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潘岳像往常一樣來到了司空府書房优炬,一進(jìn)門就見到幾個喜歡閑談的同僚聚在一起交頭接耳颁井,基本上都是關(guān)于皇帝和朝廷大臣的一些小道消息,比如皇帝今天賞賜了誰蠢护,某個大臣的兒子又升了官之類的雅宾。雖然潘岳覺得這些嘰嘰喳喳的同僚甚是庸俗,但是自己還要從他們那里打探關(guān)于朝廷的消息葵硕,所以也只能暫時收起文人的清高眉抬,和這些凡夫俗子打成一片。就算得到的消息未必準(zhǔn)確懈凹,知道也總比不知道的好蜀变。在司空府這種大衙門里面辦事,做人還是要機(jī)靈點(diǎn)兒介评。
“聽說再過幾天朝廷要有大動作库北。荀大人這幾日總是很晚才從皇宮里回來,據(jù)說是和皇上謀劃大事呢们陆『撸”初春的一天,潘岳剛走進(jìn)司空府坪仇,一位同僚就湊過來跟他說道杂腰。
“哦,可知具體是什么事情椅文?”潘岳輕聲問道喂很。
“附耳過來∥砀ぃ”那人對潘岳低聲說道恤筛。
潘岳趕忙從座位上起身,湊近了那個人芹橡,沒想到對方只在他耳畔悄悄說了六個字:“天機(jī)不可泄露宜鸯。”
“這算什么昂爻健?不知道還故弄玄虛屯伞。”被戲弄的潘岳有點(diǎn)兒生氣了豪直。
“潘公劣摇,你說這話就是太不夠意思啦」遥”那人笑了起來:“皇上的心思豈是你我能得知的末融?就算是司空大人還摸不透三分呢!”
潘岳悻悻的回到位子上暇韧,苦笑著嘆了口氣勾习。雖說自己身為司空掾,可對于朝廷的動向懈玻,未必比一個郊野的小吏知道的更多巧婶。每次都想方設(shè)法的打探,每次幾乎都是失望而歸涂乌。唉艺栈,朝廷的水太深,打探個消息還真不容易湾盒!
不過這次的消息還真不是捕風(fēng)捉影湿右,幾天后,朝廷還真是有了大動作历涝。
泰始四年春诅需,晉武帝下詔舉行籍田禮。洛陽城里大大小小的官員基本上都應(yīng)召參加荧库,司空府除了幾個留守的小吏之外堰塌,也都跟著司空大人一起到武帝親耕的籍田里觀禮去了。那一天分衫,潘岳見到了“御玉輦场刑,蔭華蓋”的皇上,見到了宮廷里浩浩蕩蕩的車隊(duì)和摩肩接踵的各路官員蚪战。這種莊嚴(yán)隆重的儀式深深的震撼了這個年輕才子的心靈牵现,同時也讓他看到了展露才華的機(jī)會。
晚上回到家邀桑,潘岳抑制不住心中的激動瞎疼,把籍田之禮的盛況告訴了楊容姬。橘黃色的燭光下壁畸,潘岳把紙張在案幾上鋪平贼急,楊容姬在一旁慢悠悠的研墨茅茂。
“容兒,我準(zhǔn)備寫篇賦太抓】障校”潘岳將毛筆蘸好墨汁,在紙上寫下了“籍田賦”三個大字走敌。
楊容姬微微一笑碴倾,并未應(yīng)聲,她知道潘岳已經(jīng)進(jìn)入了構(gòu)思的狀態(tài)掉丽,此時說話只會打亂他的思路跌榔。她所能做的,就是盡可能輕柔的研墨机打,保持房間的安靜矫户。
看著潘岳在紙上筆走龍蛇,楊容姬心中不由的泛起了一層愛意残邀。她滿心歡喜的注視著這個從小便與自己結(jié)緣的美男子,略帶崇敬的欣賞他筆勢強(qiáng)雄的書法和燦若織錦的文字柑蛇。她本來就是書香門第出身芥挣,自幼跟著父親讀書習(xí)字,對于潘岳的文采耻台,她比誰都懂空免,比誰都喜歡。
子時的更聲響起時盆耽,潘岳從容不迫的寫下了最后一個字蹋砚。抬起頭時,正好與做針線活兒的妻子四目相對摄杂。其實(shí)楊容姬做活兒時總是忍不住對潘岳的文章瞥上幾眼坝咐,等到潘岳寫完這篇賦時,她也看的差不多了析恢。
“容兒墨坚,你過來看看∮彻遥”潘岳對楊容姬說道泽篮。
“好啊「檀”楊容姬趕忙放下手里的活計帽撑,偎到潘岳身邊把那篇長長的賦文又看了一遍:“真好,皇上親耕的氣派都被你寫出來了鞍时】骼”
“現(xiàn)在就盼著皇上能看到這篇賦了历恐。”潘岳仿佛在自言自語专筷。
“會的弱贼。”楊容姬安慰著丈夫:“這樣華美富麗的辭藻磷蛹,洛陽城里可找不出第二個來吮旅。”
跟他們預(yù)想的一樣味咳,《籍田賦》寫成不久就在洛陽名士的圈子里流傳開了庇勃,消息很快就傳到了皇宮里,晉武帝看過之后簡直是龍顏大悅槽驶,尤其是“展三時之弘務(wù)责嚷,致倉廩于盈逸。固堯湯之用心掂铐,而存救之要術(shù)也罕拂。”自己都能與堯舜全陨、商湯這樣的上古賢帝相提并論爆班,怎能不高興呢!而且辱姨,文章末尾也說了柿菩,“故躬稼以供粢盛,所以致孝也雨涛!勸穡以足百姓枢舶,所以固本也。能本而孝替久,盛德大業(yè)至矣哉凉泄。”自己實(shí)行籍田之禮侣肄,不就是為了彰顯自己的孝道與愛民嗎旧困?潘岳真是說到自己的心坎上了!比起那些“吾皇英明”稼锅、“圣明之舉”的陳詞濫調(diào)不知高了多少個臺階吼具!
于是乎上朝的時候,晉武帝當(dāng)著文武百官的面大大的贊賞了這篇賦矩距。一來呢拗盒,他確實(shí)心里高興,二來呢锥债,潘岳不是什么大官陡蝇,不過是個初入仕途的年輕人而已痊臭。一個年輕的小官都對自己的籍田禮感動不已,那說明自己的籍田禮確實(shí)是深得民心啊登夫。
當(dāng)天退朝的時候广匙,司空荀大人也是面露喜色的找到了潘岳,當(dāng)著一眾下屬的面將潘岳贊頌了一番恼策,畢竟自己的掾吏得到了皇上的表揚(yáng)鸦致,也是給自己增光添彩。山濤涣楷、裴楷分唾、和嶠那幾個老東西平日里總是自恃才高一直瞧不起自己,哼狮斗,這次總算是讓你們領(lǐng)教了一下司空府能人的厲害绽乔!
其后的幾天,潘岳在司空府的日子一天比一天滋潤碳褒,同僚們也紛紛換上了一張笑臉折砸,說話的語氣也變的謙恭起來。大家都覺得潘岳要升官骤视,說不定皇上一高興還能連升三級呢鞍爱。
可惜天有不測風(fēng)云,就在司空府里一片歡喜的時候专酗,吏部尚書山濤的府上,卻是另一番景象盗扇。
先是侍中王濟(jì)和中書令和嶠一同前來拜訪祷肯。一陣寒暄過后,王濟(jì)便耐不住性子直奔主題:“陛下舉行籍田禮疗隶,本來只是遵循古制佑笋,祈求豐收而已,沒想到荀司空的門下之徒竟然趁機(jī)來作賦獻(xiàn)諂斑鼻,此等諂媚之徒蒋纬,倘若入朝為官,可是我朝之不幸啊坚弱∈癖福”
“我所憂慮的與令弟一樣』囊叮”和嶠繼續(xù)說道:“荀司空的為人你我再清楚不過了碾阁。對于陛下,除了極盡逢迎再也沒有別的本事些楣。上次陛下派我跟他一起去東宮探視太子的學(xué)習(xí)情況脂凶,他竟然說太子大有長進(jìn)宪睹。其實(shí)呢,太子的資質(zhì)平平是天下皆知啊蚕钦⊥げ。”
“這種人的手下跟他行事風(fēng)格簡直一模一樣,看看那篇籍田賦嘶居,簡直就是十足的馬屁文罪帖。”王濟(jì)按捺不住心中的嫉恨食听,自己本來也想趁此機(jī)會一展文采的胸蛛,沒想到風(fēng)頭全被潘岳那小子給搶走了。
“年輕人少不更事樱报,”山濤平靜的說道:“才二十歲的小伙子葬项,能有多重的心機(jī),不過是想在皇上面前展露才華罷了迹蛤∶裾洌”
“山公雅量,”和嶠微微一笑:“潘岳確實(shí)有才盗飒,可惜明珠暗投嚷量,入了荀司空的門下∧嫒ぃ”
“什么展露才華蝶溶,不過是馬屁拍的好罷了。若真有本事就到我府上跟我清談啊宣渗,不出三個回合我必能把他駁得啞口無言抖所。”王濟(jì)憤憤不平的說道痕囱。
“這就是意氣用事了田轧,”山濤捋了一下胡須,對王濟(jì)說道:“年輕人難免心氣高鞍恢,不知道入朝理政的難傻粘,總是想著討皇上的歡心,以為皇上的喜歡就是升官的資本帮掉。殊不知弦悉,皇上也有皇上的顧慮。天子做事旭寿,也是要以社稷為重的警绩。”
“山公所言極是盅称〖缦椋”和嶠從座位上起身說道:“就拿這籍田之禮來說后室,本是陛下重視農(nóng)桑的舉措,此時正是勸諫陛下勤政愛民混狠、廣開言路的良機(jī)岸霹,可不能讓一些溢美之言混淆了陛下的耳目呀〗龋”
“是啊贡避,”王濟(jì)也起身應(yīng)和道:“朝中已經(jīng)有荀顗,賈充這種胸?zé)o點(diǎn)墨予弧,只會逢迎陛下的奸佞之徒了刮吧。可不能再進(jìn)來一個掖蛤,否則禍患無窮啊杀捻。”
這二人與山濤又交談了片刻蚓庭,才起身與山濤告辭致讥。沒想到,二人剛走器赞,裴楷垢袱,王戎也過來了,所談的也是關(guān)于《籍田賦》的事情港柜,雖然言辭沒有王濟(jì)那樣激烈请契,但對于那篇歌功頌德的賦文也是心生反感。
等到這些賓客一一告辭之后夏醉,山濤又拿出籍田賦看了一遍姚糊。客觀的說授舟,那篇賦辭令清艷,文采斐然贸辈,確實(shí)是賦中的佳品释树。可惜擎淤,它驚艷的過了頭奢啥,非但沒有博得朝中權(quán)貴的贊賞,反而讓他們心生嫉恨嘴拢。而這篇賦的主人和它一樣桩盲,不過是個華而不實(shí)的青年書生而已。
“老朋友席吴,你是不想做官卻躲也躲不掉赌结,可這些個后輩小生卻是拼了命的要往官場這趟混水里蹚呢捞蛋。”山濤瞧了一眼掛在墻上的那幅嵇康的畫像柬姚,喃喃自語道:“這林下的風(fēng)氣看來是要絕塵而去了拟杉。”
幾日之后量承,吏部公開了一份官員升遷的名錄搬设,上面沒有潘岳的名字。
又過了幾個月撕捍,大家似乎把《籍田賦》的事情漸漸淡忘了拿穴,無論是司空大人還是周圍的同僚,對于潘岳的態(tài)度又恢復(fù)了之前的樣子忧风,仿佛晉武帝的嘉獎跟沒發(fā)生過一樣默色。而潘岳,也從周圍的流言中得知到朝中權(quán)貴對自己的不滿阀蒂,心里恨不得把吏部的大門給燒了该窗。
但是,自己不過是個小小的司空掾而已蚤霞,在偌大的洛陽城酗失,沒有人會去在意一個芝麻官的委屈。
潘岳徹底的心灰意冷了昧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