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刻正如悶熱無風(fēng)的夏天里終于降下了一場涼爽的雨表伦。
“你一定要有信念。反正我是這么想的稻扬。不能光靠吃藥什么的。你一定要相信那個人能好起來羊瘩。人的大腦里有太多的東西我們不明白泰佳,但是你想想,如果有信念尘吗,你就一定能把事情做成逝她。”
“我并不是說要……信教什么的睬捶。我的意思是黔宛,去接受一些你不了解的東西,去爭取擒贸,去相信自己可以改變一些事情臀晃。”
小朵的云在地上投下影子介劫,走得飛快徽惋。遠山的光影一片霧蒙蒙,不是因為薄暮座韵,而是因為山前蔓延的大片空地险绘。他思量著現(xiàn)在的情景奎妮遠在英格蘭的那一頭小睡,而他站在這一頭的小電話亭里誉碴,兩人之間隔著他毫不了解宦棺、只能想象的千山萬水道路、農(nóng)田翔烁、森林渺氧、河流旨涝、曠野蹬屹、荒原侣背、高峰、深谷慨默,還有數(shù)不清的人贩耐。他要去認(rèn)識它們,穿過它們——沒有深思熟慮厦取,也無須理智思考潮太,這個念頭一出現(xiàn),他就決定了虾攻。哈羅德不禁因為這種簡單笑了铡买。
哈羅德?弗萊是個高大的男人,卻一輩子彎著腰生活霎箍,像是隨時防備著前方會突然出現(xiàn)一道低梁奇钞,或是別人投偏了的紙飛機似的。他出生那天漂坏,母親看著懷里的襁褓景埃,完全不知所措。她還年輕顶别,有一張櫻桃小嘴谷徙,早早就嫁了人,那人戰(zhàn)前是個好丈夫驯绎,參軍回來后卻不是那么回事了完慧。一個嗷嗷待哺的嬰兒是她當(dāng)時最不需要的負(fù)擔(dān)。哈羅德小小年紀(jì)就學(xué)會了安身立命之道条篷。
哈羅德自己也承認(rèn)有些地方計劃得不夠周詳骗随。他沒有走遠路的鞋子,沒有指南針赴叹,更沒有地圖和換洗的衣服鸿染,整件事考慮得最少的就是旅途本身。本來他就是走起來之后才意識到自己要做什么乞巧,別說細(xì)枝末節(jié)了涨椒,就連大致的計劃都沒有。德文郡的路他還知道一點绽媒,但出去之后呢蚕冬?反正一直往北走就是了。
這其實跟他一點關(guān)系也沒有是辕,他不過是個退休老人囤热,收到了一封信,為了一個愿望而上路获三,如此而已旁蔼。
哈羅德輕手輕腳地關(guān)上門骄崩,感覺自己像是對一些還沒有機會開始的東西道別了舌涨。他慢慢走下樓,留意著自己的腳步,鞋子踩在厚厚的地毯上采盒,一點聲息都沒有澄干。
“我們還擔(dān)心您已經(jīng)走了呢熊尉∷艿浚”侍應(yīng)理理自己的一頭紅發(fā),輕輕喘著氣祟同∽鞔“我們想說,一路順利晕城!”唱歌的那位女士突然開口徊都。“我真心希望您能成功广辰∠窘茫”她的朋友接著說。生意人將一張名片緊緊塞進哈羅德手心“如果你經(jīng)過赫克薩姆择吊,記得來找我李根。”他們都相信他几睛。他們都看見了他的帆船鞋房轿,聽過了他說的話,卻用心說服了理性所森,選擇忽略一切證據(jù)囱持,去期待一種比不言自明的現(xiàn)實更大、更瘋狂焕济,也更美好的可能性纷妆。哈羅德想到自己一刻鐘前的猶豫,自愧不如晴弃⊙诖保“你們太好了∩暇希”他輕輕呢喃际邻,逐個握過他們的手,謝謝他們芍阎。那個小侍應(yīng)還湊到他耳邊世曾,隔著空氣輕輕親了一下。
聽到一陣碎裂的響聲谴咸,他一驚轮听,緊走幾步回頭一看肿轨,才發(fā)現(xiàn)是樹上一只差點失去平衡的白鴿,他心臟猶兀自急促地跳個不停蕊程。過了一會兒,他定下心來驼唱,才找回一絲把握藻茂。英格蘭的土地在腳下鋪展開,那種自由自在玫恳,探求未知的感覺振奮人心辨赐,讓他忍不住漾起一絲笑意,但覺蒼茫世界我獨行京办,再沒有什么可以阻止他掀序,讓他回到小花園里除草去。
一步又一步惭婿,繼續(xù)走下去不恭。當(dāng)他接受了這種緩慢的前進,反而開始驚訝自己走了多遠财饥。視野盡頭只是淡如水的一抹藍换吧,有屋子,有樹钥星,但有時天和地的邊緣漸漸消融沾瓦,仿佛相互滲入了對方,成為不可分割的一部分谦炒。他經(jīng)過兩輛僵持著的貨車贯莺,兩個司機在爭吵到底誰應(yīng)該退后把路讓出來。他身體的每一寸都在呼喚食物宁改,一想起自己沒吃的那份早餐缕探,胃就狠狠扭動起來。
“我的確——就像你說的——糟透了还蹲∷喊”他低下頭。褲子滿布泥點秽誊,膝蓋那里磨破了鲸沮,鞋子完全濕透,他后悔沒有在門外脫掉鞋子再進來锅论∷夏纾“我承認(rèn)貝里克很遠,我沒有合適的裝備最易,也沒經(jīng)過什么訓(xùn)練怒坯,但或許有一天你也會做一件毫無邏輯可言的事炫狱。人們會說你為什么要這么做?那時你可能就會想起我剔猿,然后堅持下去视译。
他一直都有點太“英式”了,這里的英式是乏善可陳的意思归敬。他是個缺乏色彩的人酷含。別人都有有趣的故事可說,有有趣的問題可問汪茧。他不愛發(fā)問椅亚,生怕冒犯他人。他每天都系領(lǐng)帶舱污,有時也會納悶自己是不是太執(zhí)著于一套甚至不知道是否仍然存在的規(guī)則呀舔。如果他受到過足夠的教育,讀完預(yù)科扩灯,升上大學(xué)媚赖,事情或許會不一樣。但十六歲生日那天珠插,父親丟給他一件大衣省古,就把大門指給他,讓他離開了丧失。大衣也不是新的豺妓,有著濃濃的樟腦丸氣味,內(nèi)襯袋子里還有一張公共汽車票布讹。
哈羅德相信自己的旅程真正開始了琳拭。他還以為在決定向貝里克進發(fā)的那一刻就開始了,現(xiàn)在才發(fā)現(xiàn)當(dāng)初的自己多么天真描验。有些事情可以有好幾個起點白嘁,也可以用不同的方式開始。有時候你以為自己已經(jīng)展開了新的一頁膘流,實際上卻可能只是重復(fù)以前的步伐絮缅。他直面并克服了自己的短處,所以現(xiàn)在終于可以面對呼股。
原來只要知道尋找的是什么耕魄,就往往能從身邊隨手拈來。
但這些都無關(guān)緊要彭谁。他發(fā)現(xiàn)正是這些普通人的渺小與孤獨使他訝異吸奴,牽動他內(nèi)心的溫柔。這世上有許多人每天做的事就是不斷將一只腳放到另一只腳前面,日子久了则奥,生活便顯得平淡無奇考润。哈羅德無法再否認(rèn)其實一路上見過的每個陌生人雖然是獨特的,卻又是一樣的读处,這就是人生的兩難糊治。
他這樣堅定地走著,好像等了一輩子就是為了離開椅子罚舱,像現(xiàn)在一樣井辜,走在路上。
它們就是不停地浮現(xiàn)馆匿。穿過一個又一個人聲鼎沸的城鎮(zhèn),走過一條又一條寥落的公路燥滑,哈羅德開始明白某些過去的時刻渐北,仿佛它們剛剛才發(fā)生。有時他覺得自己已經(jīng)脫離現(xiàn)在铭拧,陷入了回憶中赃蛛。曾經(jīng)的場景一次次重現(xiàn)眼前,他成了被迫留下的觀眾搀菩,目睹一個個錯誤呕臂、矛盾、不該作的選擇肪跋,卻無法改變?nèi)魏问虑椤?/p>
也有些日子歧蒋,他會忘了自己,忘了在走路州既,忘了腳下的地谜洽,什么都不想,至少沒有想那些可以用語言表述的東西吴叶。他感覺到肩上的陽光阐虚,看到滑翔的茶隼,將腳跟從地面抬起蚌卤,交替承受身體的重量实束,世上就只剩下這些事了。
他的睡眠質(zhì)量卻依然很差逊彭,越來越頻繁地被過去的畫面困擾咸灿,或是夢見自己升到高處后狠狠落下。一早起來他看著窗欞上未落的月光侮叮,有一種被困的感覺析显。天幾乎還沒亮,他就結(jié)賬出發(fā)了。
被記憶折磨的哈羅德佝僂起雙肩谷异。他的確是個不可原諒的膽小鬼分尸,但至少現(xiàn)在,他做了些實在事歹嘹。已經(jīng)能看到巴斯了箩绍。天上新月如鉤,地面小路曲折尺上,把山坡割開一塊一塊材蛛,米色的石頭在朝陽覆蓋下燃燒一樣發(fā)著光。今天會是很熱的一天怎抛。
空中有一層厚厚的白云卑吭,壓在整座城市上頭,仿佛要將城里的生命力壓榨出來马绝。酒吧和咖啡館都擺到了路上豆赏,喝酒和逛街的人都只穿背心,幾個月沒見太陽的皮膚曬成了深紅色富稻。哈羅德把外套搭在手臂上掷邦,依然要不停舉手,用袖子擦掉臉上的汗椭赋。楊絮種子像飛蟲一樣懸在半空抚岗。哈羅德走到補鞋店,門還是沒開哪怔。他背包的肩帶都被汗浸濕了宣蔚,他不知道下一步該怎么辦。
“我并不是說癌癥無藥可醫(yī)认境,如果手術(shù)失敗件已,還有其他的療法。作為一名醫(yī)生元暴,我絕對不會告訴我的病人完全無法可施了篷扩,除非我百分之百確定。哈羅德茉盏,你家里有妻子兒子鉴未,如果可以的話,我想說你看起來十分疲累鸠姨。這一趟真的非走不可嗎铜秆?”
過去已經(jīng)無法改變。不能做手術(shù)的癌癥是好不了的讶迁。他想起自己見過的人连茧,他們的痛,他們的掙扎,于是啸驯,他又一次感受到做人的孤獨客扎。他想起那個穿著女性衣著的陌生人和他頭上的傷。他想起戴維畢業(yè)那天的模樣罚斗,還有接下來幾個月的時光徙鱼,他仿佛在睜著眼睛做夢。太多了针姿,太多了袱吆,走不下去了。
然后她將每件自己的衣服都和哈羅德的衣服配對掛起來距淫。她把自己襯衫的袖子塞進他藍色套裝的口袋绞绒,裙子的褶邊在男裝褲腿繞一圈,另一條裙子塞到他藍色羊毛衫的懷里榕暇。仿佛有許多隱形的莫琳和哈羅德在她的衣柜里閑逛蓬衡,只等著踏出來的機會。她笑了拐揭,然后又哭了撤蟆,但是她沒有將衣服的位置換回來奕塑。
灌木叢漸漸消失堂污,變成溝渠和干巴巴的石頭墻,開闊的平地上矗立著一座又一座巨大的電纜塔龄砰,望不到盡頭盟猖。他眼里看著這些東西,卻無法燃起一絲興趣换棚,無論往哪個方向看去式镐,都是沒完沒了的路,沒有結(jié)束可言固蚤。他用盡全身的力量和意志力往前走娘汞,心里清楚自己是永遠不可能到達的。
為什么要浪費這么多時間看天夕玩、看山你弦,與路人交談,回想已經(jīng)過去的一生燎孟?坐上一輛車不就完了嗎禽作?他當(dāng)然不可能靠一雙帆船鞋走到貝里克】常奎妮當(dāng)然不會因為他叫她等待就能延遲結(jié)局的到來旷偿。
每一天,低垂的天空在銀色日光的炙烤下愈加蒼白,他只是埋頭行走萍程,不去看頭上的飛鳥幢妄,不理會身邊的車流。這種感覺比只身一人站在深山野林里還要孤單無著尘喝。
這個決定不僅僅是為自己而作的磁浇。還有莫琳,他越來越想念她了朽褪。他知道自己已經(jīng)失去了她的
愛置吓,但一走了之,將她一個人落在身后收拾殘局仍然是錯的缔赠。他已經(jīng)給過她太多的哀傷和不幸衍锚。還有戴維,從巴斯那天起嗤堰,哈羅德越來越痛苦于他們之間的距離戴质。他太思念他們兩個了。
最后還有經(jīng)濟原因踢匣。晚上過夜的小旅館并不昂貴告匠,但這樣下去依然是他無法承擔(dān)的一筆數(shù)目。他查了一下銀行賬號离唬,被嚇了一跳后专。如果奎妮還活著,如果她愿意他來看她输莺,那他就坐火車去吧戚哎。晚上就能到貝里克了。
電話那頭的女人問“你以前打來過嗎嫂用?”哈羅德不知道這是不是上次接電話的護士型凳。這個人有點蘇格蘭口音,他想嘱函,還是愛爾蘭甘畅?他已經(jīng)太累了,沒有心情去揣摩往弓。
“你是不是那位要徒步走過來看她的先生疏唾?”哈羅德吞一下口水,喉嚨尖利地一痛亮航。他說是荸实,然后又道了歉〗闪埽“弗萊先生准给,奎妮沒有家人泄朴,也沒有朋友。沒有牽掛的病人一般都熬不了多久露氮。我們一直在等您的電話祖灰。”
他眼前浮現(xiàn)出一個擔(dān)架畔规,僵硬的局扶,死氣沉沉的。原來來不及改變是這種感覺叁扫。哈羅德沙啞著聲音回答“是三妈。”因為那頭沒有任何回應(yīng)莫绣,他又加了一句“當(dāng)然畴蒲。”他的額頭靠在電話亭的玻璃上对室,肩膀也靠上去模燥,閉上了眼睛。若能有剪斷一切感覺的方法多好掩宜。
“我們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事情有時她居然能坐起來蔫骂,她還給我們看你寄給她的明信片∥溃”
等你辽旋,弗萊先生,就像你囑咐的那樣慧瘤〈饕眩”
她在等我固该?
“您打來電話說要徒步走來時锅减,我還擔(dān)心您領(lǐng)會錯事情的關(guān)鍵了。但原來是我錯了伐坏。這是很罕見的治療方法怔匣,我不知道您是怎么想到的。但或許這就是世界所需要的桦沉,少一點理性每瞒,多一點信念〈柯叮”
“就算害怕剿骨,也叫她一定要堅持,一定要活下去埠褪∨ɡ”
哈羅德從下午一直走到黃昏挤庇。他又知道自己為什么要這么做了,實際上現(xiàn)在比任何時候都更清晰明白贷掖。打電話前那種強烈的懷疑感消失了嫡秕,他又逃過了一劫。原來還是有奇跡的苹威。如果坐上汽車火車昆咽,他一路上都會以為自己是對的,其實卻是大錯特錯牙甫。他幾乎已經(jīng)放棄掷酗,
看著家家戶戶透出的昏黃燈光,燈光中忙忙碌碌的人影窟哺。
很久汇在,奈何實在無瓦遮頭;還有一棟建造中的房屋脏答,窗口都用塑料床單封住了糕殉,哈羅德不想不問而入。幾縷白色云朵閃著光殖告,像黑銀相間的鯖魚阿蝶,所有屋頂、馬路都浸在一片最柔軟的藍色里黄绩。
哈羅德的腦海漸漸澄明羡洁,身體像是融化了。雨點落在倉頂爽丹、油布上筑煮,雨聲輕柔,充滿了耐心粤蝎,像莫琳以前給幼年的戴維唱催眠曲一般真仲。雨停時哈羅德還有點不舍得,好像這聲音已經(jīng)成了世界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初澎。這一刻秸应,天空、大地和他之間碑宴,似乎已經(jīng)沒有什么距離软啼。拂曉前哈羅德就醒了。他撐起手肘通過間隙望向倉外延柠,白晝正打退黑夜祸挪,曙光滲入視野,蒼白得幾乎沒了贞间。
鞋下的稻草發(fā)出唰唰的聲音贿条,雙手觸處只覺非常輕柔盈罐,他展開睡袋,跪下來打開拉鏈闪唆,定定躺著盅粪,動也不動,但沒過一會兒他就開始擔(dān)心頭和鼻子可能會凍著悄蕾。于是他打開背包找到給奎妮的軟羊毛貝雷帽票顾,她不會介意借給他戴一下的。山谷那頭點點燈光在黑暗中微微搖曳帆调。
隨著遠處的輪廓漸漸清晰奠骄,曙光越來越堅定,鳥鳴突然響起番刊,夜空漸漸轉(zhuǎn)為深灰含鳞、乳白、桃紅芹务、靛青蝉绷,最后定格成一片藍。一道隱隱的霧氣爬過山谷枣抱,山頂和房屋都像從云中升起一樣熔吗。月亮此刻已經(jīng)模糊不可辨了。他就這樣順利度過了在外面的第一個夜晚佳晶,哈羅德先是覺得有點不可思議桅狠,接著又變成了喜悅。他在地上跺著腳轿秧、擤著鼻子中跌,突然很想告訴戴維這個小小的成就」酱郏空氣中悸動著鳥兒的歌唱漩符、生命的氣味,他感覺就像站在昨晚的雨中逸贾。他趕緊卷起包袱陨仅,又回到了路上津滞。他走了一天铝侵,看到泉水就彎身喝一口,盡情體會手中那一掬清涼触徐。中途在路邊小攤位咪鲜,他停下來買了一杯咖啡、一串烤肉撞鹉。攤主聽完哈羅德的故事之后堅決不肯收錢疟丙,說他自己的母親也得過癌癥颖侄,正在康復(fù),能請哈羅德吃一點東西享郊,他十分開心览祖。他經(jīng)過斯拉德,看到一個從樓上窗口往下笑的女人炊琉,面目和善展蒂,他又從那走到伯德利普。陽光穿過克蘭拉姆樹林的枝葉苔咪,在厚厚的山毛櫸落葉上灑下靈動的金箔锰悼。在一間小小的廢棄木屋里,哈羅德度過了野外的第二個晚上团赏。第二天他開始向切爾滕納姆進發(fā)箕般。
前方的黑山和馬爾文山矗立在視野兩端,哈羅德可以看見遠處工廠的屋頂舔清,格洛斯特大教堂模模糊糊的輪廓丝里,還有一些微小的影子,一定是房子和來往的汽車体谒。那里有如此多事情在發(fā)生丙者,如此多生命在忙碌、受苦营密、奮斗械媒,全然不知在這座小小的山上,有一個他坐著评汰,靜靜眺望纷捞。又一次,他覺得自己既超然物外被去,又是眼前世界的一部分主儡,既和他們有千絲萬縷的聯(lián)系,又不過是個匆匆過客惨缆。哈羅德開始明白這也是他旅程的真諦糜值。他既是一個偉大過程的一部分,又不屬于這個偉大的事物坯墨。
為了堅持到底寂汇,他一定要誠實坦然地面對最初推動自己邁出步子的感覺。別人選擇的方法不同并沒有關(guān)系捣染,這是無可避免的骄瓣。他會繼續(xù)順著大路走下去,因為除卻偶爾飛馳而過的汽車耍攘,他感覺這里是更安全的榕栏。沒有手機并不要緊畔勤,沒有計劃也無所謂,他有一張完全不同的地圖扒磁,就在他腦海里庆揪,由一路上走過的地方、遇過的形形色色的人組成妨托。他還是不會換掉自己的帆船鞋嚷硫,因為無論多么破爛,那都是他的鞋子始鱼。他發(fā)現(xiàn)當(dāng)一個人與熟悉的生活疏離仔掸,成為一個過客,陌生的事物都會被賦予新的意義医清。明白了這一點起暮,保持真我,誠實地做一個哈羅德而不是扮演成其他任何人会烙,就變得更加重要负懦。
這一切都合情合理。那這段旅程的本質(zhì)還有什么在困擾著他呢柏腻?他將手伸入褲袋纸厉,不停撥弄袋子里裝著的硬幣。
她們給他食物五嫂、庇所颗品,即使他怯于接受。在接受的過程中沃缘,他也學(xué)到了新的東西躯枢。給予和接受都是一份饋贈,既需要謙遜槐臀,也需要勇氣锄蹂。他想到了躺在谷倉里內(nèi)心的平靜。他讓這些東西一遍一遍在腦海里回放水慨,腳下的大地一直伸向遠處的天際線得糜。一瞬間他明白了。他明白了自己需要怎么做才能到達貝里克晰洒。
在切爾滕納姆朝抖,哈羅德把他的洗衣粉給了一個正要走進洗衣店的學(xué)生。在佩雷斯貝里他遇見一個找不到鑰匙的女人欢顷,他把手動發(fā)電電筒給了她槽棍。第二天他把膠布和消毒藥膏都給了一位母親,她的孩子跌破了膝蓋正在號啕大哭抬驴,哈羅德于是順便把梳子也送出去了炼七,用來引開孩子的注意力〔汲郑《大不列顛旅游指南》他給了一對在克利夫山附近迷了路,正不知所措的德國夫婦,而且既然他已經(jīng)對那本植物百科非常熟悉践磅,干脆也一并送給了他們梆暮。他將送給奎妮的禮物重新包裝過蜂蜜、玫瑰石英胧卤、閃亮的紙鎮(zhèn)唯绍、羅馬鑰匙圈,還有那頂羊毛帽枝誊。給莫琳的禮物則全部放到一起况芒,找了一間郵局寄了出去。背包和指南針留下了叶撒,因為它們不是他的绝骚,他無權(quán)轉(zhuǎn)送他人。
從來沒見過這么好的五月天祠够。每一天都碧空如洗压汪,花園里擠滿羽扇豆、薔薇古瓤、翠雀花止剖、金銀花、羽衣草落君,蟲兒盤旋飛舞滴须,跳來躍去。哈羅德走過開滿金鳳花叽奥、罌粟扔水、牛眼雛菊、三葉草朝氓、野豌豆魔市、剪秋蘿的草坪,灌木叢被垂下來的接骨木花籠上淡淡的甜香赵哲,當(dāng)中還點綴著野生的薔薇待德、鐵線蓮、啤酒花枫夺。路旁的小菜園也是一幕生機勃勃的景象将宪,生菜、菠菜、早土豆较坛、甜菜根印蔗、糖萵苣、綠豌豆排得整整齊齊丑勤,剛成形的醋栗掛在枝頭华嘹,看起來就像綠豆莢。種菜的人把多余的蔬菜果實放在路邊法竞,掛上一塊牌子耙厚,寫著“請隨便拿”。
哈羅德知道他找對了方向岔霸。他給遇見的陌生人講述奎妮和加油站女孩的故事薛躬,詢問他們是否愿意給予協(xié)助。作為回報呆细,他會傾聽他們的心里話型宝。人們有時給他一個三明治,有時是一瓶水侦鹏,有時是一貼新膏藥诡曙。他從來需要多少拿多少,絕不多要一點略水,偶爾會很客氣地謝絕別人捎他一程价卤、提供徒步設(shè)備或路上干糧的好意。他從彎彎的豆莖上掐下一排豌豆莢渊涝,貪心地吃著慎璧,像吃零食一般。他見過的人跨释,走過的小鎮(zhèn)胸私,都是旅程的一部分,每到一自谷倉那晚開始鳖谈,哈羅德每天都睡在野外岁疼。他會選個干燥的地方,并且非常小心缆娃,不弄亂任何東西捷绒。他在公廁、噴泉贯要、溪邊洗漱暖侨,在沒人注意的時候沖一沖衣服。他時不時會想起那個已經(jīng)被他忘了一半的世界崇渗,那里有房子字逗、有馬路京郑、有汽車,人們每天都要洗澡葫掉,一日要吃三餐些举,晚上要睡覺,還要互相陪伴挖息。他很高興那個世界里面的人安全無恙金拒,也很慶幸自己跳出了那個世界兽肤。
哈羅德走過大街小巷套腹,也走過山間小徑。指南針戰(zhàn)戰(zhàn)巍巍指著北方资铡,他一往無前地順著指針方向走著电禀。無論白天還是晚上上路,一切隨心而欲笤休,走過一英里尖飞,再走一英里。當(dāng)腳上水泡實在疼得厲害店雅,他就用膠帶纏一纏政基。累了就睡一覺,睡醒又繼續(xù)闹啦。有時他在黎明的晨光中與高峰期車流一塊前進沮明,有時他在如眉的彎月下踏著星光前行,月光下的樹干像骨頭一樣發(fā)著森森白光窍奋〖鼋。狂風(fēng)暴雨擋不住他的腳步,陽光炙烤下他依然不停前行琳袄。好像他等了一輩子江场,就是為了走這一趟,他不再在乎自己走了多遠窖逗,只要還在向前走址否。蒼白的科茨沃爾德石頭換成了沃里克郡的紅磚,腳下已經(jīng)是英格蘭中部的平原碎紊。哈羅德無意中拂過嘴邊佑附,發(fā)現(xiàn)已經(jīng)蓄了厚厚一團胡子“剑奎妮會活下來的帮匾,他知道她會的。
從斯特拉特福開始痴鳄,他向沃里克進發(fā)瘟斜。在考文垂以南的巴金頓,哈羅德遇到一個十分隨和的年輕人,他有溫和的藍眼睛螺句,還有長到顴骨以下的鬢角虽惭。他告訴哈羅德他叫米克,還給他買了一杯檸檬水蛇尚。為他的勇氣芽唇,年輕人舉起酒敬了哈羅德一杯“你一路就是靠著陌生人的好意走過來的?”他問取劫。哈羅德笑笑“不匆笤,我也十分小心。天黑后我不會流連在城市中心谱邪,也不去惹什么麻煩炮捧。大多數(shù)情況下,肯停下來傾聽的人都是愿意提供幫助的人惦银。也有一兩次我害怕過咆课,在A349國道上我曾經(jīng)以為有個男人想打劫,但實際上他只是想給我一個擁抱扯俱。他的妻子也是患癌癥去世的书蚪。因為他沒有門牙,我還誤會了他迅栅∈庑#”他看見自己端著檸檬水的手指,發(fā)現(xiàn)它們黑透了库继,指甲微微開裂箩艺,變成了棕色。
“我不焦急宪萄,但也不拖拉艺谆。只要一步接一步往前走,總會到的拜英。我已經(jīng)開始覺得從前我們做得實在太多了静汤,”他笑笑,“不然長這兩條腿是為什么呢居凶?”
早晨賴在床上不起來真是一件太容易的事了虫给。不搞衛(wèi)生,不再吃飯侠碧,實在是太容易的事情了抹估。一個人堅持下去需要無窮無盡的勇氣。
莫琳咬著嘴唇點點頭弄兜,畢竟她也經(jīng)歷過這樣的悲傷药蜻。她又一次驚訝地發(fā)現(xiàn)人心可以一直找不到平靜瓷式。對于一個和雷克斯在街上擦肩而過的年輕人,他只是一個無助的老人语泽,和現(xiàn)實脫節(jié)贸典,消耗了所有力氣。但在那蠟一樣蒼白的皮膚下踱卵,在那肥胖的身軀里面廊驼,跳著一顆和十七八歲少年沒什么區(qū)別的心。
“我最后悔沒有搏一搏惋砂《士妫”“伊麗莎白得的是腦癌,雷克斯班利。你可以怎么搏饥漫?”“醫(yī)生說她會死的時候榨呆,我只是握著她的手罗标,選擇了放棄。我們都放棄了积蜻。我知道這也許不會改變什么闯割,但真希望當(dāng)時我讓她看見我有多么想留住她。莫琳竿拆,我應(yīng)該大怒一場的宙拉。”
年輕人做個鬼臉丙笋,往他肩上示意一下“那這狗是誰的谢澈?”他是對的。馬路另一邊御板,有一條狗定定地望向天空锥忿,呼呼喘著氣,舌頭伸出來吊在一邊怠肋。那狗很小敬鬓,皮毛是秋葉的顏色,厚厚的像把刷子笙各。一定是它在工具棚外等了一個晚上钉答。
圍著篝火拿出吉他唱歌,哈羅德一個人溜開了杈抢。夜幕漆黑孤清数尿,微弱地閃著星光,月亮又缺了惶楼。他回想起斯特勞德的谷倉那一晚右蹦,突然意識到?jīng)]有一個人知道他走路去看奎妮的原因虏缸。他們都憑空猜測,以為是個愛情故事嫩实,或是奇跡刽辙,是善舉,甚至是勇氣甲献,但他們沒有一個人是對的宰缤。他了然于心的事實和這些人自以為了解的情況大相徑庭,這個發(fā)現(xiàn)讓哈羅德一驚晃洒,也讓他在回望身后這群人時感覺即使站在人群當(dāng)中慨灭,也沒有一個人真正認(rèn)識他,他依然是孤身一人球及⊙踔瑁火焰在黑暗中傳遞光亮,歡聲笑語飄進他耳中吃引,卻只屬于一群陌生人筹陵。
一旁有只猩猩,看來需要一把椅子镊尺,還有一個正在吃三明治的矮胖女人和一個滑頭滑腦的年輕人朦佩。當(dāng)她從人群中找到陌生人一般的哈羅德,莫琳瞬間放下了所有武裝庐氮。她在當(dāng)?shù)貓蠹埳峡匆娺^他的照片语稠,也收集了剪報帶在手提包里,但突然“真實地”看見哈羅德弄砍,就像戴維斷定的那樣仙畦,還是叫她猝不及防。他當(dāng)然沒有長高長胖音婶,但看著這個滿面風(fēng)霜的男人慨畸,黑色牛皮一樣的皮膚、卷曲的頭發(fā)桃熄,她突然覺得自己像張白紙一樣平平無奇先口,不堪一擊。是他那種生命力使她顫抖瞳收,好像他終于成了早該成為的男人碉京。他的“朝圣者”T恤污漬斑斑,領(lǐng)口那兒也垮了螟深,帆船鞋褪了色谐宙,清楚地顯出腳的形狀。哈羅德突然碰上莫琳的目光界弧,一下子怔住了凡蜻。
心里越來越空搭综,疲憊的哈羅德獨自在夜空下閑逛,腳邊蟋蟀吱吱對唱划栓,頭上星空閃亮兑巾,只有在這時候,哈羅德才能感覺到自由忠荞,才不覺得孤單蒋歌。他想想莫琳和奎妮,想想過去委煤,幾個小時倏忽就過去了堂油,卻又像幾天那么長。每次回到營地碧绞,有些人已經(jīng)睡下府框,有些人還在篝火旁和唱,他心里會升起一種冷冷的恐懼讥邻。他跟著這群人在做什么迫靖?
強勁的西風(fēng)夾著雨水打來,冷得人睡不著计维。他僵硬地躺在睡袋里袜香,看著遍布夜空的鱗狀雨云掠過月亮,努力保持溫暖鲫惶。小狗也在睡袋里靠著他睡,它的胸腔很大实抡,讓他想起戴維在班特姆被卷走的那天欠母,在海上巡邏員古銅色的臂彎里,他的兒子看起來特別脆弱吆寨。又想起戴維用剃刀在頭上劃下的傷痕赏淌,還有他怎樣在戴維又一次暈倒前將他拖上樓。戴維拿自己身體冒過所有的險啄清,仿佛都是為了反抗父親的平凡六水。
哈羅德開始發(fā)抖。剛開始是牙齒輕輕發(fā)出格格的響聲辣卒,漸漸蔓延到手指掷贾、腳趾,最后手臂荣茫、雙腿都開始顫抖想帅,劇烈得發(fā)疼。他向外望去啡莉,希望能找到一點分心的事物港准,卻沒有像從前一樣找到任何安慰旨剥。月光清冷,風(fēng)雨呼嘯浅缸,他的寒冷根本無人在意轨帜。這地方不僅僅是殘酷,更可怕的是它壓根不會看到他衩椒。哈羅德孑然一人阵谚,沒有莫琳、沒有奎妮烟具、沒有戴維梢什,他在一個被忽略的位置縮在睡袋里瑟瑟發(fā)抖。他試著咬緊牙關(guān)朝聋,握緊拳頭嗡午,卻感覺更冷。遠處似乎有一群狐貍在圍捕獵物冀痕,無法無天的尖叫聲劃破夜空荔睹。濕透了的衣服緊貼著皮膚,將他身上的熱氣吸走言蛇。哈羅德冷得心臟都麻木了僻他,現(xiàn)在唯一能使他停止顫抖的事情就是連內(nèi)臟都結(jié)上冰。他連抵抗的念頭都找不到了腊尚。
哈羅德原本以為重新站起來會好點吨拗,但他錯了。在掙扎著尋找溫暖的過程中婿斥,他忽然意識到有些東西是無可避免的劝篷。有他沒他,月色都不會改變民宿,冷風(fēng)也不會停息娇妓。腳下這片土地依然會延伸開去,直至碰到海邊活鹰。生命依然會結(jié)束哈恰。他走也好,顫抖也好志群,在家也好着绷,根本不會造成任何改變。
哈羅德對自己說那是小狗自己的選擇赖舟,它選擇了陪哈羅德走一段路蓬戚,現(xiàn)在它決定停下來,陪那個女孩兒走一段了宾抓。生活就是這樣子漩。但失去最后一個同伴豫喧,哈羅德感覺到又一層皮膚被生生撕掉的疼痛。他不知道接下來還會發(fā)生什么事情幢泼,心中一陣恐懼紧显。他知道自己已經(jīng)無法承受更多。
哈羅德卻認(rèn)為是它壞了缕棵,甚至更甚孵班,是它故意在撒謊;有時他走完十英里才發(fā)現(xiàn)自己不過是在繞圈子招驴,又差不多回到了起點篙程;有時朝一聲叫喊、一個身影走過去别厘,最后卻發(fā)現(xiàn)什么都沒有虱饿;有一次他依稀看見有個女人在一座小山上呼救,爬了一個小時才發(fā)現(xiàn)那不過是一段枯死的樹干触趴。他發(fā)現(xiàn)自己步履亂了氮发,經(jīng)常差點被絆倒;眼鏡架也再次斷了冗懦,終于被他丟在身后爽冕。
丟失的東西越來越多。他想不起戴維的臉了披蕉。他能憶起他漆黑的雙眼颈畸,和那雙眼盯著你的方式,但每次努力回想他的劉海時嚣艇,看到的總是奎妮密集的發(fā)卷承冰,就好像要用一盒不完整的碎片完成一幅拼圖。他的腦子怎么可以這么殘忍食零?沒有了休息和希望,哈羅德失去了一切時間概念寂屏,也不再確定自己到底是吃了還是沒吃贰谣。不是說他真的想不起來,而是他不在乎了迁霎,什么景象吱抚、什么變化都喚不起他的興趣。經(jīng)過一棵樹和經(jīng)過別的東西是一樣的考廉。有時他整個腦子里只有一句話秘豹,為什么還要走,反正都無關(guān)緊要烏鴉從頭頂掠過昌粤,黑色的翅膀像繩索一樣打在空氣中既绕,帶來非人的恐懼啄刹,逼得他驚慌失措地尋找庇護。
這片土地如此廣闊凄贩。他是如此渺小誓军。每次回頭想看看走了多遠,他都發(fā)現(xiàn)好像沒有一點改變疲扎。腳抬起來昵时,又原地落下。他望著遠處的山脈椒丧,起伏的原野壹甥,巨大的巖石,散布在它們之間的灰色小屋小得可憐壶熏,一點都不牢靠句柠,哈羅德簡直奇怪它們是怎么堅持不倒下的。我們都一樣岌岌可危久橙,他徹底絕望地意識到這一點俄占。
日曬雨淋,夜以繼日淆衷,哈羅德不停地走缸榄,再也不清楚到底走了多遠。他在繁星滿天的夜空下歇息祝拯,看見雙手都變成了紫色甚带,他知道自己應(yīng)該舉起雙手放到嘴邊呵一下關(guān)節(jié),但這一連串動作太多了佳头,他實在不想動鹰贵。已經(jīng)記不起是哪塊肌肉支配著那只手,記不起怎樣才能讓自己好受一點康嘉。就這樣坐著好了碉输,盡情墜落到這片夜空和周遭的虛無當(dāng)中去。就這樣放棄比走下去容易多了亭珍。
空蕩蕩的感覺敷钾,那種空虛大到叫人無法忽略。他生怕和指南針一起弄丟的還有自己最重要肄梨、最穩(wěn)定的一部分阻荒。即使好不容易終于迷迷糊糊睡著,他潛意識里還是不斷閃現(xiàn)著畫面他看見巴斯那個穿著裙子众羡、眼睛被人打腫了的男人侨赡;那個盯著奎妮的信看的腫瘤醫(yī)生;那個鐘愛奧斯丁、對著空氣說話的女人羊壹;還有滿手疤痕的自行車手母親蓖宦,他不僅又問自己一次怎么會有人這樣對自己。他轉(zhuǎn)個身舶掖,更深地埋進枕頭里球昨,看見了那個坐火車去看運動鞋男孩的銀發(fā)紳士,看見瑪?shù)倌冗€在等那個永遠不會回來的男朋友眨攘,還有那個從來沒有離開過南布倫特的女侍應(yīng)呢主慰?維爾夫呢?凱特呢鲫售?所有這些孜孜尋找幸福的人共螺。他哭著醒過來,白天走了多久情竹,就又哭了失去了愛藐不,什么東西都沒有了——沒有了什么?那個詞是什么來著秦效?他記不起來了雏蛮。他記得開頭那個字應(yīng)該是單人旁的,但實在想不起來了阱州。什么都不重要了挑秉,浸透夜空的黑暗,打在身上的雨水苔货,吹得人寸步難行的狂風(fēng)犀概。他渾身濕漉漉地睡著,又濕漉漉地醒來夜惭。他再也想不起溫暖是一種什么樣的感覺姻灶。
出門寄信至今第八十七天,哈羅德?弗萊來到了圣伯納丁療養(yǎng)院的大門外诈茧。加上有意無意繞過的彎路产喉,他一共走了六百二十七英里。眼前這棟現(xiàn)代建筑一點都不裝腔作勢敢会,由幾排沙沙作響的樹守護著镊叁。大門附近有一盞老式街燈,還立了一個指示停車場位置的標(biāo)志走触。幾個身影坐在草坪椅子上,像掛出來等著晾干的衣服疤苹。頭上有只海鷗回旋著掠過天空互广,叫了幾聲。
哈羅德腦海里閃過將他帶到這里來的路。走過馬路惫皱、山坡像樊,見過房子、籬笆旅敷,進過購物中心生棍,經(jīng)過路燈、郵箱媳谁,沒有一樣有特別之處涂滴。它們只是他走過的地方,誰都可能經(jīng)過這些地方晴音。這個想法突然給他帶來一絲痛苦柔纵。就在這個從前以為一定充滿了勝利喜悅的時刻,哈羅德突然感到一點恐懼锤躁。他怎么會認(rèn)為這些再平凡不過的地方加起來就等于更多呢搁料?他的手指依然懸在門鈴上,卻按不下去系羞。這一切都是為了什么郭计?
天空布滿厚厚的白云,帶著鹽味的空氣已經(jīng)暖起來了椒振。一個個駕車出游的小家庭帶著野餐椅子和食物到海灘上鋪開另一個“家”昭伸。目之所及,金屬質(zhì)感的海面在晨光中閃閃發(fā)亮杠人。
哈羅德的聲音再次響起“我沒有留下勋乾,因為沒什么話可說了。就像收到她的信時一樣嗡善,也是無話可說辑莫。莫琳,我是那種感激鐘表的聲音打破沉默的人罩引。我怎么可能改變什么呢各吨?我怎么會以為自己能制止一個女人的死呢?”
她曾是一個叫奎妮?軒尼斯的女人袁铐。她會算賬揭蜒,還寫一手極好的字。她愛過剔桨,也失去過屉更,這樣應(yīng)該就夠了。她觸碰過生命的實質(zhì)洒缀,也曾經(jīng)游戲人生瑰谜,終于有一天欺冀,我們都將關(guān)上門,把一切放下萨脑。這個可怕的想法伴了她許多年隐轩,但是現(xiàn)在?她不怕了渤早。什么都不怕了职车。只覺得累。她把臉埋入枕頭鹊杖,感覺有什么東西像花朵一樣在腦子里綻放悴灵,頭越來越重。
“她走得很平和仅淑〕蒲”修女說。她是個胖嘟嘟的女孩涯竟,臉頰上有兩朵粉色的玫瑰紅赡鲜。如此年輕活潑的女孩照顧著將死之人,還能保持這樣的活力庐船,莫琳很是安慰银酬。“她去之前還帶著笑容筐钟,好像找到了什么東西揩瞪。”
“哦篓冲,上帝李破,”她急促地說,“噢壹将,天啊嗤攻。那話根本連小聰明都算不上》谈”她又想笑妇菱,又忍著笑,發(fā)出的聲音既像抽泣又像尖叫暴区。緊接著又一重笑巨浪一般襲來闯团,莫琳猝不及防,一連打了好幾個嗝仙粱。這回更慘了房交。兩人都抓著對方的手臂,彎下腰伐割,笑得不可開交涌萤。眼睛笑出了淚水淹遵,臉都笑痛了「合“人家會以為我們一起犯了心臟病的!”她笑著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