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guī)缀跬耆恢涝撛趺赐瑒⒕^續(xù)交往了。
我這么說视哑,并不是我們之間發(fā)生了什么绣否,我們沒什么好發(fā)生的。我跟劉君的確交情不錯挡毅,但也說不上什么特殊關(guān)系蒜撮。朋友關(guān)系吧。順便提一句跪呈,劉君不是春申君段磨、信陵君、伊藤君之類的代號耗绿,是個名字苹支,女的,甚至還是個美女误阻。之所以說不知道怎么繼續(xù)同她交往下去债蜜,原因是我突然找不到她的角色了,或者說究反,我突然找不到自己的角色了寻定。我們跟萬事萬物之間,都是靠角色認(rèn)知維持著交往精耐,一旦角色變了狼速,你的認(rèn)知也跟著變。哪天你一覺醒來卦停,你媽的一頭白發(fā)突然變得烏黑亮麗向胡,你會瞬間覺得那不是你媽浅浮。哪天你出差回來,上床一摸你老婆捷枯,胸部變得巨大滚秩,你會瞬間覺得走錯了家門。哪天你參加同學(xué)會淮捆,你十年沒見的發(fā)小郁油,原本活蹦亂跳的,在酒桌上沉默寡言攀痊,你會瞬間覺得從沒認(rèn)識過他桐腌。你借出去的書,還回來缺頁少角皺皺巴巴苟径。你心愛的抱抱熊案站,被你外甥女扯掉一只耳朵。你的iphone4S屏幕給摔了一道大大的裂痕棘街。這些蟆盐,都會讓你的角色認(rèn)知發(fā)生重大錯亂,讓你對原本無比熟悉的東西遭殉,瞬間變得無比陌生石挂。這是一種變相的失憶癥。再舉個例子:小屁孩的時候险污,我家養(yǎng)過一只豬痹愚,那只豬是小公仔,從生下來那天起蛔糯,我就陪它玩拯腮,它就陪我玩,這樣互相陪了差不多半年蚁飒,有一天我爸請了個劁豬佬過來动壤,把我的小公仔給閹了,這導(dǎo)致我從此就不認(rèn)識它了飒箭,因為我不知道它變成了公豬還是母豬狼电,還是不是我們互相陪伴的那只小公仔,我就不知道怎么跟它繼續(xù)交往了弦蹂。
我當(dāng)然不是拿劉君跟豬相提并論肩碟,我只是打這么個不太合適的比方。
“還記得咱們第一回見面的情景么凸椿?”
劉君玩弄著手里的茶杯削祈,小孩兒似的,然后把茶杯舉到齊眉高,幾乎挨著自己的臉髓抑,然后這么透過杯子里的鐵觀音茶水咙崎,漫不經(jīng)心地窺視我。
我說當(dāng)然記得吨拍,也是一茶一坐褪猛,也是你約的我,也是就咱們倆人羹饰,也是大白天伊滋,靠窗的座位,十點來鐘的日頭也是這么不冷不熱地灑進(jìn)來队秩。唯一的不同在于笑旺,那一回見面喝茶,結(jié)果是雙方由陌生變得熟悉馍资,現(xiàn)在喝茶筒主,我仿佛得了變相失憶癥,熟悉你鸟蟹,又陌生得簡直不認(rèn)識你乌妙,十分的怪異。這句話我沒敢當(dāng)劉君面說出來戏锹,怕傷人冠胯。
排除這種怪異感,回到第一次锦针,我仍然認(rèn)為劉君是個大美女,具備相當(dāng)程度的性感與氣質(zhì)置蜀。既然已經(jīng)是過去的認(rèn)知奈搜,就沒必要細(xì)細(xì)描述了,總之大可相信盯荤,假如一個男人的審美趣味并非高出我太多馋吗,劉君一準(zhǔn)兒是那種一眼能讓他動心的姑娘。這種感覺秋秤,在我們之后的交往中宏粤,保持了相當(dāng)長時間,直到我進(jìn)入她的個人生活灼卢。
在那段相當(dāng)長的時間里绍哎,我跟劉君的交往,大致僅限于工作鞋真。我還在那家國企的企劃部供職崇堰,基本掌控著所有廣告供應(yīng)商名單,包括策略咨詢公司、媒介代理公司海诲、設(shè)計公司繁莹、公關(guān)公司、會展公司等等特幔,換句話說咨演,在每年一度的供應(yīng)商采購招標(biāo)程序中,我雖不至于一手遮天蚯斯,但用誰踢誰薄风,用到什么地步,踢到什么地步溉跃,我的建議直接影響最終決策村刨。這且不表。劉君就是在那一年招標(biāo)前的三個星期撰茎,電話找上我的嵌牺。作為一家中型印刷廠的銷售部經(jīng)理,劉君的EQ堪稱令我欣賞龄糊。我至今不知道她從哪搞到我的手機(jī)號逆粹,她一直保密,我也一直懶得追究炫惩,但我知道僻弹,差不多每個月,我都要直接掛斷N多方N多個類似的毛遂自薦的電話他嚷。劉君后來說蹋绽,軟磨硬泡了我兩個星期,她都幾乎想放棄了筋蓖,我太難約了卸耘。劉君問我為什么最終肯出來了。我說粘咖,有種東西叫量變蚣抗,有種東西叫質(zhì)變,你約我的過程瓮下,或許就是量變到質(zhì)變的過程吧翰铡。我這話回答得太游移,事實上我就是想看看讽坏,到底是一種什么樣的牛皮糖精神驅(qū)使著這位姑娘不到黃河心不死锭魔,順便我也想看看姑娘長得怎么樣。反正作為供應(yīng)商儲備資源震缭,少一個不少赂毯,多一個不多,還能蹭吃蹭喝。
現(xiàn)在党涕,你是不是很想聽聽我跟劉君后面的情感故事烦感?可惜你得失望了。應(yīng)該說膛堤,見了那次面手趣,喝了那頓茶,劉君的確讓我有點兒蠢蠢欲動肥荔,我想過另外找個時間绿渣,給她送一大束白牡丹,約她看一場電影燕耿,開車帶她去泡泡溫泉什么的中符。但我這人有些固執(zhí)的毛病,首先我不愛搶別人碗里的菜誉帅,再則淀散,我還是喜歡溫婉一些的姑娘,所以直到最后蚜锨,我跟劉君也沒發(fā)生過什么档插,乃至于邪惡之心徹底煙消云散。
事情是這樣的亚再。在我們單獨喝過茶之后郭膛,可以說,劉君成了得勝的一方氛悬,她最終達(dá)到了簽約的目的则剃。合作頭一年里,隨著交往的逐漸密切如捅,我們的私交也同步提升忍级,我們開始各自進(jìn)入對方的朋友圈,我開始知道伪朽,劉君反復(fù)在更換男友,長則一季汛蝙,短則一月烈涮。我偷偷問過劉君的一個哥兒們,怎么她戀愛的更新頻率那么高窖剑,怎么她每次戀愛都長不了坚洽,問題在她太花心還是她那些男友都不靠譜?那哥兒們臉上一絲壞笑閃過西土,偷偷對我說讶舰,你是她男友你也長不了。我于是越發(fā)疑竇叢生。后來我知道跳昼,劉君時不時會跟人干上一架般甲。關(guān)鍵還不在于干架,關(guān)鍵在于劉君干架的方式。那天夜里,我們一干人等去泡吧懒浮,劉君不知什么緣故闻察,突然跟一男人沖突起來,然后我真切地看到劉君放下酒杯期贫,從容地朝那男人迎上去,真切地看到劉君兩只手摁住男人兩只肩膀,真切地看到劉君脖子稍稍后仰涮俄,然后猛然往前一送,結(jié)結(jié)實實一腦袋砸在男人額頭上尸闸,劉君身高一米七二彻亲,連腳跟都沒墊起,頓時就把人砸懵了室叉。一般女人干架睹栖,常規(guī)招數(shù)是扯頭發(fā)、撓臉蛋茧痕,充其量扇耳光野来,那天夜里我終于親眼見識,原來女人干架也可以如此火爆踪旷,也可以使用鐵頭功曼氛,哪怕是一個曼妙、性感令野、富有氣質(zhì)的女人舀患。我忘記交代一件事兒,平常工作中气破,劉君永遠(yuǎn)是盤發(fā)聊浅、短裙、高跟鞋现使、職業(yè)裝打扮低匙,儼然標(biāo)準(zhǔn)的知性女子,回到生活中碳锈,卻是耐克鞋顽冶、牛仔褲、男士襯衫售碳、棒球帽反戴强重,一副嘻哈裝扮绞呈,判若兩人。每次她一變成這副樣子间景,我就感覺面目全非佃声,仿佛面對的是另一個男性版劉君。還有拱燃,生活中秉溉,劉君也抽煙,跟我一樣碗誉,也抽八毫克中南海召嘶。劉君說,其實這才是真實的她哮缺。那天在酒吧弄跌,劉君就是這副樣子。我以為這已經(jīng)是極致尝苇,然而當(dāng)她一腦袋砸在那倒霉蛋頭上時铛只,我覺得最懵的或許并不是那男人,而是我糠溜,我頓時之間精神恍惚淳玩,又一次患上了變相失憶癥,我完全不認(rèn)識劉君了非竿。我再也不想給她送白牡丹了蜕着,再也不想約她看電影了,再也不想帶她去泡溫泉了红柱。之前那個疑竇承匣,也在頓時間渙然冰釋:是的,我是她男友我也長不了锤悄,我可不想哪天鬧起別扭來韧骗,被她一腦袋砸上額頭。
那一晚的酒吧消遣零聚,后來變得索然無味袍暴,我忘了我是如何熬過剩余時間的。劉君在一夜之內(nèi)隶症,不容诬,一分鐘之內(nèi),顛覆了我對某一類姑娘的美好幻想沿腰。這是個嚴(yán)重的事實,所謂一朝被蛇咬狈定,我很擔(dān)憂這會給我造成后遺癥颂龙,沒膽量再對知性氣質(zhì)型女子抱任何幻想习蓬。總體而言措嵌,我跟劉君此后依然繼續(xù)著不錯的私交躲叼,我覺得至少還能做窩心的朋友,畢竟她也沒拿腦袋砸過我企巢。
唯獨令我倍感不舒服的是枫慷,劉君總要冷不丁給我來點兒刺激,讓我患一下變相失憶癥浪规。先是在知性與嘻哈之間反復(fù)變幻的裝扮或听,然后是鐵頭功,再然后是笋婿,有一天我約劉君過來開會誉裆,商討公司一本品牌畫冊的印刷制作工藝。當(dāng)劉君推開我辦公室門進(jìn)來時缸濒,我想我花了足有半分鐘之久足丢,才艱難地認(rèn)出她來。劉君一反慣例庇配,這回沒穿職業(yè)裝斩跌,只穿了一身夾克,看款式還是男式的捞慌,短裙耀鸦、高跟鞋、皮包卿闹,全不見了揭糕,她背了只大雙肩包,就這么過來開會了锻霎。這些還都不算什么著角,最要命的是,我最喜歡的盤發(fā)不見了旋恼,她那一頭順滑的長發(fā)也不見了吏口,因為她剪了一款跟我相仿佛的小平頭。
劉君在我對面的沙發(fā)坐定冰更,順手放下大雙肩包产徊。
我表示出極度的詫異:“你懷孕了么?還是牢里剛出來蜀细?干嘛把自己搞成這樣舟铜?”
“其實這才是真正的我,這叫回歸自我奠衔∽慌伲”劉君輕描談寫地說塘娶。
過了幾秒鐘,劉君說:“咱們有一陣兒沒單獨見面了吧痊夭?前幾天一直想約你喝茶來著刁岸,想跟你說些事兒,聽聽你的意思她我。但你太忙了虹曙,就沒電話你》撸”
“什么事兒酝碳?”我一時不敢正視劉君,我還沒緩過神來合蔽。
“也沒什么大事兒……”劉君停了會兒击敌,見我沒接茬,繼續(xù)說拴事,“過些天沃斤,我得離開一段時間了,你可能會暫時聯(lián)系不上我刃宵『馄浚”
我抬起頭來:“聯(lián)系不上?你要去哪牲证?”
“還沒定好哮针。”
“要多久坦袍?”
“吃不準(zhǔn)十厢,至少幾個月,可能半年捂齐,也有可能一年吧蛮放?”
“這么久?你到底要干嘛暗煲恕包颁?結(jié)婚?旅行压真?”
“嘿嘿娩嚼,不是〉沃祝總之你不用擔(dān)心工作上的事兒岳悟,我會交接好的,回頭介紹你認(rèn)識我一個同事泼差,是個男生竿音,經(jīng)驗和能力都不比我差和屎。”
“神經(jīng)病春瞬。”我嘀咕著輕罵了一句套啤,但我知道劉君沒在跟我開玩笑宽气,雖然我不清楚她要折騰什么事兒。
“你知道嗎潜沦?”劉君突然變得有點凝重萄涯,“你有沒有想過,一個男人的靈魂唆鸡,住在一個女人的軀殼里涝影,會是什么感受?”
“靠争占,我沒事兒琢磨那玩意兒干嘛燃逻!不過,我看你現(xiàn)在這樣子臂痕,不但靈魂早已是個男人伯襟,連軀殼也快接近男人了∥胀”
“真的姆怪,別看我以前總把自己捯飭得挺淑女的,都是假的澡绩,一切都是假的稽揭。實際上多數(shù)時候,我覺得自己就是個男人肥卡,我真希望自己是個男人溪掀。我相信人一定是有靈魂的,大部分的人召调,靈魂跟肉體合一膨桥,成為一個和諧的整體,而我的靈魂跟肉體唠叛,卻是若即若離的只嚣,好像一只煮熟的雞蛋,你可以把它磕碎艺沼,剝開册舞,然后雞蛋跟蛋殼就分離了,它倆之間本來就是有空隙的障般〉骶ǎ”我微微搖了搖頭盛杰,劉君似乎沒看到,又似乎有意視而不見藐石〖垂“所以我經(jīng)常會做夢,不止一次地做同一個夢于微,我夢見我的靈魂像煮熟剝了殼的雞蛋一樣逗嫡,白白的,漂浮在眠床上空株依,那時候驱证,我整個人都特別清醒,我的靈魂和肉體都極其安靜恋腕。我的靈魂是一個男人抹锄,他安靜地看著床上那個安靜的肉體,那是我自己的肉體荠藤,一個女人的軀體伙单。每一次,當(dāng)那個男人的靈魂即將漂離那個女人的軀體悄然而去的時候商源,我就醒了车份,然后我就感到極度的煩躁不安。我時刻都能感受到牡彻,我的靈魂總在不斷地沖撞我的軀體扫沼,想要破殼而出,卻一直被困在里面庄吼。我經(jīng)常想缎除,會不會上帝在創(chuàng)造我的時候,不小心弄錯了总寻,把一個男人的靈魂裝在一個女人軀殼里了器罐。——你明白我在說什么嗎渐行?”
“我明白轰坊,你在跟我說靈魂與肉體。但是祟印,咱們現(xiàn)在可以談?wù)劗媰缘氖聝毫嗣措饶俊?/p>
我發(fā)誓,我絕對不是有意打斷劉君蕴忆,更沒有敷衍她的意思颤芬。劉君說的這些,甚至讓我也感到有些不安。我隱約覺得站蝠,在劉君的內(nèi)心汰具,一直裝著一些我從未覺察到的東西,不是哲學(xué)菱魔,也不是玄學(xué)留荔,而是某種可怕的東西,類似于心理疾病澜倦。只是我不愿在我的辦公室里跟她聊這些存谎,我想盡快了掉工作,再另找時間跟她去外邊喝茶肥隆,好好聊。
劉君顯然沒打算再跟我好好聊一次稚失,至少眼下沒那意思栋艳。僅僅一個星期以后,劉君就把手頭工作句各,包括跟我相關(guān)以及跟我無關(guān)的吸占,全都轉(zhuǎn)移到了同事手里。劉君對我提過的那個男生凿宾,也迅速跟我對接上了矾屯,人品素質(zhì)固然不差,但后來事實證明初厚,經(jīng)驗和能力都跟劉君不是一個級別件蚕。
劉君不在的那段時間,基本可以用消失來形容产禾,任何時候撥她手機(jī)排作,永遠(yuǎn)是Power off。沒人知道她究竟去了哪里亚情,干嘛去了妄痪,何時歸來。那段時間如此漫長楞件,甚至令我懷疑她還會不會再出現(xiàn)衫生。假如劉君是一種獨立的歷史,在我腦子里土浸,那段時間就仿佛遠(yuǎn)古一樣成了空白期罪针,存在,卻不可考栅迄,以至于我得拿點別的什么來填補(bǔ)一下站故。
我很討厭在講述一個故事的時候,插入大段啰哩啰嗦的議論,弄得跟米蘭·昆德拉似的西篓,但是在劉君“消失”以后愈腾,我真的開始情不自禁反復(fù)琢磨,并試著回答她提出的那個問題:“你有沒有想過岂津,一個男人的靈魂虱黄,住在一個女人的軀殼里,會是什么感受吮成?”越琢磨橱乱,越感覺這其實是個嚴(yán)峻的問題。我試著換位思考粱甫,然后給出答案泳叠,每次答案都不太一樣。一開始我想茶宵,我可能也會變得像劉君一樣危纫,男不男女不女,挺著一對傲人的胸脯乌庶,卻用腦袋砸人种蝶。這是一個事實,隨著我對劉君認(rèn)識的逐步加深瞒大,她的確稱得上一個假小子螃征,尤其當(dāng)她剪了小平頭以后,但這樣回答她認(rèn)真提出的問題透敌,未免也太不認(rèn)真了盯滚。于是我又相繼得出各種其他五花八門的答案,例如拙泽,我的雄性荷爾蒙會大大高過一般女人淌山,我可能會長胡須,腋毛會更旺盛顾瞻。例如泼疑,我可能會在做愛的時候,習(xí)慣于主動掌控全局荷荤,更傾向我在上位退渗。例如,我可能會跟現(xiàn)在一樣蕴纳,依然更加提倡一夫多妻的婚姻制度会油,而不是一妻多夫制,跟現(xiàn)在不一樣的是古毛,我可能會更加提倡女主外男主內(nèi)翻翩。等等等等都许,都是些不著調(diào)不靠譜的答案。權(quán)衡之下嫂冻,后來我認(rèn)為最有可能的結(jié)論是胶征,我會像波伏娃那樣,成為一個雙性戀者桨仿,有的時候睛低,我愛上中意的男人,男人會給我的肉體帶來喜悅服傍,更多時候钱雷,我愛上心儀的女人,女人給讓我的精神帶來歸宿吹零。波伏娃是終生未嫁的罩抗,雖然她或許一輩子都愛著那位斜眼的薩特,但是在我身邊的朋友中灿椅,也有三兩個雙性戀者澄暮,男女都有,后來都陸續(xù)結(jié)婚了阱扬,說明他們在最終的性取向上,依然是合乎現(xiàn)行法律合乎正常生理的伸辟,我擔(dān)心的是我不如他們麻惶,最后跟男友結(jié)婚也不是,跟女友結(jié)婚也不是信夫,落得個波伏娃的下場窃蹋。總之静稻,劉君這個該死的問題警没,實在令我頭大不已,甚至在我反復(fù)琢磨的過程中振湾,又連帶衍生出一系列更深更大的問題杀迹,最典型的三個衍生品是:究竟做男人好,還是做女人好押搪?如果男女無區(qū)別树酪,為什么會有那么普遍的重男輕女觀念,為什么我本人更希望生個姑娘大州,不希望生個小子续语?在我這個男人的軀殼之內(nèi),是否也類似劉君厦画,半松不緊地包裹著一個一個女人的靈魂疮茄,她每天也在不知疲倦地沖撞我這具軟弱的軀殼?當(dāng)我腦袋里琢磨出這一連串的答案和疑問,我就迫切地想知道力试,劉君自己會怎么回答她那個原始的問題徙邻,以及她出于什么心態(tài)和心情問我這個問題。我后悔那天在辦公室沒多問一嘴懂版,或者鹃栽,既然我骨子里是如此好奇,我應(yīng)該當(dāng)天就約她喝茶的躯畴,不是么民鼓?
我清楚地記得,劉君消失的時候蓬抄,剛剛立春丰嘉,等她再次出現(xiàn),已經(jīng)是第二年入秋嚷缭,她無聲無息地消失了一年多饮亏。早上,我才進(jìn)公司不久阅爽,一個陌生號碼打過來路幸,我接通手機(jī),里邊第一句話就是付翁,Hello简肴,知道我誰嗎?我愣了一下百侧,隨即說砰识,不是你還能是誰,我隔著聽筒都能看到你的壞笑佣渴,你換號了辫狼?劉君似是而非地說,哈哈辛润,哪有膨处。我說,人間蒸發(fā)玩夠了是吧砂竖,你說你灵迫,還出現(xiàn)干嘛,不如就此銷聲匿跡呢晦溪,多有傳奇性瀑粥。劉君假裝有些嗔怒地說,喂三圆,我可是誰也沒聯(lián)系狞换,誰也沒聯(lián)系上我避咆,回來頭一個就他媽call你,連廠里都還沒招呼一聲呢修噪!我說查库,好吧,那你這一年多到底去哪啦黄琼,到底干嘛去了樊销?劉君說,一兩句講不清楚脏款,出來聊吧围苫,今晚你空嗎?我說撤师,別晚上了剂府,就現(xiàn)在吧,我上午不忙剃盾,喝上午茶吧腺占。
九點半,我差不多是掐著點兒準(zhǔn)時到的痒谴,說不好因為劉君還是因為那個該死的問題衰伯。上午的茶餐廳,門庭清冷积蔚,顧客寥寥無幾嚎研,所以我一眼就看到了劉君,她穿一件黑色長袖T恤库倘,仍舊保持著去年最后一次見面之后我印象中的小平頭,就著秋天的陽光论矾,坐在靠窗的位置教翩,正低頭翻著菜譜。我故作悠然地走到她對面贪壳,說:“吃的不用點饱亿,要不還是鐵觀音?”劉君聽到我聲音闰靴,吃了一驚彪笼,抬頭看我,然后一笑蚂且,然后會見生客似的突然起身配猫,說:“你來啦!真準(zhǔn)時杏死!”“這一別一年多泵肄,不準(zhǔn)時對得住你嗎捆交?”我們各自就座。劉君依照我的提議腐巢,喚了壺鐵觀音品追,一盤水果,一盤甜點冯丙。
久別重逢肉瓦,居然略顯生疏。我不無應(yīng)景地說:“你一點沒變嘛胃惜!”事實上泞莉,就在劉君起身迎接我的瞬間,我依稀感覺劉君身上是有一種變化的蛹疯,但變化在哪里戒财,卻又一時說不上來。
劉君說:“你是想說我沒老嗎捺弦?咱們畢竟才離別一年啊饮寞,老大!不過變化一定是有的列吼,倒是你基本沒變幽崩,除了又多了幾綹少年白,哈哈寞钥!”
“我早就接近中年白了慌申。”我發(fā)給劉君一棵中南海理郑,給她點上蹄溉,自己也點了一棵∧“說說吧柒爵,你這一年去哪神游了,至于搞得這么神秘么赚爵?”
劉君吸了口煙棉胀,沉吟片刻,才慢悠悠地說:“最開始冀膝,去了泰國唁奢,后來沒多久,就回來了窝剖,這一年多,其實赐纱,我就在這里论笔,沒出去過……”
“安衫伞?你一直都在這兒狂魔?在這兒你還玩失蹤蒜埋?劉君你真夠邪門兒的!”
劉君一笑:“這個一會兒再說最楷。先說說整份,我給你交接的那個同事怎么樣,工作配合度如何籽孙?我一會兒得趕緊回廠里報到烈评,先從你這了解了解情況》附ǎ”
我覺得劉君有點躲閃讲冠,像是有意在避開話題。老實說适瓦,我對她消失這一年來的情況竿开,疑惑也好,興趣也罷玻熙,一點沒有因為此刻的再度見面而降低否彩。我不無敷衍地說:“配合度還行,挺賣力嗦随,但經(jīng)驗和專業(yè)列荔,哼哼,跟你當(dāng)初說的完全兩碼事兒枚尼。給我捅過兩回簍子贴浙,不過都讓我盡量擼平了,總算沒留下后遺癥署恍。詳情你回去自己開會了解吧崎溃,很快今年又得招標(biāo)了,最好長點心锭汛。”
劉君所有所思:“明白袭蝗』脚梗”
鐵觀音上來了。劉君給我倒上一杯到腥,說朵逝,你先喝,我去趟洗手間乡范。我說配名,我也去啤咽,一路趕時間過來,憋死我了渠脉。我看到劉君起身愣了一下宇整,停住不動。我說芋膘,怎么了鳞青,包拿著吧,其他東西關(guān)照服務(wù)員看著为朋,應(yīng)該沒事兒臂拓。劉君說,那好吧习寸。然后我在前胶惰,劉君在后,我們一同走向洗手間霞溪。
你是不是覺得有點兒奇怪孵滞,我干嘛上個洗手間都要說這么仔細(xì)?是的威鹿,不說不行剃斧,我前面已經(jīng)寫了六千多字,為的就是上這次洗手間忽你。你恐怕多少已經(jīng)猜到一些緣由了幼东,但我萬萬沒想到,我的一切疑惑科雳,是在這次尿尿時得到的解答根蟹。當(dāng)我推開男士洗手間的門進(jìn)去,劉君也緊跟著尾隨而來糟秘,我扭頭看到她简逮,報以嘲笑:“靠,你不會吧尿赚,門上這么大個標(biāo)識你沒看到散庶?就算沒看到,我這么大個人走進(jìn)來凌净,你也不能視而不見吧悲龟?想什么呢在?”但劉君并沒有立刻轉(zhuǎn)身退出冰寻,而是沖我尷尬地笑了笑须教,嘟囔著說:“我沒走錯≌栋牛”然后朝著墻邊那一排小便池走去轻腺,選定一個乐疆,背對著我,解開褲腰贬养,拉下門襟挤土,掏了一會兒,然后我就聽到一陣急促的水柱撞擊便池的聲音煤蚌。這聲音耕挨,令我在一剎那感到眩暈,我腦子一片空白尉桩,仿佛真的完全失憶了筒占。我不知道自己身在何處,也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蜘犁,我右手食指和中指夾著一棵煙翰苫,就這么呆立在那里,噤若寒蟬这橙,只感到劉君小便的時間很長很長奏窑,長到?jīng)]完沒了,永無休止。等到劉君終于尿完,匆匆洗完手懂诗,一聲不吭從我身邊開門走了出去,我才敢去使用小便池墨叛。但我沒有勇氣馬上走出洗手間,我抽完那棵煙模蜡,又續(xù)上一棵煙漠趁,在洗手間有限的空間里踱來踱去,我把煙抽得很慢忍疾,慢到我終于能夠回過神來闯传,大概知道這一切都他媽是怎么回事兒了,才艱難地出去卤妒,艱難地重新回到劉君的對面甥绿,坐下。
我只顧低頭喝茶则披,不敢抬頭看劉君共缕。我?guī)缀跬耆恢涝撛趺赐瑒⒕^續(xù)交往了,我甚至完全不知道該如何進(jìn)行后面的聊天了收叶,我不知道再往下提到劉君骄呼,該繼續(xù)用“她”還是改用“他”共苛,這該死的中文判没。
既然喝茶的氛圍在一次小便之后消失殆盡蜓萄,我唯一能做的,只是靜靜等待劉君先開口澄峰,因為一年多來關(guān)于劉君最重要的兩大疑問嫉沽,也就是她(他)去了哪里,以及男人靈魂女人軀殼的問題俏竞,我想我已經(jīng)有了答案绸硕。跟之前不同的是,現(xiàn)在我寧可這個答案越模糊越好魂毁。
“你現(xiàn)在知道我發(fā)生什么事兒了吧玻佩?”劉君果然沒有辜負(fù)我,她(他)首先開了口席楚。我感覺得到咬崔,從我回到座位開始,到倆人漫長的沉默烦秩,她(他)一直在坦率地看我垮斯,看我的動作,看我的神情只祠,她(他)或許在尋找一個最好的時機(jī)兜蠕。
“大致知道了。只是……我從沒想過會那么嚴(yán)重抛寝⌒苎睿”
“嗯。還記得我最后一次去你辦公室墩剖,問過你的一個問題么猴凹?”
“記得。當(dāng)時沒太在意岭皂,后來一直在琢磨郊霎,你走了多久,它就糾纏了我多久爷绘,但一直沒機(jī)會跟你好好聊书劝,本來今天想跟你聊聊的⊥林粒”
“生活中的大多數(shù)事兒购对,我們都可以做到換位思考,替別人設(shè)身處地著想陶因,比如失了錢財骡苞、丟了工作、死了親人,然后你可以假裝痛苦解幽,去安慰他贴见。但有些事兒,你沒法換位躲株,所以你安慰不了別人片部,因為你根本體會不到那種感受。我想霜定,我當(dāng)初問你的那個問題档悠,就屬于這一類⊥疲”
“嗯辖所。”
“這個問題磨德,自我懂事以來奴烙,自我有兩性觀念以來,連我自己都沒能真正解答過剖张、解開過切诀。你不會看到,誰都不會看到搔弄,在我光鮮亮麗的表象底下幅虑,那種抑郁比死更難受。因此我在萬不得已的情況下顾犹,只好選擇借助于手術(shù)倒庵。我知道你說過,上帝最奇妙的兩大創(chuàng)造炫刷,一是日月星辰的排列組合擎宝,一是男女人體的構(gòu)成體系,這兩者都是無法改變浑玛、不容改變的绍申。我更知道,手術(shù)的結(jié)果會讓我折壽顾彰,但是我寧可用部分的生命极阅,換取暫時的內(nèi)心平靜。你能明白么涨享?”
“嗯筋搏。”
“還記得咱們第一回見面的情景么厕隧?”劉君玩弄著手里的茶杯奔脐,小孩兒似的俄周,然后把茶杯舉到齊眉高,幾乎挨著自己的臉髓迎,然后這么透過杯子里的鐵觀音茶水栈源,漫不經(jīng)心地窺視我。
“當(dāng)然記得竖般。也是這里,也是你約的我茶鹃,也是就咱們倆人涣雕,也是大白天,靠窗的座位闭翩,十來點鐘的日頭挣郭,也是這么不冷不熱地灑進(jìn)來×圃希”我借著這個不難回答的問題兑障,盡可能回答得細(xì)致一些。說完這個排比句蕉汪,我總算稍稍透過一口氣來流译,我跟劉君之間的氣流,也就不再那么凝重得不流通了者疤。
“你是我十分在意的朋友福澡,并不因為你是我的客戶,坦白說驹马,那不重要「镌遥現(xiàn)在最重要的是,不論怎樣糯累,不管我變成了什么算利,哪怕變成了機(jī)器人,我也希望能跟你繼續(xù)保持之前的那種交往泳姐。你知道我很小就父母離異效拭,我跟著外婆長大,外婆去世后胖秒,我一直是個非常自主獨立的人允耿,所以我不在乎親戚今后如何看我,但我在乎身邊重要的朋友如何看我扒怖,任何一個较锡,我都會在乎。而你是我在乎的第一個盗痒,這也是我首先約你的原因蚂蕴〉蜕ⅲ”
當(dāng)一壺鐵觀音喝得再也倒不出茶水,劉君說骡楼,她(他)得去廠里報到了熔号。我說你先走吧,我早飯沒吃飽鸟整,吃完這些甜點我再走引镊。
劉君離開茶餐廳后,我沒再續(xù)茶篮条,更沒心思吃那盤甜點弟头。我只是在反復(fù)咀嚼她(他)對我說的那些話,就像我之前反復(fù)琢磨她(他)留給我的那個問題涉茧。我開始想:性別問題真他媽的那么重要么赴恨?也許一點也不重要,也許上帝真的會將人的靈魂不小心裝錯軀殼伴栓,就像人會不小心裝錯機(jī)器零件伦连。我這么想著,手機(jī)突然響起钳垮,劉君給我發(fā)來一條短訊:
“剛才沒好意思當(dāng)面說惑淳,短訊更方便一些:我又戀愛了,這回不是男人饺窿,是個女的汛聚,在醫(yī)院認(rèn)識的,她原先是個男人短荐,也遇到跟我一樣痛苦不堪的問題倚舀,只是正好相反。別感到奇怪忍宋,也別覺得不可思議痕貌,那是因為你不知道在我待過的那層樓面,曾經(jīng)走出去多少糠排、即將走進(jìn)去多少舵稠、現(xiàn)在正有多少跟我們一樣的人。那是你不知道的另一個世界入宦〔富玻”
讀完這條短訊,我端起茶杯乾闰,仰頭嘬干最后一滴鐵觀音落追,站起身,理了理襯衫涯肩,準(zhǔn)備離開轿钠。就在我理襯衫的時候巢钓,我猛然想起剛走進(jìn)這家一茶一坐時,起身迎接我的劉君哪兒發(fā)生了改變:在她的黑色長袖T恤下面疗垛,那對原本傲人的胸脯症汹,已經(jīng)給抹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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