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壯族老家廣西上林縣甸赃,像我這樣七十年代出生柿汛、土生土長的壯族農(nóng)家子弟,從小到大都是在壯語方言的母語中成長的埠对。小時候覺得壯語很美妙络断、很親切、很幽默项玛。比如孫子叫“爛”貌笨,吃飯叫“根愁”,回家叫“貝罵”襟沮,睡覺叫“拜您”, 皮鞋叫“貝孩”锥惋,狗肉叫“諾罵”昌腰,我愛你叫“勾嗨蒙”,那種聲調和普通話真是風牛馬不相及膀跌。每到晚飯時間遭商,村頭巷尾到處都是爺奶們呼喚孫兒回家吃飯的聲音:“爛啊爛,貝罵根愁咯捅伤!”(孫啊孫劫流,回家吃飯呀!)
真正接觸第二種語言也就是漢語暑认,是從上學讀書開始困介。那時候,我在村里上小學蘸际,條件極為簡陋座哩,教師基本上都是民辦老師,由村里稍有點文化水平的農(nóng)民代課粮彤。他們往往是剛從田地里勞作回來根穷,褲腿還沾滿泥巴就直接上講臺了。我的第一任語文老師是村里文化最高(據(jù)說高中畢業(yè))导坟、資歷最老(代課十幾年)的韋世賢老師屿良。由于那時候漢語拼音還沒有全面推廣,我們不像今天的學生一樣剛入學就學漢語拼音惫周。每認識一個漢字尘惧,韋世賢老師都先用壯話解釋其含義,再讓大家死記硬背它的讀音递递。為了方便記憶喷橙,韋老師教我們用諧音的壯話標記漢字讀音,比如漢字“那”的讀音記作壯語的“田”登舞,“云”的讀音記作壯語的“人”贰逾。而壯語最大的缺陷是沒有翹舌聲和送氣音,這就形成了上林獨特的“夾壯”普通話菠秒。
過了一個學期疙剑, 韋老師才去參加縣里組織的漢語拼音集中突擊學習,據(jù)說在縣城中學進修了15天践叠,連63個拼音還沒有認全言缤、讀準就派上用場“現(xiàn)買現(xiàn)賣”,更加“誤人子弟”了酵熙。整個小學階段轧简,我都是用壯語這套獨特的語音系統(tǒng)逐字逐句地朗讀漢語課本、書籍匾二,任課老師也一直以壯語作為教學用語,我們都覺得這種用“土話朗讀”親切易懂,便于理解哮独、掌握拳芙。
直到考進縣城的中學讀初中,學校才要求老師上課必須講普通話皮璧,同時鼓勵同學之間日常交流學習多講普通話舟扎。從那時起我才第一次脫離母語慢慢學會用漢語表達思維。雖然普通話比較蹩腳悴务,但根本不用擔心別人看不起睹限,因為在學校里也沒有幾個同學能夠講出一口流利標準的普通話,以至于大家都認為自己講的就是最正宗的普通話讯檐。倒是有些從外省投奔親戚的同學和我們語音不同而招來鄙夷目光羡疗,感覺他們說話娘里娘氣、矯揉造作别洪,令人不忍卒聽叨恨。
后來考上了首府的大學,同學們來自天南地北挖垛、五湖四海痒钝,各種口音魚目混珠、雜亂無章痢毒。脫離了原鄉(xiāng)基礎的上林口音開始水土不服送矩。記得有次應聘參加學校的口才協(xié)會理事,我在臺上意氣風發(fā)哪替、侃侃而談栋荸,自我感覺良好,而臺下聽眾卻忍俊不禁凭舶、笑不可抑蒸其,評委老師也打了低分。正納悶時库快,好友安慰道:如果你沒把“口才”念成“狗才”,說不定就是第一名啦钥顽!
自從受了那次打擊后义屏,對于講普通話的自卑感油然而生,暗自決心要好好改正“夾壯”的毛病蜂大∶鲱恚可是,天生的壯族母語在腦中根深蒂固奶浦,哪能說改就能改兄墅。除了壯語沒有翹舌音外熙尉,最難改的是送氣灭翔。由于壯語沒有送氣音聲母p污抬、t贝次、k、q五督、ch藏否、c。我習慣把“吃飯”發(fā)成“撕飯”充包,“排球”發(fā)成“白球”副签,“考官”發(fā)成“狗官”,“餐巾紙”發(fā)成“三斤屎”等等基矮,在活動主持淆储、同學聚會等場合鬧出不少笑話,真是“藍瘦香菇”凹医健本砰!
所以即便在大學下了苦功夫,也取得一定效果蓝谨,但由于母語是壯語灌具,畢業(yè)工作后講普通話的時候仍經(jīng)常會出現(xiàn)夾壯的問題。有很多翹舌音已經(jīng)克服了譬巫,但是現(xiàn)在還是在送氣音方面遇到困難咖楣。有時感覺送氣音讀起來沒問題,但在發(fā)送氣音的時候很別扭芦昔,很費勁诱贿。主要是在說的時候容易說錯,比如說咕缎,毛毯變毛膽珠十,騙子成辮子,口糧變成狗糧凭豪,真的很丟臉焙蹭,害得自己快不敢說話了。記得談戀愛的時候嫂伞,請對方去飯店吃飯孔厉,桌上沒有紙巾,我大聲喊到“服務員帖努,請拿三斤屎過來撰豺!”大家哄堂大笑,對方面紅耳赤拼余,害得差點告吹污桦。此后,在愛人的反復提醒匙监、不遺余力指點下凡橱,從最初的漢語拼音小作、聲調、翹舌梭纹、送氣躲惰、一字一字地糾正。直到現(xiàn)在才開始有點起色变抽。
可是础拨,當自己學有所成的時候,那種人性的丑惡卻顯現(xiàn)無遺绍载。竟然有意無意開始取笑別人了诡宗。單位有個哥們叫阿福,之所以和他玩得好击儡,是因為我們兩人的老家是隔壁縣塔沃,他也講了一口濃重的“夾壯”普通話,甚是“同病相憐”阳谍。自從我的普通話有進步后蛀柴,阿福就成了眾矢之的。而他似乎在堅守自己的方言“死性不改”矫夯,亳不介意大家的評介鸽疾。無論是開會討論、坐車旅行训貌,還是飯桌閑聊制肮,只要阿福一開口,大家都會被他逗樂起來递沪。再加上他性格開朗豺鼻、幽默機靈,大家喜歡拿他的口音開涮款慨,他也樂此不疲儒飒。
有天吃宵夜,幾個朋友叫了一份田螺鴨腳煲檩奠,阿福夾起田螺一吸约素,“是公的”,說完又夾了一個笆凌,嘟囔著說“怎么又是公的”,質問服務員什么回事士葫,老板不禁佩服他精湛的辨別技巧乞而,其實他說田螺是空的。
我發(fā)現(xiàn)自己竟然也加入了取笑朋友的行列慢显,似乎想洗清身上的“原罪”爪模,似乎認定帶著濃重的鄉(xiāng)音是一種羞恥欠啤,甚至要和這種鄉(xiāng)音遠離、決裂屋灌,以至于回到上林老家洁段,見到熟悉的伙伴朋友,逐漸都不再用上林壯話交流共郭,曾經(jīng)熟悉的腔調正在慢慢的消失遠去...
我悲哀地發(fā)現(xiàn)祠丝,如今家鄉(xiāng)的大多學生和我一樣,已經(jīng)完全摒棄了上林壯話除嘹,甚至不少人覺得說壯話是一件很羞恥的事情写半!不信你隨便去一個地方,那里的小孩都已經(jīng)不講壯話了尉咕,而是說著一口可能比我們還標準的普通話...而村里的孩子開始學說話時叠蝇,大人也都不再選擇自己還在使用的方言。沒辦法年缎,如今幼兒園都以普通話為教學標準悔捶,如果小孩學方言不會說普通話,又有哪個幼兒園會接收单芜?在我看來蜕该,這其實就是典型的民族不自信,也是傳統(tǒng)方言的一種悲哀...
既是大流如此缓溅,我們又當如何...保護母語蛇损, 就是守護自己的精神家園,也是守護自己賴以生存的文化基因坛怪、家鄉(xiāng)情懷淤齐。
我不禁欽佩阿福,當人們在情不自禁地鄙薄自己的家鄉(xiāng)袜匿,詛咒自己的鄉(xiāng)音時更啄,他始終操著一口純正的“夾壯”普通話,為家鄉(xiāng)代言居灯、為母語守護祭务,這需要多么強大的內心和信念才能做到啊怪嫌!所以大家好好珍惜還會說壯語义锥、講普通話還“夾壯”的朋友吧!努力保護這珍貴的民族瑰寶岩灭,說不定再過十幾年拌倍、幾十年,這門語言就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