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出生于地主家庭聋亡,小時候上過學堂,識得一些字际乘。她的長相平平淡淡坡倔,身材矮矮胖胖,性格大大咧咧脖含,愛鬧愛笑罪塔,與外公清瘦/俊朗/嚴肅的樣子成鮮明的對比。
外公是鎮(zhèn)衛(wèi)生院的醫(yī)生养葵,外婆嫁過來后征堪,前后生了六個孩子。家庭的勞動分工基本上就是关拒,外公負責上班和煮飯佃蚜,外婆負責下地干活。
外公英年早逝着绊,外婆還不到四十歲谐算,最大的孩子也就是我媽,剛高中畢業(yè)尚未出嫁归露。生活的重擔一下子就壓在了她一個人身上洲脂,好在大點的幾個孩子能幫著煮飯砍柴挑水了,她仍然一如既往只管下地干活剧包,不理會廚房里的繁瑣恐锦。
最小的舅舅結婚后,土地就都分割給孩子們了疆液,她給自己留了一兩塊地種點菜一铅。那時,大舅是學校的教師枚粘,二舅繼承了外公在醫(yī)院的工作馅闽,我媽和姨媽則在街上開商店。大舅和二舅都很希望她能搬去跟他們同住馍迄,每每提起福也,均會被外婆斷然拒絕。
我居住的小鎮(zhèn)是一條長長的街道攀圈,街道背面是一片寬闊的稻田暴凑,稻田后面是一座綿延千里的高山。外婆的老屋就在這片稻田的中央赘来,用石頭壘起來的小島上现喳。這里曾經(jīng)是當?shù)赜忻牡刂鞯淖嫖荩髞矸址康臅r候犬辰,喜歡安靜的外公不顧外婆反對堅持選擇了這里嗦篱。
一直以來的勞動分工方式,導致了外婆幾乎不能很好地照顧自己幌缝,雖然每天都能見到她樂呵呵地在街上逛來逛去灸促,但在孩子們看來,她仍然是一個人孤苦伶仃地住在那片稻田深處涵卵。
小時候我最喜歡沿著蜿蜒的田間小路去找外婆浴栽,兩分鐘的路程成了我童年最大的樂趣。一路上轿偎,蝴蝶和蜻蜓在我周圍偏偏起舞典鸡,偶爾,我會停下腳步俯下身去觀察田里的蝌蚪或是青蛙坏晦,或靜靜地望著微風吹拂下綠油油或是金燦燦的稻田以及點綴于其間的小野花萝玷,感受著稻田里的四季變化。
每當我飯點過去的時候昆婿,外婆都會煮一碗面條給我间护,她自己則隨便吃點什么墊墊肚子。
有一次挖诸,我看著她鍋里燉著的說不清是食物還是什么的黑黑黏黏的東西汁尺,忍不住心疼道:“外婆,您怎么不去跟舅舅他們锥嗦伞痴突?”她先是呵呵大笑,隨即得意地說:“我現(xiàn)在一個人狼荞,每天想做飯就做飯辽装,不想做的時候就去你家或敏敏娓娓(我表弟表妹)家蹭飯,一個人吃完飯相味,想去哪里玩就去哪里玩拾积,多自由自在!如果跟他們住,還要給他們洗衣服做飯拖地拓巧,他們可能還會嫌棄我做得不好吃斯碌,我才不去受那個氣「囟龋”
自此以后傻唾,舅舅們再勸她時,她會調皮地向我眨眨眼承耿,我們兩個便會相視一笑冠骄。這是我跟她之間的秘密。
我是家族里最大的孩子加袋,也是最粘她的凛辣,她去干活總喜歡叫上我,雖然我還小不會做职烧,但我很樂意去陪著她蟀给。
有一次,午間太陽最烈的時候阳堕,她叫我跟她一起去種土豆跋理,晚上回家時我肩背部曬脫了一層皮,我媽忍不住埋怨了她兩句恬总,她滿臉無辜地笑了笑前普,并不以為意。
過后不久壹堰,她又到家里來找我拭卿,說她屋子周圍的樹枝太高了,她想修剪一下贱纠,叫我過去幫幫她峻厚。
她不太利索地拿著刀爬上去砍樹枝,讓我在底下給她扶著梯子谆焊,隨即大大小小的樹枝不斷掉下來惠桃,有掉在我旁邊的,也有掉在我身上的辖试。突然辜王,一棵拳頭大的樹枝掉下來正好砸在我頭上,砸得我當場眼冒金花罐孝,但我因擔心外婆呐馆,仍然緊緊地扶著梯子,不敢松手莲兢。外婆聽到樹枝砸到我頭上的聲音汹来,意識到砸到我了续膳,趕緊下來翻開我的頭發(fā)左右查看,問我有沒有哪里不適收班,確認我沒事她才放下心來坟岔。她內疚地說她忘了我在下面,我苦笑著搖頭表示沒關系闺阱。
隨即炮车,她轉換了策略舵变,決定自己在下面扶著酣溃,讓我上去砍樹枝。我拿著刀纪隙,顫顫巍巍地爬上去赊豌,調整好姿勢正準備砍,突然覺得眼前黑黑的樹干好像有點奇怪绵咱。定睛一看碘饼,數(shù)不清的毛茸茸的黑毛毛蟲布滿了樹干,正在我的臉前輕輕地扭動著它們的身軀悲伶,我哇地大叫一聲艾恼,眼前一黑,連人帶刀從梯子上滾下來麸锉。
所幸只是臉上和手上輕微擦傷钠绍,回家后我媽問我,我說自己在外面不小心摔了一跤花沉。我媽不信柳爽,跑去問外婆,那天外婆被我媽狠狠地吼了一頓碱屁,那時的我媽完全不能理解她的母親為什么不叫自己的兒子或女婿去幫她砍樹磷脯,而非要叫一個七八歲的孩子。外婆也委屈了很久娩脾,差不多一個月沒去我家蹭過飯赵誓。
長大后,我去外地上學去了柿赊,每次寒暑假回家的時候架曹,我總會用生活費買點什么給她帶回來,她沒吃過的水果闹瞧,或是她喜歡的花衣服花褲子绑雄,外婆也總是積攢了一大堆的牢騷等著向我訴說。比如奥邮,我媽和姨媽哪天又吼了她万牺,街上某某老太婆哪天又因為打牌耍賴跟她吵了架罗珍。
假期期間,隔三岔五脚粟,她還會拿著紙牌來覆旱,滿臉期待地對我說:“要不然你陪我打牌吧,那幫老太婆總是耍賴皮核无,與其輸給她們扣唱,我寧愿輸給你⊥拍希”我哭笑不得噪沙,不忍心拒絕她,只好陪著她玩吐根,但是正歼,每次基本上輸?shù)亩际俏摇?/p>
我實習時,大舅在外公的年紀拷橘,因同樣的病離世局义。外婆沉寂了一段時間后恢復了往常,大舅媽很快另嫁給彭叔叔冗疮,成了外婆心里過不去的坎萄唇。自那以后,每次我回家术幔,她訴說的內容里面便增加了對大舅媽的種種不滿另萤,具體她也說不上來對哪方面不滿,她也知道大舅媽是個善良孝順的兒媳特愿,反正總而言之就是大舅媽不該那么快另嫁仲墨。
上班以后,我便很少回去了揍障,聽我媽說目养,外婆因為身體漸漸不好,在二舅的堅持下搬去跟他們同住了毒嫡,我也就放心了不少癌蚁。
有一次我媽打電話來說,因為大舅媽把彭叔叔的爸爸兜畸,也就是大舅媽的公公努释,接到家里來贍養(yǎng),外婆因此很不服氣咬摇,于是跑去大舅媽家吃了十幾天飯伐蒂,每天準時飯點去等著,賭氣似的吃完飯肛鹏,又氣呼呼地放下碗筷起身回家逸邦。大舅媽向我媽和姨媽擺到這個事的時候恩沛,大家笑得人仰馬翻,眼淚都笑了出來缕减。
事后雷客,我媽沒忍住,私下說了外婆幾句桥狡,叫她不要那么小氣搅裙,要去吃飯就開開心心去,生著氣去怕那個公公有想法裹芝。外婆說我媽胳膊肘往外拐部逮,不跟她同心,就委屈地離開了局雄。我媽說甥啄,自那以后存炮,外婆不再去吃飯了炬搭,并且有一兩個月從街上經(jīng)過,都是走的街對面穆桂,絕不從我家門口走宫盔,稍微走近了都不足以表達她對我媽的不滿。
再后來享完,隨著表弟表妹相繼結婚灼芭,外婆開始擔心我了,每次見到我媽便要問一次般又,問我怎么還不結婚彼绷。但是我回去的時候,她見到我又完全不提及這個話題茴迁,還是照例向我講訴一些與那幾個老太婆之間的恩怨寄悯,再順便表達一下對大舅媽的不滿。
有一天晚上堕义,我值夜班猜旬,趴在桌子上迷迷糊糊睡著了,我夢到了外婆倦卖,她笑瞇瞇地望著我洒擦,什么也不說,一點也不像平時愛嘮叨的外婆怕膛,我在夢里也感覺到了不對勁熟嫩,一下驚醒。第二天清晨褐捻,我媽打電話過來說外婆半夜走了掸茅,怕影響我休息才等到天亮打電話給我洋侨。
我沒有像自己預想的那樣嚎啕大哭,而是冷靜地調好班后回家參加她的葬禮倦蚪。因為老家的風俗希坚,下葬要看期,外婆下葬的日子在十一天后陵且。按風俗要求裁僧,在念經(jīng)的這十一天期間,全家人只能吃素慕购,不能吃肉類和油聊疲。因怕大家撐不了那么久,二舅多塞了些錢給先生沪悲,請念經(jīng)的先生改換成念可以吃肉的那種經(jīng)文获洲。聽說這事我哭笑不得,望著外婆笑瞇瞇的遺像殿如,我猜她也覺得很好笑贡珊。
葬禮的氣氛很是輕松,我一點也沒有意識到外婆已經(jīng)離我而去涉馁。
這十一天门岔,每天都是烈日當空,直到下葬那天清晨烤送,天空竟突然下起了瀝瀝細雨寒随。我不禁懷疑,這先生看的期不會是看的天氣預報吧帮坚。到達墓地后妻往,我媽拿出一個銀手鐲遞給我,說是外婆臨走前留給我的试和,叫她轉交給我讯泣。那一刻,我十一天的情緒全部涌上來灰署,在雨中望著外婆的棺木漸漸被泥土掩埋判帮,嚎啕大哭。
那不是一個普通的銀鐲子溉箕,那是外婆唯一的遺產(chǎn)晦墙。
她去世十幾年后的今天,每次見到街上的老太婆穿著好看的花衣裳花褲子肴茄,我便會想晌畅,外婆一定會喜歡這種款式吧,就會很想去給她買一件寡痰。
外婆這一生抗楔,經(jīng)歷了中年喪夫老年喪子的巨大悲痛棋凳,但在我印象中,她從未被生活打敗過连躏。她總是一副樂呵呵的樣子剩岳,像個未經(jīng)世事的少女一般,向我絮絮叨叨地訴說著那些讓她感到很煩惱的入热,而在我們看來微不足道的小事拍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