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張承乾肆氓,今年八十歲袍祖。我妻子叫周慶玲,今年八十三歲做院。
這一輩子盲泛,我曾多少次面對面看著她濒持,多少次和她說話键耕,多少次握著她的手,都已經(jīng)數(shù)不清了「逃現(xiàn)在屈雄,她不在我身邊,我對她的思念和牽掛簡直是語言表達(dá)不出來的官套。
我們青梅竹馬酒奶。我們的父母早就相識。早在我五六歲的時候奶赔,爸爸說:“給承乾和慶玲定下來吧惋嚎。”周伯父說:“慶玲比承乾大三歲呢站刑×砦椋”爸爸說:“女大三,抱金磚绞旅。我們老張家可有福了摆尝!”于是,我們的事情就這樣定下來因悲。
我和慶玲小時候就在一起玩堕汞,彼此并沒有什么忌諱。她雖然比我大晃琳,但是神態(tài)舉止完全是天真少女的做派讯检。和她在一起,我覺得世界很簡單卫旱,很溫暖视哑。我也總是升起呵護(hù)她的想法。時間過得也很快誊涯。這大概就是最初的愛情吧挡毅。
慶玲讀過幾年書,就在我們村的小學(xué)堂暴构。那時候我開始上學(xué)跪呈,白天不能和慶玲一起玩段磨,她急得在家里哭,我也拖拖拉拉地不想去上學(xué)耗绿。就像《紅樓夢》里面賈寶玉和林黛玉一樣苹支。后來,我求我爸爸和周伯父讓慶玲去上學(xué)误阻。他們終于答應(yīng)了债蜜。我和慶玲說不出的高興!
班上的幾個同學(xué)都知道我們的關(guān)系究反,老師也知道寻定。那時候“娃娃親”很普遍,大家都不當(dāng)作什么稀奇精耐。有時候我或者慶玲學(xué)習(xí)上遇到什么阻礙狼速,老師就讓我們互相幫助。誰也不覺得扭捏和難為情卦停。我們的愛情里早就摻雜著親情向胡,實在是很難分清。
高小畢業(yè)后惊完,我讀了師范僵芹。慶玲已經(jīng)十五歲了,開始在家務(wù)農(nóng)小槐。師范畢業(yè)后拇派,我們就結(jié)婚了。
婚后家里的生計本股,全靠慶玲一個人維系攀痊。孩子相繼出生,我又開始做老師拄显,家里和地里的活兒都是慶玲在干苟径。那些年,她比男勞力干的還多躬审,還累棘街。我只有每天上課前、放學(xué)后的一點點時間幫她干一點點活〕斜撸現(xiàn)在想起來遭殉,她對這個家付出的太多,我欠她的太多了博助。很多事業(yè)上成功但不能顧家的男人都這樣對妻子表達(dá)歉意险污,這樣的話好像是說濫了,沒人信了,但是我說出這句話蛔糯,心里著實對慶玲感到愧疚和感激拯腮。
后來我們的日子越來越好過了,我由民辦轉(zhuǎn)成正式老師蚁飒,工資也多了动壤。孩子們也都各自成家立業(yè)。我和慶玲過了不到二十年幸福時光淮逻。那是我一輩子難以忘懷的最最快樂的日子琼懊。
我們已經(jīng)沒有物質(zhì)生活的壓力,兒女的孩子我們也不必去看管爬早。我們盡情地享受著屬于我們的二人世界哼丈。爸爸說過:“我們老張家可有福了!”我相信凸椿,所有的福氣都是慶玲帶給我的削祈。只有和慶玲在一起翅溺,我才是完整的張承乾脑漫,我的幸福才是真實的。這么多年來咙崎,我的生命早已和慶玲的連在一起∮判遥現(xiàn)在的年輕人愛說“獨立”,好像自己能掙錢褪猛,分開后也不思念戀人是一件很了不起的事情网杆,我不這樣想。人本來就是不完整的伊滋,要承認(rèn)這一點碳却,所以我們都需要找到另一個自己,缺失的自己笑旺。也許你運氣好昼浦,才能夠找到你的“另一半”。我覺得我運氣很好筒主,也只有和慶玲在一起关噪,我才感覺到自己的完滿。她的天真善良乌妙,她的一片赤子之心使兔,是經(jīng)過多少年生活的磨礪都不會改變的。她的一舉一動都那么合我的意藤韵。你相信嗎虐沥?我覺得經(jīng)過幾十年的共同生活,我覺得我比她年輕時更愛她了泽艘。就像杜拉斯那首《情人》說的那樣欲险。唉奈搜,我想到這首詩,眼睛里就要流出淚來盯荤,不經(jīng)過些歲月的人馋吗,寫不出,也體會不了秋秤。
慶玲今年冬天突然腹痛加劇宏粤。其實這二年來她的腸胃一直不好,在飲食上需要多加注意灼卢。不能太油膩也不能吃生冷魚腥和辛辣绍哎,而且一天要做五六頓飯,雖然每頓吃不了多少鞋真。今年崇堰,她又添了新病痛!她便秘得厲害涩咖,有時候竟拉出血來海诲。在醫(yī)院治好了便秘,又是腹瀉檩互!后來竟半個鐘頭也坐不住特幔。慶玲不敢吃東西,但是喝水也腹瀉闸昨,真是讓人頭痛蚯斯。她很害怕,問我:“承乾饵较,我不會是癌癥吧拍嵌?”我也有不好的預(yù)感,也會很脆弱地胡思亂想些最壞的結(jié)果循诉,但是我故意板起臉横辆,對她說:“你瞎說什么!咱怎么得那樣的壞泊蛲荨龄糊!”其實我知道病是不會挑人的,死亡和時間實在是世界上最無情的東西募疮!
有一天炫惩,慶玲痛得實在受不了。我趕緊給孩子打電話阿浓,送她去醫(yī)院他嚷。我急得手腳發(fā)抖,語無倫次,但也要跟著去筋蓖。大兒子說:“你歲數(shù)也大了卸耘,跟著我們也幫不上忙。你就在家里等著我們的消息吧粘咖◎伎梗”我不想給孩子們添麻煩,只好答應(yīng)瓮下。他們很快就走了翰铡。我在后面看著他們開車出了院子,我的淚一下子就出來了讽坏。我是怎么回屋的锭魔,自己都不知道。我很膽小路呜,也很擔(dān)心迷捧。這些年來,無論何時胀葱,我從來沒有和慶玲分開過漠秋。那天夜里,我整夜無眠巡社。我想了好多膛堤,每次想到最壞的結(jié)果手趣,就怕得不得了晌该。然后又在心里恨自己,為什么要咒慶玲呢绿渣,罵自己是個壞人朝群。
慶玲住了三天院。這三天中符,我天天給孩子打電話姜胖,問問她的情況。第四天淀散,女兒給我打電話右莱,說:“爸爸,我要把媽轉(zhuǎn)到省城的醫(yī)院里去了档插÷眩”我嚇了一跳,趕緊問是怎么了郭膛。女兒說:“沒事晨抡,你別擔(dān)心。在濟(jì)南,好得快一點耘柱∪缤保”然而我怎么能不擔(dān)心!我知道一定是慶玲病情惡化了调煎!我真擔(dān)心她這一去濟(jì)南镜遣,我們就永無見面之日!于是我對女兒說:“你等我一個小時士袄,我現(xiàn)在馬上去醫(yī)院烈涮。”說完窖剑,我就掛了電話坚洽。
怎么去,她在哪個病房西土,我不知道讶舰。女兒的電話,我也不接需了。我想跳昼,如果她不讓我去,我能答應(yīng)嗎肋乍?答案是不能鹅颊。我在家怕得手腳發(fā)抖,但還硬撐著墓造,給自己鼓勁堪伍。我把家里的錢都帶著,放在提包里提著觅闽。我鎖好門帝雇,拄著拐杖去村里衛(wèi)生室。那時候我的腳已經(jīng)不聽使喚了蛉拙,好像隨時都要癱在地上尸闸。衛(wèi)生室的汽車也可以出租,我對醫(yī)生說:“你把我送到縣醫(yī)院好嗎孕锄?我要去看看我的老太婆吮廉。”我的眼淚不爭氣地就流下來了畸肆。
醫(yī)生把我送到縣醫(yī)院宦芦。我到了才給女兒打電話,我說:“你媽在哪里恼除?我在門口了踪旷÷眨”我用手捂著話筒,生怕她聽出我的哽咽令野。
女兒領(lǐng)我見到了慶玲舀患。這是四天里我頭一次見她。她的氣色看起來好多了气破,一點也不像經(jīng)歷過痛苦的樣子聊浅。她見了我,笑著說:“你這個老頭子现使,你跑來做什么低匙!”我握著她的手,心里還是怕得不得了碳锈。我說:“你這個老太婆顽冶,你要去濟(jì)南旅游去了啊售碳?你別在那里看上別的老頭兒啊强重。”慶玲笑起來贸人,說:“你還是那么小氣间景。”孩子們在一邊艺智,我也不好意思再說什么倘要。其實,我多想把慶玲攬進(jìn)懷里十拣,給她一些溫暖的鼓勵啊封拧。
突然之間,慶玲皺緊了眉頭父晶,額頭上黃豆大的汗滴就出來了哮缺。我忙問她怎么了,她說不出話甲喝,只是哼哼。趕緊摁鈴叫醫(yī)生铛只。醫(yī)生來了埠胖,看了看,給打了一針止痛針淳玩。兒子說:“不能再拖了直撤,趕緊去濟(jì)南吧⊥勺牛”止痛針發(fā)揮了作用谋竖,慶玲不那么難受了红柱。我們互相看著,真是“執(zhí)手相看淚眼蓖乘,竟無語凝噎”锤悄!我追到縣里,又看著慶玲從我的眼前消失了嘉抒!我心里的難過對誰說零聚!慶玲,我知道你疼些侍,我心里比你還疼隶症!我恨不得替你疼!
兒子把我送回家岗宣,說:“我媽那邊你就別操心了蚂会,我們幾個會照顧好的『氖剑”我聽著颂龙,就好像沒聽見一樣。我說:“你也趕緊去濟(jì)南吧纽什,去照顧你媽措嵌。她膽小,你們多幾個人陪著她芦缰∑蟪玻”兒子走了,慶玲也走了让蕾。家里變得空蕩蕩的浪规,好大!我拄著拐棍走來走去探孝,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笋婿。我看看這里,看看那里顿颅,好像全不認(rèn)得缸濒!突然,我想起我的提包不見了粱腻!走的時候我把它提在手里庇配,現(xiàn)在沒有了。是什么時候沒有了的呢绍些?一點也想不起來捞慌。我心里又懊惱,又傷心柬批。慶玲不在啸澡,我心里真是不好受袖订!
晚上,我又沒睡著覺嗅虏。一會兒想著丟提包洛姑,一會兒想著慶玲的病。我想:提包丟的好啊旋恼,這是“破財免災(zāi)”啊吏口。一會兒,我又想:別是“人財兩空”吧冰更?心里怕得不得了产徊。這樣過了兩夜。
到第三天早上蜀细,我起床時突然發(fā)現(xiàn)自己的右手和右腿動不了了舟铜!我一邊在心里對自己說——別慌別慌,一邊慢慢調(diào)整著呼吸奠衔。后來谆刨,慢慢地有了點知覺。我穿好衣服归斤,到三兒子家里去痊夭。兒子說:“爸爸,我們?nèi)メt(yī)院吧脏里∷遥”我說好。我到現(xiàn)在不能硬逞強(qiáng)迫横,我得把自己照理得好好的番舆,等慶玲回來,我們才能一起安享晚年矾踱。我們就趕緊去了縣醫(yī)院恨狈。縣醫(yī)院不留我呛讲,說要到聊城去禾怠。我們就去了聊城腦科醫(yī)院。
在聊城圣蝎,我住了二十天刃宵。在這二十天里,是三兒子照顧我徘公。其余的孩子都去照顧慶玲。我每天都和慶玲通電話哮针,互相問問病情有無穩(wěn)定关面。我的情況還算比較好坦袍,醫(yī)生說送來的很及時,否則腦血管破裂和腦梗塞不是玩的等太。我不愿在醫(yī)院繼續(xù)住捂齐,我不喜歡這里,我要回家等著慶玲回來缩抡。于是奠宜,等我穩(wěn)定下來,就帶著基本藥物回家了瞻想。
慶玲還沒有回來压真。打開門,家里還是我走時候的樣子蘑险。還算那么大滴肿,那么空蕩!我的眼淚止不住佃迄。我對兒子說:“要是你媽沒了泼差,我們一家可怎么辦!”
又過了兩天呵俏,這兩天是大兒子和三兒子在家里陪著我堆缘。第三天我給慶玲打電話,女兒說慶玲的病情穩(wěn)定了普碎,要回家了吼肥!我心里多高興!我想著:真是“苦盡甘來”啊随常,我們的厄運終于要到頭了潜沦!我真想大笑三聲,從小到大绪氛,似乎從沒有比這時候更高興的時刻了唆鸡!
我去理發(fā),讓慶玲看到一個干干凈凈精神矍鑠的老頭子枣察。我去商店買好吃的争占,我買慶玲最喜歡的白瓜子,我心里對自己說:好哇,這是“白頭到老”啊。我曬了被子熊榛,預(yù)備讓慶玲在家里舒舒服服睡一覺部默。我忙這忙那,沒有一刻的清閑览效。我甚至想在門口放鞭炮,就像我當(dāng)年迎娶慶玲時一樣宫屠!我在門口撒了許多米粒澡绩,我想稽揭,喜鵲見了,說不定也會來我家肥卡,這樣溪掀,我和慶玲的好運就要來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