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重聲明:原創(chuàng)首發(fā) 文責(zé)自負(fù)】
大醬(之一)
我還沒有上學(xué)在跳,就知道我即將要去的學(xué)校有一個大醬。這究竟是什么意思呢隐岛,我并不知道猫妙,也沒人告訴我。反正已經(jīng)上了學(xué)的孩子都這樣說聚凹,我也就這樣說割坠。一直到我去報名,才知道元践,大醬是一個人的外號韭脊。
他是學(xué)校的校工,胖单旁、矮、敦實(shí)饥伊。過了很久象浑,差不多十年吧,社會上有電視機(jī)了琅豆,我才發(fā)現(xiàn)愉豺,大醬和說相聲的馬季先生長得非常像。
當(dāng)然茫因,這都是后話了蚪拦。當(dāng)年,我只覺得,這個傳說中的大醬驰贷,確實(shí)名副其實(shí)盛嘿。你想想吧,從門市部的敞口壇子里?出或大或小的一坨括袒,是不是挺像他的次兆?矮、胖锹锰、敦實(shí)芥炭。
可是他在大孩子們的嘴里,卻是惡魔一樣的存在恃慧。
真是奇怪园蝠,我沒感覺到他有什么可怕。
那時候沒有校長痢士,學(xué)校的一把手叫革委會主任砰琢。全校只有革委會的范主任叫他老黃,其他的人良瞧,不管是老師還是學(xué)生陪汽,都叫他大醬。
他的主要工作就是打電鈴褥蚯,門房的墻上有一根長長的細(xì)繩子挚冤,從房頂垂下來,吊在門后赞庶,一到點(diǎn)训挡,大醬就把繩子往下一拉,“叮鈴鈴…”清脆的鈴聲響起了歧强,操場上的學(xué)生就飛快地向教室跑去澜薄。不管你在干什么,是在踢鍵子摊册,還是跳房子肤京,還是踢皮球,都得往教室跑去茅特,規(guī)規(guī)矩矩地坐在座位上媚媒,等待第二遍鈴聲“叮鈴鈴”地響起燎猛。這時老師就會踩著鈴聲進(jìn)來材部,手里端著教案寝贡,教案上放著一盒粉筆和一根教鞭,小同學(xué)們最害怕這根教鞭兵睛,大一點(diǎn)的倒無所謂肯骇。大家昂首挺胸地坐好窥浪,等待開始上課。
二年級時笛丙,我喜歡上了打籃球漾脂,雖然投起的球永遠(yuǎn)夠不著籃筐,但是我們依然打得有聲有色若债。我把其他的游戲都放棄了符相,每節(jié)課的課間都去籃球場。
有一天蠢琳,不知為什么啊终,我來到籃球場時一個人都沒有。我原地等了好久傲须,都不見有人來蓝牲。我只好在籃筐下做投籃的動作√┓恚空手比劃沒有感覺例衍,我就把頭上的帽子,那時候的人都戴帽子已卸,成年人大部分是軍帽佛玄,也不知道哪來的這么多軍帽。我們小孩的肯定不是軍帽累澡,但大部分也是軍綠色的梦抢。我就拿頭上的帽子當(dāng)籃球,成功地將帽子投進(jìn)了籃筐愧哟,這于我而言奥吩,是生平第一次。我樂此不疲地在籃筐下一次又一次地拿帽子投籃蕊梧,幾乎是百發(fā)百中霞赫。我忘記了時間,等到被人一把將帽子搶走時肥矢,我才發(fā)現(xiàn)操場上一個人都沒有了端衰,只有大醬正惡狠狠地瞪著我,帽子也被他攥成了一團(tuán)橄抹,我心疼地想搶回來靴迫,卻被他推倒在地,然后揪著我的耳朵楼誓,往傳達(dá)室走來。我的耳朵像著火了一樣燒痛名挥,在他的大手下疟羹,我歪著腦袋,跌跌撞撞地跟著他走,心里充滿了屈辱榄融。
大醬除了打鈴参淫,還燒著一個茶爐。一個類似平躺著的油桶的東西愧杯,上面開著一個方口涎才,方口上是加涼水的水龍頭,側(cè)面靠下的地方也安一個水龍頭力九,這是出熱水的耍铜。這個油桶一樣的東西是架空的,它的左右兩側(cè)和后面都砌著磚墻跌前,它就懸空放在磚墻上棕兼,前面是空的,像個門一樣抵乓,下邊生著火伴挚。旁邊堆著木柴和黑炭,時不時地要用鐵鍬往門里面添幾鍬黑炭灾炭,保證爐火一直是著的茎芋,茶爐的上口就一直冒著熱氣,旁邊的墻上和房頂蜈出,掛滿了水珠田弥。
他故意把茶爐房的門打開,然后讓我拿著鐵鍬站在茶爐旁邊掏缎,爐火一暗就讓我往里添一些黑煤皱蹦。一節(jié)課下來,我累得腰酸背痛眷蜈,滿頭大汗沪哺。為了擦汗,拿過鐵鍬的手把臉涂得烏黑酌儒。下了課的同學(xué)們把茶爐房圍得里三層外三層辜妓,我恨不得找個地洞鉆進(jìn)去。
我從此就恨上他了忌怎,不但恨他籍滴,而且連大醬也不吃了,甚至包括各種不同的醬榴啸。這件事讓我母親困惑不已孽惰,她不知道我究竟為什么,突然就把醬給戒了鸥印。
大醬還有一件常做的事勋功,是挨斗坦报。那時候經(jīng)常有集會,比如我國在新疆地區(qū)爆炸了一顆原子彈狂鞋,或者歡迎柬埔寨的賓奴親王訪問蘭州片择,還有就是抗議美帝國主義的走狗以色列侵略巴勒斯坦,我們就要進(jìn)行集會骚揍。我們非常喜歡這樣的活動字管,我們排著整齊的隊伍,雄赳赳氣昂昂地去五公里外的萬人大會場開會信不。我長大后還去看過萬人大會場嘲叔,那是一塊很大的空地,雜草叢生浑塞,礫石遍地借跪,顯得荒涼無比。但是在那個年代酌壕,我們覺得這地方神圣無比掏愁。
路上全是圍觀的群眾。我們舉著花花綠綠的小旗子卵牍,這樣的小旗子那時候很常見果港,就是一根一尺多長的、細(xì)細(xì)的竹棍糊昙,上面用漿糊粘上一小塊或長方形辛掠,或三角形的紅、黃释牺、藍(lán)萝衩、綠的彩紙,紙上寫著各種各樣激昂的口號没咙。我們跟著隊伍向前走猩谊,還要使勁看打頭的大紅旗,只要打頭的大紅旗往上一舉祭刚,我們就亂七八糟地舉起手里的小旗牌捷,大聲喊著:“打倒美帝!”涡驮、“打倒蘇修暗甥!”、“打倒勃列日涅夫捉捅!”撤防、“堅決支持阿拉法特!”棒口。每個人都驕傲得要死即碗。
這時候焰情,主席臺上照例要站著幾個戴尖尖高帽子的人陌凳,雖然不知道他們是誰剥懒,但是他們是階級異己分子,這是每一個人都知道的合敦。雖然這句話我經(jīng)常記不住初橘,但是不妨礙我們對著他們揮舞著旗子,喊激烈的口號充岛。他們照例連頭都不敢抬保檐,而這些不敢抬頭的家伙中,照例有我們學(xué)校的大醬崔梗。這是我心里最舒服的一天夜只。
大醬似乎對這些事沒有所謂。他一開完會蒜魄,就去學(xué)校的花園里澆水扔亥、修剪樹苗,把一排排榆樹剪得整整齊齊谈为,頭頂平平的旅挤,就像我們一樣。我非常討厭全校統(tǒng)一的小平頭伞鲫,覺得難看極了粘茄。
剪完樹以后,他就拿著一把大掃帚秕脓,“呼啦柒瓣、呼啦”地掃操場,地上的東西吠架,不管是廢紙還是鉛筆頭芙贫,或者玻璃球、毽子上的雞毛诵肛,都被他無情地掃到了操場后面的垃圾坑里去了屹培。
恍然大悟的我才知道,操場為什么從來不臟呢怔檩。敢情有人在打掃褪秀。
“什么呀?你知道個屁薛训∶铰穑”大孩子們嘲笑我,“廁所也是他在打掃乙埃≌⒂ⅲ”
“為什么锯岖?”
“他是國民黨的大醬「危”
“蔣介石會吃他嗎出吹?”
“什么呀?”我的無知引來了更多的笑聲辙喂,“他是大將捶牢,打仗的大將,不是吃的大醬巍耗∏雉铮”
“什么?他是這個大將炬太?就是沙和尚的那個卷簾大將的大將灸蟆?”
“對啊亲族!”
我徹底懵了炒考,他怎么會是這個大將呢?就他這樣的孽水?矮墩墩票腰、肉呼呼、慢吞吞的女气?大將杏慰?!別說比沙和尚了炼鞠,唐僧都比他強(qiáng)啊缘滥。
難怪國民黨陷進(jìn)了人民戰(zhàn)爭的汪洋大海,他們的大將竟是這個樣子谒主?活該被趕到了臺灣朝扼。
我家的炸醬面算是正常了。他帶給我的屈辱霎肯,卻一直憋在心里擎颖。
大將和學(xué)生最直接的關(guān)系,就是打上課鈴观游、下課鈴搂捧,再就是打掃操場和廁所《疲可是你不打掃允跑,有什么關(guān)系呢?哪個小學(xué)生會怕臟呢?他們不要制造臟東西出來就不錯了聋丝。至于燒開水索烹,那是給老師燒的,根本沒有一個小學(xué)生有喝水的杯子弱睦。實(shí)在渴了百姓,把嘴對著自來水的水龍頭下面,狠狠灌幾口就行了每篷,也沒聽說誰喝生水拉肚子了瓣戚。
大將和學(xué)生們的矛盾,主要是他在抓學(xué)生的考勤焦读。這也是大孩子們恨他的原因。他坐在他那間傳達(dá)室門口矗晃,看到遲到和曠課的學(xué)生,就把他們帶到操場中間宴倍,冬天凍一節(jié)課阔逼,夏天曬太陽危融。然后扭著耳朵送到正在上課的教室里,在老師一疊聲的感謝聲里離開教室吉殃,頗有一種事了拂衣去蛋勺,深藏功與名的瀟灑瓦灶。
自從讓我在茶爐房里干了半天活后,大將似乎開竅了迫卢,從這天起倚搬,所有犯到他手里的學(xué)生,男的燒茶爐乾蛤,女的掃操場每界。
然而捅僵,讓他始料未及的是,男同學(xué)對燒茶爐趨之若鶩眨层。其實(shí)自從我戴著一張花臉回到教室之后庙楚,男孩子們就羨慕不已,他們爭先恐后地在操場上玩著不去教室趴樱,爭著要去燒茶爐馒闷。主要是想抹一臉黑煤。有時候他要押著一隊學(xué)生去茶爐房干活叁征。由于人多纳账,茶爐房的煤炭和木柴有點(diǎn)供給不過來了,他想控制一下捺疼,但是疏虫,投案自首的小男孩們一天到晚擠在茶爐房里,轟都轟不出來啤呼。在茶爐房里把自己涂成大花臉卧秘,成了大家炫耀的資本,如果哪個小男孩還沒有這個待遇官扣,他都不好意思跟大家玩了翅敌。
掃操場的女孩子,就比較沒出息了惕蹄。她們像做賊一樣蚯涮,偷偷摸摸地、飛快地掃著焊唬,一旦看到有人來恋昼,就迅速扔下掃帚,藏進(jìn)女廁所里去了赶促。等她們再出來時液肌,掃帚和簸箕往往就不翼而飛了。那時候提倡推倒圍墻辦學(xué)校鸥滨,辦學(xué)方針是走與工農(nóng)兵相結(jié)合的道路嗦哆。雖然圍墻沒有被真正推倒,但是校外的人想來學(xué)校溜達(dá)是不受限制的婿滓。所以老速,學(xué)校的東西很容易遺失,遺失了也不能亂說凸主、亂懷疑橘券,只能要求學(xué)生盡量不要在操場上放東西。
終于,大量遺失的掃帚和教室里的黑臉引起了學(xué)校的注意旁舰。老師們也集體向范主任提意見锋华,學(xué)校不能奴役學(xué)生,讓學(xué)生干校工的活箭窜。
挨了批評的大將蔫蔫的毯焕,為了表示痛改前非,他給茶爐房的門安了個鎖磺樱,誰要再想自由進(jìn)出茶爐房纳猫,就不可能了。這一下竹捉,小男孩們比大將都要蔫了芜辕,他們是真心懷念以前的那個茶爐房。
大將的生活很簡單活孩,一年一年的物遇,除了打鈴、掃操場憾儒、剪樹枝、燒茶爐乃沙,間或戴著尖尖的高帽子去挨挨斗起趾,他基本上沒有什么事情。現(xiàn)在看來警儒,他活得很簡單训裆,就像隱居一樣。
放寒暑假他也不回家蜀铲。因?yàn)閷W(xué)校只有他一個校工边琉,放假了,老師记劝、學(xué)生都不在变姨,學(xué)校的安全沒有保障。所以每年放了假厌丑,學(xué)校沒人了定欧,他就把自己鎖在學(xué)校里,很少出門怒竿。
他回家的時間是開學(xué)期間砍鸠,一個學(xué)期兩次,每次兩三天耕驰。這兩三天時間爷辱,電鈴就由范主任來打。至于茶爐,就暫時不燒了饭弓,幾天時間喝不到開水双饥,老師們好像也沒有什么意見。
今年寒假示启,學(xué)校里卻有了三個人兢哭。除了大將,還有一個女老師留了下來夫嗓。
這個女老師的家就在學(xué)校附近迟螺,我很小的時候就見過她,而且經(jīng)常能夠見到舍咖。在我的印象里矩父,她好像一年四季都在懷孕。她在我心里排霉,永遠(yuǎn)都大著肚子窍株,挺胸朝天地走路。
“現(xiàn)在國家有政策了攻柠,一個少球订、三個多、兩個剛剛好瑰钮。你都有五個娃了冒滩,就別生了±饲矗”每當(dāng)范主任這樣語重心長地對她說時开睡,她都一言不發(fā)地繞過范主任,一扭一扭地往別處走去苟耻,邊走還邊往地上狠狠地吐一口唾沫篇恒。
“她不生個兒子,是不會罷休的凶杖⌒布瑁”大將小心翼翼地說,生怕女老師聽見官卡。
她“嗵”地一聲絆上教室門蝗茁,領(lǐng)著學(xué)生們念漢語拼音:
啊寻咒!喔哮翘!額!
衣毛秘!烏饭寺!魚阻课!
波!坡艰匙!莫限煞!佛!
……
她的課講得好员凝。自從打倒臭老九以后署驻,學(xué)校的老師都來自于工農(nóng)兵,文化程度不高健霹。范主任的政治課旺上,也就講講憶苦思甜,從三年級到五年級糖埋,講得都一樣宣吱,一模一樣,這是已經(jīng)上了初中的大孩子們說的瞳别。一二年級沒有政治課征候,我們那時候還沒有六年級。
她是我們學(xué)校唯一一個會漢語拼音的人祟敛。
范主任也拿她沒有辦法疤坝,她又是貧下中農(nóng)。
她每天在講臺上上課馆铁,她的四個孩子就在講臺旁邊坐著卒煞,小的一哭,大的就唱兒歌哄她:
小燕子叼架、穿花衣,
年年春天來這里…
同學(xué)們就聽不清楚講臺上的聲音了衣撬。
還有一個乖订,據(jù)說是送人了。反正我們誰也沒有見過具练。
今年寒假乍构,她住在老師的辦公室里了。因?yàn)樗稚丝傅悖€是一個女孩哥遮。為了避免和婆婆吵架,她暫時住在學(xué)校陵究,等什么時候把孩子送人了眠饮,什么時候再回家。
她在辦公室拉了一根繩子铜邮,尿布就濕答答地掛在上面仪召,桌子寨蹋、椅子和地板上全是水漬,她也不擦一下扔茅,一手抱著女兒喂奶已旧,一手拿著一本《金光大道》看,顯得手忙腳亂召娜。
她托大將幫她找個沒有孩子的家庭运褪,把剛生的這個送人。大將寫信玖瘸,讓老婆在老家?guī)椭蚵犚幌隆?br>
大將老婆就借著這個由頭秸讹,從老家跑來了。沒找到要孩子的人店读,自己也不回去了嗦枢。氣得大將天天發(fā)火,卻把老婆攆不回去屯断。
要開學(xué)了文虏,吃奶的小崽子卻脫不了身,女老師急了殖演,把大將兩口子很一頓抱怨氧秘。沒辦法,大將老婆只好先把保姆當(dāng)上趴久,好讓女老師去上課丸相。
結(jié)果,女老師家的孩子全都來了彼棍,擠在傳達(dá)室里灭忠,每天都發(fā)出稚嫩的歌聲:我在馬路邊撿到一分錢…
急得范主任滿操場亂竄,這該怎么辦呀座硕?
大將趁著沒人弛作,狠狠地揍了老婆幾頓。揍歸揍华匾,不解決實(shí)際問題啊映琳,女老師非要讓大將兩口子把小的送走。誰讓你們答應(yīng)的蜘拉?
大將老婆心一橫萨西,我要了,反正我只有兩個兒子旭旭,本來就想要個女兒谎脯,正好有現(xiàn)成的,省得自己生了您机。
范主任對大將兩口子感激不盡穿肄,趁著放學(xué)年局,抱兩個、背一個咸产、手上再牽一個矢否,像逃荒的難民一樣,跟著女老師脑溢,把一家五口送回了家僵朗。
現(xiàn)在,大將老婆也順理成章地把老家的兩個兒子接了過來屑彻,連小姑娘一起验庙,一家五口就住在學(xué)校了。
這一家人社牲,一點(diǎn)不比女老師家省事粪薛,尤其是那兩個禿頭兒子,人手一把彈弓搏恤,已經(jīng)把教室的玻璃打得差不多了违寿。范主任的眉頭再也沒有展開過。
我們上五年級了熟空,明年就要離開這個學(xué)校藤巢,去五里外上中學(xué)了。
一開學(xué)息罗,見了很多陌生的面孔掂咒,下放的老師回來了。本來教我們的工農(nóng)兵老師全都不見了迈喉。我們再也沒有見過他們绍刮,包括范主任和教拼音的女老師。不知道他們?nèi)チ四睦铩?/p>
學(xué)校里沒有革委會了挨摸,也沒有主任了录淡,現(xiàn)在的一把手是校長。
大將還是打上課鈴油坝、打下課鈴、掃操場刨裆、掃廁所澈圈、燒茶爐、剪樹枝帆啃。不過他也很久都沒有再戴過尖尖的高帽子了瞬女,我們也很久沒有去游行了。那些彩紙做成的小旗子努潘,就像上輩子的事一樣诽偷。
不過坤学,學(xué)校的玻璃卻再也沒有被打破過,大將的兩個兒子已經(jīng)是小學(xué)生了报慕,他們被新來的老師調(diào)教得服服帖帖深浮,再加上嚴(yán)厲的校長讓大將賠了幾次錢,大將一家終于靜悄悄了眠冈。有點(diǎn)像城里人了飞苇。
另外安靜下來的是那個女老師的女兒們。她們分別在一年級到五年級的各個班里蜗顽,大的再也不會旁若無人地去小的教室里布卡,幫妹妹系鞋帶、提褲子雇盖、穿衣服忿等,甚至擤鼻涕了。
一切都在向好的方向發(fā)展崔挖。
然而贸街,有一天,從來不讀書看報的大將虚汛,卻拿著一張報紙匾浪,神神叨叨地滿學(xué)校亂竄,“我要平反了卷哩,我要平反了…”
他見人就拿著報紙給他看蛋辈,“看看吧,我不是大將将谊,他才是冷溶,他才是…”
連學(xué)生他都不放過,語無倫次地說:“我不是大將尊浓,他才是…我要平反逞频!”
報紙上刊登著一張照片,照片上有很多人栋齿,下面的內(nèi)容是“為促進(jìn)祖國統(tǒng)一苗胀,黃埔軍校同學(xué)會成立⊥叨拢”
校長奇怪了:“這跟你有什么關(guān)系基协?”
他憤怒地舉著報紙,一反平時見了校長的局促菇用,對著校長咆哮:“這個人澜驮,看清楚了,中間的這個人惋鸥,他叫黃維杂穷,他是國民黨的大將悍缠,我他媽叫黃偉,我不是耐量、我不是大將飞蚓。我要平反∷┩遥”
從此以后玷坠,大將就天天找政府部門,找教育局劲藐,找校長八堡,他要平反∑肝撸可是兄渺,經(jīng)過各級部門的調(diào)查,找不到大將被打倒的證據(jù)汰现。沒有被打倒過挂谍,何來平反一說?
“不行瞎饲!”大將不干尚蝌,他認(rèn)識的領(lǐng)導(dǎo)多厚棵,他一個一個地找,“我當(dāng)年就在你旁邊,你戴高帽子句狼,我也戴高帽子躲查;你坐噴氣式危虱,我也坐噴氣式玖翅。你平反了,我卻平不了反东且?為什么启具?”
他天天戴著尖尖的高帽子,坐在學(xué)校的大門口珊泳,鈴也不打了鲁冯,水也不燒了,樹枝也不剪了色查,一天到晚就這么坐著晓褪。一直到我小學(xué)畢業(yè),他還在那兒坐著综慎。
火車(之二)
“哐-當(dāng)-當(dāng)、哐-當(dāng)-當(dāng)…”勤庐,火車的聲音示惊,由遠(yuǎn)而近好港,“嗚—!哐當(dāng)哐當(dāng)哐當(dāng)…”米罚。
聲音像河里的波紋钧汹,嘩地上來了,又嘩地下去了录择。
火車也一樣拔莱,哐當(dāng)當(dāng)?shù)亟耍诌旬?dāng)當(dāng)?shù)剡h(yuǎn)了隘竭,隱隱約約聽到“嗚…”塘秦,火車頭上的大燈亮得像太陽,照得地下的一根稻草都看得見动看。大燈越來越近尊剔,越來越近,近得讓人覺得有些心慌時菱皆,它卻呼嘯而過须误,離人越來越遠(yuǎn),越來越遠(yuǎn)仇轻,投入到更深沉的夜里京痢。唯獨(dú)隱約的哐當(dāng)聲,還在耳邊不停地響著篷店,不知是幻覺還是現(xiàn)實(shí)祭椰。
天地都睡了。鐵道邊船庇,綠樹成蔭吭产。夏天,蛙叫蟬鳴鸭轮;冬天臣淤,朔風(fēng)呼嘯。鐵軌的撞擊聲窃爷,規(guī)律的邑蒋、悠遠(yuǎn)的,在空氣中一點(diǎn)一點(diǎn)地擴(kuò)散按厘,直至虛無医吊。我常常在想,這樣的聲音逮京,會飄渺到哪里呢卿堂?
半夜、三更、子時歸草描,它最終會消失在哪里呢览绿?
我跟著爺爺在鐵軌上走著,他邊走邊用手里的長把鉗子夾出枕木下穗慕、道渣石里的煤渣饿敲,扔進(jìn)斜挎在肩上的帆布包里。陳舊的帆布包上隱約能看到三個人頭逛绵,那是拿著工具怀各、戴著墨鏡的工人;摟著一捆麥穗的農(nóng)民术浪;扛著鋼槍的解放軍戰(zhàn)士瓢对。三個人共同拿著一本大書,“為人民服務(wù)”幾個字還隱約能見添吗。
我們這里出產(chǎn)礦石沥曹,都是巖石一樣的巨石,被火車運(yùn)到其他地方碟联,據(jù)說能煉出各種神奇的東西妓美。
對小孩子來說,石頭能煉成金屬鲤孵,已經(jīng)很神奇了壶栋。而更神奇的是,鐵道上怎么能生出煤渣呢普监?爺爺不知道贵试,我更不知道。
我們沿著鐵道一直走凯正,就到了盡頭毙玻,爸爸媽媽都在這里工作。他們把礦車運(yùn)來的礦石卸下來廊散。所有的礦車都是人在推桑滩。每個礦車三個人,推車的人都把頭埋得很深允睹,用肩膀推車运准,看不見他們的臉,卻能看見蹬在枕木上的腿腳缭受,雖然慢胁澳,卻孔武有力,那個力氣是看得見摸得著的米者。因?yàn)榈V車在軌道上運(yùn)行韭畸,不會走錯路,所以他們并不抬頭看路。一輛接一輛的礦車胰丁,從遠(yuǎn)山里推出來普筹,為了減少坡度,轉(zhuǎn)了一個大彎來到平地隘马,那緩慢卻堅定的步伐,顯得異常沉重而壯觀妻顶。上學(xué)后酸员,我在美術(shù)課本上看到“伏爾加河的纖夫”的油畫,馬上就想到了他們讳嘱。
推到地方以后幔嗦,他們就氣喘吁吁地站在旁邊擦汗,爸爸們就開始卸礦車上的礦石沥潭。卸完以后邀泉,推車的工人把礦車往回推,這時候他們就輕松了钝鸽,并不是三個人一起推汇恤,而是兩個人跳到礦車?yán)铮屃硪蝗送浦吻。换蛘咭蚧眩贿呉粋€人,輕松地用手推著礦車走颜懊,另一個人則袖著手财岔,緩緩地跟著,像個無所事事的少爺河爹。
礦石堆在一個巨大的廣場上匠璧,火車的鐵道就像地里的鏵犁一樣,把廣場從中間犁成了兩半咸这,鐵軌低低地躲下面夷恍,像犯了錯誤的人,不敢抬頭炊苫。
火車“哐當(dāng)當(dāng)”地停在鐵軌上裁厅,就像鉆進(jìn)了地道,顯得一點(diǎn)也不威風(fēng)了侨艾≈春纾可是等工人們用推車往火車上裝礦石時,才看出來唠梨,火車低得那么恰到好處袋励,工人們在廣場上搭的跳板,正好擔(dān)在火車車廂的上部,工人們通過跳板茬故,平平地將推車推到車廂邊盖灸,推車一傾,礦石就輕松地倒進(jìn)了火車的車廂磺芭。鐵軌哪怕高一點(diǎn)點(diǎn)赁炎,推車的人都會很費(fèi)勁的。
看到這個情景钾腺,爺爺不由自主地感慨:“能人啊徙垫,真是能人啊放棒!他怎么就想得這么周全呢姻报!”
中午了,我們來到了一個簡陋的工棚里间螟,工棚的地上放著一個碩大的電爐子吴旋,爸爸把電爐的閘刀推上,輕微的嗡嗡聲就傳了出來厢破,這是電流的聲音荣瑟,不一會兒,電爐絲就紅了溉奕。媽媽把桌上的飯盒放在電爐子上褂傀,拿點(diǎn)熱水倒進(jìn)飯盒里,用一雙竹筷子輕輕攪動著飯盒里的菜加勤,不一會兒仙辟,香味就傳出來了。
爸爸媽媽中午回不來家鳄梅,爺爺不會做飯叠国,社會上沒有賣飯的地方。所以每天中午我們都在父母的單位吃飯戴尸。媽媽頭一天晚上多炒點(diǎn)菜粟焊,第二天上班時帶著,到中午時熱一下孙蒙,全家就在這里吃了项棠。
據(jù)說,單位的自來水是工業(yè)用水挎峦,多喝對身體不好香追。不知為什么,這里的水熬出的粥卻極其美味坦胶,很多人都在單位上熬粥喝透典。也許是有什么礦物質(zhì)的原因吧晴楔。
我們每天中午飯都是饅頭就菜,喝著美味的粥峭咒。饅頭是家里提前蒸好税弃,我和爺爺帶過來的。
我家開始吃飯的時候凑队,其他工人也開始熱飯了则果。爸爸照例敲著飯盒讓人:“嗨,辣子雞丁漩氨,嘗一嘗短条,嘗一嘗〔挪ぃ”
照例沒有人坐過來:“你慢用,你慢用贡定。我今天是丸子冬瓜湯赋访,泡窩窩頭吃』捍”
媽媽也客氣:“我昨晚熬了幾條小黃魚蚓耽,才學(xué)著做的,大家嘗一下給提個意見旋炒,看做得咋樣步悠?”
“不了、不了瘫镇,我這點(diǎn)酸菜粉條是前天做的鼎兽,今兒吃不了就該倒了∠吵”
隨著叮鈴哐啷的熱飯聲谚咬、吃飯聲、洗碗聲尚粘,燒得透紅的電爐子終于關(guān)了择卦。大家都頂著一頭汗。有人開始找地方午睡了郎嫁,閑著的人邊擦汗邊把大開的門窗稍微關(guān)一點(diǎn)秉继,省得睡著的人被風(fēng)吹著。
爸爸的徒弟不睡午覺泽铛,他小聲問爺爺:“您一天能拾多少煤核尚辑?”
爺爺說:“小半袋『裨祝”
“不少了腌巾∷焯睿”直挺挺躺著的王叔突然說道。我以為他睡著了澈蝙,被嚇了一跳吓坚。他繼續(xù)說:“這一天家里用煤就夠了〉朴”
“夏天夠礁击,冬天還是不夠《涸兀”爸爸小聲插話道哆窿。
坐在角落里織毛衣的張姨說:“我聽說明年就要改內(nèi)燃機(jī)了,如果改了內(nèi)燃機(jī)就沒有煤核了厉斟≈壳”張姨老公是礦山的火車司機(jī),她很為這個驕傲擦秽,不管說什么事码荔,都要往火車上扯。
“那不一定感挥,”爸爸的徒弟不相信缩搅,“這么多火車頭,怎么可能一次性換完呢触幼?礦上有這么多錢嗎硼瓣?”
“這不是錢的事,這好像與環(huán)境污染有關(guān)系置谦√美穑”張姨說。
“一個火車頭媒峡,冒點(diǎn)黑煙筑累,就污染環(huán)境了?瞎扯淡丝蹭÷冢”王叔的頭在長條凳上晃蕩,長條凳發(fā)出哐哐的聲音奔穿,我真想看看王叔的后腦勺上有沒有被撞出了包镜沽。
“管他呢,”爸爸一邊用紙條卷著煙絲贱田,一邊說缅茉,“大不了就不撿煤核了,又不指望這個生活男摧∈叨眨”
“內(nèi)燃機(jī)是燒什么的译打?”媽媽好奇地問。
“柴油拇颅∽嗨荆”四五個聲音一起說道。
“這確實(shí)是瞎胡鬧樟插,咱們這里有煤韵洋,卻不讓用燒煤的火車。用燒柴油的車黄锤,還得花錢買柴油嗎搪缨?”媽媽似乎想不通了。
“是這個理兒鸵熟「北啵”不知誰在暗中說了一聲。
不過我卻聽明白了流强,原來火車是燒煤的齿桃,難怪鐵道兩邊有那么多沒有燒透的煤渣。
“咱們在鐵道邊放上罐頭瓶子煮盼,不就能收回來柴油了嗎?”我突然開竅了带污,不由自主地說僵控。
大家伙兒哈哈大笑起來。
“好辦法鱼冀,”躺著的王叔坐了起來报破,“我家的罐頭瓶子全都是你的,你隨時可以去取千绪〕湟祝”
“收不上≥┬停”張姨拍拍我的腦袋盹靴,“內(nèi)燃機(jī)比蒸汽機(jī)嚴(yán)實(shí)得多,一滴油都不會出來瑞妇「寰玻”
一直趴在桌子上的老蔫抬起了頭,他問爸爸:“老羊辕狰,你一個月工資是多少改备?”
“六十八,三級工蔓倍⌒”爸爸說盐捷。
“嫂子呢?”
“也是三級工默勾,六十九碉渡。”
“什么什么什么灾测?”爺爺不干了爆价,“都是三級工,你怎么還沒媳婦多呢媳搪?”
“去年我倆一樣铭段,都是六十九。今年我不是提干了嗎秦爆?干部的三級比工人的三級少一塊錢序愚。”
“哦等限!原來如此爸吮。”大家明白了望门。
爸爸的徒弟試探著問老蔫:“我聽你老鄉(xiāng)說形娇,你們老家包產(chǎn)到戶了?”
“是啊筹误⊥┰纾”
“這是好事呀,不知我們老家怎么樣厨剪?如果也包產(chǎn)到戶了哄酝,我就回去了〉簧牛”一直聽著的爺爺說陶衅。
“嗨…”老蔫卻勾下了頭。
熱心的張姨問他:“怎么了直晨?有什么事嗎搀军?見天兒勾著頭。有啥事兒說說勇皇,看大家伙兒能不能幫幫你奕巍。勾頭納悶管什么用?”
“嗨儒士!”老蔫又長嘆一口氣的止,說,老家今年開始土地承包着撩,公社和大隊的農(nóng)具诅福、牲畜都要分給各家匾委,他忙得沒有時間請假,結(jié)果媳婦只分到了一頭半死不活的小毛驢氓润,一天到晚臥著赂乐,別說干活了,站都有點(diǎn)站不穩(wěn)咖气。
“那你回去看看吧挨措!”熱心的張姨催促道。
“沒錢崩溪,”老蔫一直低著頭浅役,我看不到他的臉,卻能感到他的壓力伶唯。他的這個樣子觉既,讓我幼小的心靈也感受到了負(fù)擔(dān),沉甸甸的乳幸。
“你需要多少錢暗伤稀?”王叔干脆不睡了粹断,一屁股坐在床上符欠,盤著腿問他。
“村里的獸醫(yī)說了瓶埋,這驢在公社時就蔫得很希柿,一直沒找到治療的辦法。如果想找到毛病就得去鎮(zhèn)上悬赏。看病起碼得三十多塊娄徊,來去兩天人吃驢嚼最少十塊闽颇,一天又看不完,在鎮(zhèn)上住兩天寄锐,大車店又是十塊兵多,再多預(yù)備一點(diǎn),還得十塊…”他搖著頭說不下去了橄仆。
“你就沒存點(diǎn)剩膘?”爺爺小心地問他。
“他存什么呀盆顾,左手進(jìn)右手出的怠褐,”爸爸的徒弟搶著說,“去年他娘住院您宪,今年他爹去世奈懒,他拉的饑荒還沒還完呢奠涌。”
“不管怎么樣磷杏,你得回去一趟溜畅,這可是大事,”王叔豪爽地說极祸,“我剛才算了一下慈格,你也就缺個六十多塊錢,我借你二十遥金,老羊是雙職工浴捆,條件好一點(diǎn),也幫一點(diǎn)汰规,剩下的咱們再想辦法汤功。”
“沒問題溜哮,”爸爸說滔金,“我也借你二十∶ぃ”
“還有我呢餐茵,我借你十塊吧∈鑫”爸爸的徒弟說忿族。
“算了吧,你那點(diǎn)工資吃飯都不夠蝌矛。我去求求老鄉(xiāng)吧道批。”老蔫感激地對爸爸的徒弟說入撒。
張姨放下手中織著的毛衣隆豹,站起身來,在褲子口袋里翻出一個洗得透明的花手絹茅逮,從里面拿出兩張一塊錢璃赡,遞到老蔫面前,說:“你別嫌少献雅,我們雖然也是雙職工碉考,但是火車司機(jī)的工資低,我確實(shí)拿不出更多的了挺身『钏”
“火車司機(jī)的工資低嗎?”王叔有點(diǎn)不相信。
爺爺打斷了他們良蒸,說:“不要求這么多人了技扼,干脆就把我的一百塊錢借給你,反正你也是要還的嫩痰〗宋牵”
“那不是你做棺材的錢嗎?”媽媽問串纺。
“棺材啥時候做不行丽旅?明年做也可以》墓祝”
“我看行榄笙,”爸爸說,“干脆就借我一家的祷蝌,省得到處求人下話茅撞。”
問題解決了巨朦,大家的情緒好起來了米丘,老蔫的苦瓜臉也不太苦了。大家的話題也活潑了起來糊啡。
爸爸的徒弟問王叔:“聽說你在內(nèi)蒙古的露天煤礦干過拄查,露天煤礦是什么意思?是不是他們把巷道的上面挖通棚蓄,透出天來就叫露天煤礦堕扶?”
“什么呀,”張姨搶著說:“露天煤礦就是把煤層上的土挖掉梭依,把煤露出來稍算,就叫露天煤礦∫鬯”
“差不多糊探,”王叔說,“只要是煤層埋得不深扎狱,而且煤層比較厚的地方侧到,就把煤上面的土和巖石挖掉勃教,把煤層暴露出來進(jìn)行開采淤击。”
“這樣采煤故源,不容易出事故吧污抬?”爸爸問。
“對,這樣挖煤印机,安全矢腻、煤塵少,得矽肺的人也少射赛。但是多柑,有時候地下水會被挖出來,加上下雨的雨水楣责,積攢下來竣灌,讓人在爛泥里工作,也很不舒服秆麸。它對土地破壞也很厲害初嘹。”
“看來什么事都有好有壞沮趣⊥头常”爺爺插話說,“我當(dāng)年走西口房铭,去過山西驻龟,你別說,山西的煤礦可是真多育叁,什么樣的煤礦我都見過迅脐。最讓我難忘的是,在靠近大同的一個地方豪嗽,他們挖出的煤能吃谴蔑。”
“啊龟梦,還有能吃的煤隐锭?”大家異口同聲地發(fā)出驚呼。
“好吃嗎计贰?”老蔫的嘴張得老大钦睡,我趕快咽了一下口水。
“不知道躁倒,”爺爺搖著頭說荞怒,“我當(dāng)年走西口是去內(nèi)蒙古販牲口的,和煤礦不打交道秧秉,但是見過的褐桌、聽過的事情還是很多的∠笥”
張姨插話了:“聽我家掌柜的說荧嵌,東北有一種煤呛踊,不能提前挖出來,要先用土埋著啦撮,一旦全暴露出來谭网,很快就著了。一根火柴就能點(diǎn)著赃春∮湓瘢”
“那怎么往外拉呀?拉著拉著火車著了织中,那可真成火車了薄辅。”媽媽不由自主地笑了抠璃。
爸爸的徒弟也說:“讓你們掌柜的開火車的時候多往后看看站楚,別什么時候熟了都不知道〔耍”
“去你娘的腿窿春,你才熟了呢。咱們這里有這樣的煤嗎采盒?以后我老公開柴油燒的車旧乞,又安全又干凈“醢保”大家一陣哄笑尺栖。
爸爸的徒弟問爸爸:“師父,你說煤炭重要還是石油重要烦租⊙佣模”
這句話把爸爸難住了,他沉吟良久叉橱,說:“石油可能在工業(yè)上用處大點(diǎn)吧挫以,要說日常生活,我還是覺得煤炭重要一點(diǎn)窃祝。你看掐松,煤炭在家里就能很方便地做飯、取暖粪小,要用汽油大磺、柴油、煤油就不太方便了探膊「芾ⅲ”
“就是,”媽媽說突想,“一般人家連裝油的東西都沒有殴蹄。哪里有這么些壇壇罐罐呢?”
“那你就不知道了猾担,”張姨生怕被別人打斷話頭袭灯,搶著說,“我去年回省城的時候绑嘹,在我姐的鄰居家見了一個液化氣罐稽荧,有這么高,這么粗工腋,”張姨用手比劃著姨丈,“像個炸彈一樣,用一節(jié)橡膠管接在一個火爐盤子上擅腰,把罐子上的閥門擰開蟋恬,點(diǎn)一根火柴放在盤子上,一擰開關(guān)火就著了趁冈,一直是旺火歼争,不用添柴加煤,你不管它渗勘,它就一直那樣著著沐绒,一直旺得很。不冒煙旺坠、沒味道乔遮。”
“我不相信取刃,編什么編蹋肮?”爸爸的徒弟滿臉質(zhì)疑地說。
“我也不太相信璧疗,那得是多大的罐子括尸,那火還能一直著?又不是孫悟空的三昧真火病毡,燒不完了濒翻?”王叔有理有據(jù)地發(fā)問。
“就你比劃的這么大一個罐子啦膜,能做熟一頓飯嗎有送?”媽媽笑著問她。
“我也有點(diǎn)不相信僧家,罐子里裝的是什么雀摘?用完了怎么辦?”老蔫慢吞吞地八拱,邊想邊說阵赠。
其他人雖然沒有說話涯塔,但明顯感覺到?jīng)]有人相信張姨的話,沉默代表了大家的態(tài)度清蚀。這個東西超出了大家的想象匕荸。
就在張姨面紅耳赤、磕磕絆絆地解釋時枷邪,我大聲說:“我相信榛搔!”
這是多么神奇的東西啊,我真希望它是真的东揣。
張姨感激地抱著我親了一口…
老蔫從老家回來了践惑,他帶了很多好吃的東西,玉米嘶卧、土豆尔觉、大豆,還有剝了皮的芥吟、煮熟的麥粒穷娱,柔柔的,別提多好吃了。
媽媽問他:“驢治好了?”
“嗨挟冠,沒有病〖廾ぃ”老蔫難掩興奮地說,“懷孕了烈掠,所以一天到晚懶洋洋的羞秤,都以為病了。我們那的幾個獸醫(yī)都是二把刀左敌,愣沒檢查出來瘾蛋。”
“現(xiàn)在怎么樣了矫限?”爺爺擔(dān)心地問哺哼。
“我剛進(jìn)家門就生了,你說巧不巧叼风?就踩著我的腳生的取董。”
老蔫解開外衣的扣子无宿,像撓癢一樣從里面的口袋里茵汰,窸窸窣窣地掏出一疊錢。他往手指上呸地吐了一口唾沫孽鸡,當(dāng)著爺爺?shù)拿骢逦纾晃逡皇財?shù)了起來栏豺。
爺爺在旁邊哎呀哎呀地客氣,“急什么呀豆胸,不著急的奥洼。”
老蔫把錢放在爺爺手里配乱,爺爺推了幾下,推不動老蔫皮迟,就把錢裝進(jìn)了口袋搬泥。老蔫趕快說:“數(shù)數(shù),數(shù)數(shù)伏尼》揲荩”
爺爺說:“不用、不用爆阶,都是自己人燥透,信得過、信得過辨图“嗵祝”
爺爺看著地下的一堆東西,客氣地說:“來就來吧故河,帶什么東西吱韭?大老遠(yuǎn)的路∮愕模”
老蔫興奮起來:“大伯理盆,實(shí)話告訴你,這包產(chǎn)到戶的政策就是好凑阶。你看我老婆一個人在家務(wù)農(nóng)猿规,還要帶倆孩子,老人不但幫不上忙宙橱,還是拖累姨俩,都出不了門了。你猜怎么著师郑,我老婆一個人哼勇,就靠她一個人,還要管小孩呕乎、還要管老人积担,她居然一年把兩年,可能不止兩年猬仁,的莊稼給收了〉坭担現(xiàn)在家里的糧食都快堆不下了先誉。不管是麥子、包谷還是洋芋的烁,都是大豐收褐耳。今年的天氣其實(shí)不算太好,她靠自己個兒就把兩三年的口糧掙下了渴庆。我在外面上班铃芦,還沒有她掙得多〗罄祝”
“我的媽呀刃滓,真的嗎!我的媽呀耸弄,真的嗎咧虎!”爺爺不停地說著這句話,恨不得馬上就回到老家去计呈。
爸爸趕快阻止他:“我剛接到老二的信砰诵,咱們老家還沒有實(shí)行包產(chǎn)到戶。你回去還是給隊里干捌显,一年到頭掙的工分不夠嚼谷茁彭,只會給老二家增加負(fù)擔(dān)。你就老老實(shí)實(shí)在這里住著扶歪,什么時候分地了你什么時候回去尉间。”
爺爺泄了氣击罪,只好老老實(shí)實(shí)待在家里哲嘲,趁大家去上班的工夫,又帶著我在鐵路上走來走去媳禁,撿拾鐵路上的煤渣…
好多年以后眠副,爺爺去世了,爸爸媽媽也跟著我來到了城市竣稽。礦區(qū)的火車在我離開時還是蒸汽機(jī)囱怕。每天都有人沿著鐵道撿拾煤渣,他們低著頭走路的樣子很像爺爺毫别。雖然我知道不是娃弓,但是卻愿意停下來,遠(yuǎn)遠(yuǎn)地張望一下岛宦√ù裕看看這些撿拾生活的人,我有時覺得他們很像電視里看到的,一步一個長頭挽霉,虔誠地去佛教圣地朝拜的圣徒防嗡。
我不知道為什么,經(jīng)常會在夢里聽見呼嘯而過的火車侠坎,火車車輪撞擊鐵軌的聲音清晰可見蚁趁,尤其是在火車走遠(yuǎn)后,那隱隱約約的汽笛聲实胸,時乘眨縈繞在我腦海里。
哐當(dāng)當(dāng)庐完、哐當(dāng)當(dāng)钢属。嗚…!這童年的記憶假褪,真的要伴隨我一生署咽,直至我離開這個世界近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