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詠楠的記憶中换帜,媽媽從未對他說過一句話楔壤,他一度以為媽媽是啞巴,直到多年后的那天惯驼,他才明白了蹲嚣。
那天是年三十,若在平時跳座,奶奶肯定不會同意媽媽出來逛街的端铛,她總是害怕媽媽會偷偷跑掉。但快過年了疲眷,一家人出來置辦點年貨禾蚕,熱熱鬧鬧和和氣氣的,心里也舒服些狂丝』幌可萬萬沒想到哗总,這一出來,還真出了事倍试。
媽媽在一個糖餅鋪上居然魔怔了讯屈。
幾乎每個潮汕孩子腦海記憶中甜蜜之處,或多或少都有糖餅鋪的痕跡县习。剛出爐熱乎乎香噴噴的綠豆餅涮母、花生糖、芝麻糖躁愿、椰子酥等整整齊齊地碼在玻璃櫥柜中叛本,最有特色的要數(shù)“朥餅”⊥樱“朥餅”本來是中秋祭拜月神的專用糕點来候,但因為味道好,大家都愛吃逸雹,除了中秋营搅,平時也相當(dāng)熱銷。
“朥”在潮汕字典中是肥肉的意思梆砸,有時候也指凝固后的豬油转质。“朥餅”顧名思義離不開肥肉辫樱,傳統(tǒng)做法對餅的皮和餡都相當(dāng)講究峭拘。皮要用豬油、面粉狮暑、白糖攪拌而成鸡挠,餡要用白糖、肥肉特制而成搬男,為了不至于太膩拣展,還會在餡料中加入冬瓜干。近年來缔逛,為了響應(yīng)“三低”(低鹽备埃、低糖、低脂肪)健康食品標(biāo)準(zhǔn)褐奴,餡料及餅皮中肥肉的含量大大降低按脚,餡料也慢慢被紅豆沙、綠豆沙敦冬、芝麻辅搬、黑豆沙等取代。
詠楠正對著朥餅垂涎三尺脖旱,幻想著吃它七七四十九塊時堪遂,突然背后一陣喧囂介蛉。轉(zhuǎn)過頭一開,后面的人亂成一鍋粥了溶褪,還有女人刺耳的尖叫聲币旧。媽媽居然狠命地扯著一個三十歲左右、穿著俏麗的阿姨的長頭發(fā)猿妈,阿姨都被媽媽掀翻跪地了吹菱,媽媽還不肯放手。阿姨身旁的叔叔火急火燎地反剪媽媽的雙手彭则,爸爸也努力將媽媽抓阿姨的手掰開毁葱。
阿姨一臉狼狽,嘴里不斷嚷著“神經(jīng)病”“救命呀”“快把她拉開”“我不認(rèn)識她”贰剥。好久好久,她兩終于被分開了筷频。媽媽突然轉(zhuǎn)過身抱住了抓她的那個叔叔蚌成,嘴里叫著“我不會再離開你了!”
叔叔愣住了凛捏,他仔細(xì)地端詳著媽媽担忧,眼里閃爍著懷疑和驚訝,卻久久說不出話坯癣。
這是詠楠第一次聽過媽媽完整地說一句話瓶盛。雖然他從沒見過這位叔叔,但媽媽看他的眼神好溫柔示罗。他突然發(fā)現(xiàn)媽媽的眼睛能這么好看惩猫,水靈靈的像一汪秋水、輕水拂過撩起層層漣漪蚜点。
被打的阿姨掙扎著站起身轧房,一把扯開媽媽,將她推到在地绍绘,又怒沖沖地往前走奶镶,抬起腳想踹媽媽∨憔校可她的腳還沒落下厂镇,媽媽卻先挨打了。打她的人是爸爸左刽。只見爸爸像猛獸般沖上去捺信,雙腿分開坐在媽媽身上,“啪啪”就是兩巴掌悠反,一點都不遲疑残黑、不心疼馍佑,就像他平時喝醉酒那樣犯狠。
看到媽媽被打梨水,阿姨楞了一下拭荤。她雙手叉腰開罵:“哪里來的神經(jīng)病疫诽!怎么見人就打舅世,有病要去治,別像瘋狗一樣見人就撲奇徒!”她越罵越激烈雏亚,圍觀的人也越來越多。而那個叔叔卻一言不發(fā)摩钙,拉著她罢低,不斷擺手說算了,時不時關(guān)切地看著媽媽胖笛。
爸爸一把將媽媽從地上拖起來网持,抓著她的胳膊扯著擠出人群。詠楠和奶奶妹妹們也緊緊跟著走回了家长踊。
家里功舀,注定是一場風(fēng)暴。
爸爸把媽媽拉進(jìn)房間反鎖了門身弊,詠楠他們只能在祖廳聽到媽媽凄厲的叫聲辟汰、爸爸憤怒的罵聲,妹妹們嚇得躲到了大木桌子下面阱佛,將桌腿緊緊抱在懷里帖汞,把頭埋在膝蓋上,瑟瑟發(fā)抖凑术。
媽媽從此更像一架行走的干尸了涨冀,飯量也減少了,眼睛像干渴的古井麦萤、輻射著濃厚的幽怨鹿鳖。奶奶雖然不喜歡媽媽,但也不想孫子成了沒娘的孩子壮莹,四處拜神求保佑翅帜。
小鎮(zhèn)上有個仙姑,傳說能通靈命满,任何人遇到任何煩心的事涝滴,她都能做法化解。奶奶也想過去找仙姑幫忙,但遲遲不敢去歼疮。因為仙姑收費(fèi)貴杂抽,消災(zāi)一次起碼要收一百塊,上不封頂韩脏。但看著媽媽一天天消沉下去缩麸,奶奶最終狠下心還是去了。
天剛蒙蒙亮赡矢,仙姑家門口卻排著長龍杭朱,都是從四面八方趕過來求福消災(zāi)的。足足等了三個鐘頭吹散,才輪到奶奶弧械。仙姑聽了奶奶的描述后,一言不發(fā)空民,眼皮低沉刃唐。等奶奶從口袋里摸出一百塊,顫顫兢兢地投遞到收費(fèi)箱時界轩。仙姑才起身了唁桩。
只見她從口袋里掏出一個黑色的小瓶子放在桌子上,將一個白色透明塑料袋套在瓷碗上耸棒,往袋子里倒了半碗清水,再放入兩片小紅花瓣报辱,從小瓶子里拿出一顆黑色藥丸与殃,在掌心捏碎放到水里,將塑料袋提起來遞給奶奶碍现,又拿了個竹枝給奶奶幅疼,貼著她耳朵說悄悄話,奶奶小心翼翼地聽著昼接,像小雞啄米般頻頻點頭爽篷。
奶奶回到家后,將塑料袋里的水倒在飯碗中慢睡,把竹枝放到碗中沾水逐工,圍著房間走一圈,邊走邊用竹枝向角落里潑水漂辐,然后走到祖廳泪喊,站在中央向東西南北四個方向各潑一下水。最后把碗里放到木桌上香爐旁邊髓涯,嘴里念叨著“神明保佑”“祖先保佑”袒啼。
潮汕的神明崇拜觀念很重,近年來隨著教育普及和技術(shù)發(fā)展,新一代人信奉神明的并不多蚓再。但在媽媽奶奶那些輩分滑肉,神明是廣大潮汕婦女心目中絕對的信仰,她們跟神明說的話摘仅,可能比跟自己丈夫說的還多靶庙。當(dāng)她們遇到挫折和病痛時,神明仿佛是她們唯一能傾訴的對象实檀。而神明無法與她們直接對話惶洲,便選中了某些有特異功能的婦女作為使者來傳遞旨意。這些被選中的婦女統(tǒng)稱為仙姑膳犹,大部分是不婚不孕的恬吕,但也有人到中年突然拋夫棄子獨(dú)居、聲稱被神明托夢召喚為使者的须床。
這些仙姑各有功能铐料,有的能算命、有的能召喚死人上身豺旬、有的能消災(zāi)解難钠惩。詠楠奶奶所求的便是消災(zāi)類仙姑。一般消災(zāi)的做法就是用一碗清水族阅,放入黑色碾碎的藥丸篓跛。至于這丸子是什么成分沒人說得清楚,有種說法是仙姑長期不洗澡坦刀,將身上的污垢戳下來捏造而成愧沟。
仙姑不同,往碗里放入的物品也不同鲤遥。也有放廟里燒剩爐灰的沐寺、也有將老爺符燒成灰的、也有放入紅花的盖奈。但無論碗里放入什么混坞,仙姑將碗遞給你時,都會額外贈送一支枝葉钢坦,用于潑水究孕。這枝葉也不是隨隨便便撿個破樹枝就行的,還是有很大講究的爹凹,最佳的選擇是狀元竹蚊俺、芙蓉、桃花這三種植物的枝干逛万,實在不濟(jì)就用普通竹枝泳猬。
用竹枝將碗里的水潑灑一遍后批钠,有的仙姑會吩咐要用手指沾碗里剩下的水,抹在患者的嘴唇上得封,有的會讓放置到家里神位香爐旁待自然風(fēng)干埋心。
詠楠奶奶可是下了巨大決心才去求仙姑的,花了一百塊就像往身上割一大塊肉一樣忙上,日日盼望著不要一片苦心如江水向東流拷呆,因此對媽媽的態(tài)度也日益好了起來。媽媽也算爭氣疫粥,飯量慢慢大了茬斧,臉色也沒那么蒼白了,可并不是因為仙姑神機(jī)妙算梗逮,而是媽媽又懷孕了项秉。
可最終孩子還是沒生下來。因為計劃生育部門來人將媽媽帶走了慷彤。爸爸奶奶這次并沒有阻撓娄蔼,畢竟多養(yǎng)一個孩子的負(fù)擔(dān)實在太重了。
其實底哗,計劃生育政策在詠楠出生當(dāng)年就嚴(yán)抓嚴(yán)打了岁诉。可爸爸奶奶覺得只有兩個兒子跋选,男丁太少了涕癣,還想著要再生兩個兒子湊四個,這樣才氣派前标。于是元媚,媽媽懷兩個妹妹時像打游擊一樣抱完,被奶奶帶著四處躲躲藏藏尤溜。甚至都躲到距離小鎮(zhèn)幾公里的山洞里铅辞。
那個山洞雾棺,詠楠也認(rèn)識念链。那個山峰哑了,他經(jīng)常去玩搀缠,還時不時跟小伙伴去烤番薯硅确,直到那一次目溉,他被嚇出一身冷汗……
(第二章完,未完待續(xù))
后記:這將是我的第一部連載長篇小說菱农,但絕不會是最后一部缭付。在這一部里,我將用故事的形式來呈現(xiàn)潮汕風(fēng)土人情循未,緬懷這片鄉(xiāng)土上逐漸被淡忘的曾經(jīng)陷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