责嚷,體驗過的人生少之又少,就像摩天輪掂铐,就像愛情罕拂。

從來沒有想象過這樣的時刻應該怎樣開始,至少不是在這樣狹小密閉且無處可逃的空間全陨,至少不是在暗夜中燈火璀璨的城市上空爆班,至少不是能夠穿越未知與敬畏的連接。

越往上升辱姨,城市變得越安靜柿菩,越是安靜兩個人的氣氛也越尷尬。我不敢看宋亞文的眼睛雨涛,一時也不知該說些什么枢舶,只能假裝看向窗外懦胞,大腦一片空白。

宋亞文起身向我靠近凉泄,摩天輪的轎廂隨著他的動作微微抖動躏尉,我的心也緊張得跟著一起顫動,不是因為恐懼后众,而是因為他的靠近胀糜。我感覺到有軀體的熱量向我釋放而來,有溫涼的氣體撲到我的臉上蒂誉,我整個人緊張的僵在原地教藻,手腳都不能動彈。

而宋亞文只是緩緩抬起手在我的嘴角輕擦兩下拗盒,你看你怖竭,連嘴都沒擦干凈。

我尷尬的看向他陡蝇,迎接我的是一雙溫柔的眼痊臭,直看得我的臉熱辣辣的。

回來的路上坐了一程公交車登夫,車內擁擠广匙,我們一前一后的站在過道里。隨著車子的走走停停恼策,我們的身體也隨著慣性前后擺動鸦致。我感覺到后背時不時的觸碰到他的胸膛,我的耳畔有他呼吸的氣息涣楷,我扶著柱子的手旁邊是他的手分唾,我的身后是他。此時此刻狮斗,這一秒這一分绽乔,真是天地清爽空氣濕潤山河美如畫。

明天就出院了碳褒。

嗯折砸。

手續(xù)都很好辦。

嗯沙峻。

回去好好吃飯睦授,不要再喝太多酒,更不要暴飲暴食摔寨。

嗯去枷。

我去查房,等我回來。

嗯删顶。

他摸了一下我的頭疗隶,帶著不舍的眼神離開,我乖巧的留在原地翼闹。身上披的衣服,他的蒋纬,寬大的椅子猎荠,他的,溫暖的辦公室蜀备,他的关摇,心里甜蜜蜜的我,是誰的碾阁?

想到這兒输虱,感覺臉頰又開始火辣辣的發(fā)燙,我不由得雙手捂臉脂凶,一不小心身上的外套滑落宪睹。撿起外套時發(fā)現(xiàn)掉落的錢包,一個眉清目秀的女孩兒周周正正的擺在他的錢包中央蚕钦,她看起來那么美麗亭病,笑得那么溫柔。

窗外的風還在吹嘶居,室內的空氣還在流動罪帖,摩天輪的光束還在旋轉,而我邮屁,和我憧憬的愛情整袁,就停止在了這一刻。

我不記得自己怎么回的病房佑吝,怎么反鎖了房門坐昙,任宋亞文焦灼的敲門解釋,我什么都聽不見也聽不進迹蛤。第二天一早皇叔來幫我辦出院手續(xù)民珍,我就一直坐在床上發(fā)呆,然后面無表情頭也不回的離開盗飒,直到最后宋亞文始終沒有出現(xiàn)嚷量。

這樣也好,就如同什么都沒發(fā)生過一樣逆趣,我們可以互不承認蝶溶,然后各自撇清。

出院后的我仿佛變了一個人,我安靜的上課自習抖所,我規(guī)律的睡覺生活梨州,我開始走上了一條比較符合大眾價值標準的女生路線。老師和父母都欣喜于我的改變田轧,只有皇叔總是愁容滿面一臉不解的說暴匠,怎么切個闌尾整個人都變了呢?這算不算醫(yī)療事故吧嫡场每窖?這手術做得到底哪兒出了問題?

問題無解弦悉,而逃離或許是一劑良藥窒典。回學校不久我就收到了國外大學交換留學生項目的錄取通知書稽莉,又過了一個月我搭乘一半國人同胞一半外國友人的飛機出境瀑志。

夜間的航班,我孤身一人坐在窗邊污秆,夜空下星星點點的城市燈火劈猪,像極了摩天輪的那個夜晚,頃刻間眼淚奔涌而出良拼,所有的情緒在那一瞬間全部迸發(fā)出來岸霹。我哭得涕淚橫流,哭得泣不成聲将饺,我仿佛要哭盡所有的委屈贡避,仿佛唯有這樣才能完成向過去的告別。直到哭得睜不開眼予弧,鼻子無法通氣刮吧,哭盡了所有的力氣,我才靠著舷窗昏睡過去掖蛤。

后來我一直認為20歲初冬的那個夜晚是我人生的一個里程碑杀捻,在此之前我從沒有如此傾盡所有的哭過,在此之后我再沒有哭過蚓庭。

兜兜轉轉十年致讥,我回國,畢業(yè)器赞,然后留在這個城市工作垢袱。我每年依然會去幾次醫(yī)院,那里永遠有熟悉的來蘇水的氣息港柜,進進出出的人群和穿著白大褂在人群中匆忙穿梭的醫(yī)務人員请契。我總是不自覺的會注意每個醫(yī)務工作者的手咳榜,他們大多有修長的手指,整齊的指甲和干凈光潔的皮膚爽锥。我也總是會不自覺的回頭去看從我身邊匆匆而過穿著牛仔褲運動鞋的醫(yī)生涌韩,直到他的白大褂消失在視野之外。我會時常想起那個高高瘦瘦的身影氯夷,也一直記得他居高臨下透過眼鏡看向過我的關切眼神臣樱,只是,我再也沒有見過他腮考。

時光如梭擎淤,當整個城市都沉浸在圣誕的氣氛中時,我才意識到一年又將過去秸仙。婉拒了朋友圣誕假面舞會的邀請,下班后早早回了家桩盲。十年的蛻變寂纪,我早已走上了另一條人生路,那是一條我以為的可以握在手心赌结、充滿確定的道路捞蛋。

然而,生活總有一些猝不及防柬姚。那天一進門發(fā)現(xiàn)父親突發(fā)疾病拟杉,腹痛難忍,當即帶他去醫(yī)院量承。圣誕夜的城市格外擁堵搬设,我們被困在歡度節(jié)日的車流中寸步難行,等到醫(yī)院的時候父親已經(jīng)疼到?jīng)]有辦法行走撕捍。我沖到急診科推了一張移動床爭分奪秒的載著父親在各診室和檢查室之間穿梭拿穴,隆冬的季節(jié)里我奔忙得一身熱汗。然而父親的病癥并不因為我的焦灼和急切而減輕半分忧风,當晚父親入住重癥監(jiān)護室默色。我在父親的床前呆坐了一夜,關于生死狮腿,關于離別腿宰,是30歲的我未曾設想也未曾經(jīng)歷過的課題≡迪幔或許人生本應如此吃度,每一個大徹大悟背后終要付出經(jīng)驗的代價,而不管這種領悟和通透到底是不是你想要的贴硫。十年前规肴,十年后,在這一點上有著驚人的相似。

清晨從黑夜中一點點的淡化出來拖刃,耶穌基督又一次成功的降生在人間删壮,瑪麗亞和約翰不知道他們生了一個要為全人類造福的兒子,這個人號稱有個天國存在, 自己承擔所有的苦難和屈辱,要將福音傳遍大地兑牡。今天的人們沒有幾個讀過他的那些真真假假的言論央碟,只是選擇在每年的這幾天,花掉或多或少的積蓄均函,假裝自己生活在西方亿虽,端起真假難辨的酒,拿起筷子苞也,吃著不同的菜洛勉,心懷叵測的去開房,或者做點別的,仿佛活著總要有些事情可做如迟,才能夠刷出存在感來收毫。

父親在黎明時分勉強睡去,我走出病房殷勘,到了樓下此再。黑夜未深之時,和清晨將來之際玲销,有著雷同和相似输拇。似有若無的雨像噴霧一樣。十年前在這里贤斜,我的人生曾經(jīng)拐過一個彎策吠,在這里做了人生中第一次手術,在這里懵懂無知瘩绒,愛情突然而至又突然而逝奴曙。如果不是父親生病,我恐怕都沒有機會可以再次走在這條路上草讶。

回來時看見重癥臨護室里擠滿了人洽糟,我的心陡然提到了嗓子眼兒,不知道只是例行的檢查還是……

病人是幾點鐘送來的堕战?做了哪些檢查坤溃?病歷上沒有既往病史,今天需要會診一下嘱丢。家屬呢薪介?

隔著人群我聽到了那個在記憶中保留了十年的聲音,沒有像卡帶那樣消磁越驻,沒有像光碟那樣有了劃痕汁政,沒有像3.5寸的軟盤那樣讀不出來道偷。十年了,那個聲音還在我的記憶庫里记劈,我以為已經(jīng)銷毀勺鸦,卻被輕松讀取。

在這里目木。

我都不知道自己是如何穿過醫(yī)生和護士的人群换途,走完十年只是一瞬間,站在他面前刽射。

我就是家屬军拟,有什么問題都可以問我,我也想盡快知道治療方案誓禁。

我的聲音聽起來不像是自己的懈息,但是比我想象中表現(xiàn)的要好。

哦摹恰,這個辫继,九點我們開會診會議,請你一起參加戒祠。

我不知道該期待他表現(xiàn)的比我好還是應該比我差,我也不知道聽到這些話速种,是該慶幸于我們在漫長歲月里的成長還是本就風過無痕的淡忘姜盈。生活怎么可能像電視劇那樣充滿夸張的表演,但我們每個人在生活里的表演配阵,又何曾演技差過馏颂。

九點之前來了好幾撥醫(yī)生問診檢查,然后是會診棋傍,結論比我想象的嚴重救拉。唯一慶幸的是主治醫(yī)生不是宋亞文,我已經(jīng)沒有絲毫精力再去考慮如何面對他的問題瘫拣。

會診結束我被主治醫(yī)生叫到辦公室亿絮,宋亞文就坐在對面,看見他抬起頭來麸拄,我趕緊避過他的眼神在醫(yī)生旁邊坐下派昧。醫(yī)生一邊安慰我,一邊說有些文件需要我配合簽署一下拢切,我接過來一看蒂萎,上面赫然寫著病危通知書。我的頭當即“嗡”的一聲淮椰,雖然知道情況并不樂觀五慈,卻也沒料想到醫(yī)院會以這么直接的方式告知病情纳寂。短短的一頁紙我讀了很久仍然不能確信是否準確領會了其中的含義,我看了一遍又一遍泻拦,最后發(fā)現(xiàn)看再多遍都毫無用處毙芜,好像所有的文字只能夠被視覺感官而無法被大腦吸收一樣,我只好放棄聪轿。拿起筆來手軟得厲害爷肝,用盡了全身的力氣仍是輕飄飄的寫下自己的名字。

走出辦公室的一剎那才覺得胸口堵得慌陆错,我不敢去病房灯抛,向相反的方向走去。心里翻江倒海五味雜陳音瓷,壓得人喘不過氣來对嚼。

落落……

順著聲音回頭一看,宋亞文正站在身后绳慎,隔著幾步之遙的距離纵竖,我第一次正視他的眼睛。十年杏愤,還是一樣的眼神靡砌,一樣的人。

還是要死抗嗎珊楼?你打算抗多久通殃?

這樣的問題,咄咄逼人厕宗。

我閉上眼睛深吸一口氣画舌,告訴自己不要哭。

落落已慢,我還是原來的我曲聂,一直都在這里……

我伸手制止他繼續(xù)說下去,轉身快步逃離佑惠。這個時候任何的柔軟都只會讓我瞬間崩潰朋腋。

然而命運之神待我溫柔如初,我終究抗住了壓力膜楷,父親也撐過了最壞的時光乍丈,入院十天病情得以控制,一切都向好的方向發(fā)展把将。我和父親松了一口氣轻专,這兩天病房里的氛圍也因為我們情緒的緩解而變得格外輕松。宋亞文來查房的時候察蹲,隔壁床的一對中年夫妻正在和我閑聊请垛。從我是怎么來到這個城市催训,如何留在這里工作,父母是否和我一起生活宗收,一直問到我的婚姻狀況漫拭。我不自覺的看了一眼宋亞文,他早已完成了檢查混稽,站在原地正聽著我們聊天采驻,遲遲不肯離去。我尷尬的沖這對夫婦笑了笑匈勋,他們也知趣的沒有繼續(xù)問下去礼旅。聊天戛然而止,宋亞文仍站著沒動洽洁,我看他的時候再次和他的目光相對痘系,我趕緊看向別處,他轉身離開饿自。

摩天輪停在最高點汰翠,吱吱啞啞的聲音靜了下來。十年間昭雌,這里不再是城市的最高點复唤,也不再是無數(shù)年輕人作為必游之一的景點。周邊數(shù)不清的樓推了再建烛卧,建了的很快又有更高的超越佛纫,人們來了又走,總覺得能夠雁過留聲人過留名唱星,實際上大多數(shù)人連揮一揮衣袖的機會都沒有雳旅,更別說留下云彩跟磨。

時間不算早间聊,但是由于這里已經(jīng)不再繁華,所以幾乎是游人絕跡抵拘。多付了管理員50塊錢哎榴,讓摩天輪為我在天上多停留一會兒。我用盡笑臉和洋溢的樂觀僵蛛,向對方證明自己沒有輕生的意圖尚蝌,最后終于deal。從轎廂里看過去充尉,城市是燈的海洋飘言,光的世界。一代又一代的年輕人在步行街上揮灑年華驼侠,在酒吧里思考人生姿鸿,在觥籌交錯間假裝紙醉金迷谆吴,在歡聲笑語里證明自己不那么孤單。

父親的病基本痊愈苛预,明天出院句狼。剩下的時間,他要在自己的余生里注重保養(yǎng)热某,加強鍛煉腻菇,好讓所有的零件可以盡可能的延長壽命。我刻意的躲避了和宋亞文的碰面昔馋,晚上安頓好父親筹吐,開著車信馬由疆,從恍惚中定過神來的時候绒极,就已經(jīng)到了這個摩天輪下面骏令。

三月的煙雨飄搖的南方

你坐在你空空的米店

你一手拿著蘋果一手拿著命運

在尋找你自己的香

……

十年里,我不曾認識到什么叫“煙雨”垄提,一如生活的瑣碎可以把所有的理想和夢想都化整為零——有的成了現(xiàn)實榔袋,有的真的成了零。十年里铡俐,我們曾說要生生死死的友情凰兑,天各一方;我們懵懂無知的青春悸動审丘,隨風飄逝吏够,只有這首歌,存活了下來滩报。窗外的人們锅知,也是這世上的人們,始終都匆匆忙忙脓钾;眼光丟在潮濕的售睹、泥濘的、骯臟的可训、平坦的昌妹、沒有盡頭的路上。宋亞文的腳步握截,穿過我年輕的生命飞崖,留下巨大的空洞,無從補填谨胞。時光如煙固歪,燃燒盡了,還能再來一支胯努,但總有空盒的那天牢裳。十年前的摩天輪上术瓮,我曾以為握住了遠方,那時盡管碼頭上沒有我們的船贰健,然而空氣里都是詩和遠方胞四。十年前我們在同樣的高度,不知道是不是同樣的轎廂伶椿,但我們的距離曾無比之近辜伟。在那個瞬間之后,就像是離開這摩天輪的人們脊另,偶然的機會在同一個時間段里共同轉了一圈导狡,下來后,再不相見偎痛。

所以你問我明天是什么旱捧,愛又是什么,我答不上來踩麦。我只知道十年沒有想象中那么長枚赡,卻足夠久遠,遠的可以產(chǎn)生多維的空間谓谦,即使相逢贫橙,也不能相見。

走下轎廂反粥,我從手機里刪除了這首歌卢肃,抬起頭來,宋亞文正站在我面前才顿。

在冬日的冷風中莫湘,在城市的霓虹下,我們隔著十年的距離近在咫尺的遙遙相望郑气,頭頂巨大的輪盤無聲劃過幅垮,仿佛命運之輪在三千多日的歲月中經(jīng)過一個輪回,又將我們帶回到最初的地方竣贪。宋亞文緩緩摘下耳機小心翼翼的戴在我的耳朵上军洼,他像十年前一樣沒有征求我的意見巩螃,我也如從前一般沒有答應演怎、沒有拒絕。

愛人你可感到明天已經(jīng)來臨

碼頭上停著我們的船

我會洗干凈頭發(fā)爬上桅桿

撐起我們葡萄枝嫩葉般的家

……

一瞬間仿佛回到從前避乏,那些嬉鬧的爷耀、倔強的、驕縱的拍皮、歡喜的歹叮、痛哭的片段串聯(lián)成線跑杭,隨著這首輕柔的歌緩緩而唱。十年前咆耿,宋亞文像是一道光照進我的生命德谅,我原本想要全身心的去感受,卻最終以逃離收場萨螺。十年后窄做,當這道光再次靠近我的時候,我才發(fā)現(xiàn)他是那么溫和而又傷感慰技。

宋亞文從兜里摸出一個錢包放入我手中椭盏,光滑的皮質上還殘留著身體的溫度,我不明所以的看向他吻商,而他就像一個做錯事的孩子掏颊,仿佛在用虔誠的懺悔等待心靈的救贖。我輕輕打開錢包艾帐,一張泛黃的紙片端正的插在透明隔層中乌叶,上面龍飛鳳舞的簽著我的大名,前面有幾個打印的字體“患者簽名”柒爸,下面的日期是2007年9月25日枉昏。沒記錯得話,這應該是我當年自己簽的手術同意書揍鸟。瞬間兄裂,那些氤氳多年的情感像風一樣吹遍了我的全身。

有人說民謠太窮阳藻,一聽就是一根煙三瓶酒晰奖,我曾經(jīng)只靠一首歌撐過了整夜的痛,而我們卻用了十年的時光找回彼此腥泥。如果不是這樣匾南,沒有愛,我將如何過完一生蛔外?

你看你蛆楞,臉都哭花了。

宋亞文輕撫我的臉夹厌,伸手攬我入懷豹爹。

我靠在他的胸膛上,抬頭問矛纹,溫暖的懷抱是誰的臂聋?

我的。

看著我的眼是誰的?

我的孩等。

抱著我的手是誰的艾君?

我的。

你懷里的人是誰的肄方?

……

他沒有回答冰垄,眼看我的眉頭就要皺起來了,他一俯身吻向我的唇权她。頭頂播演,命運的七彩輪盤在城市燈火的上空飛速劃過……

窗外的人們匆匆忙忙

把眼光丟在潮濕的路上

你的舞步劃過空空的房間

時光就變成了煙

……

我承認曾有那么一瞬我的確心軟了,于是寫下了以上的結局伴奥。事實上写烤,就算你相信命運有輪回,卻也得明白它并不總是各得其所拾徙,也不會像摩天輪一樣總是沿著既定的軌跡旋轉洲炊。所以,真實的結局其實是另外一個版本尼啡。

走下轎廂暂衡,我從手機里刪除了這首歌,抬起頭來崖瞭,眼前是穿行的車流和步履匆忙的行人狂巢。

年輕的我們?yōu)橐患∈驴梢愿皽富穑部梢愿钆蹟嗔x书聚,那時以為愛情就應該純粹得揉不進一粒沙子唧领,卻不明白沙子用特殊的方式保存,也可以是珍珠雌续。

夜晚的路綿長無盡俏蛮,銀杏樹葉在路燈下像是老照片的顏色垦巴,我踩過一片枯黃走進漫長的夜幕。

第二天接父親出院金句,辦完所有手續(xù)從病房出來饮潦,我回頭最后一次望向醫(yī)生辦公室坛缕,宋亞文正站在過道的另一頭聊闯。窗外的寒風裹挾著室內的溫暖在空蕩蕩的走廊里穿行史简,我們隔著厚厚的時光帷幔遙相對望,他一如從前般柔情的眼神中有很多內容顽频,每一樣都曾是我無比的珍重藤肢。然后,我看著他的眼神逐漸黯淡而絕望冲九,我們各自站在原地畫地為牢谤草。我凝望著他,像一只蝴蝶看著自己脫下來的蛹莺奸,惆悵而感傷丑孩。十年前,我也曾這般萬念俱灰的轉身灭贷,十年后温学,面對又一場分離,我不得不再一次翩躚飛走甚疟。

天空飄起了細雨仗岖,車內溫暖的空調讓這個陰冷的冬日猶如陽春三月,雨刷輕輕的劃過窗外的煙雨迷離览妖,我的淚無聲肆虐轧拄,世界支離模糊。

回到幾分鐘前讽膏,看見我從病房出來檩电,仿佛一直等候在那里的宋亞文眼里閃過一道光,我看見他穿著一身西裝邁著堅定的步伐走向我府树,手中的紅玫瑰宛如我當年拔掉針頭噴射出來的鮮血般嬌艷俐末,我呆立原地,那些激烈的奄侠、溫暖的卓箫、甜蜜的、傷感的畫面一幀幀浮現(xiàn)在眼前垄潮。宋亞文嘴角的笑意和眼里的柔情一步步向我靠近烹卒,我仿佛又看見了摩天輪的七彩炫光,燦爛而奪目弯洗,從頭頂呼嘯而過甫题,發(fā)出振聾發(fā)聵的聲響,那一刻我仿佛失去了所有的知覺涂召。然后坠非,我看見宋亞文驀然停在原地,眼里的光芒瞬間消失果正,震驚而絕望的炎码。手中的玫瑰垂落,我看到一枚圓環(huán)掉落秋泳,然后劃過一條弧線滾向我潦闲。我靜靜的看著地上的戒指,不知過了多久才頓覺好像一直有人在拉扯我迫皱,低頭一看歉闰,是剛滿一歲的女兒正拉著我的衣襟不停的喊著媽媽辖众,媽媽……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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