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北城三月
不知走了多久,身前突然被一道黑影擋住去路绩蜻。女孩抬頭铣墨,原來是錦雞。錦雞朝她身后望了眼办绝,掏出只煙叼上伊约,含糊不清地問:“沒跟上吧?”
女孩沉著臉孕蝉,沒理他屡律。
錦雞點上火,靠墻舒舒服地吸了幾口昔驱。掏出錢包疹尾,見里面就三百塊錢,還有幾個五毛錢鋼镚骤肛。罵罵咧纳本,說什么人不可貌相,甭看戴金戒指腋颠、金耳墜的繁成,兜里也沒倆子。
“分你一百淑玫,辛苦費巾腕∶婢Γ”
女孩頓了頓尊搬,“我有叁鉴。”
“討討幌墓,你咋還跟錢過不去常侣?去醫(yī)院胳施,這么好看的手別被糟踐了舞肆〉ò恚”
“錢包里還有什么?”
“還有張身份證欧募,超市積分卡……”
討討抽身份證的時候压状,手痛地擠了下眉。錦雞問她干嘛跟继,她也不說种冬,叫他別管了。
錦雞點頭舔糖,吩咐她:“老大給你個活娱两,明兒地鐵站,抄底三百金吗∈ぃ”
“我知道了∫∶恚”
老耿又把兒子托付好旱物,背著鼓鼓攘的背包去了縣城。
去到那兒的原因很簡單卫袒,找討討宵呛。他的背包永遠裝得滿滿當當——幾沓子尋人啟事,漿糊夕凝、刷子……每天和警察上演老鼠與貓的故事宝穗。粘了撕户秤,撕了再粘,往復的怪圈逮矛,符咒一般地將他牢牢桎梏鸡号。
當?shù)睾眯牡木鞄退延懹懙馁Y料錄入打拐數(shù)據(jù)庫,老耿通過所謂的數(shù)據(jù)庫才知道橱鹏,原來全國各地有這么多孩子走失膜蠢。而數(shù)據(jù)更新的頻率,遠遠跟不上孩子走失的速度莉兰。
尋親之路道阻且長,四季更迭礁竞,轉眼三年過去糖荒,老耿仍舊一無所獲。好在這些日子里模捂,肉鋪老板的小閨女教會了他拼音捶朵,而村里也建成了為數(shù)不多的幾間網(wǎng)吧。網(wǎng)吧老板是南方人狂男,了解老耿難處后综看,便不收他錢,還把客人們喝剩下的飲料罐集中給他賣錢岖食。
起初很多人圍觀老耿打字红碑。
那模樣很滑稽,一根手指泡垃,邊滿鍵盤的找字母析珊,邊費勁巴拉地拿臉湊近屏幕,去瞅打上去那些字蔑穴。來回縣城忠寻,老耿知道城里人有文化,大多都讀書看報存和,聽說報紙全中國人都看奕剃,登上討討的消息,肯定很快就有結果捐腿,現(xiàn)實卻石沉大海纵朋,老耿唯有一望無際的等待……
再后來,他發(fā)現(xiàn)縣城好多報停都關了叙量。他問報停老板:“這不看報紙倡蝙,看啥啊绞佩?”
老板說:“手機啊寺鸥,啥都有猪钮。”
老耿買不起能上網(wǎng)的手機胆建,也就更無法了解“啥都有”的含義烤低。他唯一的去處,就是網(wǎng)吧笆载。老板笑呵呵的:“就是上網(wǎng)扑馁。你要找人對吧?那就曬網(wǎng)上去凉驻,不會兒就有消息腻要。”
他徹底被老板夸張的描述振奮了涝登,一天到晚在網(wǎng)吧泡著雄家,眼珠錯也不錯地盯著自個發(fā)的帖子,嚯~跟帖量挺多胀滚。老耿由衷地感謝報停老板趟济,嗯……好人一生平安。
鄒歌最近帶了個徒弟咽笼,徒弟警校剛畢業(yè)顷编,血氣方剛。恨不得手撕了潛伏在霞市的犯罪窩點剑刑,執(zhí)法不當媳纬,鄒歌也沒少干給他擦屁股的事。前兩天叛甫,徒弟銬回倆個人层宫,一大一小。大的20出頭其监,叫討討萌腿。小的六七歲,身上多處淤青抖苦,面黃清瘦毁菱。倆人是在地鐵被扣住的,緣由是:行乞锌历。
顯然贮庞,三年前那場碰瓷并未在鄒歌的腦子里留下印象。相反究西,討討記得他窗慎。在霞市類似的犯罪案件很多,由于犯事的普遍是中年婦女、殘疾人和老人遮斥,通常拘兩三天就放人峦失。可這次不同术吗,顯然在那個六七歲的孩子身上尉辑,大有文章牛哺。
鄒歌想跟進君仆,但恰好局里派他去處理一樁詐騙案。臨走前娶视,鄒歌跟徒弟說:“這個大的隘蝎,給我好好審购啄。”
徒弟異持雒矗亢奮闸溃,把頭一點:“師傅放心!”
這其實并非是純粹的詐騙案拱撵,犯罪嫌疑人試圖施騙,結果失敗表蝙,一時起意搶走了當事人的全部財務拴测。經(jīng)調查,當事人名叫耿世秋府蛇,全部財務包括:1瓶水集索,土特產(chǎn)若干、地圖1份汇跨,以及500塊錢現(xiàn)金务荆。
了解完情況,鄒歌躥起陣無名火穷遂。案件是在旅館發(fā)生的函匕,而旅館已安裝了攝像頭,也就是說犯罪嫌疑人的罪證收錄完好蚪黑。隨便派個新手來盅惜,都能解決,何必折騰他呢忌穿?
警車上抒寂,鄒歌抿嘴沉默。車門另一側掠剑,老耿反復搓著手屈芜,似乎有話想說,卻又礙于鄒歌的低氣壓而不敢開口。鄒歌問:“具體的井佑,回局里做個筆錄属铁。放心,東西肯定會幫你找回來毅糟『煅。”
老耿點頭,“謝謝警察同志姆另,那人說知道我閨女的下落喇肋,可說的都是錯的。幸好我留個心眼……沒想到迹辐,他居然敢搶蝶防!”
“你女兒離家出走?”
鄒歌本想說明吩,現(xiàn)在的孩子青春叛逆间学,沒準過兩天過就回來了。然而老耿吸了口氣印荔,搖頭說:“我閨女四歲就被人販子拐走了低葫,叫什么庫的登也登了,報紙也發(fā)了仍律,尋人也貼了嘿悬,可咋就沒回音呢?”
鄒歌不善安慰人水泉,平日小徒弟有個什么愁的善涨,就簡單粗暴地帶他去喝酒,喝趴下算草则。酒醒钢拧,愁也就解了】缓幔可耿世秋不一樣源内,失散十余年的骨肉,早就像一根釘子看锉,深深地扎進了老人的心臟姿锭,無以撼動。
老耿繼續(xù)道:“唉伯铣,我想到兩種可能呻此。一種是,討討死了腔寡。另一種焚鲜,是她怪我小時候待她不好,所以故意躲起來……”
——討討
這兩個字似乎波動了鄒歌的某根神經(jīng),他莫名其妙地叫聯(lián)想到了方才在局子里見到的那個女孩子忿磅,清瘦糯彬、薄涼,也叫討討葱她!鄒歌很快便駁回了自己的想法:欸撩扒,怎么可能?
這事沒過去吨些,亙在鄒歌心里搓谆。
經(jīng)核查那名六七歲的男孩果然是被拐來的,但因為之前被灌了太多的安眠藥豪墅,而對之前的記憶產(chǎn)生偏差泉手。他似乎很親近討討,但凡鄒歌語氣重些偶器,或者聲音大些斩萌,他都會躲在討討身后。而那個叫討討的屏轰,也會梗著脖子颊郎,嚷道:“橫什么橫,警察了不地蚌纭袭艺!”
鄒歌失笑,心想:這討討若真是耿世秋的閨女叨粘,倒真不如當她死了。
討討嘴很硬瘤睹,調查一整天也并未搜集到任何實質性的信息升敲。不過鄒歌細心地發(fā)現(xiàn),討討吃飯時轰传,會把好吃的撥給小男孩驴党。晚上,討討哄他睡下获茬,然后自己獨自對著窗外的月亮發(fā)呆港庄,動也不動。
一天過去恕曲。
討討重歸自由鹏氧,臨行前小男孩抱著她哭鬧不已。討討蹲下來佩谣,摸摸他腦袋說:“那些人肯定會對你好把还,我也沒必要再保護你了,諾諾乖〉趼模”
迎著陽光安皱,鄒歌清楚地看到討討脖子左側的一顆痣。很明顯艇炎,溜圓酌伊。他說:“找點事情做,你不是那種人缀踪【幼”
討討微怔,很快又換上太妹的痞樣辜贵,反駁問:“哪種人悯蝉?”
迎著朝陽,討討感覺自己空虛得快要發(fā)了瘋托慨。沒有了諾諾鼻由,又有誰是自己的依托呢?生活又被打回原形厚棵,重溫鄒歌的話蕉世,她肆無忌憚地笑開,不知覺間婆硬,卻已淚流滿面……
老耿的背包找回來的狠轻,物歸原主。
他再三感謝鄒歌彬犯,語無倫次地一路感謝到黨中央去向楼。臨了,鄒歌又塞給他些面包谐区、礦泉水湖蜕,作為回程干糧。突然他腦袋一熱宋列,叫住老耿:“你身上帶著討討相片沒昭抒?”
老耿木訥地點頭。
“給我看看炼杖∶鸱担”
“喏,小時候的坤邪。村里都夸我閨女漂……”
“小陳——”鄒歌打斷老耿熙含,把照片塞給徒弟,使勁攥了攥他肩“去艇纺,趕緊把叫討討那姑娘給我追回來婆芦!”
討討沒走多遠就被小陳給截住了怕磨,手銬的滋味太難熬,下意識退了幾步消约。扯著嗓子問:“干嘛肠鲫!又拷我啊或粮?”
……
回到這個剛離開不到半小時的屋子导饲,這次鄒歌態(tài)度還好,泡了杯茶給她氯材。討討抿了抿渣锦,嫌棄地推開:“你們警察就喝這屁噔茶?”
“不喝就閉嘴氢哮〈校”鄒歌沒好氣,“我問你冗尤,你什么時候來的霞市听盖?”
“關你屁事×哑撸”
鄒歌隨手抄起癢癢撓皆看,照著腦袋就是一下。
討討躲開了背零,說:“五六年了腰吟。”
隨即徙瓶,一張泛黃翹邊的老相片推到她面前毛雇。鄒歌敲敲桌子,問她:“照片上的人侦镇,認識嗎禾乘?”
很明顯,鄒歌感覺到身邊浮動起一股緊張的氣氛虽缕。面前這個叫討討的少女,上身繃直蒲稳,下唇被咬得甚至有些發(fā)白氮趋。許久,她才抬起頭江耀,眼中又恢復之前的玩謔剩胁,垂著眼說:“沒見過∠楣”
鄒歌瞇起眼昵观,“哦晾腔,可她的父親來找了,就在隔壁啊犬∽评蓿”
討討閃過一絲驚詫,卻沒做聲觉至。鄒歌起身開門剔应,并沒發(fā)現(xiàn)討討在門把手轉動的咔嚓聲中,不住地哆嗦语御。曾經(jīng)縈繞她太久的噩夢峻贮,讓她哭整晚喘不過氣的,噩夢里的人……就在隔壁应闯?
老耿腿很軟纤控,是被攙著進屋的。進來的時候碉纺,屋里沒人船万。鄒歌剛想追,便隱約聽到桌子下方惜辑,靠近暖氣的地方有輕微的喘息唬涧,果然是她。
討討蜷在角落盛撑,因為實在太瘦碎节,俯視下來,整個人就像是折疊成對角的硬紙殼抵卫。老耿顫顫巍地叫她:“討狮荔、討討……”
熟悉的嗓音,瞬間喚起了她噩夢似的童年介粘。爹拿著掃帚殖氏,邊揍邊罵:“打不死你個小討債鬼,我叫你丟叫你丟姻采!”后來有了寶娃雅采,便愈發(fā)過分:“討債鬼啊,弟弟就是被你方的慨亲!”
討債鬼……冤家……廢物
討討用力捂住耳朵婚瓜,口里念著“別打我”、“我不是”刑棵、“別過來”巴刻,終于那些聲音都倏地靜止。鄒歌把她扯起來蛉签,握住肩膀搖了搖胡陪。抬眼沥寥,撞進瞳孔的,是一雙紅通通的眼睛柠座,眼眶里淤得全是淚邑雅。
討討和她爹在屋里單獨談,鄒歌出去抽根煙愚隧〉仝澹可剛抽幾口,就見老耿走出來狂塘,停下幾秒录煤,又向他走來。鄒歌往屋里探了眼荞胡,問他:“怎么樣妈踊?”
老耿扯出笑,“她說想跟你談泪漂±扔”
“跟我談?”
討討欣然接受鄒歌的態(tài)度萝勤。請他坐下露筒,慢慢地講述了自己的故事……
她起初認為被打,是因為自己太淘敌卓。于是她學乖慎式,行事小心。卻依舊難逃打罵趟径,后來經(jīng)人指點瘪吏,她才醒悟,錯在己蜗巧。無論自己如何小心謹慎掌眠,都敵不過父親給她娘倆下的詛咒——討債鬼。
原來幕屹,真的有人從出生就是個錯誤蓝丙。或許是從那時起望拖,叛逆的種子深深地扎根心底渺尘,她祈求逃離,離開村子靠娱,逃脫自己被詛咒的命運。而上天似乎聽到了她的祈求掠兄,真的安排她離開像云,只不過是劍走偏鋒锌雀。
那天她同小朋友們游戲,躲在廢品站好久都沒人來找迅诬。討討悻悻地爬出來腋逆,左腳的布鞋掉了,剛哈腰去撿侈贷,就感覺有人在她頭頂一拍惩歉,香香的,再然后就沒了知覺俏蛮。
也是很久之后撑蚌,討討終于知道這是人販子的慣用伎倆,拍花子搏屑。她被帶進一間擁擠的屋子争涌,里面有五個小孩,比她小辣恋,男孩多亮垫。
那個年代的人販子還沒如今猖獗、也不會賣什么人體器官伟骨。討討幾乎是隔一個禮拜饮潦,身邊的小伙伴就消失一個。輪到她的時候携狭,被剃了禿瓢继蜡,裝作啞巴不許吭聲。在霞市暑中,賣了個好價錢壹瘟。
后來,那家人得知受騙鳄逾,就把她趕了出來稻轨。之后她就遇到了錦雞,錦雞待她不錯雕凹,討討知道錦雞一伙的勾當殴俱,但卻在看到那些被迫灌迷藥的孩子們之后,決定留下來枚抵。她有自己的一定之規(guī)线欲,做壞人的“操守”——絕不偷小孩,不騙老人汽摹。
再后來李丰,她碰上了鄒歌。那時的他逼泣,脾氣沒現(xiàn)在這樣壞趴泌,眉目清秀舟舒,一看就是剛邁出校門不久的學生。第一見面嗜憔,他給了自己二百塊錢秃励,去看病。第二次見面吉捶,他說:找點事情做夺鲜,你不是那種人。
說實話呐舔,討討很喜歡這個陌生人币励。盡管,鄒歌是警察滋早,而她是賊榄审。所有陌生人對自己的溫暖,都源自這個人杆麸。是他搁进,使討討感受到陌生人間平淡的關懷與溫暖。
而這種關懷與溫度昔头,是她打心底渴望而不可求的饼问。
點到為止,足夠了揭斧。
“所以呢莱革?”鄒歌問。
“別誤會讹开,我可沒向你表白盅视。”
鄒歌笑:“肉又癢癢了吧旦万∧只鳎”
不得不說,鄒歌笑起來真的很帥成艘。然而討討并沒動歪腦筋赏半,說了一大堆,抓過茶杯“咕噔咕噔”幾口淆两,繼續(xù)道:“我不跟他回去断箫,有些事情……翻篇不太容易∏锉”
“嗯仲义,我懂。”
“你懂埃撵?”討討樂了尸诽,“我沒指望過誰能懂我,無所謂盯另。不過你說的對,我不是那種人洲赵,所以我打算離開了鸳惯,換一座城市,換一撥人叠萍,換一個身份……”
“你爸怎么辦芝发?”
“人生那么長,有時候犯錯有時候悔過苛谷,都需要時間不是嘛辅鲸?或許終究有一天,我會回去腹殿,但肯定不是現(xiàn)在独悴。”
鄒歌寫下一串號碼锣尉,遞給她:“這是我手機刻炒,有困難找警察∽圆祝”
討討眼中泛起水光坟奥,她吸吸鼻子:“好∧聪幔”
又是一年除夕爱谁,想必今年……
大家都能過上個好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