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年前余素,我爺爺還健在豹休,他還是一個眼睛炯炯有神的老頭。
他是個任性的老頭桨吊。他會因為春天到了威根,想感受一下春天的氣息,就從醫(yī)院病房里跑出去坐一天公共汽車视乐。
他是個有意思的老頭洛搀,我愛他。
在那個人人(包括我)都會被要求上奧數(shù)班的年紀(jì)里佑淀,爺爺是我唯一的戰(zhàn)友留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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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次,他給我講了這樣一個故事伸刃。
二戰(zhàn)時期谎砾,有一名空軍——讓我們姑且叫他阿明——他的飛機(jī)不幸被敵軍擊中,被迫降落在一座孤島上捧颅。
說是孤島景图,是因為這里甚至沒有一條船,沒有人來過這里碉哑,也沒人能離開挚币。它仿佛不屬于文明世界亮蒋,也不屬于野蠻世界,它僅僅是個孤島忘晤。
阿明是個訓(xùn)練有素的軍人宛蚓。只要這座島上有活著的東西激捏,他就一定能想出辦法活著離開這里设塔。
島上有許多他從未見過的生物。長了兩個頭的怪鳥远舅,跟他體型幾乎差不多大的貓闰蛔,還有白天在沙灘上睡著曬太陽,晚上回海里活動的發(fā)光的魚……他憑借著好身手在島上活了下來图柏,他開始想著造船離開序六。
有一天,他在島上遇見一個女人蚤吹。
阿明自以為很了解女人例诀。女人是一種及其簡單的生物,沖動裁着、敏感繁涂、自以為是、裝模作樣……即使是再溫柔再善良的女人二驰,當(dāng)她們開始出現(xiàn)在心愛的人面前時扔罪,她們與生俱來的母性和孩子氣都讓她們變得無比虛偽和脆弱。他討厭女人桶雀,卻也不得不和幾個女子糾纏過矿酵。
“你是誰?”
“對不起矗积,我無意闖進(jìn)你的家全肮,我正在想辦法離開〖罚”
“需要我?guī)兔峋蠓俊?/p>
“不必,謝謝柱锹∧淖裕”阿明搖搖頭,然后接著忙起來禁熏,他打算把一只大貓的皮綁成一個氣囊壤巷。
“你是我見過的第一個同類∏票校”那女孩兒從山坡上快樂地跑下來胧华,一直跑到阿明旁邊寄症,“我很開心【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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爺爺說著說著有巧,點了一支煙。黃昏剛過悲没,天空是深深的墨藍(lán)色篮迎,屋子里一片漆黑,只看得見爺爺煙頭的橘色火光示姿。
“她沒有見過人類甜橱,那她是誰生的?她怎么學(xué)的說話栈戳?”我急切地問岂傲。
“這個嘛……沒人知道,也許阿明當(dāng)時應(yīng)該問問她子檀∧饕矗”爺爺敷衍了我一句,接著講了起來褂痰。
阿明每天都在到處尋找造船的材料和工具亩进,女孩兒天天跟著她。
“這是什么地方脐恩?”
“不知道镐侯。”
“你不是住在這兒嗎驶冒?你也不知道它的名字苟翻?”
“唔……它沒有名字,它就是島骗污,它是我的領(lǐng)地崇猫,這兒是我的王國⌒璺蓿”
“王國诅炉?”
“對呀∥堇澹”
“那你是女王咯涕烧?你的臣民呢?”阿明笑著問汗洒。
女孩兒踢了一腳旁邊的石子议纯,說:“我不需要臣民。我要臣民做什么溢谤?”
“有了臣民……唔……就有了權(quán)力啊瞻凤,你可以管著別人憨攒。”阿明本以為女孩兒會說這島上的動物是她的臣民阀参,畢竟肝集,當(dāng)一個女人試圖顯得自己可愛時,總是少不了要表現(xiàn)出愛動物的一面蛛壳。他想錯了杏瞻。
“不。你一旦想要管著什么炕吸,你就會反過來被它控制住伐憾∶愠眨”女孩兒晃著腿赫模,“想要統(tǒng)領(lǐng)別人,就會擔(dān)心他們不服從蒸矛,害怕他們背叛你瀑罗。于是,你也分不清誰是誰的臣雏掠,不是嗎斩祭?”
我時常會餓,餓了就被迫要找東西填飽肚子乡话。我不怕兇狠的動物摧玫,可是我怕毒蛇毒蜘蛛,被它們咬上一口绑青,好幾個月都好不了诬像。我會搭房子,可是自己搭的屋子時常被風(fēng)暴摧毀闸婴。這世界上坏挠,試圖控制我的東西已經(jīng)太多了。
“很奇怪邪乍,你說降狠,我不想控制任何東西,為什么別的東西要來控制我呢庇楞?”她問阿明榜配。
阿明看著她的眼睛,為難地說:“這總是無法避免的呀吕晌。只要你還對世界有所求蛋褥,你總是會成為什么東西的奴隸∧羰梗”
“不過壁拉,你想要自由谬俄,這很好∑恚”阿明補(bǔ)充道溃论。
女孩兒卻似懂非懂地點點頭。
“什么是自由痘昌?”她問钥勋。
“你是怎么知道自己自不自由呢?”她問辆苔。
“比如說算灸,”他放下手中的木頭,認(rèn)真地思考了起來驻啤。
如果我想吃一塊牛排菲驴,恰好我口袋里的錢夠買牛排,那么我想吃就可以吃到骑冗。這就是一種自由赊瞬。同樣的,我不想吃面包贼涩,我就可以不吃面包巧涧,因為我可以吃牛排了。再比如遥倦,如果我想給我父母買個房子谤绳,如果我很窮,我就不得不給老板上班袒哥,任由別人差遣缩筛,日夜不休地干活,但如果我很富有统诺,我就可以不用這樣歪脏。
“錢是什么?”她問粮呢。
“一般等價物婿失。可以換到很多東西啄寡『拦瑁”
“有錢就是富有嗎?”她問挺物。
“在人類社會里懒浮,大部分情況下,是的⊙庵”
“富有的人次伶,自由嗎?”
“但他們比窮人自由得多稽穆」谕酰”
“我窮嗎?”她問舌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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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島上的日子過的很慢柱彻。阿明坐在海邊,看著夜空餐胀。
這是他成年后第一次觀察夜空哟楷。天空,除了空曠否灾,空無一物卖擅。今晚既沒有月亮也沒有星星。
天空坟冲,空無一物磨镶,為何給他以安慰溃蔫。
在離這里很遠(yuǎn)的地方健提,戰(zhàn)爭還在繼續(xù)著。也許結(jié)束了伟叛,某些殺人手段更高明的國家私痹,踏著敵人們的尸體登基了。也許結(jié)束了统刮,全人類都死了紊遵。
他躺在海里,抬頭看著漆黑的天空侥蒙。躺在全世界最無垠的兩個懷抱里暗膜。
因為天空和大海太廣闊太神秘,所以才承受的住那樣多的寄托吧鞭衩。
“你是怎么來到這兒的学搜?”她的聲音從海浪聲里傳來。
“一個意外论衍∪鹋澹”
“什么是意外?”
“意外坯台,就是命中注定的事情炬丸。”
“那我知道了蜒蕾,人生充滿了意外稠炬』腊ⅲ”
“沒錯……人生充滿了意外∈灼簦”
他們都沒有再說話捣鲸。一大群發(fā)光魚從海灘上跳進(jìn)海里,海里頓時亮起了千萬盞燈闽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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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來呢栽惶?”我沒精打采地問爺爺。這故事沉悶得像一顆安眠藥疾嗅。
爺爺摸摸我的頭外厂,仿佛在說“快結(jié)束了”。
后來代承,阿明終于造好了船汁蝶,他可以離開那兒了。
“啊论悴,你要走了掖棉。”女孩兒站在他旁邊膀估,“一定要走嗎幔亥?”
“是啊,”阿明說察纯,“這兒雖然很好帕棉,可這是你的王國,不是我的饼记,我要回到我的王國去香伴。”
女孩兒突然哭了起來具则。
阿明知道她在想什么即纲。
她原本是個孤獨而自由的人,可現(xiàn)在她變了博肋。她因為被迫與其他人產(chǎn)生了聯(lián)系低斋,她開始不愿再孤獨下去。
于是她永遠(yuǎn)地失去了自由束昵,失去了她的王國拔稳。她再也不屬于這座海上的孤島了。
她在哭她自己锹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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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巴比,阿明回來了嗎?”我問。
爺爺搖頭說不知道轻绞。
也許采记,阿明死在了歸途,也許政勃,他找到了另一個屬于自己的海上孤島唧龄。在那兒自由地度過了余生。
“那那個女孩兒呢奸远?”
“不知道既棺,她成為了全世界所有普通人中的一個±僚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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爺爺彌留之際丸冕,我跟他提起這件事。他聽著這個無聊的故事薛窥,竟然微笑了起來胖烛。
那時的我,經(jīng)歷了成功與失敗诅迷,經(jīng)歷了戀愛分手結(jié)婚生子佩番,纏身于生活的瑣碎中無法自拔。
我問爺爺罢杉,這個故事是真的嗎趟畏?我想去找找阿明。
爺爺把我的手放在他胸口屑那。
那里有一座遠(yuǎn)離人煙的孤島拱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