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生需要你陪

我總是在懷念那段時光蝇率,父親在前面走,我和母親在后面慢慢地跟刽沾,那時候瓢剿,夏天還沒有真正的來臨,白天的氣溫還不足以讓人感覺到悶熱悠轩,傍晚一陣風(fēng)吹過的時候也還帶有幾絲涼意间狂。

父親的腿很長,一腳跨出去的步伐有很大火架,兩三步的工夫就能把他和我還有母親的距離遠(yuǎn)遠(yuǎn)地拉開鉴象,我和母親也永遠(yuǎn)會在他的后面吐槽,明明是他自己叫我們出來陪他散步的何鸡,他卻控制不了自己腳步的跨度好停下來等等我們纺弊。

父親好像聽到我們說了他的壞話似的,他停了下來骡男,站在老遠(yuǎn)的地方等我們淆游,待到我們不緊不慢地走到跟前的時候我看見他的嘴角向上勾出一道弧線,然后猝不及防地用一只手一把揪住我的左耳朵提著我繼續(xù)往前面走,我疼得哇哇大叫犹菱,他卻說我和母親走得實在是太慢了拾稳,沒意思。我跟不上父親的腳步腊脱,也沒有他那么高大访得,只好用手捂著耳朵踮起腳尖跟著他小跑了一路。

父親的手勁兒很大陕凹,揪得我生疼悍抑,那是晚上八九點的中南大學(xué),夜幕早已降臨杜耙,散步的人群也沒有開始那樣密集搜骡,校園內(nèi)的街燈逐排亮起,給寬敞的馬路打上了純白色的光影佑女,也細(xì)心地勾勒出三個人的輪廓记靡,這三個輪廓時而遠(yuǎn)遠(yuǎn)相隔,時而緊密相擁珊豹,若隱若現(xiàn)簸呈,隨風(fēng)舞動。

我不是父親的對手店茶,凡事只能順著父親的意思來蜕便,他問我能跳多高,我就跳給他看贩幻,拼了命削尖腦袋往天上竄轿腺。他問我能跑多快,我就跑給他看丛楚,像陣風(fēng)一樣迅速從他和母親身邊穿過族壳,父親不滿意,他說我的這陣風(fēng)實在是太弱了趣些。他讓我站在大街上吼幾嗓子仿荆,我就吼給他聽,內(nèi)心卻惶恐一路坏平,生怕別人把我當(dāng)做是從精神病院跑出來的瘋丫頭拢操。

被父親揪耳朵的這年我二十一歲,是大多數(shù)女孩子都不再與自己父親打鬧的年齡舶替。

回想在此之前的那幾個月令境,更像是一場兵荒馬亂的夢,金戈鐵馬顾瞪,殘垣斷壁舔庶,天災(zāi)人禍抛蚁,將士手中的號角聲夜夜響起,吹得人心惶惶惕橙,接連不斷的戰(zhàn)事信號頻繁地繃緊著我藏在內(nèi)心深處的最后一根細(xì)弦瞧甩,直至麻木,迷茫吕漂,情緒不再波濤洶涌亲配,在每個深夜里與自己對話尘应,失眠到天際線發(fā)白惶凝。

父親從北京回來的那天,奶奶特意給我打電話要我向?qū)W校請假犬钢,她說苍鲜,回來的時候記得給你爸帶一捧鮮花,歡迎你爸回家玷犹。

那是三月底的一個深夜混滔,風(fēng)很靜,很暖歹颓,家的大鐵門有被拉動的聲音坯屿,依次進來的是姑姑,叔叔巍扛,母親领跛,父親,我抱著一束鮮花傻傻地站在臺階上撤奸,等著最后一個人進來吠昭,這父女之間的儀式感,多了幾分欣喜和幾分心酸胧瓜,眼前的這個人矢棚,他面色十分的憔悴,眼皮耷拉下來府喳,卻似又紅又腫的核桃蒲肋,厚厚的紗布包裹著他昨天剛動完刀子的傷口,好不打眼钝满,父親接過我手中的鮮花沖著我笑兜粘,也對我說了聲謝謝,我鼻酸舱沧,他曾在我的心里是個不會被打垮的巨人妹沙,可是現(xiàn)在的這個巨人是那樣的蒼老,似從樹上飄零的一片枯葉熟吏,易折易碎距糖。

父親動手術(shù)的那天玄窝, 我沒能趕去,當(dāng)父親被推進手術(shù)室的那一刻悍引,母親和奶奶最后一道心理防線終于坍塌恩脂,轉(zhuǎn)身掩面,里三層外三層的人群擁擠全是家里人和父親的朋友趣斤,他們怕我和弟弟突然崩潰俩块,一直不愿意將父親真正的病情告訴我們,后來躺在家中床上的父親對我輕描淡寫地說著浓领,那是癌玉凯,手術(shù)風(fēng)險很大。他說联贩,如果當(dāng)時你爸就真的就那么倒在手術(shù)臺上了漫仆,你會怎么辦,我笑著說不可能泪幌,卻在回到自己房間后淚水狂流盲厌。

母親放下了所有的工作在家中照顧需要靜養(yǎng)的父親,但父親習(xí)慣了幾十年如一日的忙碌生活祸泪,突然的清閑讓他覺得很不自在吗浩,手中的業(yè)務(wù)電話依舊從清晨到日暮,喜歡去那走走没隘,到這看看懂扼,疲憊和憔悴還是一如往常地伴隨著他,奶奶將他的手機到處藏升略,但始終逃不過父親的法眼微王,我成了一個成天告狀的人,告訴奶奶父親又在什么時候動了手機品嚣,父親無奈炕倘,卻只能罵我一句臭丫頭,那時的我可是有奶奶撐腰的人翰撑。

父親在家的第三個月罩旋,才迎來真正的清閑。

我總是在懷念那段時光眶诈,每個周五放學(xué)回家似乎成了我必須做而且愿意做的一件事情涨醋,喜歡當(dāng)我拉開那扇大鐵門的時候看見父親正一只手托著下巴和爺爺一起看電視,母親和奶奶在廚房里忙碌的場景逝撬,我會開心到一進門就開始放飛自己的嗓門浴骂,從屋里到屋外,從餐廳到廚房宪潮,我總是在祈禱著但愿眼前的情景不會是一觸即破的泡影溯警,希望這樣的持續(xù)時間會被無限的拉長趣苏,這畢竟是我從記事以來都不曾擁有過的小確幸,哪怕有梯轻,也只是一瞬間的事情食磕。

和他們在一起的時候他們總是那么得忙,忙到我長期成為在別人家蹭飯的孩子喳挑,忙到我和弟弟因為菜市場太遠(yuǎn)彬伦,卻在冰箱里面翻出最后一捆白菜和一片臘肉而感到慶幸不會自己餓自己的肚子。

父親敲了敲我的房門伊诵,說是有一個光榮而神圣的使命交給我单绑,他所謂的光榮使命就是讓我背著奶奶幫他喝完他剩下的半盅蟲草鴨湯,一旦我坐在那里日戈,父親很快就會揚長而去询张,但我每次都會很誠實告訴奶奶孙乖,您熬的那盅蟲草浙炼,父親只喝了半盅,剩下的半盅唯袄,是他逼我喝完的弯屈。而母親會對奶奶說,您燉的那缽魚湯恋拷,他真的只是喝了一碗魚湯资厉,剩下的連湯帶魚,都是我吃完的蔬顾。

那段時間營養(yǎng)過盛的不是父親宴偿,而是我和母親。

父親總是那樣的忙诀豁,忙到你在廚房準(zhǔn)備飯菜的時候永遠(yuǎn)都能看見他安安靜靜地坐在沙發(fā)上看電視窄刘,卻在飯菜上桌的時候不見他的蹤影,他要么是出門買水果去了舷胜,要么是拿著掃把開始清理小花園的垃圾娩践,亦或者開始修理家中的一些小東西。久而久之烹骨,他成為了奶奶眼中需要叫無數(shù)遍才遲遲肯來上桌吃飯的孩子翻伺,更準(zhǔn)確地說,是左呼右喚都叫不來的那種沮焕。

父親很喜歡為家中更換或添置一些東西吨岭,有一次我放學(xué)回家,他對我說的第一句話竟是峦树,你來你來辣辫,你看我在房間里換了一個新馬桶簿废。我一向?qū)λ麄兎块g的馬桶深感恐懼,能不靠近就不靠近络它。

我眼紅于小區(qū)里新開的那家火鍋店族檬,也曾學(xué)著父親的樣子在吃飯的時候溜得無影無蹤,換來的是一頓豐盛的火鍋大餐化戳,我一個人承包了一整鍋的食材单料,母親偶爾夾上幾筷子,父親則只是負(fù)責(zé)專業(yè)買單点楼,他很講義氣得沒有把這件事告訴奶奶扫尖,卻在那晚硬逼著我撐完了家中最后半個大西瓜,那個晚上掠廓,我起夜一共起了十三次换怖。

我愛極了父親和母親從職業(yè)正裝到休閑運動裝的樣子,雖然我曾一度嫌棄過母親一身休閑裝后還腳踩著一雙老北京花布鞋的模樣蟀瞧,但她和父親曾穿著各自的那身衣服陪我無數(shù)次的走過相同的街道沉颂,和我一起去到健身房健身,或者是匆匆忙忙地趕去小區(qū)大型演出的現(xiàn)場悦污,更或者是拿著爆米花和可樂坐在電影院里看著同一部電影铸屉,在電影或者演出結(jié)束后我們又再次沿著相同的街道慢悠悠地踱回家,我手中的冰淇淋和冷酸奶也好像被施了魔法般切端,永遠(yuǎn)也吃不完彻坛。

父親不愛看我睡懶覺,他總是在每天早上六點起床和母親出去散步踏枣,七點回家第一件事就是叫我起床昌屉,他總是能想盡各種辦法叫我起床,等我開始給自己做早餐的時候茵瀑,卻發(fā)現(xiàn)他已經(jīng)在自己的房間里面睡得正香间驮,奶奶和母親總是在給著我同一種解釋:你爸爸還沒有調(diào)養(yǎng)好,需要多加休息瘾婿。

那是幾個月后很平常的一個星期五蜻牢,母親因為要事提前開啟工作模式,父親在前面走偏陪,我在后面緊緊地跟抢呆,他要對我說話的時候也從來不會停下來,我只能一路小跑才能跟上他的節(jié)奏笛谦,他告訴我這家飯店的生意越來越不景氣了抱虐,那家美發(fā)集團的老板曾和他是同鄉(xiāng),在自己上初中的時候總是會去到他的照相館拍照饥脑。

我跟累了恳邀,開始慢慢地放下腳步懦冰,我和父親之間的距離又很快地被拉到了五米開外,他從來不會停下來回頭看我走到了哪里谣沸,當(dāng)我感覺到他又要對我說些什么刷钢,我又會再次跑到他的跟前,他的聲音很小乳附,我恨不得踮起腳尖去聽内地,但我又怕他揪我耳朵。

他說赋除,在家里要好好聽爺爺奶奶的話阱缓,多幫忙。那個夜晚举农,我和父親倚靠在湘江河畔的石墻上荆针,看著橘子洲如一艘巨大的航空母艦般穩(wěn)穩(wěn)地停駐在江面中心,雖然已是黑夜颁糟,可這艘巨輪上的夜明燈足以給那些還在江中漂泊的漁船以溫暖航背,我望了望橘子洲,又瞄了瞄站在自己身邊的父親滚停,橘子洲頭的燈守護了那些漁船沃粗,而父親守護的是我們這個家。

又是一個很平常的星期五键畴,家中的大鐵門被我緩緩地拉開,爺爺一個人臥在沙發(fā)上昏昏欲睡突雪,奶奶在一個人在廚房里面忙碌著起惕,我向他們打過招呼后安靜地回到房間,但還是保持著去廚房和奶奶聊天的習(xí)慣咏删。

晚飯后我一個人走過那條熟得不能再熟的街道惹想,一個人去到健身房上課,手中的冰淇淋和冷酸奶換成了礦泉水督函,總是會忘記要在健身之前為自己備一件干凈的衣服嘀粱,那個深夜,我失眠辰狡,獨自回顧著那場已經(jīng)結(jié)束的兵荒馬亂的夢锋叨。

在夢中,父親的公司廠房因為雪災(zāi)而損失慘重宛篇,連續(xù)幾天幾夜的匆忙補救也只是彌補了冰山一角的缺憾娃磺,拖垮了公司工作進度,也拖垮了父親屹立不倒的身軀叫倍,雪災(zāi)剛過偷卧,所有人一顆不安的心終于得到撫慰豺瘤,卻由于工人的失誤而造成一場突然其來的火災(zāi)事故,直逼成品倉庫听诸,火勢無情坐求,它才不在乎會有多少人會因為它而內(nèi)心崩潰。

被查出病情的父親坐在回家的高鐵上晌梨,努力擠出一絲笑容對身邊的母親說“我可能不能陪你走到最后了瞻赶。”母親流淚派任,父親流淚砸逊,那時那刻,兩個惺惺相惜的人掌逛。

很少有人再提起在過去的大半年里面父親經(jīng)歷了什么师逸,或者是說與父親相依為命的我們經(jīng)歷了什么,也不再有人愿意提及那段往事豆混,可能在我心里篓像,它卻像是一個普通日記本,越寫越厚皿伺,越寫越輕松员辩,也終于在父親正式開始工作的那一天為它合上了最后一頁底面,所有劇情鸵鸥,完美落幕奠滑,結(jié)局如同電影故事一般,永遠(yuǎn)都是美好的妒穴。

我偶爾還是會想起那段時光宋税,父親在前面走,我和母親在后面慢慢地跟讼油,父親偶爾的回頭杰赛,我在恍惚之間看到了巨人英雄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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