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創(chuàng)首發(fā)矮湘,文責(zé)自負(fù)】
序
寫下這個題目,我是忐忑的口糕,因為糖山紅是不愿意讓人叫他這個名字的缅阳。他本姓丁,戶口簿上清清楚楚地寫著“丁山紅”三個字景描。但是村里的人都不叫他丁山紅十办,而叫他糖山紅。糖山紅遠比丁山紅要出名得多超棺,所以在這篇小文中向族,我就人云亦云地稱呼他為糖山紅吧,也算蹭蹭他的熱度棠绘,希望他不要見怪件相,不過他永遠也不會看到這篇小文,因為他是個糖子氧苍,不識字夜矗。
為什么要叫丁山紅為糖山紅呢?
在我老家所在的那個西部農(nóng)村让虐,糖就是傻的意思紊撕,但“傻”字略顯文氣,是書面用語澄干,文化不高的農(nóng)村人只用“糖”字逛揩。糖子就是傻子,糖貨就是傻貨麸俘,糖笑就是傻笑辩稽,流糖糊糊就是滿口污言穢語的意思,但傻瓜并不能說成是糖瓜从媚,為什么逞泄?我沒做過考究,反正這兩個字并不是完全等同的。傻哥哥會死心塌地地愛護自己的妹妹喷众,而糖哥哥則很可能會對親妹妹下手——這就是傻子和糖子最本質(zhì)的區(qū)別各谚。
糖山紅是個孤兒,他媽生他時難產(chǎn)死了到千,他大(鄉(xiāng)俗稱父親為“大”昌渤。)喝醉酒騎自行車沖進黃渠里淹死了。村里的人可憐他憔四,就張家一頓飽李家一頓饑地把他養(yǎng)大膀息。人們說,吃過百家飯的娃娃福大命大造化大了赵,將來必成大器潜支,然而等到糖山紅成人后,卻沒有讓對他寄予厚望的叔叔嬸嬸們大吃一驚柿汛,反而讓他們大跌眼鏡冗酿,他竟是個低能兒,是個實打?qū)嵉奶亲印?/p>
糖山紅的名字便由此而來络断。
前言
糖山紅不許別人叫他糖山紅裁替,只許別人叫他丁山紅,他常因此和村里的人吵架妓羊,甚至打架胯究。他對糖山紅這個名字的忌諱是很深的,每當(dāng)聽到有人這么叫他時躁绸,他就會極其憤怒裕循。他憤怒起來非同小可,樣子非常嚇人净刮,鴿子蛋大的兩只眼睛翻出白花花的眼仁剥哑,臟得結(jié)起硬痂的拳頭青筋暴露,兩條裸露的胳膊擰出幾塊油光黑亮的肌肉淹父,咬著兩排參差不齊的黃牙土陪,然后怒吼著讓叫他糖山紅的人改口叫他丁山紅珊随。
比如有人問茴丰,糖山紅你干甚了召衔?糖山紅就憤怒了,瞪著對方說蘸际,叫我丁山紅座哩!那人就改口重問,丁山紅你干甚了粮彤?糖山紅就解除了全副武裝根穷,綻放出一個憨憨的笑容姜骡,高興地說他干甚干甚。又比如屿良,有人說圈澈,糖山紅,跟我割麥子去尘惧!糖山紅又憤怒了康栈,舉著拳頭說,叫我丁山紅褥伴!那人就改口重說谅将,丁山紅漾狼,跟我割麥子去重慢!糖山紅就提把鐮刀屁顛屁顛地跟著去了。
有人認(rèn)為逊躁,糖山紅只不過是裝裝樣子嚇唬嚇唬人罷了似踱,就算是別人堅持叫他糖山紅而不改口,他也未必真敢打稽煤;就算打起來核芽,他也未必能打贏。讀過書的知識份子則把他歸為魯迅筆下的阿Q一類酵熙,說是什么精神勝利法在做怪轧简。這樣認(rèn)為,那就完全錯了匾二。糖山紅的每次勝利哮独,是實實在在的全面勝利,非阿Q可比察藐。
村里有個人叫趙六皮璧,是個地道的無賴,外地人分飞,早些年只身一人跑到我們村里安了家悴务,自稱學(xué)過少林功夫,武藝高強譬猫,經(jīng)常欺凌弱小讯檐,尤其是我們這些孩子,見了他避之唯恐不及染服。就連我的父親都說别洪,惹不起還躲不起嗎?你們遇見他肌索,繞開走就是了蕉拢。所以我們真心希望特碳,糖不拉幾的糖山紅能把不可一世的趙六狠狠地教訓(xùn)一頓。
那天晕换,趙六在路上遇到了糖山紅午乓,見路邊人多,就想露一手給大伙瞧瞧闸准,以鞏固他在村里的地位和威望益愈,于是他攔住了糖山紅,哎夷家,糖山紅蒸其,去哪呀?糖山紅站住了库快,翻出白眼仁兒摸袁,握緊了拳頭,叫我丁山紅义屏!趙六卻不買賬靠汁,就叫你糖山紅咋了?我們都為糖山紅捏把汗闽铐,如果他這次屈服蝶怔,那么以后他對于自己名字的固執(zhí)堅持就失去了意義,就不好玩了兄墅。
糖山紅沒讓我們失望踢星。他猛地?fù)溥^去,趙六還沒來得及使出他的少林功夫隙咸,就被糖山紅像拎小雞一樣地拎起到半空沐悦,一發(fā)力,撂倒在地扎瓶,騎上去所踊,劈臉就是一頓拳頭,打得趙六鼻血長流概荷。圍觀者看得心花怒放秕岛。趙六開始求饒,糖山紅误证,放過我吧继薛!——還叫?糖山紅的拳頭像搗蒜愈捅,能聽到撲撲的聲音遏考。趙六又說,爺爺蓝谨,饒了我吧灌具,再不敢了青团!糖山紅顯然并不想當(dāng)爺爺,接著又給了趙六幾拳咖楣,吼道督笆,叫我丁山紅!趙六只得說诱贿,丁山紅娃肿,饒了我吧!糖山紅這才歇手珠十,站起來料扰,拍拍身上的泥土,滿意地走了焙蹭。
有了趙六的這次現(xiàn)身說法晒杈,村里的人就再不敢做這樣冒險的嘗試了。不過壳嚎,人們以后和糖山紅說話時桐智,第一句還是叫他糖山紅,然后在他的怒目而視之下改口叫他丁山紅烟馅。這很有意思,而且很有用處然磷。你對他的稱呼只要從糖山紅改口成丁山紅郑趁,讓他干什么他就干什么,保管不推辭姿搜。就連我們這些小孩子也很快掌握了這個訣竅寡润,反復(fù)應(yīng)用,屢試不爽舅柜。
我的玩伴大胖跟我說梭纹,他敢往糖山紅的臉上尿尿。我不信致份,他就跟我打了兩塊糖烙餅的賭变抽。那天大胖一口氣喝了兩瓢涼水,又故意弄了兩手泥氮块,跑到糖山紅跟前說绍载,糖山紅,快幫幫我滔蝉!糖山紅吼道击儡,叫我丁三紅。大胖說蝠引,丁山紅阳谍,快幫我解解褲帶蛀柴!他高舉著兩只泥手,扭動著雙腿矫夯,意思是自己不方便解褲帶名扛。糖山紅信以為真,就蹲下來幫大胖解開了褲帶茧痒。沒等他站起肮韧,大胖就使盡全力把一泡尿全射在他的臉上。糖山紅大怒旺订,正欲發(fā)作弄企,大胖趕緊說好話,丁山紅對不起区拳,我實在憋不住了拘领。糖山紅就喜笑顏開了,笑話大胖自個兒的玩意兒還管不住樱调。有個老漢經(jīng)過看到了這一幕约素,指著大胖笑著說,就你心眼兒多笆凌,長大了肯定當(dāng)大官圣猎!
糖山紅就是這樣一個能給我們帶來無窮歡樂的人。
正文
糖山紅比我大十五六歲乞而,那時我不到十歲的樣子送悔,糖山紅已經(jīng)二十好幾了。在當(dāng)時的農(nóng)村爪模,這個年齡的男人都已過上了老婆娃娃熱炕頭的日子欠啤,可是糖山紅仍孑然一人,沒有誰家的姑娘愿意嫁給他屋灌。這點洁段,糖山紅很有自知之明,每當(dāng)別人談?wù)撆藭r共郭,他就識趣地走開祠丝,從不參合,倒仿佛是個不近女色的正人君子落塑。
記得那時纽疟,父親常用糖山紅的例子來教育我,你一定要好好讀書憾赁,將來干大事出大名當(dāng)大官發(fā)大財污朽,別像糖山紅那樣混吃等死,作害了我當(dāng)年那么多的白面饅頭龙考!但在我的印象當(dāng)中蟆肆,糖山紅并沒有混吃等死的福份矾睦,他得干活,不干活就沒飯吃炎功。他父母死后枚冗,他家的地就充公另分配了,做為村里人把他養(yǎng)大的補償蛇损。
這就說到了糖山紅的生計問題赁温,倒確和阿Q有些相似。糖山紅也是給村里的人做短工的淤齐。誰家的活兒多忙不過來股囊,招呼一聲糖山紅,他就去了更啄。他干活兒實在稚疹,哪樣苦重干哪樣,從不挑揀祭务,也不埋怨内狗,你讓他咋干他就咋干。有時候難免帶著點逞能的意圖义锥,你越夸他能干他就越能干柳沙。所以,村里的人都樂意叫糖山紅干活兒缨该,一個頂倆偎行。有時,因為搶著要糖山紅干活兒贰拿,村里的人經(jīng)常鬧矛盾,往往吵得不可開交熄云。從這一點來說膨更,糖山紅倒是個搶手貨。
和阿Q略有不同的是缴允,阿Q做短工掙錢荚守,糖山紅卻是白干,只給管飯练般。這點尚不及阿Q矗漾。偶爾有誰家的女人看到糖山紅干活賣力,心里過意不去薄料,就去集市上扯幾尺廉價的粗布敞贡,給他做兩身衣裳,就算是對他最奢侈的犒勞了摄职。一年下來誊役,糖山紅倒也吃穿不愁获列,所以他永遠是一副無憂無慮的樣子,走路時吹著口哨蛔垢,干活時哼著小曲击孩。
父親經(jīng)常讓我去叫糖山紅過來干活兒,我非常樂意鹏漆,因為這時我就能親自體驗到和糖山紅對話的奇妙之處巩梢。往往我推開門時,糖山紅還在被窩里睡著艺玲,迷迷糊糊地問我括蝠,干甚?我說板驳,糖山紅又跛,我大叫你去幫忙。糖山紅立刻就坐起來若治,瞪著圓眼睛喊道慨蓝,叫我丁山紅!我一點也不害怕端幼,嬉皮笑臉地說礼烈,丁山紅,今天幫我家干點活婆跑。糖山紅就麻利地穿好衣服此熬,興高采烈地跟我走了。
父親愛喝酒滑进,所以糖山紅每次來我家干活兒犀忱,晚上吃飯時,父親總要招呼他喝上幾杯扶关。糖山紅喝多了阴汇,就扯開嗓子唱幾聲,唱“三十里的明沙二十里的水节槐,五十里的路上來眊你”搀庶,唱“淚蛋蛋本是肚里的油,心里頭不難受不往外流”铜异,唱“世上只有媽媽好哥倔,有媽的孩子像塊寶”……他唱得很難聽,時而像狼嚎揍庄,時而像馬上要斷氣咆蒿。
父親說,別唱了,你沒媽蜡秽,也沒大府阀,唱得人心里怪難受的。糖山紅就哭了芽突,說试浙,我有媽,也有大寞蚌,我媽叫段引弟田巴,我大叫丁財旺,我叫丁山紅挟秤。我姓丁壹哺,不姓糖!父親的眼睛里就閃著亮光艘刚。糖山紅走后管宵,父親對母親說,咱們真的不應(yīng)該再叫他糖山紅了攀甚。母親點點頭箩朴,是啊,娃娃已經(jīng)夠可憐的了秋度,咱們不能再欺負(fù)他了炸庞。然而等到天一亮,父親從舒服的被窩里鉆出來荚斯,愜意地伸個懶腰埠居,吩咐我,快去叫糖山紅事期,別讓別人家叫走了,今天活兒多滥壕,沒他不行!
農(nóng)村的營生兽泣,春耕捏浊,夏忙,秋收撞叨,都是攢在一起的,忙的時候很忙浊洞,閑的時候很閑牵敷。村里人忙的時候,糖山紅更忙法希,出了張家進李家枷餐,放下鍬頭拿鋤頭,割完麥子種白菜苫亦,追完肥澆水毛肋,挖完渠打堤怨咪,沒個歇空的時候。然而在村里人閑的時候润匙,糖山紅卻不能象他們那樣逍遙自在地聚在一起搓麻將诗眨,喝燒酒,東陰涼倒在西陰涼孕讳,搬弄王家的媳婦兒不正經(jīng)趙家的女婿有本事匠楚。糖山紅除了做臨時的短工以外,還有一個固定職業(yè)厂财,就是放羊芋簿。
村里各家各戶的羊加起來有二三百只,統(tǒng)一歸糖山紅管理璃饱,村民們在他家的土坯房旁邊蓋了一個大羊圈与斤,羊們的生活起居都由他照料。農(nóng)忙時節(jié)荚恶,糖山紅先緊著給村民幫忙撩穿,抽空放羊;不忙的時候裆甩,他就早出晚歸地把羊群趕到野外吃草冗锁。
每天一大早,太陽還沒露頭嗤栓,村里的男人們還蜷縮在被窩里摟著自家的女人呼呼大睡或者制造人類的時候冻河,糖山紅就領(lǐng)著羊群往村外走了,咩咩的叫聲此起彼伏茉帅,在寂靜的村落上空回蕩不絕叨叙。每當(dāng)這時,父親就會被吵醒堪澎,喃喃地發(fā)幾聲囈語擂错,這個該死的糖山紅,這么早撲死去呀樱蛤!翻轉(zhuǎn)身钮呀,用被子籠住頭,接著睡昨凡。
對于糖山紅的放羊爽醋,我們小孩子是比大人的印象深的。但凡不忙的時候便脊,大人們都懶得去田地里蚂四,小孩子們卻正好有空到野外瘋耍,我們就經(jīng)常能見到領(lǐng)著羊群的糖山紅。他肩上扛著三米多長的放羊鏟像個將軍似的耀武揚威地走在前頭遂赠,羊們就像士兵一樣整齊有序地跟在他的屁股后頭久妆。倘若有哪只羊因為貪戀幾棵青草掉了隊,糖山紅就像長了后眼似的轉(zhuǎn)回頭來跷睦,用放羊鏟鏟起一顆土坷垃筷弦,嗖地一下飛過去,那羊就嚇得急忙歸隊了送讲。
夏天奸笤,地里的向日葵和玉米長到一人來高時,地堰之間的渠壕里的雜草也瘋一般地生長哼鬓,嚴(yán)重影響水渠的灌溉效率监右。糖山紅就把羊群趕到渠壕里吃草,卻從沒讓它們吃到過地里的莊稼异希,他手里的放羊鏟左右開弓上下翻飛健盒,飛起的土坷垃如槍林彈雨,羊群被他服服帖帖地控制在兩步寬的渠壕里称簿。羊們個個吃得膘肥體壯扣癣,精神抖擻。渠壕里的雜草也被清理得干干凈凈憨降,比用鐮刀割過還干凈父虑。
這時,假如村里的人看到了就會夸他兩句:糖山紅你可真有兩下子授药,這活兒干得太漂亮了士嚎!糖山紅并不高興,板起臉孔說悔叽,叫我丁山紅莱衩!那人說,丁山紅你可真有兩下子娇澎!豎起了大拇指笨蚁。糖山紅倒有些不好意思了,嘿嘿一笑趟庄,吹起口哨掩飾著得意括细,把羊鏟里的土坷垃扔到遠處的樹林里,驚飛一片麻雀戚啥。
大多數(shù)時候勒极,糖山紅是在黃渠的沿岸放羊。那里地域?qū)掗熉嵌Γ葚S茂,羊們可以自由地撒歡,糖山紅也不必因為擔(dān)心它們吃到莊稼而緊張得象個哨兵一樣不停地東張西望炫彩。這時匾七,他可以翹著二郎腿悠閑自在地躺在濕潤綿軟的草地上,哼幾句不知名的山曲兒江兢,扯起幾根堿草的莖編個簍子什么的小玩意兒昨忆。我想,那大概是糖山紅一生中最愜意的時候杉允。
黃渠是我們那個鄉(xiāng)十二個自然村的主要農(nóng)田水利要道邑贴。一到灌溉時節(jié),水勢暴漲叔磷,洶涌地翻騰著巨浪拢驾,很是怕人。到了農(nóng)閑時節(jié)改基,上游截住了水閘繁疤,黃渠就成了我們孩子們主要的娛樂場所。我們經(jīng)常趁著大人們午睡的時候偷偷地溜出家門秕狰,呼朋引伴稠腊,三五成群地聚集到黃渠畔,把衣服剝個精光鸣哀,跳進水里架忌,各顯神通地游泳。我們的歡笑聲顯然對不遠處放羊的糖山紅具有非常的誘惑力我衬,每當(dāng)這時叹放,他就有些心不在焉,拄著放羊鏟站在那里眼巴巴地望著我們低飒,似乎很羨慕我們许昨,又似乎不屑一顧。
我們喊褥赊,糖山紅糕档,下來一起耍水!糖山紅雖然也想游泳拌喉,卻依然不改變他的原則速那,大聲說,叫我丁山紅尿背!我們就改了口又喊端仰,丁山紅,下來耍水田藐!糖山紅就扔下放羊鏟跑過來荔烧,三下五除二脫掉衣褲吱七,撲通跳進渠里。他起先不會游鹤竭,嗆了幾口水后踊餐,就漸漸地學(xué)會了,游的次數(shù)多了臀稚,技術(shù)越來越高吝岭,我們反而不如他了。
后來有一次吧寺,糖山紅和我們游泳忘了羊群窜管,羊群跑到地里把莊稼禍害得東倒西歪,最后由村長裁定讓糖山紅給人家賠一筆錢稚机,他沒錢幕帆,只能用干活相抵,之后糖山紅就再死活不和我們游泳了抒钱。沒有糖山紅的參與蜓肆,我們的歡樂程度大打折扣。我們小伙伴之間總是互不相讓的谋币,你弄我一身泥仗扬,我必然也要弄你一身泥;你把我按在水里灌一陣水蕾额,我必采取同樣的手段報復(fù)早芭。而只有糖山紅心甘情愿地被我們捉弄,即使是我們把他的衣服扔進水里诅蝶,埋進渠底的淤泥里退个,他也從不生氣,只是呵呵地糖笑调炬。當(dāng)然前提是语盈,我們要叫他丁山紅。
剛割完麥子的那段時間缰泡,是一年中氣溫最高的時候刀荒,天是熱的,地是熱的棘钞,空氣是熱的缠借。那天中午,火一般毒辣的太陽把大人們趕回了屋里宜猜,把羊群趕成一堆泼返,相互攢起頭來避暑,卻把我們幾個小伙伴趕到了黃渠里游泳姨拥,水也是熱的绅喉。整個田野上沒有一個人影渠鸽,只有遠處的糖山紅靠著一棵大樹斜躺著,無精打采地望著羊群霹疫。
我們正游著拱绑,忽然聽到大胖叫道,那是什么丽蝎?我們隨著他的目光向黃渠的上游望去,只見那里的水面比我們這邊高出一人來高膀藐,反射著太陽光直刺我們的眼睛屠阻,接著就聽到轟隆隆的響聲。我們一時都呆了额各,我首先反應(yīng)過來国觉,大聲喊,發(fā)大水了虾啦,快跑麻诀!我們驚慌失措地剛跑上了岸,洪水就洶涌地席卷過來傲醉,土黃色的浪頭幾乎要漫過堤壩蝇闭。
大胖呢?有人喊硬毕,我急速地掃了一下人群呻引,發(fā)現(xiàn)除了大胖,還少了兩個小伙伴吐咳。我本能地向渠里望去逻悠,奔騰的波濤之中,三顆西瓜一樣的小腦袋飄在水面上順流而下韭脊。我們沿著渠岸追過去童谒,追到前面渠道交叉的地方終于追上了他們。此時渠道里已充滿了水沪羔,水流沒那么急了饥伊。T形的交叉渠道形成的三股勢力相當(dāng)?shù)乃骰ゲ幌嘧尩亟侵Γ瑪嚦鲆粋€巨大的旋渦任内,大胖他們?nèi)齻€就在旋渦當(dāng)中隨波逐流地轉(zhuǎn)著圈撵渡。
岸上的我們害怕極了,跺著腳大喊大叫死嗦,卻誰也不敢下水救人趋距。我回頭望望被太陽曬得死氣沉沉的村莊,完全沒了主意越除。這時我看到节腐,一個高瘦的身影向這邊跑來外盯,他一手提著放羊鏟,一手大幅度地甩開翼雀,跑得很快饱苟,是糖山紅。糖山紅跑過來狼渊,我沖他喊道箱熬,糖山紅,快救人狈邑!糖山紅把放羊鏟往土地上一扎城须,雙臂互抱在胸前,不高興地說米苹,叫我丁山紅糕伐!
我急得哭了出來,一時忘了和糖山紅對話的基本要領(lǐng)蘸嘶,我說良瞧,他們就要死了!糖山紅仍在堅持著他的原則训唱,叫我丁山紅褥蚯!我終于醒悟,說雪情,丁山紅遵岩,快去救人呀!糖山紅這才心滿意足巡通,連衣服也沒脫就跳下水去尘执。他一個猛子扎進水底,避開上層湍急的水流宴凉,再露頭時誊锭,已在旋渦的中心。他的游泳技術(shù)比我們都好弥锄,體力更強過我們許多丧靡,轉(zhuǎn)眼間便游到一個孩子身邊,揪住他的頭發(fā)把他從水面上拖到岸邊籽暇,岸上的我們一齊發(fā)力温治,把他拽了上來。
糖山紅又向旋渦當(dāng)中游去戒悠,又揪著頭發(fā)拖上來一個熬荆,渠里就只剩下大胖了。此時水流忽然又急了起來绸狐,旋渦卷成一個深深的鍋底卤恳,估計是上游開大了閘門累盗。糖山紅努力靠近大胖,可是大胖剃了禿頭突琳,沒頭發(fā)可抓若债,糖山紅便把他的腦袋夾在腋下,單手劃著水艱難地向岸邊靠近拆融。我們手拉著手連成一串像猴子撈月似的準(zhǔn)備接應(yīng)糖山紅蠢琳。
我站在最前端,半個身體在水里镜豹,我伸長的手臂幾次即將挨著糖山紅挪凑,可他又被急速的水流帶到了旋渦中心去了。糖山紅已明顯體力不支逛艰,但他還在拼命地向岸邊緩緩地移動著。終于搞旭,他又一次靠近了我散怖,可就差那么一點,他游不動了肄渗。這時镇眷,他雙手托起大胖奮力一推,我就抓住了大胖的胳膊翎嫡。我們把大胖拖上了岸欠动,可是糖山紅卻不見了。
片刻后惑申,糖山紅在旋渦當(dāng)中露了頭具伍,他已經(jīng)筋疲力盡,轉(zhuǎn)眼又被卷入深流圈驼,繼而又浮上來人芽,接著又沉下去……六神無主的我們拼命喊著救命,終于讓村里的大人們聽到了绩脆,紛紛跑到渠堰上萤厅。可是水勢兇險靴迫,誰也不敢貿(mào)然下水惕味,只站在渠堰上跺腳拍腿,像我們一樣地大喊大叫玉锌。這時有個聰明人拿過來糖山紅的放羊鏟名挥,他走到岸邊,雙手抓住放羊鏟的一頭芬沉,把另一頭伸到渠當(dāng)中躺同,剛好能探到糖山紅的頭頂阁猜。
糖山紅,抓滋R铡剃袍!
叫,叫捎谨,叫我丁山……
糖山紅張開了嘴民效,卻沒抓放羊鏟,反而結(jié)結(jié)實實地嗆了一口水涛救,又沉了下去畏邢。大人們齊聲叫,丁山紅检吆,丁山紅舒萎!孩子們也齊聲叫,丁山紅蹭沛,丁山紅臂寝!那群羊也隨聲附和,咩咩咩摊灭,咩咩咩咆贬!村里的狗也積極響應(yīng),汪汪汪帚呼,汪汪汪掏缎!然而,再沒得到回應(yīng)煤杀。
村民全員出動了眷蜈,沿著渠堰來回奔走,敲著臉盆鐵桶怜珍,跟著節(jié)奏叫著丁山紅端蛆,丁山紅……那是村里的人首次對糖山紅主動使用了丁山紅這一稱謂,可是糖山紅再也聽不到了酥泛。
那幾天今豆,父親不讓我出門,吩咐母親死死地看著我柔袁,他則沒明沒夜地投入到尋找糖山紅的隊伍中去了呆躲。我害怕極了,整天不吭一聲捶索,躲在炕角不停地發(fā)抖插掂。我多么希望父親忽然推門進來,興高采烈地告訴我們:沒事,糖山紅自己上來了辅甥,好好的酝润!或者,村長的高音喇叭能傳來好消息璃弄,可是這樣的事情終究沒有發(fā)生要销。
父親在某個深夜回來,我已睡下夏块,但沒睡著疏咐,蒙在被子里,聽到父親和母親的對話脐供。
找到了嗎浑塞?
找是找到了,都臭了政己!
我不敢出聲酌壕,用牙齒緊咬著被子,淚如泉涌歇由,耳畔仿佛又傳來了糖山紅那固執(zhí)的聲音:叫我丁山紅仅孩!叫我丁山紅!叫我丁山紅……在暗夜里像鬼魂一樣地幽咽印蓖,隱約而又分明,久久揮之不去京腥。
尾聲
許多年后赦肃,我從城里回到農(nóng)村老家,母親告訴我公浪,大胖死了他宛。我吃了一驚,忙問是怎么死的欠气?母親說厅各,大胖這些年倒騰農(nóng)具農(nóng)資賺了不少錢,蓋了紅磚瓦房预柒,買了小轎車队塘,娶了個如花似玉的老婆,過得讓城里人都眼紅宜鸯°竟牛可他不安分過日子,勾搭別人家的老婆淋袖,他開車?yán)莻€女人到干涸的黃渠槽里約會鸿市,忽然發(fā)大水,連人帶車都沒了。
我問焰情,現(xiàn)在上游開閘放水陌凳,還不提前通知嗎?母親說内舟,咋不通知合敦?那天夜里,村長的高音喇叭吼了七十二遍谒获,吵得人都沒法睡覺蛤肌。我說那大胖咋還沒躲開?母親嘆了口氣批狱,說裸准,都是報應(yīng)啊赔硫!糖山紅當(dāng)初救了大胖炒俱,大胖不學(xué)好,糖山紅就把他勾走了爪膊。那個女人也不是個好東西权悟,因為出軌,把男人氣得心臟病突發(fā)猝死推盛,剛埋了沒幾天峦阁,她就又和大胖鬼混在一起。這回好了耘成,留下個只有三歲的娃娃榔昔。
后來,房后的老周說了大胖死因的另一個版本瘪菌,那個女人叫起來比高音喇叭的聲音還大撒会,好多村民都撞到過他們偷情,都是被她的叫聲吸引過去的师妙。他們要么把車停在樹林里玩車震诵肛,要么藏在玉米地里打野戰(zhàn)。如果不是她叫得驚天動地默穴,她男人未必能那么早察覺到怔檩,也就不會死得那么早了,好歹能等娃娃大一些蓄诽。老周說珠洗,你想想,她叫得那么響若专,又隔著車窗许蓖,能聽到村長的廣播嗎?他們不是被洪水淹死的,是困在車?yán)锘罨畹乇粣炈赖模?/p>
不過膊爪,我愿意相信母親說的那個版本自阱,我愿意相信輪回。
后記
我終于還是決定要去黃渠邊上走一走米酬。這么多年來沛豌,我盡量躲在城里不回村,偶爾回趟村赃额,也基本躲在家里不出門加派,村里的人都不認(rèn)識我了。我知道跳芳,我躲不過去芍锦,即使我遠走高飛到天涯海角,也永遠抹除不掉關(guān)于那個夏天噩夢般的記憶飞盆。
沿著新修的混凝土路向東一直走娄琉,很快就到了黃渠邊。上游閘住了水吓歇,渠道里只有淺淺的一點死水孽水,幽幽地泛著青光。幾個七八歲的孩子坐在那里城看,各自挖出一堆泥女气,玩著摔皮褲補窟窿的游戲,不時地發(fā)出陣陣歡快的笑聲测柠。我走過去看了一會兒主卫,問,你們經(jīng)常在渠里耍水嗎鹃愤?他們停止了游戲,抬起頭來望著我完域,紛紛搖頭软吐。一個孩子說,黃渠里有水鬼吟税,進去就出不來了凹耙。我說,水鬼肠仪?哪來的水鬼肖抱?那個孩子說,水鬼叫糖山紅异旧,藏在水底下專門吃下水的人意述,已經(jīng)吃掉兩個了,我們?nèi)宓娜硕疾桓以邳S渠里耍水。
我的喉間忽然有股血腥味涌上來荤崇,眼眶里滾出幾顆豆大的淚珠拌屏,像生硬的固態(tài)物一樣卡得我的眼睛隱隱作痛。我大聲說术荤,他不是水鬼倚喂,他不會吃人,他不叫糖山紅瓣戚,他叫丁山紅端圈!那幾個孩子被我的樣子嚇哭了,站起來向村里跑去了子库,邊跑邊喊:
水鬼出來了舱权!
水鬼從黃渠里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