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中國的文字實在絕妙捶箱,經(jīng)意或不經(jīng)意間兩三個字的拼湊智什,便組合出一串漂亮的地名。我喜歡追逐著這些美麗的名字到處游走丁屎,于是荠锭,在那一年的秋天,我千里迢迢孤身而去悦屏,找到了千燈节沦,找到了錦溪,還有——橫塘础爬。
在中國南方的水鄉(xiāng)甫贯,“橫塘”這個名字不過平常得很,恐怕沒有一百看蚜,也有幾十叫搁,但卻讓我足足醉心不已。中國歷史上最美的橫塘有兩處供炎,一處在金陵渴逻,在崔顥的《長干曲》中,另一處在姑蘇音诫,也就是我所往的惨奕,蘇州西南盤門之外的橫塘古鎮(zhèn)。
2.
“南浦春來綠一川竭钝,石橋朱塔兩依然梨撞。年年送客橫塘路雹洗,細(xì)雨垂楊系畫船”。
作此詩的范成大是土生土長的蘇州人卧波,與陸游时肿、楊萬里、尤袤一起被后人稱為南宋文壇的四大家港粱。他生活的那個年代正是宋金相峙的亂世螃成,二十八歲中了進士,三十一歲開始任職查坪,先后做過知州寸宏、禮部員外郎、起居舍人咪惠,還作為南宋的使臣出使過金國击吱。
要知道宋孝宗派范成大那次出使的使命是什么?是決定廢除南宋朝廷向金國皇帝跪拜受書這一恥辱性的禮儀遥昧!在蠻橫的金國君臣面前覆醇,這個文弱的蘇州人不畏強暴,據(jù)理力爭炭臭,慷慨陳詞永脓,一度甚至差點被殺,但最終不辱使命鞋仍,完節(jié)而歸常摧,為孱弱的南宋朝廷保住了僅有的一點尊嚴(yán)。
后來在他五十二歲的時候威创,他坐到了參知政事落午,也就是副宰相的位置。然而肚豺,范成大的這個副宰相也并沒有做多久便被撤了職溃斋,原因是和宋孝宗的政見相左。我不知道他們相左的地方到底在哪里吸申,因為畢竟孝宗皇帝是有宋一朝中少有的幾位有魄力有作為的皇帝梗劫。大概只是性格不合吧,只是從此之后范成大的政壇之路便開始走了下坡截碴。
在最后十年里梳侨,心灰意冷的范成大拖病請辭,隱居在故鄉(xiāng)蘇州的石湖日丹,號石湖居士走哺,過起了參禪理佛田園隱逸的生活。每年都會有很多的朋友拎著美酒哲虾,帶著詩作來看望他丙躏。范石湖本就是疏狂曠達之人齐帚,高唱著“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潔”來迎接這些意氣相投的朋友彼哼。一次次吟詩唱和,杯酒盡興之后湘今,他便親自把這些朋友送到橫塘的渡頭敢朱,執(zhí)手相別。
就這樣的十年摩瞎,春去秋來拴签,物是人非,只有橫塘古鎮(zhèn)上的石橋與朱塔依然未變旗们。在這些所送客人的身影中蚓哩,不乏陸放翁、辛稼軒上渴、姜白石這些日后流傳千古的大人物岸梨。都是性情中人,都過著郁郁不得志的落魄生活稠氮。到了渡頭曹阔,輕嘆一聲,解開船繩隔披,抱一抱拳赃份,道一個珍重,水面上倒映出幾張無奈的面容奢米,船起時抓韩,波紋沖碎了苦笑,之后各奔天涯鬓长。
3.
橫塘歷史上最美的一瞬間發(fā)生在范成大出生前的二十年谒拴。
那也是一個“細(xì)雨垂楊”的暮春時節(jié),煙雨蒙蒙痢士,梅子黃熟彪薛,在這樣一個早晨,一位鉛華褪盡的女子同一位才華橫溢的詞人在橫塘岸邊驀地相遇了……
“凌波不過橫塘路怠蹂,但目送善延、芳塵去。錦瑟華年誰與度城侧?月橋花院易遣,瑣窗朱戶,只有春知處嫌佑《姑#”這或許只是一場普普通通的邂逅罷了侨歉,甚至只是四目相對了一下,沒有只言片語揩魂,便匆匆擦肩而過幽邓。九百年后的今天,我們?nèi)匀煌?dāng)年的詞人一樣火脉,連這位姑娘姓甚名誰都不知曉牵舵,但這一切已并不重要,因為那一瞬已經(jīng)深深刻在了詞人的心間倦挂,沉在了橫塘千年不息的水流之下畸颅。
寫這闋詞的人叫賀鑄,算起來他還是北宋皇族的后裔方援,是當(dāng)年宋太祖賀皇后的族孫没炒。有如此顯赫的身份,又有這樣不一般的才華犯戏,按說他的前程應(yīng)該是一馬平川送火,不可限量的。然而賀鑄這個人笛丙,為人剛直漾脂,不附權(quán)貴,當(dāng)時的人們都評他身上有一股俠氣胚鸯,不會察言觀色骨稿,不會鉆營取巧,甚至連官場上最基本的“忍氣吞聲”都做不到姜钳,如此這般坦冠,只有處處碰壁,事事排擠的份哥桥,做了幾十年的小官辙浑,最后退隱蘇州,史料上記載他是“貧窮以終”拟糕。
據(jù)說賀鑄人長得實在不太好看判呕,身高馬大,面色青黑送滞,眉毛眼睛鼻子嘴唇似乎也搭配得不太和諧侠草,完全顛覆了中國傳統(tǒng)文弱書生的形象,所以世人給了他一個渾名犁嗅,叫做“賀鬼頭”边涕。但是誰又能想到如此的一個“粗”人竟然有這樣縝密的心思,寫出這樣委婉的詞句?大概只能用文人生性多情來解釋罷功蜓。若干年后园爷,不依然有詩人撐著一支油紙傘徘徊在江南雨巷中,渴望逢著那丁香一般的姑娘么式撼?
賀鑄多情卻不濫情童社。寫這首詞的時候他已經(jīng)五十多歲,他的結(jié)發(fā)妻子趙氏夫人去世也已經(jīng)多年了著隆,但他每每想到叠洗,仍然淚灑衣襟。兩個人少年夫妻旅东,那趙氏夫人本也是宗室家族的千金小姐,但甘愿與夫君貧賤相守十艾。賀鑄一生不曾富貴抵代,過著寒苦的生活,而妻子一直無怨無悔忘嫉。每每衣服破了荤牍,沒有余錢購買新衣,趙氏夫人便親自在燈下一針一線的縫補庆冕,就這樣患難與共了二十余年康吵,直到她在蘇州去世。多年以后访递,賀鑄歸隱蘇州晦嵌,故地重游,在妻子墳前長嘆一聲“空床臥聽南窗雨拷姿,誰復(fù)挑燈夜補衣惭载?”往事目目,揮一揮衣袖响巢,淚下潸然描滔。
“試問閑愁都幾許?一川煙草踪古,滿城風(fēng)絮含长,梅子黃時雨”,賀鑄是河南人伏穆,但他選擇了后半生退隱蘇州拘泞,是因為他的妻子死在這里,這一城的風(fēng)雨蜈出,這一川的煙樹田弥,這一懷的思念,他都要一生相守铡原。那一次橫塘的美麗邂逅多半是他腦海里的一次時光倒流偷厦,從那位不曾相識的女子身上仿佛看到了妻子年輕時的影子商叹。或許這只是我的一廂情愿罷只泼,但在那年如縷如煙的黃梅雨中剖笙,我確確實實讀到了賀鑄那一顆熾熱的心。
4.
離橫塘不遠(yuǎn)请唱,還有一處孤寂的庭院弥咪,在那里有唐伯虎的墓。
中國人都喜歡唐伯虎十绑,雖然他看上去有些狂妄聚至,有些不羈,似乎顛覆了中國傳統(tǒng)文人的作派本橙,但他自封“江南第一風(fēng)流才子”的名號扳躬,幾百年來,卻從沒有一個人試圖去否定他甚亭。盡管他參加了科考贷币,卻因莫須有的“舞弊案”失去了鄉(xiāng)試第一的功名(古代科舉稱鄉(xiāng)試第一為解元),但蘇州人不管這些亏狰,依然甜甜地叫他“唐解元”役纹,還為他編出許多傳奇的故事。
先是馮夢龍在他的《警世通言》中收入了《唐解元一笑姻緣》暇唾,后來人們也許覺得“一笑”還不足以體現(xiàn)這位江南第一才子的風(fēng)流促脉,于是“一笑”變成了“三笑”,“唐伯虎點秋香”的故事從此在大江南北傳播開去策州。流傳了四百年的故事讓人拍案叫絕嘲叔,但他的真實性也著實讓人懷疑。秋香雖然在歷史上確有其人抽活,不過她并非什么無錫華府的丫鬟硫戈,而是與唐寅同拜沈周為師學(xué)畫的師姐,而且她整整比唐伯虎大了二十四歲下硕,這一段忘年的姐弟戀恐怕也只是人們一廂情愿的亂點鴛鴦譜罷了丁逝。
然而歷史上真實的唐伯虎又是什么樣子呢?如果我用“悲情”二字來形容梭姓,又不知有多少人能夠相信呢霜幼?
唐伯虎也曾生活在一個幸福的家庭,父親在蘇州城內(nèi)開一個小酒館誉尖,也算是一個小康之家罪既。妻子徐氏溫存體貼,夫妻恩愛,下面還有弟弟妹妹一家和睦琢感。然而在他二十五歲的那一年丢间,父親突然中風(fēng)而亡,母親因為悲傷過度也與世長辭驹针,妻子生子時落下了產(chǎn)病烘挫,不久也離開了人世,而剛出生的兒子僅僅在人間流連了三天柬甥,便追隨著母親而去饮六,而幾乎同時,還傳來了唐伯虎最疼愛的妹妹在夫家病故的消息……
這一切似乎有些太戲劇化了苛蒲,然而卻實實在在地落在了唐伯虎的身上卤橄。一年之內(nèi),五位至親相繼離開臂外,誰又能想像出唐寅在當(dāng)時是怎樣的感受虽风?后來,在親友們的安撫下寄月,他用了兩年的時間重新振作,續(xù)弦娶了一個鄉(xiāng)紳的女兒何氏无牵,并且開始發(fā)奮苦讀漾肮,準(zhǔn)備考取功名,出人頭地茎毁,來告慰這些親人的在天之靈克懊。出眾的天賦外加上這兩年拼了命的苦讀,唐寅輕松地考取了鄉(xiāng)試第一七蜘。才高必然遭妒谭溉,自古從來如此。就在他志得意滿地進京考取進士時橡卤,遭人誣陷扮念,就是剛才提到的那場所謂的“舞弊案”。唐伯虎被稀里糊涂地打進了監(jiān)牢碧库,再出來的時候柜与,他已經(jīng)三十一歲了。功名沒有了嵌灰,落魄地回到家鄉(xiāng)弄匕,等待他的是妻子棄他改嫁而去,是弟媳要求分家和他劃清關(guān)系沽瞭。
“秋來紈扇合收藏迁匠,何事佳人重感傷。請把世情詳細(xì)看,大都誰不逐炎涼城丧!”在欲哭無淚中延曙,唐伯虎讀懂了這世間的世態(tài)炎涼。
“我愧雖無李白才芙贫,料應(yīng)月不嫌我丑搂鲫,我也不登天子船,我也不上長安眠磺平。姑蘇城外一茅屋魂仍,萬樹桃花月滿天〖鹋玻”這是唐伯虎的《把酒對月歌》擦酌,我一直認(rèn)為唐寅便是明朝的李白!兩個人有太多的相似菠劝。李白仗劍游俠赊舶,唐伯虎在三十一的時候也開始了他的七省壯游,兩個人都是喜詩愛酒赶诊,放蕩不羈笼平,視金銀為糞土的人,甚至兩個人在仕途上的波折都是驚人的一樣舔痪。分別被當(dāng)時的永王和寧王看中了他們的名聲寓调,招來做了幕僚,但同時锄码,這兩個藩王久已有了謀反之心夺英。只是看來唐伯虎要比李白更聰明一些,及時地察覺到了隱情滋捶,于是裝瘋賣傻跑路回了蘇州痛悯,不至于最后像詩仙那般一紙判書流放夜郎。
回到蘇州之后重窟,他便一頭扎進了那片桃園载萌,再也不肯出來⊙采龋“酒醒只在花前坐炒考,酒醉還來花下眠■龋”“但愿老死花酒間斋枢,不愿鞠躬車馬前”,沒有銀子了知给,便懶洋洋“閑來寫幅青山賣”瓤帚,而且還要自己挑買主描姚,“不使人間造孽錢!”如此這般戈次,年復(fù)一年轩勘,又怎么能不“筆硯生涯苦食艱”呢?終于在五十四歲的這一年上貧寒而終怯邪。世間從此少了一個唐伯虎绊寻,卻多出來那些一叢一叢永遠(yuǎn)開不敗的艷麗桃花。
5.
我走過橫塘悬秉,久久地站在唐伯虎的墓前澄步。
墓碑的前面靜悄悄放著一束鮮花,大概是之前的游人所致和泌。這讓我想起了明末書商毛晉的那句話“千載下讀伯虎之文者皆其友村缸,何必時與并乎?”是啊武氓,讀了你的詩文便就是你的朋友了梯皿,又何必與你生在同時呢!
夕陽西下县恕,我要走了东羹。老朋友,不知道何年何月再回來探望你吧忠烛。
走出唐寅園的大門属提,驀然回首,范成大的垂楊况木,賀方回的梅雨,唐伯虎的桃花旬迹,一時間都倒映在這橫塘的流水之中火惊,不由脫口而出了一句嘆息“人生往事堪惆悵,莫向橫塘問舊游奔垦!”
這是三百年前滿清公子納蘭容若的一句詞屹耐,也是一位落寞的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