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站在滿地金黃色的油菜花中,頭發(fā)還很黑,眼睛清澈,但容顏已經(jīng)有了斑駁的跡象.眼角有皺紋,皮膚松弛,仔細(xì)整理了衣服,用帶著銀鐲的手再次摸了一下自己的肩頭,靦腆試探的問我,這樣可以了嗎.我說,可以的.我們就在這里拍.她好像還是不大滿意,努力嘗試的更換了幾個姿勢,再次問我可以了嗎.照相對她來說是如此鄭重其事的事情.
滿地的油菜花再她的身后連成一片,大把大把的金黃,象有了質(zhì)感的陽光散落;空氣中彌漫著濃郁的油菜花香.她在花海中靦腆滿足的微笑.眼睛微微瞇起,胸前的絲巾輕輕隨風(fēng)擺動,我迅速的按動手中的相機,聽到它自動調(diào)焦后清脆的聲響,貪婪的捕捉她每一個細(xì)微的動作.每一秒的呼吸,為她為我即將失去的歲月定格,留存.小的時候常常偷翻看她以前的老照片,照片中少女的她有著彈性黝黑的麻花長辮,從背后跨過肩頭,放在胸前擺弄在手中,辮尾有時候會纏繞野花,眼睛明亮清澈,體態(tài)輕盈豐滿. 年輕/真實./自信,在她的身后是滿山的花樹, 她就站在這花海中燦爛無所顧忌的笑,對愛情/對將來微笑.
未了,她說.我要帶些油菜花回去.它們好像撒落的陽光.她一直喜歡花,春天的蘭花,夏日的茉莉和梔子……從少女時代至今, 這個習(xí)慣一直沒有變化過.她會在房間內(nèi)擺上很多,培植的,野生的……看鮮花從燦爛的怒放至枯萎凋謝而無能為力,但是卻如此的熱愛.就象她和父親的關(guān)系.
她,就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一個女人,我的母親.
她和我及父親每年相聚的時候極其短暫,所以她的大部分時間是一個人再寂寞中度過,但是她卻從來沒有埋怨過誰,有的只是滿滿的思念.在她的世界內(nèi)只有我和父親.永遠(yuǎn)也找不到她自己.但她和我父親的關(guān)系始終很怪,彼此內(nèi)心相互吸引但表面卻一直是排斥的,多次劇烈的爭吵,相互傷害,也曾想過離婚,但最終還是妥協(xié)退讓.彼此的性格都如此的倔強.
她最快樂的時候應(yīng)該是一家在溫暖的燈光下一起晚餐,吃她一手烹飪的食物,溫馨融洽,如果有魚,她是只吃魚頭和尾的人,魚肉都留出來,給男人和孩子,每次吃飯她都是吃到最后的.偶爾她會不吃,只是微笑滿足的看著我和父親狼吞虎咽.
偶然閑聊時她會提起,你這孩子,心腸很硬,我每次送你,你都沒有回頭.我每年在家的時候很短暫,所以她每年年后某日清晨都會送我.在送我的前一天晚上,她都會來我的房間,而我在一邊整理衣服,我知道她想和我多說會話,她又不知道對我說什么.有一句,沒一句的問我,東西帶齊了嗎.多帶點衣服.天寒,我說,好.實在沒什么好說的.她試探的說.我去隔壁睡覺了,明天還早起的,但走過去一會,又回來說,我替你鋪好床吧!沉厚的依戀不舍之情在房間游移.
而那天夜晚我多半是要失眠的.第二天,天還沒亮就聽到廚房瓷碗相互碰撞的輕響,我知道她在為我準(zhǔn)備早餐,有她親手制作的可口的松糕/各色精致的圓子,每年如此.因為要趕早班車,一般都吃的很少.因為距離站臺還有段路程所以她一直堅持送我?guī)臀夷眯欣?幾次推辭不下也就隨她了,而她象打賭得勝得孩子,滿足自豪.寒冬的清晨,天邊還是魚肚白,青朦朦的,她站在站臺上向我揮手道別,我沒有回首,我知道她佇立在冷風(fēng)中向我揮手,我感覺面頰有溫?zé)岬母杏X.
而她不知道,我很怕回頭,讓她看到淚流滿面的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