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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亮悄然爬上了中天煤蹭,月華如水,緩緩傾瀉在大地之上取视,已然入了深夜硝皂。白天喧囂的街道此刻已然變得冷清,只有遠處的夜燒烤還有買醉解饞的客人贫途,送走店里最后一位顧客吧彪,我也準備打烊收工,早點上樓歇息丢早。我在鎮(zhèn)上的街道邊開了家茶館姨裸,其實叫茶館并不十分準確,因為茶客們打牌餓了怨酝,我也兼職賣些飯食傀缩,這樣既不耽擱客人們打牌,也能額外給我?guī)硇┦杖搿?/p>
倒掉客人們茶杯中的茶沫农猬,掃干凈地面赡艰,歸置好桌椅,我走到店門口準備把卷簾門拉下來斤葱,一股寒風(fēng)突然吹了進來慷垮,凍得我打了個哆嗦。突然揍堕,街對面一個瘦削的黑影小跑著朝著我的店奔了過來料身,我心里一驚,莫不是遇到強人了衩茸?心念一動芹血,手上不由得加快了拉門的動作,想趁著那黑影奔過來前把門拉下來關(guān)上。
“老板幔烛,莫關(guān)門啃擦!莫關(guān)門!”黑影見我動作饿悬,腳步更加快了幾分令蛉,邊招手邊急切地喊出了聲。聲音不算熟悉乡恕,但也不陌生言询,我努力思索著腦子里能和這個聲音對上號的身影。腦子思索傲宜,手上動作就慢了一分运杭,就在我遲疑的時候,那黑影已經(jīng)跑到了我近前函卒,借著店內(nèi)外溢的燈光我看清了他藏在黑色棉帽子下的臉辆憔。原來是他,一個可憐人报嵌!
“老板虱咧,還有吃的不?”他還是穿著那件黑色夾克锚国,領(lǐng)口和袖口破裂成了蛛網(wǎng)狀腕巡,內(nèi)里是件咖啡色毛衣,背上背了個超大號的黑色書包血筑,里面鼓鼓囊囊的绘沉,不知裝了些什么,一條黑色的運動褲和上身的夾克顯得有些格格不入豺总,但好在都是黑色车伞,勉強能算搭上,不會顯得太突兀喻喳。他咧開有些干裂脫皮的嘴唇另玖,眼神中滿是希冀和饑渴。
說實話表伦,換了旁人我可能已經(jīng)拒絕了谦去,這個大冷天我實在不太想接這單生意。但是是他蹦哼,我沒來由地心頭一軟哪轿,將手從拉到一半的卷簾門上放了下來。你進來坐翔怎,等我一下碎乃,我去廚房看看。我招呼他一聲鲤氢,便進了廚房晚胡,今天生意還不錯,廚房剩的東西已經(jīng)寥寥無幾容握,菜販和肉販要明天一早才會把食材送來宣脉,看了眼鍋里,還剩下一些米飯剔氏。我回到大堂塑猖,發(fā)現(xiàn)他還站在門口,并沒有進來坐谈跛,一雙眼睛焦急地看著廚房的方向羊苟,外面的寒風(fēng)吹得他上牙直打下牙,發(fā)出“噠噠”的牙齒磕碰聲感憾±“今天生意好,沒菜了阻桅!飯還有一些凉倚,蛋炒飯行不?”他眼中的希冀瞬間得到了滿足嫂沉,連剛才直打顫的牙也似乎消停了一些稽寒。“行趟章!有口吃的就行杏糙,謝謝你啊,老板尤揣∩Π。”他再次咧開嘴笑道”毕罚客氣啥负芋?快進來坐吧,外面風(fēng)大嗜愈,怪冷的旧蛾!我再次招呼他進來,他這才邁步往屋里走蠕嫁。
我回到廚房去給他弄蛋炒飯锨天,他找了個位置坐了下來,一邊搓著凍得有些發(fā)紅的手剃毒,一邊看著我掛在大堂中央的壁掛電視上的新聞病袄。不多時搂赋,蛋炒飯出鍋,我端到他面前益缠,又順帶著給他接了杯熱水脑奠。他連聲道謝,然后便開始狼吞虎咽起來幅慌。我回到柜臺開始盤賬宋欺,有客人,我暫時也關(guān)不了門胰伍,只能先做一些本來準備留到關(guān)門后的活計齿诞。不出幾分鐘,一大盤蛋炒飯已經(jīng)被他消滅了個干凈骂租。那杯熱水也已經(jīng)被他喝了個見底祷杈。見狀,我又提起保溫瓶重新給他續(xù)滿菩咨,在這隆冬的夜里吠式,一杯熱水往往最是驅(qū)寒。他再次道謝抽米,將剛續(xù)滿的水杯握在手里特占,那雙手縱橫密布了不少老繭≡迫祝可能是因為冬天的緣故是目,布滿老繭的手上皸裂出了不少細紋裂口,像極了一個個山間溝壑标捺,我在想如果換了我這雙手可能就不敢學(xué)他那樣握住這已經(jīng)被開水侵染得滾燙的水杯懊纳。
在他對面拉出一張椅子坐下,我從包里掏出一盒煙亡容,抽出一根遞給他嗤疯。他擺了擺手說,戒了闺兢。我沒有強求茂缚,將抽出的煙塞進自己嘴里,點燃了火屋谭〗拍遥或許是因為煙霧的味道讓他有些懷念,又或許是想到了他的煩心事桐磁,他終是沒忍住朝我要了一根過去悔耘,待他點燃,我終于還是沒忍住心中的好奇我擂〕囊裕“還是沒有消息么缓艳?”他點了點頭隨即又苦笑著搖了搖頭,他看出我眼中的疑惑泄鹏,他喝了口熱水郎任,順了順氣。繼續(xù)說道备籽,“前幾天,省城那邊傳來消息分井,說是從人販子手里解救了一批孩子车猬,我聽到消息立馬就去了〕呙” “結(jié)果呢珠闰?”我是個急性子,忍不住插話瘫辩。隨即看到他孤零零一個人便知道答案不言而喻伏嗜,我忍不住嘆了口氣。不知是嘆氣命運對眼前這個漢子的不公還是嘆氣他今年尋子的無功而返伐厌。
光景倒退回到五年前承绸,那是我們的第一次見面。我的茶館剛開張挣轨,也是隆冬的時節(jié)军熏,正月初一,正是一年中最愜意的的日子卷扮,茶客們?nèi)宄扇旱恼墼谖业牟桊^里打牌荡澎,他像個無頭蒼蠅一樣闖了進來,先是把茶館上上下下找了個遍晤锹,又抓著正在打牌喝茶的客人們比劃詢問摩幔。我一開始以為是個來搗亂的,就準備上前驅(qū)趕鞭铆。但是走近聽到他問茶客的話或衡,便停下了腳步。你有沒有見過一個孩子衔彻,紅衣服薇宠,黑褲子,大概這么高艰额,戴了個虎頭帽澄港。他一邊說著一邊比劃。只是茶館里的客人盡皆搖頭柄沮,沒有一個給他焦急到快噴火的眼睛中來上一絲及時雨回梧。問遍茶館的客人废岂,他更加焦急,快步走出店里狱意,走到大街上湖苞,一邊走一邊呼喊著小寶。那一天详囤,整個鎮(zhèn)子街上的人都知道他孩子丟了财骨,我也從熱心八卦的茶客們口中得知他的名字,王有福藏姐。
三年前隆箩,也是一個年底的夜晚。他依舊是這身夾克羔杨,只是那時的夾克還是比較新的捌臊。他背著個雙肩包走了進來,要了份炒菜兜材,一份米飯理澎,二兩燒酒,起初我并沒有認出他來曙寡,直到他看著電視上拐賣的兒童的新聞看得出神糠爬,我才恍然認出他來。本來我們并沒有什么交集卵皂,但是我這個人好奇心重秩铆,再加上晚上確實也沒啥客人。就自作主張給他端了碟花生米灯变,給自己也倒了一杯燒酒殴玛,與他聊了起來。一開始添祸,他其實并不愿談起這個話題滚粟,我問他他也只是有一句沒一句地答著,眼睛依舊死死盯著電視上的新聞刃泌,應(yīng)該是想從新聞的畫面中找到那個他朝思暮想的熟悉的身影凡壤。隨著酒過三巡,他的話也不由的多了起來耙替。從他醉酒后的絮叨中亚侠,我慢慢地知道了這個男人的故事。
他叫王有福俗扇,住在太平村三組硝烂,小時候就沒了媽,家里很窮铜幽,讀的書也不多滞谢,初中就輟學(xué)進了社會串稀,好在他爹沒有讓他荒著,給他找了個師傅學(xué)瓦匠狮杨。二十六那年他和他爹花盡爺倆半輩子積蓄給他討了個老婆母截,老婆雖然時常嫌他家窮,但是好在肚子爭氣橄教,不出一年就給他家添丁進口清寇,有了孩子,有福覺得日子有了奔頭颤陶,干起活來也格外賣力氣颗管,包工頭自然也喜歡這個手腳麻利,踏實肯干的小伙子滓走,升他當(dāng)了工長。一切似乎都向著好的方向發(fā)展帽馋,就連老婆對他的抱怨也少了很多搅方。直到五年前那個大年初一,年前他領(lǐng)到了工地壓了一年的工資绽族,準備趁著過年帶著兒子去趕大集姨涡,順道給媳婦兒買幾件像樣的衣服。年初一的大集可以說是一年中最熱鬧的吧慢,可以說是人山人海涛漂。媳婦兒因為要準備年初二回娘家的東西就沒跟著爺倆。有福牽著三歲的兒子到了買衣服的地方检诗,這天買衣服的人很多匈仗,有福選了半天終于選了幾件看得過眼的,準備結(jié)賬逢慌,抱著選好的衣服來到柜臺悠轩,有福想學(xué)平時媳婦兒買衣服一樣跟老板砍砍價,畢竟誰的錢也不是大風(fēng)刮來的攻泼,能省一點是一點火架,今天高興,也有時間忙菠,正好練練自己平時這張不會砍價的笨嘴何鸡。
奈何老板也不是個耿直人,兩人來來回回拉扯了半天牛欢,老板只肯少二十骡男。就在有福準備學(xué)著媳婦兒用不降價就走的時候,作勢放下衣服準備拉著身旁的兒子離開氢惋,卻發(fā)現(xiàn)自己腳旁空空如也洞翩。有福一開始倒也不慌稽犁,以為孩子看到花花綠綠的衣服跑店里哪個犄角旮旯看花衣服去了,可以在不大的衣服店里尋摸了半天也沒找見孩子骚亿,有福這才慌了神已亥,開始在大街上以及街兩旁的店里東一家西一家的找±赐溃可是直到天黑虑椎,有福都一無所獲。這時有福才想到了報警俱笛,可是那個年代不比現(xiàn)在捆姜。街上也沒個監(jiān)控,警察也只能說盡力迎膜。
那天以后有福像瘋了一樣到處找孩子泥技,媳婦兒一開始跟著他找了兩個月,一邊找孩子一邊哭磕仅,但是兩個月時間兩個人跑遍了這座小鎮(zhèn)和周邊的鎮(zhèn)子珊豹,本就不多的存款用了個精光,但是一點孩子的消息都沒有榕订,媳婦兒找累了店茶,也絕望了,和有福鬧起了離婚劫恒。有福也不知哪根筋搭錯了贩幻,竟然同意了。就這樣两嘴,原本其樂融融的四口之家丛楚,又變成了光棍爺倆。有福的老父親受不住打擊一病不起溶诞,不出兩月便撒手人寰鸯檬。至此,有福徹底成了孤家寡人螺垢。他有幾次想買瓶農(nóng)藥自我了結(jié)喧务,但是他心中還有個念想,那就是找到他兒子枉圃,在找到兒子前功茴,讓他去死,他不甘心孽亲。
有福手里煙的煙灰已經(jīng)積聚了一小節(jié)坎穿,他卻出神地看著窗外的天空。那里此時正綻放著一朵剛剛綻開的焰火,我想他一定是想起了以前帶孩子一起放焰火的畫面玲昧。我起身伸了個懶腰栖茉,來到柜臺拿了一瓶白酒和兩個杯子走回桌前,沖著他揚了揚手里的酒孵延。喝點白酒不吕漂?這大冷天的,驅(qū)驅(qū)寒尘应!有福沒說話惶凝,伸手從我的手里接過杯子。有些時候吧犬钢,老天爺就是這么不公平苍鲜,那些個大老板作威作福,卻兒女雙全玷犹,咱們這些老實人混滔,任勞任怨,卻偏被戲弄歹颓。我一邊倒酒遍坟,一邊說道。有福還是沒說話晴股,只是把我剛倒?jié)M的一杯白酒飲了個干凈。這幾年的變故和找尋讓這個男人老得格外的快肺魁,似乎連歲月都在戲弄他一般电湘,三十出頭的漢子看起來卻如同四十好幾。我同情于他的遭遇鹅经,也敬佩于他的堅持寂呛。舉起酒杯,將我杯中的酒也一飲而盡瘾晃。辛辣的白酒由喉入腹贷痪,我冷不丁地對他說了句,新年快樂蹦误。那一刻劫拢,他的眼眶竟泛起了一絲柔光,我知道那是什么强胰,那是一個男人的委屈舱沧。
那夜之后,我又有幾年沒見到有福偶洋,依稀間甚至都快忘記了這個苦命的男人熟吏。一個初夏的夜里,他卻又不請自來了,但是這次和前幾次不同牵寺,他的眼里不再是苦澀和迷茫悍引,取而代之的是糾結(jié)和掙扎。我好奇于他的變化帽氓,難不成找到了趣斤?他這次格外大方,點了幾個菜杏节,又要了一瓶酒唬渗,還非要我作陪。我知道他有話想跟我聊奋渔,至于為什么是跟我镊逝,我也不知道,或許是感激于我那晚的那句話嫉鲸,又或者是覺得跟我聊得投機撑蒜。
他這次喝得格外主動,這個老實的男人不喝醉估計是道不出心中的郁結(jié)玄渗。兩杯二兩下肚座菠,他開口。孩子找到了藤树!我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浴滴,找到孩子不應(yīng)該是這個表情。但是我不知道該不該把他接回來岁钓!他又說了句讓我更加疑惑的話升略。他現(xiàn)在的養(yǎng)父母對他很好,而且家庭條件也比我好得多屡限,他又喝了一口酒品嚣。聽聞這話,我也能理解這個男人剛才的眼神了钧大。年初翰撑,他接到一個電話,是以前的一個工友打給他的啊央,他那時都有些心恢意懶了眶诈,但是還是照著工友說的地址找到了那戶人家。遠遠地他看見了那個孩子劣挫,很像很像册养,但是他不敢確定,直到他看到孩子右邊耳朵上的胎記才算真正的確認那就是他丟了的兒子压固。但是有福也不傻球拦,如果立馬沖上去相認,那么多半孩子搶不回來,說不定還會打草驚蛇坎炼。于是準備回來報警愧膀,然后帶著警察去搶回兒子。
但是回來之后有福卻猶豫了谣光,他徘徊在警察局門口遲遲沒有進去檩淋。因為他考慮到了兒子回來之后怎么生活,自己的家已經(jīng)沒了萄金,這么多年邊打工邊尋子不僅沒掙到錢還欠了一屁股債蟀悦,他又想到了自己小時候,和自己的父親相依為命的日子氧敢。于是糾結(jié)來糾結(jié)去日戈,有福又去了那個地方,跟四周鄰居打聽那家的情況孙乖,當(dāng)?shù)弥羌覂煽谧邮巧馊苏懔叮顑?yōu)渥,只有一個孩子唯袄,對孩子也很好時弯屈,有福更糾結(jié)了,他給自己找的接回兒子的理由一個都沒走通恋拷。于是乎资厉,有福回來找我蔬顾,既像是給我匯報他找到兒子的勝利也像是給我吐露不太愿意打破兒子美好生活的無奈酌住。那晚我陪他喝得很晚,我知道他在給自己找理由阎抒,找一個他最無法接受的理由去拒絕和兒子相認。
那一晚后我再沒見過有福消痛,只聽常來玩的茶客們偶爾提起且叁,說他去工地干活了,干得格外賣力秩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