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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是何念三十歲生日肉微。
對一個三十歲女人來說匾鸥,沒什么比丟了工作,父親病逝碉纳,自己又深陷抑郁更慘的了勿负。
她正經歷著人生中的低谷。
何念的人生波紋一直有規(guī)律可循劳曹。每當即將迎來直面太陽的曙光奴愉,似乎一個午覺的時間,滂沱大雨便肆虐而至铁孵。
兩歲時锭硼,她終于走出了人生的第一段路,比鄰居家小她半歲的欣欣整整晚了半年蜕劝。
盡管如此檀头,母親秦芳依然為她感到驕傲。母親抱起栽倒在地的何念熙宇,用溫熱地嘴唇親吻在她泛黃的臉頰上鳖擒,反復幾次。那幾天她剛大病初愈烫止,臉上的蠟黃還未褪去蒋荚。
何念是從母親噙滿熱淚的眼神里,看出那抹驕傲的馆蠕。
兩天以后期升,小雨淅瀝的夜晚惊奇,她打算邁出自己人生的第二步,以希冀母親的贊許播赁。
秦芳沒有注意颂郎,何念小小的身軀,并不妨礙她抬高自己的視線容为,試圖讓自己像個長大的調皮鬼乓序。
她滿懷期待著邁開自己的小短腿,忽視掉前方舊舊的小腳凳坎背,笑容已發(fā)自內心躍然臉上了替劈。可以說毫無防備得滤,又意料之中陨献,何念被小腳凳絆倒,重重地摔在發(fā)潮的地板上懂更。
伴隨著一聲清脆的“哇哇”眨业,何念似開了嗓一般大哭起來。
秦芳放下手里正織著的粗線毛衣沮协,抱起淚珠翻涌的何念龄捡,親吻了她。只不過那吻并非何念期待的那樣慷暂。
何念嘴里嗚咽墅茉,咿呀兒語更加模糊不清,母親只能聽懂反復出現的“疼呜呐,疼”就斤。
這一摔是真的很疼。額頭上腫起紅紫的大包蘑辑,腳趾頭被倒地的凳子啃掉一塊肉洋机。何念委屈巴巴的樣子,心疼壞了母親洋魂。
何文海為此嘲笑女兒是大包小公主绷旗。下班回到家,他常常一邊摸著何念的額頭副砍,一邊詢問大包小公主今天都干了什么衔肢。這個稱呼一直到小學還偶爾被何文海提起。
從那次摔倒后豁翎,至少有兩個月角骤,何念沒再嘗試走步。母親總是先將她放在小腳凳上心剥,轉身拿起針線繼續(xù)窩在沙發(fā)上織那件淺黃色粗線毛衣邦尊。這是給女兒過冬用的背桐。
何念只能安安靜靜地玩著黃色毛線球。窗外蝉揍,雨季早就降臨這座城市链峭,打濕窗臺的雨水發(fā)出嗒嗒的聲響。何念手里的毛線彼此糾纏又沾,不一會兒弊仪,線團就躲進何念的腳邊,覆蓋住她裹著膏藥的腳趾杖刷。
就這樣撼短,何念人生中的頭幾步,以重重摔倒告終挺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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命運的畫師習慣了給何念人生的地圖畫障礙欄。
就像接近終點的馬里奧喂柒,站在高聳入云的臺階上不瓶,縱身一躍便能摘得旗幟。
何念躍了灾杰,但她的身體如拋物線般急速下滑,連旗幟的邊角都不曾觸碰到艳吠。
類似于摔倒馬里奧的例子不勝枚舉麦备。
某年的六一兒童節(jié),何念收到的禮物是質地特別的光屁股娃娃昭娩,只有父親的巴掌那么大凛篙。娃娃沒有名字,在何念四歲的小腦袋里栏渺,取名字是一件極其愚蠢的事呛梆。
隔壁家的欣欣總是不厭其煩地問娃娃叫什么名字。何念雖說喜歡這個小弟弟磕诊,但她不喜歡非得絞盡腦汁想出一個相當不貼切的名字按在小寶寶身上填物。這無疑會對小寶寶造成傷害。
沒錯霎终,她叫娃娃“小寶寶”滞磺。仿佛四歲的何念在向父母宣告,自己的寶寶生涯已接近尾聲莱褒,家里有且只有一個小寶寶击困。
她每天晚上都要摟著這個小家伙入睡」阃梗“不然他會睡不著的沛励≡鹩铮”何念常常對坐在她床邊打著哈欠的何文海說。然后再親昵地蹭蹭小家伙的臉蛋目派。
街頭巷尾都在流行光屁股娃娃坤候,和母親秦芳童年時玩的布娃娃不同,特殊的材質和上色企蹭,令光屁股娃娃更接近人身體的肉色白筹。只是相比一針一線縫出的布娃娃少了些靈氣。
玩具店里塞滿了這種小東西谅摄。連街邊小販的臟布毯上也擺滿了仿制品徒河,比起商場里標價驚人的正版,倒更像真的送漠。
隔壁家的欣欣盯上了何念的娃娃顽照。
第三次來何念家里串門,欣欣的媽媽王曉敏闽寡,那個總是扎著頭發(fā)露出大額頭的女人代兵,把自己兒子打了一頓。用她5塊錢買來的新拖鞋狠狠地打在欣欣的屁股上爷狈。何念知道價格植影,是因為王曉敏不止一次在母親秦芳面前炫耀那雙新拖鞋。
何念無比愿意讓這個小半歲的弟弟玩自己的小寶寶涎永,但當欣欣說要帶回家玩時思币,她怎么都不肯。
欣欣鼻涕和淚水糊了一臉羡微,堅持要帶走光屁股娃娃谷饿。結果可想而知。
欣欣被他媽拽走后妈倔,母親問何念為什么不肯各墨。何念沒敢回答。她覺得母親此刻站在自己的對立面启涯。仿佛母親身體里住著一個善良的小怪獸贬堵,隨時會用尖利的爪子輕撓她的臉頰。
這天结洼,幼兒園放學回家黎做,小怪獸對她說光屁股娃娃丟了。
何念整整哭了一天松忍。也可能是幾天蒸殿。她再也沒見到自己的小寶寶,也不曾在欣欣家里見過。她第一次因為一件事難過許久宏所。
長大后酥艳,何念最久遠的記憶就停留在欣欣被他媽王曉敏狠狠打屁股的時刻。
她當時還有個有趣的發(fā)現——欣欣的屁股像極了玩具娃娃的光屁股爬骤。其他就都記不得了充石。
長大是件頭疼的事,這種頭疼會一直持續(xù)多年霞玄,直到成年的自己患上偏頭痛骤铃,徹底變成隨身攜帶的老毛病。
③
不知從什么時候開始坷剧,何念有了自己的世界惰爬。
秦芳站在女兒的門外的世界,進來前都要先敲幾下惫企,確定自己的姑娘不被打擾到撕瞧。
不被打擾是不可能的,因為何念真的長大了狞尔。她會自己扎辮子丛版,騎自行車上下學,回家吃過飯沪么,就躲進臥室里看最新一集的《哆啦A夢》。和父親的交流也僅限飯桌上的你問我答锌半。
年前禽车,就聽父親何文海提起,他們準備換套大點的房子刊殉。
現在何文海一家住的兩室一廳殉摔,還是當年單位分的老房子。何念的臥室只能放一張床记焊,還有張一米見方的書桌逸月。那張書桌是家里的舊柜子鋸成一半,父親又托人重新打的遍膜。聽母親說舊柜子是跟著她嫁進何家的碗硬。
“終于不用擠在狹小的空間里了” 何念心想。她可以把自己喜歡的動漫人物貼滿一整個臥室瓢颅,然后掛上一串小夜燈在窗沿上恩尾。那種窩在自己小天地的感覺一定很棒啊。
三月末挽懦,早晚依舊微涼翰意,連綿的小雨沒有停歇的意思。這天清晨,何念的臥室窗外冀偶,枝頭上幾只鳥兒正撲閃著自己的羽翼醒第。何念裹著母親給她織的軟毛線小毯子一路小跑,跑去了客廳进鸠〕砺客廳的抽泣聲距離自己越來越越近。
此刻堤如,何念看到母親秦芳正坐在地板上捂著自己的胸口蒲列,她的碎花襯衫被揉成一團,喉嚨中發(fā)出的哀鳴聲搀罢,像極了受驚嚇的小貓咪蝗岖。碎花更碎了。
這是母親第一次沒有避開何念抹淚哭泣榔至。
父親沉默地望著地板上嗚咽的可憐女人抵赢,嘴巴緊閉,怔怔的坐在那里唧取。仿佛就算現在地震了铅鲤,他也不會挪動一分一厘。
何念猜到枫弟,家里有大事發(fā)生了邢享。
廚房傳來熱水壺“滋滋”地聲響,母親秦芳依然被巨大的悲傷籠罩著淡诗。何念來不及詢問到底發(fā)生了什么骇塘,她裹著那條毯子穿過母親的身旁,又飄進廚房韩容,匆匆將水壺從煤氣灶上取了下來款违。
灶上淡藍色的火焰漸漸熄滅,有如父親剛剛暗然的臉色群凶。
母親:“這下可怎么辦插爹?”
客廳里只有母親一個人的聲音。
“這下可怎么辦呢请梢?”赠尾,似乎她不再期望從何念和父親那里獲得回應,而是對著自己的影子自問自憐毅弧。
許久萍虽,父親從那個仿佛禁錮住他的椅子上慢慢地站起來。他沒有去扶母親形真。何念一只手搭在廚房的木質門上杉编,靜靜地看著眼前發(fā)生的一切超全,不敢出聲。
父親出門了邓馒,離開前丟進客廳一句話“我再去找找老張嘶朱,看有沒有消息”。
何文海嘴里的老張光酣,是個胖乎乎的派出所警察疏遏,叫張大國。何念要喊他作張叔叔救军。何念很小的時候财异,張叔常常揉她的小臉蛋,還將她的兩瓣臉頰緊密的合在一起唱遭。小何念瞬間變成小啄木鳥戳寸。這是老張表達喜歡的方式。
而何念也不示弱拷泽,她對擁有一張圓臉的老張格外歡喜疫鹊。爬上老張寬厚的肩頭,勾起自己的大拇指和食指司致,使出七八分力氣往老張的耳朵上一揪拆吆。老張立馬連連求饒。
此刻脂矫,何念同樣使著七八分的力氣扶起母親枣耀。秦芳似乎意識到這樣繼續(xù)哭下去,淚流干了不說庭再,孩子還看在眼里捞奕,更讓她難為情。
秦芳被女兒送往客廳里四方的影黑色沙發(fā)佩微,囑咐她給自己倒杯水缝彬。何念發(fā)現桌子上涂著山水畫的暖水瓶空空如也萌焰。她這才想起哺眯,燒開的水還沒倒進暖水瓶內。她趕忙從廚房抓出熱水壺扒俯,將暖瓶放在地上奶卓,然后將滾燙的水一股腦地倒進山水畫里。潮濕的地板撼玄,混合著秦芳的淚水和水壺偶爾濺落的熱水夺姑,不知道哪滴更燙人。
其實掌猛,這是何念第一次被母親允許倒熱水壺盏浙,這一年她已經10歲了眉睹。可她依然聽不太懂母親所說的“攜款私逃”是什么意思废膘,母親也無意解釋清楚竹海。只告訴她“以后要乖乖的,爸爸被人騙了錢丐黄,現在家里沒多少錢了斋配,所以你要乖乖的」喙耄”
何念一直無法理解艰争,乖乖的和錢有什么因果關系,就算成年以后她也找不到兩者之間的聯(lián)系桂对。
但母親不止一次地向她表示要乖乖的甩卓。
就拿上次說,班上的同學最近都買了復讀機接校,英語老師鼓勵大家人人都該把復讀機放在床頭猛频,隨時拿來聽英語練發(fā)音,何念本來忍住了蛛勉,但最后還是小心翼翼地詢問母親能否給自己買個復讀機鹿寻。差牌子的也行。母親說:不行啊诽凌,何念毡熏,那東西你現在用不到。你要乖乖的侣诵。
第二次請求時痢法,母親終于答應先問問父親的意見,何念無望的眼神剎那間被點亮杜顺。
今天早上财搁,她突然醒悟,新臥室沒門了躬络,連復讀機也可能要泡湯了尖奔。
④
大雨終于被狂風喝退后,何文海才從派出所走出來穷当。之前他已經在里面坐了10來個小時提茁。張叔告訴他,騙走他錢的合伙人大慶據監(jiān)控顯示于昨晚坐上火車馁菜,逃往了外地茴扁。
“要想抓到人,無異于大海撈針汪疮∏突穑”
這句話經常從家里那臺25寸電視機里的刑偵劇上聽到毁习,沒想到有一天竟一字不差的出現在何文海的耳旁。
何文海不敢放棄希望卖丸,他向張大國表示隔天還會來警局了解調查情況蜓洪。走出派出所,才覺得自己剛才的想法有多么可笑坯苹。一個執(zhí)意躲起來的人隆檀,怎能被你找到呢,除非你的執(zhí)意遠遠大過他粹湃。
秦芳始終沒有睡著恐仑,她一躺下,大腦就跟她沒完沒了起來为鳄,不安的思緒攪得她只能坐在床邊發(fā)呆裳仆。
母親的臥室還亮著燈。何念也沒睡下孤钦,她此刻正幻想著自己能戴上復讀機歧斟,聽流行樂里充滿磁性的男聲。
父親何文海直到凌晨才回家偏形,那時候何念早就到夢鄉(xiāng)里找周公討要新款復讀機去了静袖。何文海用力甩開臥室的門,上半截身子依靠在門框上俊扭。腦袋似浮腫了一般队橙,吃力地連著上半截身子。秦芳片刻便辨認出萨惑,眼前的這個男人又去喝酒了捐康。
秦芳扶住搖晃的何文海。別看秦芳的體態(tài)較豐盈庸蔼,但畢竟是個女人家解总,使不上多少力氣,她趕忙將險些栽倒在地的何文海拖到床上去姐仅。
醉醺醺的何文海嘟囔著胡話花枫,時斷時續(xù)的。秦芳三下五除二給他脫了衣服萍嬉,熟練地往他嘴里灌進一大杯鹽水乌昔,沒一會何文海便老實下來隙疚,又沒一會兒壤追,臥室里響起震耳的呼嚕聲。
秦芳望著熟睡的何文海供屉,心想:一切都變了行冰,除了這聽了十幾年的呼嚕聲溺蕉。